李 红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宋代科举制度与经典音义文献之发展
李 红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两宋皇帝十分重视科举,科举因此成为读书的催化剂,相应带来的连锁效应也表现在文献编纂上面。宋代科举制度虽然经历了数次改革,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但儒家经典的地位一直不曾动摇。科举制度是士人进身入仕的途径,是学术研究的导航器。科举制度的变革大力提升了儒家经典的地位,学习经典是必经之路,这是经典音义文献在宋时大量涌现的直接原因。
宋代;科举制度;音义文献;音韵学
两宋皇帝十分重视科举,即使在激烈的宋金战争、宋蒙战争过程中,科举考试照常举行。据龚延明《〈文献通考·宋登科记考总目〉补正》中考证,从宋初建隆元年(960)至南宋咸淳十年(1274)三百余年间,两宋共举行了118榜常科考试,文、武两科正奏名进士及诸科登科总人数达10多万人,是唐、五代10188名登科总人数的近10倍、明代24624人的近4倍、清代26849人的近3.8倍。两宋的科举政策,拓宽了士子进入仕途的道路,读书成为飞黄腾达的必经之路。科举因此成为读书的催化剂,相应带来的连锁效应也表现在文献编纂上面,这其中经典音义文献发展达到了鼎盛。
(一)《群经音辨》的修纂。魏晋以后,语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经学也由南北朝的义疏之学转为注疏之学。唐陆德明的《经典释文》,集六朝音义学之大成,注释诸经音义,保存了众多的异读材料,资料十分丰富。但是细读经典,就要对经典中的异读字作综合整理、对比分析。音义类注释书领域重复繁杂而缺少规范的状况,客观上要求以正音为目的的专门性辨音著作的出现,以规范当时的读音,避免误解和以讹传讹。因此可以说,《群经音辨》是经典文献发展到这一历史阶段的必然产物。
贾昌朝在《音辨序》中申明:“臣自蒙恩先朝承乏庠序,逮今入侍内阁凡二十年,年踰不惑裁能涉猎五经之文,于五经之道固未有所立,尝患近世字书摩灭……”非常明确地表现了误读经书是个隐忧。在以经义为中心的时代,就需要专门来识别那些非常用词,这些词受特定语言环境的影响和制约,用法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如不援引例证,提供具体语境,就会影响对句意的理解,所以一般要详加注解。序中还提到“欲使学才知训故之言,咸有所自,聊资稽古之论,少助同文之化。”明确提出编著目的就是为了帮助经典学习,同时不仅为文人检索经文提供了诸多方便,而且还提供了所引据材料的来源。《群经音辨》因科举经义地位提升而著,也为科举经义服务。
(二)《字说》的风靡。自从熙宁年间科举改革为以经义为主,到元祐元年历时十五年。熙宁四年十一月王安石对太学的学官做出调整后,王安石的学说就开始流行起来。熙宁五年五月,冯京就指出“举人多盗王安石父子文字”。《字说》是表达经义治国观念的工具,并且成为官方学说。在熙宁和元丰年间的科举考试中,举人们都以《三经新义》和《字说》来解说经义。随着政治风浪的迭起,《字说》的命运也起起伏伏。熙宁四年,朝廷下令改变教育和科举内容,《字说》被用于经术课程。朝廷撤换了观点不同的教师,中央和州县学校成为灌输王安石学说的机器。唐代的注疏被完全取代,不同观点被全部压倒,“诸生一切以王氏经为师”。官办学校取消了王安石认为没有实际作用的诗赋课程,只讲授经术和论策,经学的地位大为加强。后哲宗继位,宣仁太后垂帘,朝政大权转入保守派手中,《字说》也随即被罢黜。
(三)音注类文献兴起。由于经学的发展,为经典做音注也昌盛起来,音释材料具有独特的价值,能反映字音全貌,包括声、韵、调及声韵配合关系,是研究宋代字音声、韵、调面貌的可靠材料。
1.全面阐释经典音义。主要有三部:《九经直音》、《示儿编》、《九经补韵》。
《九经直音》主要采用直音方式为九部儒家经典著作注音。《示儿编》,又称《履斋示儿编》。现存二十三卷,其中“总说”1 卷,“经说”5 卷,“文说”3 卷,“诗说”1 卷,“正误”3 卷,“杂记”4卷,“字说”6卷。《示儿编》的内容非常广泛,有儒家经典著作的考订,还有古典诗歌理论的讨论,更多的是“渔猎训诂”,语言学成份很大。
《九经补韵》,宋杨伯嵒撰。收录了九经中较为难认的字和读音有异议的字音。《四库全书总目》记载:“伯嵒是书,盖因官韵漏略,拟摭《九经》之字以补之。《周易》、《尚书》各一字、《毛诗》六字、《周礼》、《礼记》各三十一字、《左传》五字、《公羊传》、《孟子》各二字,凡七十九字。各注合添入某韵内或某字下,又附载音义弗顺、丧制所出者八十八字。”可见经义对当时士子们的影响,已经达到了锱珠必较的程度,辨析难字字形字音、破读、错讹的文献都应运而生。
2.反映经学发展新动态。主要有两部:《孟子音义》、《仪礼经传通解》。
《孟子音义》,宋孙奭撰。宋代经学发展出现了新局面,《孟子》上升到经学的地位,宋《礼部韵略》所附条式,自元祐中即以《论语》、《孟子》试士。陈振孙编制《直斋书录解题》时,《孟子》与《论语》同入经部。王安石提出尊《孟子》,使《孟子》成为显学。《孟子音义》是宋代经学发展的见证,表明了《孟子》地位的提升和它在当时的影响力。
《仪礼经传通解》,宋朱子撰。这本书主要是阐发朱子的理学思想,同时也是一部经典音义类文献。南宋前期,朝廷没有得力的经学理论,各级学校重新捡起《五经正义》等过时的旧注疏,这时理学得以广泛传播,理学的出现标示着经学发展的新走向,是经学发展的重要阶段。
3.其他经典音义文献。主要有三部:《周易音训》、《诗经协韵考异》、《胡氏春秋传音注》。
《周易音训》,吕祖谦音注。清人胡丹凤《金华文萃书目提要》卷一“《古周易》一卷”条云:“又载《周易音训》二卷,乃祖谦门人王莘叟所笔受。”则该书并非出自吕氏之手。
《诗经协韵考异》,宋辅广撰,景学海类编本。辅广,字汉卿,号潜庵,学者称傅贻先生,著有《六经集解》、《四书纂疏》等。
《胡氏春秋传音注》,宋林尧叟撰。《四库全书总目》“左传杜林合注”条中指出,这本书是对杜预注的补充。
以上仅为历史上有著录的宋代经典音义类文献概述,从这些文献上我们可以看到宋代经学的长足发展受科举制度变革所制约,经典音义类文献的发展是科举制度的直接产物,是经典音义类文献发展的决定性因素。
宋代科举制度虽然经历了数次改革,呈现出不同的面貌,但儒家经典的地位一直不曾动摇。
(一)北宋前期,科举经义不可忽视。北宋前期实行了殿试制度,从宋太祖开宝六年开始实行,到仁宗朝共举行了35次殿试,除了开宝八年的《桥梁渡长江赋》等五个考题与当时的政局有关外,自端拱元年后,所出试题大多来源于儒家经典。
进士科考试使遍读《五经》成为风气。刘挚《忠肃集》卷四《论取士并复贤良科疏》中记载,咸平五年(1002),河阳节度判官清池张知白上疏,提出进士科考试内容不宜太杂,当集中于经、正史,诸子百家之书,必须辅于经,合于道者取之,不合者斥之。曰:“若使明行制令,大立程式,每至命题考试,不必使出于典籍之外,参以正史。至于诸子之书,必须辅于经、合于道者取之,过此并斥而不用。”这一道奏疏得到了统治阶级的认可,从此后“诗赋命题,杂出于六经、诸子、历代史记,而其中又以出自儒家经典的居多。[1](p1099-497)
因为当时科举考试出题范围广泛,所以想要应举就必须熟读经书,才能充分地理解出题意图。曾巩《上欧舍人书》说:“诗赋论策兼出于他经,世务待子史而后明,是学者亦无所不习也。[2](p235-238)”苏轼《议学校贡举状》也说:“今进士日夜治经传,附之以子史,贯穿驰骛,可谓博矣。”[3](p723-726)举子们为了应试苦读经书,基本上是遍读《五经》。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中说:“熙宁以前,以诗赋取士,学者无不先遍读《五经》,余见前辈,虽无科名人,亦多能杂兴《五经》,盖自幼学时习之尔,故终老不忘。”揭示出诗赋取士与儒家经典学习之间的内在关系。同时,经典学习的重要性并不只局限于科举考试出题的题目上,在诗赋写作和策论中也要引经据典,用经典来说明问题,即便是以诗赋定进退的北宋前期,经典的学习一直占有重要地位。
(二)北宋中期,经义几占统治地位。宋真宗景德四年(1007)强调制举策问以经义为主,参以时务。庆历四年(1044年),详定《贡举条贯》:“……欲应经学对义,使不合元出经义、将同音字对者,每义一道以百字为率,内犯十字者,并通降为粗、降为否;仍随义多少,准此以定分数。”从这个条例中就可以看出对经义的重视。
1.熙宁改革,科举经义为先。英宗治平元年(1064),司马光上《贡院定夺科场不用诗赋状》:“御前除试论外,更试时务策一道。如此,则举人皆习经术,不尚浮华。”熙宁二年(1069)五月,吕公著上 《答诏论学校贡举之法》:“可罢诗赋而代以经,先试本经大义十道,然后试经论策。”熙宁二年(1069),王安石上《乞改科条制札子》:“宜先除去声病对偶之文,使学者得以专一经义……所对明经科欲行废罢,并诸科元额内解明经人数添解进士。”熙宁四年(1071),礼部试进士,罢诗、赋;科举科目罢明经、诸科,存进士科。熙宁五年(1072),新定省试试进士四场,第一场试本经五道,第二场《论语》、《孟子》各三道,第三场试策,第四场试论。这是在科举考试中,经义地位的再次提升。同时,虽然从熙宁时期王安石变法废止诸科和明经,但这两种形式仍然一直存在着,而且录用人数也很多。变诗赋为经义,明经和诸科不止,更加扩大了经义的普及化。
除明经和诸科外,童子举、制举甚至武举都加入了经义的内容。尤其是童子举,从宋初的吟诗做赋改为诵读经典。例如元祐元年朱君陟中童子举,以礼部言:“试到朱君陟诵《易》、《诗》、《书》、《论语》、《孟子》、《老子》,并通,为第一等。”元祐三年诏:“五路不习进士新人,今后令应新科明法,许习《刑统》,仍于《易》、《诗》、《书》、《春秋》、《周礼》、《礼记》内各专一经,兼《论语》、《孝经》。”由此可见,经术在此时已经成为各科入选的必备条件。
2.元祐更化,经义回归正路。元祐元年(1086),尚书省就科举新法专以经术设科,提出异议。时隔数日,司马光也就经术和诗赋问题递交了奏议。元祐元年,宰相司马光应诏议改科场制度。首先肯定“神宗皇帝悉罢诗赋及经学诸科,专以经义论策试进士,此乃革历代之积弊”,主张“依先朝成法,合明经、进士为一科,立《周易》、《尚书》、《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孝经》、《论语》为九经,令天下学官依注疏讲说,学者博观诸家,自择短长,各从所好。《春秋》止用《左氏传》,其公羊、榖梁、陆淳等说,并为诸家。《孟子》止为诸子,更不试大义,应举者听自占习。三经以上多少随意,皆须习《孝经》、《论语》。于家状前开坐习某经”。司马光第一次提出了《九经》的概念和范围,而且主张依注疏讲解。这些奏议起到直接作用,在四月十二日,哲宗皇帝下诏允许进士试义许兼采注、疏及诸家之说,并许发挥个人己见。“诏:进士经义并兼用注疏及诸家之说或己见。仍罢律义”。八月二十一日进士试经范围,增《春秋》一经。“礼部言:《元丰贡举令》:‘诸进士于《易》、《诗》、《书》、《周礼》、《礼记》各专一经。’今太学已置《春秋博士》,乞于上条内‘《礼记》’字下添入‘《春秋》’二字。 从之”。
3.绍圣改制,经义再统天下。绍圣元年,哲宗亲政,从此到北宋末期,新党执政,因此专以经义取士成为定局。绍圣元年 (1094)五月四日,进士罢试诗、赋。《宋史·选举志一》:“帝既亲政,群臣多言元祐所更学校、科举制度非是,帝念宣仁保佑之功,不许改。绍圣初,议者益多,乃诏进士罢诗赋,专习经义,廷对仍试策。”这一段时期,经义一直占有统治地位,以此为中心对经义考试科目进行微调。尊经是北宋中期以来社会风气,唐庚《唐子西文录》中说:“近世大夫习为时学,忌博闻者,率引经以自强。”至徽宗朝,政和元年(1111年)朝堂张榜,禁太学私相传习诗赋,以尊崇经术。臣僚言:“伏见神宗皇帝以声律偶对之文,雕虫篆刻,不足以发挥圣人之余蕴,遂罢诗、赋,崇经术。”正如马端临所说:“按尊经书、抑史学、废诗赋,此崇观以后立科造士之大指,其论似正矣。然经之所以获尊者,以有荆舒之三经也,史与诗之所以遭斥者,以有涑水之《通鉴》、苏黄之酬唱也。群憸借正论以世其奸,其意岂真经为六籍优于迁固李杜也哉?”[4](p296)
(三)南宋起始,经义诗赋两科分立。靖康之乱,宋室南渡,高宗惩北宋党争之祸,复元祐“兼收”之制。虽然诗赋和经义分立,但上层建筑侧重于经义的情况一直存在。绍兴六年(1136)八月,礼部再次颁布“进士兼诗赋人治经,并不兼诗赋人治经色目,及引试场数,并考校格法、取人分数”的“永法”。在诗赋进士科增加了经义的考试内容,要求“兼诗赋人”并允许在 《易》、《诗》、《书》、《周礼》、《礼记》、《春秋》 正经内治一经,仍兼习《论语》、《孟子》。 绍兴七年(1137)九月,高宗论科举不能专取诗赋。“宰执进呈礼部侍郎吴表臣论科举当道(通)取诗赋、策论。上曰:‘文学、政事,自是两科,诗赋止是文词,策论则须通知古今,所贵于学者修身、齐家、治国以治天下。专取文词亦复何用?”这表明在诗赋和经义两者之间,统治者的天平一直偏向于经义这一面。而且这种偏重越来越突出,再一次造成了罢诗赋的局面。李心传《系年要录》中记,高宗说:“当日行诗赋,为士人不读史。今若专用诗赋,士人不读经。大抵读书当以经义为先。所论宜令礼部看详以闻。”[5](p327-174)高宗的天平更加偏重于经义。不但对经义科在录取比例上给予倾斜,还通过“两科兼习”来进行控制。绍兴二十七年(1157)二月,复科举取士须经义、诗赋兼习法。“诏今后国子太学公、私试,及将来科举取士,并令兼习经义、诗赋。内第一场大、小经义各与减一道,余依绍兴十三年二月二十二日指挥施行。永为定制。”这样经义与诗赋两科合一,并在绍兴二十七年丁丑科得到实行。
绍兴三十一年又恢复两科并立之制,经义录取比例为三分之二,可见重经思想的分量。两科分离、向经义倾斜的政策让经义和诗赋取士之争基本上告一段落,但在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朱熹《论取士》中又一次提出“今之诗赋实为无”,[6](p3538)提出罢诗赋而专用经义取士的改革方案。这一段时间的诗赋、经义之争,是围绕经义为中心的科考形式之争而已,经义一直是统治阶级的主导思想。
对经义地位的不断推崇引起了经典注音的热潮,宋代经典音注文献的编纂也红火起来。宋朝前期科举和各种学校的经学课程完全使用唐代的标准注解:孔颖达的《五经正义》、徐彦的《公羊传疏》、杨士勋的《榖梁传疏》、贾公彦的《周礼注疏》和《仪礼注疏》。当经义地位提高后,编制新的可用的经义书成为当务之急,政府修书提上日程,私人修书也积蓄待发。科举制度的变更直接影响到这一类文献的发展。学术的发展必须有其内在与外在的驱动力,直接表现就是文献的编纂。科举制度是士人进身入仕的途径,是学术研究的导航器。科举制度的变革大力提升了儒家经典的地位,学习经典是必经之路,这是经典音义文献在宋时大量涌现的直接原因。
[1][宋]刘挚.忠肃集·卷四·论取士并复贤良科疏[M].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宋]曾巩.曾巩集·卷十五·上欧舍人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4.
[3][宋]苏轼.苏轼文集·卷二十五·议学校贡举状[M].北京:中华书局,1984.
[4][宋]马端临.文献通考·政和二年条下按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五[M].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6][宋]朱熹.朱子语类·卷一零九·论取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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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2)01-0109-03
李红(1973—),女,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高思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