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莲
(石家庄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35)
“一种艺术决不能在未开垦的处女地上产生出来,而突如其来地在我们面前出现,它必须吸取人类知识中的各种养料,并且很快地就把他们消化。电影的伟大就在于它是很多其他艺术的综合。”[1]31韩国影片《一屋俩婆孙》运用电影的综合艺术手段,讲述了一个充满人间至情的平凡故事,探寻了在现代文明进程中人类的生存境遇问题。
一
放暑假了,妈妈为了自己的工作,把7岁的儿子相宇送到乡下让外婆看管。外婆是一位77岁的独居老人,哑巴,文盲。相宇在外婆家生活非常郁闷:买不到游戏机的电池;想吃肯德基,外婆却冒雨从集市上买来母鸡,连夜做出一碗鸡肉汤;鞋子破了,外婆乘车去很远的集市上卖菜,只为给他买一双新鞋;为了省钱,外婆让相宇乘车回家,自己却独自步行……在一天一天的无奈、落寞、孤单的日子里,相宇对外婆的感情日渐深厚。
外婆,这位闭塞山村的古稀老人,以最平凡也最伟大的方式感动了外孙,也感动了所有的观众。不谙世事的外孙从一开始就对外婆甚至对整个乡下生活充满敌意,他来到外婆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外婆那双破旧的鞋子里撒尿;当外婆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时,就追在外婆的后面喊外婆“聋子”、“哑巴”、“白痴”;饭桌上,相宇自顾自地吃着从城里带来的食物,好不顾怜同桌吃饭的外婆;外婆为满足相宇的要求,冒雨买来鸡并连夜炖好,相宇却大失所望,叫喊着把碗推翻;邻居小朋友来看望外婆,给外婆送果品时,热情地向相宇问好,相宇却极其厌烦极其粗鲁地拒绝……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外婆的爱护与容忍,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使相宇对外婆的感情越来越深,还有他认识的小女孩的出现,一切都那么的令人怀念……暑假结束,一封妈妈寄来的信,相宇知道要走了。离开的前一晚上,相宇担心外婆一个人生病时无人照顾,就耐心地教外婆写信:“你不能用电话讲话,所以你就得给我写信。外婆,你病了,就发个空信,我就会知道是你,我会尽快回来。”小相宇还趁外婆熟睡时,替她穿上所有的针线。这就是人间真情的动人和温暖,人间挚爱的力量和神圣。
从亲情的视角,人们赞美这部电影表达的人间挚爱,为外婆的淳朴、诚挚与美好而深深感动。就连导演李贞香自己都说,剧本来自她对自己外婆的回忆,是一个外孙女对逝去的外婆的一份礼物。而在香港,人们更是把这部电影翻译为《爱,回家》。
二
上乘的艺术不只是在感情上引起共鸣,理想的艺术“既不像生活真实那样与生活本身是统一的,也不像科学真实那样能够验证和还原。”[2]158它是艺术家在“假定的情境中,以主观感知与诗意创造,达到对社会生活内蕴,特别是那些规律性的东西的把握,体现着艺术家的认识和感悟。”[2]158影片《一屋俩婆孙》的恒久魅力,即在于它以平凡的生活素材表达了非常深刻的主题内容:物质的高度发展常常伴随着美好传统的丧失,物质发展与传统价值总是相矛盾的。这主要体现在现代城市文明与农村传统的激烈冲撞。
(一)日常生活方式的冲撞。城市的迅猛发展,给人们带来了丰富的物质享受和十分便捷的生活方式。但是,城市化也使得人们团圆、安稳的生活状态遭到破坏。原本的乡村生活,处处洋溢着田园牧歌式的温馨、安适与美好。城市化则使人们处于离别、焦虑、奔波、不安之中。
在影片的开头,相宇妈妈带着七岁的儿子慌急慌忙来到乡下,把相宇交给70多岁的哑巴母亲,她说:“这是相宇,你的外孙。很抱歉很久没有来看你。我的日子不好过,我和他爸爸早就分手了,我出走时才17岁,我现在怎么办呢?现在工作不好找,我只有债务。我会尽快找到工作……”说着,已是声泪俱下。影片的结尾,她来带儿子返城,在黄土路上与母亲道别,说感谢妈妈替自己照顾相宇,叮嘱母亲多穿衣服。这就是影片中母女的两次相见,两次相见都是匆匆的瞬间。年仅7岁的小相宇,蓦然来到陌生的乡下,物质贫乏,信息闭塞,生活简陋,沟通困难……这对相宇来说,这样的生活何其无奈!
城市生活的快捷紧张,直接导致亲情的分离。分离是对人类理想生活状态的一种放逐。身有残疾的孤身老母和女儿的分离,迫于生计的单身妈妈和幼子的分离,每个人都被抛掷到孤单无助无奈的生活状态中。这样的生存状态是有悖于人类生活理想的。影片5次以大全景方式来凸显村外土路旁的公交站牌以及站牌下焦虑的人们。第一次是妈妈和相宇刚刚来到乡下,长镜头中,相宇抗拒着不肯往前走。妈妈却不管不顾,拽着相宇往村子的方向走。狭窄的土路边,是密密层层的树林,蝉声鸣叫,闷热难耐……第二次是妈妈要与相宇、外婆分别,妈妈乘坐的汽车轰然驶去,扬起一阵尘土,丢下外婆、相宇这一老一少,这一老一少孤单的身影在茫茫山野间久久站立;第三次是相宇跟随外婆去镇子上卖菜,迷茫地遥望路的远方,等待公交车的到来;第四次是卖菜结束,相宇不顾外婆和小朋友一起乘车回家,然后在傍晚时分独自站在站牌下焦急地等待外婆;第五次是妈妈接相宇回城,相宇和外婆依依惜别。这5次镜头都是以大全景的方式呈现:大背景的山野里,一条曲折的土路,一个孤零的站牌,以及站牌下渺小的个人。营造了一种人的渺小孤单,漂泊无助的不稳定的情感氛围。
(二)人情世态的冲撞。人们一直认为,城市人常常自私、冷漠、矫揉;乡村人则热情、厚道、真诚、包容。影片正是通过妈妈、相宇与外婆及外婆邻人的对比,表现了城里人与乡下人在品性上的冲撞。外婆及外婆的邻人,处处表现出淳厚、诚挚、善良、关爱的美好品质。而相宇妈妈对于年老残疾的母亲,只是牢骚和抱怨,只是寻求帮助,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照顾、挂念和留恋。母女两次见面,时间都很短暂,相宇妈妈来去匆匆,连和母亲一起吃顿便饭都不肯。女儿和母亲的这样生疏的关系,让人心生寒冷。
三
艺术创造就是自由灵活地运用各种艺术形式,淋漓尽致地传达某种精神或思想。电影就是以声音、画面为手段,交代情节、塑造形象,并进一步传达对社会人生的追问和思考,从而给观众以审美震撼。《一屋俩婆孙》以极其简单的几乎没有悬念的情节故事,提出了社会发展的重大问题,给予观众以极大的审美享受和情感震撼,获得了广泛的好评。
(一)场景设置。影片选取的故事场景主要有两个:一是山村的田野,一是外婆破败的家。在山村的田野里,是郁郁葱葱的庄稼地和茂茂腾腾的树木。庄稼地没有规则的形状,树木也没有修剪的痕迹。绿意葱茏中,一条曲折蜿蜒的小土路,也没有任何人工修建的痕迹……一切似乎都来自天然,来自上天的安排,似乎要有意和现代人工对立。这样桃花源般的景象恰恰衬托了外婆及其邻人们纯净美好的品德。在外婆的家里,两间破败的四面漏风的房舍,房屋内四壁斑斑驳驳,没有院墙,没有门户,没有丝毫现代文明的装点。这里似乎也只剩下了黑白的色彩,就连外婆的衣着也是常年如一日:白色的褂子,黑色的裤子。这样年老弯曲的身影在孤伶伶的院子里迟缓地活动。贫穷,破败,单一,单调,这一切都和外婆朴素、淳厚的品格相呼应。
(二)本色化的出演。编剧兼导演李贞香以个人成长经历为基础,以自己的外婆为原型,创造了这部影片。影片中的两位主要演员,更是平常百姓:外婆的饰演者金亦芬是一位常年生活在偏僻山沟、毫无演出经验的乡下普通人,一位76岁的山村老奶奶。影片的拍摄地就是这位老奶奶生活的只有八户人家的山沟。她在这样僻远的山沟生活了一辈子。老伴早就去世,她靠着院子里一百多棵胡桃树独自抚养了一男二女。就是在她自己的院子里,被导演偶然发现,被要求参加到了《一屋俩婆孙》的拍摄当中。影片中另一个主角相宇的扮演者是年仅7岁的小演员俞承浩。影片中其他人物的饰演者都是那个山沟的村民。这种不炫耀技巧的本色化表演恰恰最适合表现平凡质朴的情感力量,表演上的不事雕琢反而让故事获得了恒久的生命。
(三)角色设置。影片主要人物只有两个:外婆及相宇。外婆,一位70多岁的古稀老人,且不能开口说话,这就造成了外婆和外孙之间更大的沟通障碍。这正象征着他们之间的巨大代沟,象征着城市和农村的巨大差距。以及由此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难以消弭的隔阂。相宇,只有7岁,少不更事,不懂得伪饰。所以,影片中相宇的种种“劣迹”就更真实更本色,更能凸显城里人根深蒂固的自我和自私。所以,《一屋俩婆孙》不仅是一部人间挚爱温情的作品,更是一部有关现代文明的寓言。影片的结尾在近景、中景、远景中,女儿、相宇乘坐的客车由近而远,渐渐消失;大全景中,年老的母亲,佝偻着身体,拄着拐杖,踽踽独行在山路上,回到自己独居的破败的家中……
现代物质文明的高度发展,使得美好传统渐行渐远。如海德格尔所言,人要“诗意地栖居”[3]193,“人诗意地居住”,“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居住在此大地上”[3]188,人总是不满足于现实世界,追求理想是人与其他存在物的重要区别。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人是为理想而存在的。“理想就是人的生活目标,是对当下现实生活的不满和抗争。……召唤人的生命的永恒和生命力的升腾……总在激励着人为它的实现而抗争。”[4]3人与动物一样要寻求物质需要的满足,但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人是精神存在物,他具有情感诉求、理想追求、价值意义等多方面的精神需求。现代物质文明的高度发展,使人们正在逐渐失去精神栖居的理想家园,孤独,冷漠,分离,焦灼,隔膜等,正在一步步侵蚀着人们的灵魂。《一屋俩婆孙》的题材内容,在不经意间传达了现代物质发展与精神理想之间相矛盾的深刻寓意,显示出人们在这一问题上的焦灼与期待。
[1] [法]乔治·萨杜尔著.世界电影史[M].徐昭,胡承伟,译.中国电影出版社,1982.
[2] 童庆炳编.文学理论教程(面向21世纪课程教材)[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3] [德]海德格尔.诗·语言·思[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
[4] 史可扬.影视美学教程[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