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妇女闲聊录》的叙事特色

2012-03-22 11:18王庆国
新闻爱好者 2012年4期
关键词:林白叙事结构

王庆国

【摘要】《妇女闲聊录》是林白由自恋的精神堡垒走向面边辽阔世界后的一部记录体长篇小说,它与林白之前的作品风格迥异。文本中,林白将其作为小说家的话语权拱手让给了王榨村的一名普通农妇——木珍,她是文本的主体叙述者,她在完全自由放松的状态下,随意散漫地对自己亲身经历的人事物的述说构筑成文本的主体内容,于是一场“叙述上的革命”发生了。

【关键词】林白;《妇女闲聊录》;叙事视点;叙事结构

“林白曾经被公认为是个人化写作的代表性作家,她定格在读者头脑中的印象是一位沉迷于自恋中的坦荡女性,她呵护自我的情感世界和自我的女性軀体,情感和性构成了她的小说世界的基本元素,她把情感和性精心扎成唯美的花朵,这种花朵封闭在她的自恋的精神堡垒里,也许过于脆弱,外面世界的风会把它吹得凌乱不堪。——然而自恋中的林白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1]由《玻璃虫》到《万物花开》,林白在一点一滴地蜕变,她从个体幽闭狭隘的女性言说空间中慢慢地走了出来,她开始面对社会、面对底层进行敞开式的写作。这种变化到《妇女闲聊录》达到顶峰。《妇女闲聊录》让人有太多的震撼。与《一个人的战争》等林白其他的作品中那种在窗帘遮蔽下的男性缺席的女性领地相比,《妇女闲聊录》呈现出了一个充满生机的“辽阔光明的世界”——溢满家长里短、飞短流长、芝麻绿豆的乡村王榨。在这里,放肆的、不受任何教条羁绊的生活,张扬着原始的旺盛的生命力。没有多少文化却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木珍,在碎语闲扯中让林白深刻地感受到乡野话语的活力和农民生活的趣味。这开阔了她的视野,带给她强烈的震撼,激发了她的文学激情和对现实世界的兴趣,促使她尝试用一种新的小说形式写下《妇女闲聊录》,于是一场“叙述上的革命”发生了。

叙事风格的独特性

《妇女闲聊录》的叙事风格非常独特。首先,林白使用的不是书面语言,而是纯口语风格的“闲聊录”。农村妇女木珍口头讲述自己和自己家乡的事情。没有多少学问的木珍,思维并不有序和连贯,她时常有不合逻辑和前后重复之处。比如“卷二从小到大记得的事”是讲述木珍所经历的一些往事,然而讲述并不按照时间或者逻辑顺序,前后颠倒、重复事件时有发生。总体说来,木珍的讲述随意、散漫、拖沓而又不饰雕琢,有时显得很啰唆,有时还会跑题。但是,这一切都并不影响她的闲聊是坦率、妙趣横生、新鲜而富有活力的,因为木珍的语言粗野鲜活、大胆放肆、率真直爽。这种语言风格弱化了一般文学作品中文人对文字雕琢的痕迹,更见民间语言的天然与朴实。林白在《妇女闲聊录》后记中这样说:“我听到的和写下的,都是真人的声音,是口语,它们粗糙、拖沓、重复、单调,同时也生动朴素、眉飞色舞,是人的声音和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没有受到文人更多的伤害。”[2]226也正因为如此,《妇女闲聊录》的语言更符合也更能反映农村生活的鲜活与真实,具有纯粹的天然性和民间性。

知识分子笔下的农民生活通常情况下不可避免地带有自己的视野色彩。如何展现真正的底层和民间生活,很多作家和评论家都曾经做过探讨。林白认为,笔记体属于文人,并不适合农民的生活:“从笔墨趣味到世界观,文人的笔记小说会不同程度地伤害到真的人生,伤害到丰满的感性。”[2]228林白如实记录下木珍的话语,虽然粗糙,但这是一种尊重的姿态。这姿态,是对民间生命与生活方式的尊重;这姿态,是对底层社会和民间世界的关注与真正书写;这姿态,也让《妇女闲聊录》的叙述语言充满活力,充满生命力。

其次,林白前期的小说主要都是关于小镇或都市女人的故事,她们孤独忧伤,抑郁自闭。而《妇女闲聊录》中,林白告别了跟随她多年的封闭的女性世界,开始了对乡村“王榨”人事的言说与把玩。林白借木珍的嘴细细地诉说这里的日常生活与人物故事。一些当代的文明东西诸如道德、法律等在这里形同虚设,然而这里无疑又充满生机和活力。因为个体生命在这里不受压抑,个体生命在这里获得了真正的释放,他们不再是黯淡的、萎缩的,而是原始的、冲动的、鲜活的、饱满的。在这里,林白也显得更大气和博爱,她开始关注更广阔的世界,作品也呈现出一种轻快明朗的状态。林白从隐秘的女性经验世界撤退,进入辽阔光明的社会生活之中。

由于木珍的“闲聊”,林白对生命与生存有了一个全新的发现和领悟,她试图带领读者一起领略这美丽的风光。林白在序言中这样书写自己的变化与欢乐:“多年来我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内心黑暗阴冷,充满焦虑和不安,对他人强烈不信任。我和世界之间的通道就这样被我关闭了。许多年来,我只热爱纸上的生活,对许多东西视而不见。对我而言,写作就是一切,世界是不存在的。我不知道,忽然有一天我会听见别人的声音,人世的一切会从这个声音中汹涌而来,带来世俗生活的全部声色和热闹,它把我席卷而去,把我带到一个辽阔光明的世界,使我重新感到山河日月,千湖浩荡。”以上两点综合起来,让《妇女闲聊录》的叙述风格和林白过去的作品大相径庭,呈现出一种极其独特的、欢乐的、原始的、充满活力的意味。

叙事视点的突破性

《妇女闲聊录》完全用木珍的眼光来观察人和事,用她来叙述故事,木珍随意散漫的闲聊构建了小说的主体,把木珍看做文本的叙述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用惯常的小说叙事分类来衡量,《妇女闲聊录》的叙事视点明显属于内聚焦型。

叙事视点是现代小说理论较为关注的一种修辞技巧。叙事视点也就是叙事的角度,是作家为了叙述故事情节或为了读者更好地审视小说的形象体系所选择的观察点,即由谁来看,由谁来观察故事的问题。作者对叙事视点的选择往往反映了作者的价值立场和情感态度,这同时也会影响到读者对作品的认识和评价。对此,戴维·洛奇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有着极为形象的阐述:“确定从何种视点叙述故事是小说家创作中最重要的抉择了,因为它直接影响到读者对小说人物及其行为的反应,无论这反应是情感方面的还是道德观念方面的。”[3]由此可见,叙事视点的选择对作家的小说创作极为重要,有了恰当的叙事视点就可以很好地把握和组织叙述的内容,从而有效地影响读者对作品的感受和理解。小说中的叙事视点通常有三类:全聚焦型(作家以叙事人的身份叙述故事)、内聚焦型(让作品中的某个人物或者是某几个人物来充当情节发展的叙述者)和外聚焦型(叙述者比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少,不深入人物的内心,从外部进行描述,只提供人物的外貌、行动及客观环境等)。

但《妇女闲聊录》这种内聚焦型的叙述又与惯常的小说对内聚焦型的运用有所不同,常规的内聚焦型小说中作者虽处于隐匿状态,可我们却能时时捕捉到作者的身影和观点。而在林白的《妇女闲聊录》中,她把言说的权利全部交给了叙述人木珍,小说要如何写、如何发展、如何构建,在木珍开口前,作者是一无所知的。在这里,作者是倾听者,她不再是写作,而仅是记录木珍的叙述话语。木珍是湖北王榨村的一个农村妇女,她的身份、知识背景和言说氛围决定了她所说的话只能是带有湖北地方口音的王榨话,它们随意、散漫、拖沓、单调、重复甚而粗俗。木珍叙述中大量的粗话野话为这种农村社会的鲜活形态添加了生气与活力。让一个普通农村妇女充当叙述者,赋予她所有的言说权利,作者只对叙述人的随意闲聊做如实的记录,这正是《妇女闲聊录》叙事视点的独特之处。

叙事结构的创造性

《妇女闲聊录》五卷一百七十段全都是叙述者木珍的口头实录,木珍用她自己的话述说她所经历的王榨的人事物。王榨的日常生活中的东家长西家短、陈谷子烂芝麻、鸡毛蒜皮、柴米油盐、养猪贩牛生孩子、赌博打架卖假货,这一切在木珍的眼中都是那么熟悉和平常。对于这过往的熟悉的平常的人事物,普普通通的来京打工的农村妇女木珍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热情把它们给散漫地说了出来,说的时候甚至是眉飞色舞、兴致盎然的?她说话的激情从何而来呢?言说是要有氛围的,一个可以自由宣泄的状态是必要的,一个好的听众也至关重要。木珍说话时只有记录者林白在场,林白是木珍唯一的听众。这说明让出了全部话语权的作者在文本中并没完全退场,她是木珍之所以说话的动力。竭尽全力的原貌记录是作者的一种立场、一种姿态,这表明她对木珍说的话是完全认同的,她不仅仅是倾听木珍的述说,而且还会给予赞赏鼓励暗示,使得木珍有兴致源源不断地说下去。

那么,过去总是沉浸在自己心灵世界中自闭又自恋的林白为什么能够把姿态放得那么低,用心灵去倾听底层的声音,并用极大的耐心去记录那拖沓、散漫、单调、重复甚至粗俗的乡音土语呢?这是因为木珍所生活的世界对林白来说非常陌生,它让林白极为震惊。木珍和她描述的世界征服了林白,从而使她完全放弃了主体介入,只是耐心地去倾听。她不嫌重复琐屑,不厌其烦地把王榨日常生活世界中任何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记录下来了。这其中,有很多重复的、琐屑的事情,是我们平常人根本不会去记录的。比如说喊鸡、喊狗的声音,还有反复出现的男女混乱关系的事情。木珍、林白生活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木珍眼中大家都知道的、非常平常的事情在林白看来却是那么新奇、惊诧,那充满琐细唠叨的叙说中展现了与众不同的生活,林白因而对之充满了兴趣。所以,不仅是因为有了木珍随意的说,更因为有了林白耐心的听和记,《妇女闲聊录》五卷一百七十段才得以产生。口述者木珍、記录者林白缺一不可,所以说这个文本有一主一辅、一明一暗两个叙述者:一个是木珍,她是直接生活在王榨世界中的叙述者,她的叙述非常随意自然;另一个是暗含的叙述者林白,她带着非常吃惊的态度记录、整理木珍口述的世界。自然的叙述者木珍与震惊的叙述者林白,一明一暗互为动力,她们的共同协作使得文本得以生成,这可谓《妇女闲聊录》叙事结构上的一大创造性。

《妇女闲聊录》由五卷和另卷组成,虽然每卷都有一个整体的命名,但却没有保证里面的内容基本统一。每一卷又由若干随意散漫的片段组成,这些片段呈碎片式排列。这种分段式的组合使得文本的叙事结构极为松散,没有了一般小说的连贯性,更没有所谓的逻辑性。与文人创作的小说比起来,《妇女闲聊录》松散、拖沓、重复的分段式叙事结构似乎是一个缺点,但考虑到文本的实际生成过程便不得不为这种叙事结构击节赞叹。叙述人木珍在自由放松状态下随意散漫地对自己眼中王榨的人事物进行述说是文本的主体内容,木珍说话的随意性、散漫性和重复拖沓决定了小说的叙事结构必然具有断断续续、有时又不免重复啰唆的特征。唯有分段式的松散拖沓结构才能把木珍言说中的随意、散漫、拖沓、单调、重复甚而粗俗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故分段式的结构是与独特的叙事视点相得益彰的,独特的分段式的结构是《妇女闲聊录》叙事结构的第二大创造性。

综上所述,《妇女闲聊录》是一部口述体的长篇小说,借助于这个文本,林白发动了一场“叙述上的革命”。生动的叙事风格,独特的叙事视点,一主一辅、一明一暗两个叙述者构成的原生态实录,随意散漫的分段式叙事结构,三位一体地把文本叙事上的独特彰显了出来。这种不仅在作品里运用了独特的叙事视点,而且又用一种独特的方式结构了全篇的叙事方法,让我们被模式化的叙事麻痹了的神经彻底清醒过来,感到震惊和兴奋。这种叙述上的种种特色都迥异于传统意义上的小说。因而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小说形式的试验不仅对于作家本人有着重要的意义,对当代文坛也有着非常重要的贡献和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1]贺绍俊.叙述革命中的民间世界观[J].十月,2004(寒露卷):101.

[2]林白.妇女闲聊录[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8.

[3]戴维·洛奇.小说的艺术[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28.

(作者单位:郑州旅游职业学院)

编校:董方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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