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学周
(湖南文理学院 文史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在胡经之的学生中,王岳川是才华、成就和影响最突出的一个。北京大学是文艺美学学科的发源地,胡经之离开北京大学以后,他的学生只有王岳川留在了那里,将他提出的文艺美学发展下去。就此而言,在胡经之的学生中,王岳川是文艺美学学科最合适的继承者和发扬者。胡经之在谈到《文艺美学》书稿写作时曾说:“在思考和修改的过程中,我接触了不少青年学者,他们对我的书稿十分关切。北大中文系王岳川同志读了书稿,提出了不少中肯的意见,并敦促我及早出版。他的热忱,使我深受鼓舞。他们开阔的视野和独到的见解,给我很多启发。在岳川的协助下,我加快了修改速度,补充了新的思想和材料,全书终于在1988年春完成了第三次修改。”[1]在这里,胡经之写到了学生群体“他们”,在“他们”中尤其提到了“他”,甚至称“他”为“岳川”,“敦促”这个词表明他们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师生关系,胡经之还坦言“他的热忱,使我深受鼓舞”。胡经之对王岳川的器重由此可见一斑。在胡经之和他的学生合编的著作中,王岳川出现的次数也比较多,他们合作主编了《文艺学美学方法论》,在胡经之主编的《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中,王岳川担任副主编,并主持了下卷的编写工作。
王岳川长期从事文艺美学、文学理论、西方文艺理论、当代文化研究和批评的教学和研究。他的众多编著大体包括两个方向:中学研究与西学研究。在学术上,他主张“发现东方,文化输出,会通中西,守正创新”,并提出“国学根基,西学方法,当代问题,未来视野”方法论,关注中国文化身份研究,致力于中国文化的世界化进程。坚持书法是中国文化输出的第一步。他长期临习汉晋唐诸帖,尤好王羲之、王献之及颜书,强调汉唐气象。书法广涉诸家,对草书最用力,力求得古人用笔之意并加以当代创新。书法理论上提倡“文化书法”,坚持“走进经典、走进魏晋、守正创新、正大气象”,致力于中国书法文化的世界化。书法绘画作品入选多种书法集,并被海外收藏①。在中国当代学者中,像王岳川这样会通中西、融合古今、艺论相济、气象宏大的人已经非常罕见了。这是一个学科分类越来越细的时代,许多知识分子的视野变得越来越狭隘,终其一生只能研究某一领域或该领域内的某个局部问题。在这种背景的映衬下,王岳川的突出特色便是大,首先是博大,其次是正大,最后是强大。
博大体现在古今中西的会通方面。王岳川早年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教育,从读研究生开始才转向对西学的关注和研究。在他看来,一个不经过充分西化的当代学者是可疑的,也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在西学研究方面,他首先翻译了一部《文艺现象学》(文化艺术出版社1992年出版),并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写出了成名作《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出版),该书使他成为中国研究西方后现代文化的四位著名学者之一。王岳川研究西学的代表作是《二十世纪西方哲性诗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出版)。这部书从1988年开始动笔,直到1996年才完稿,可以说历时较久,用力甚勤,是他对现代西学的一个全面总结。大概从《后现代与后殖民主义在中国》②(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出版)一书的写作与出版开始,王岳川把目光转向了中国。尽管从这本书开始转向了中国,但它和《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还是一脉相承的。所以,严格地说,从《中国镜像——90年代文化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出版)开始,王岳川才转向了中国,而且是从现代西学转向了对中国当代现实的研究,从纯粹的理论研究转向了对当代中国社会思潮的梳理和批评。
真正使王岳川完成转向的一部书是《发现东方:西方中心主义走向终结和中国形象的文化重建》③(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出版)。这部书的副标题表明王岳川转向的中国不是一个孤立的中国,而是位于世界中的中国,特别是位于被西方“后殖民”处境中的中国。也就是说,转向中国并非对西方闭目塞听,而是坚持把西方作为一个不断参照的对象,并在弱势境遇中致力于和对方保持平等的对话关系④。更可贵的是,王岳川克服了学者空谈的局限性,把自己的观念付诸行动,自己动手来阐释中国,发现东方,并且着手把中国优秀的文化遗产推向西方,推向世界。由此可见,“发现东方”显示了一个当代中国学者的坚定信念和恢弘气魄。王岳川提出“发现东方”的精神资源首先来自萨义德,特别是他的《东方学》。无论是为人、从艺或治学,王岳川都深受萨义德的影响。从国内来看,“发现东方”的源头是宗白华,直接的启发来自季羡林。宗白华早年在欧洲留学时(1920年)就提出“东西对流”的思想:“德国战后学术界忽大振作,书籍虽贵,而新书出版不绝。最盛者为相对论底发挥和辩论。此外就是‘文化’的批评。风行一时两大名著,一部《西方文化的消极观》,一部《哲学家的旅行日记》,皆畅论欧洲文化的破产,盛夸东方文化的优美。现在中国也正在做一种倾向西方文化的运动。真所谓‘东西对流’了。”[2]320不难看出,“东西对流”其实源于宗白华对德国文化现状的观察,和鲁迅的“拿来主义”相比,文化的“东西对流”无疑更加可取,因为它体现了不同文化主体的平等性,而且可以实现不同文化之间的优势互补。宗白华看到中国文化被德国人好评无疑深受鼓舞,但他清醒地意识到文化“对流”必须以文化“拿来”为前提:“我预备在欧几年把科学中的理、化、生、心四科,哲学中的诸代表思想,艺术中的诸大家作品和理论,细细研究一番,回国后再拿一二十年研究东方文化的基础和实在,然后再切实批评,以寻出新文化建设的真道路来。我以为中国将来的文化决不是把欧洲文化搬了来就成功。中国旧文化实有伟大优美的,万不可消灭。……几十年内仍是以介绍西学为第一要务。”[2]321
王岳川不是季羡林的弟子,却胜似他的弟子,因为王岳川善于向一切他钦佩的人学习。季羡林晚年授权委托王岳川选编《季羡林学术文粹》四卷本(山东友谊出版社2006年出版),由此可见他对王岳川的信任。在学术研究中,季羡林提出“文化回流”和文化“倒流”的观点,即一种文化消失后又从别国重新引进,如印度的佛教。这个观点来自历史的启示,和宗白华的“东西对流”形成了呼应关系。在季羡林和王岳川的一个对话中,季羡林表达了“21世纪将是中国文化(东方文化的核心)复兴的世纪”的信念,并提出了文化“送出主义”的观点:
季羡林:我提出在“文化拿来主义”之后走向“送出主义”,受到很多人的批评,但是我不辩论,因为中国的崛起谁也挡不住。
王岳川:“文化送出主义”是在国人长期文化自卑主义之后的精神自觉。尽管先生年事已高不可能具体从事 “文化送出”工作,但我们更年轻的一代学者应该坚持“文化输出”,将这一理念转化为长期而浩大的民族文化振兴工程和国家文化发展战略。[3]
从鲁迅的“拿来主义”到宗白华的“东西对流”,再到季羡林的“送出主义”、王岳川的“文化输出”,这个漫长的进程反映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在不同时期里对中西文化的不同观念,也显示了世界格局中的中国文化由弱渐强的潜在轨迹。
完成中国转向并确定文化输出之后,王岳川寻找到的切入点是书法。正如季羡林所说的:“弘扬中国文化,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弘扬我们的书法文化。全世界文字可以成为审美的艺术——书法艺术,只有中国,别的国家没有专门的书法艺术,欧美的拼音文字一般不能成为专门的书法艺术,穆斯林国家的文字有画画的意味但是仍然不能成为书法。在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中,书法实在是占有很重要的地位。”[3]在这方面,王岳川与季羡林的观点是暗合的。于是,东方书法的世界化便成了“文化输出”的首要环节。因此,转向中国之后的王岳川把精力主要集中在了书法领域。
其次,王岳川的“大”是正大。正大在当前的时代里大有深义。因为当代艺术家背负着强大的传统,不同程度地承受着影响的焦虑,加上商品经济的诱惑,不少艺术家陷入盲目创新的境地,其实这是对自己和艺术都不负责任的行为。针对这种状况,王岳川提出了书法的“书法性”问题,倡导“守正创新”,而不能刻意创新或肆意创新,明确反对那种背对传统的“丑怪”书法,以及书法中的后现代“矮化”行为。他认为书法要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根基,以书法性为根本,以“二王”(王羲之、王献之)为正统,以审美为特质:“所以书法的书法性并不是僵化的东西,它是在二王书法传统中整合了民间书法、碑刻书法等形成的一种新的传统、新的整合。可以说,我们书法本身审美的东西不能丢掉,不能抹杀,要开创出新,要坚持书法的书法性,书法构成线条的美、结构的美和它那种长期的人文的艺术的文化美。”[3]在王岳川看来,中国书法的艺术精神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中国书法的本质特征是线条飞动、中国书法的精神迹化是笔墨意象、中国书法的气韵境界是无言独化、书法精神的本质直观是目击道存[4]。2010年9月9日,“王岳川书法展2010”在北京举行。在此次展览中,王岳川的书法展贯穿了“大书法、大气象、大境界”三原则——几乎所有作品都呈现了他对大国崛起之“大文化崛起”的深刻洞见:一是作品尺度大,二是精神情怀大,三是美学境界大。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说:“王岳川的书法美学追求的是线条运行所造之境。……在线条的舒展中,可见书家心手合一的纯度已化为一片天机的律动。这使得他的书法呈现出经典书法的书风,在‘大书法、大气象、大境界’的追求中具有了区别其他书法的正大气象。”[5]
最后,王岳川的“大”是强大,因为他不仅是一个书法理论家,更是一个有实力的书法家,同时他还是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的所长。目前,他正在以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为基地,进行书法创作、研究、推广和人才培养工作。一个单纯搞理论而没有创作经验的人很难强大,他甚至很难赢得别人的信任。因为书法是专业性很强的活动,单纯地依靠鉴赏能力进行书法批评和理论建构容易流于肤浅、隔膜,甚至永远不能摆脱外行的身份。作为一个书法教育者,他致力于为中国书法的未来培养新生力量。作为一个文化输出的提出者,他的“书法输出”工作已初见成效。2010年4月,王岳川应邀在美国十多所大学进行了“中国文化和艺术精神”的巡回讲演,将北京大学的文化书法方针——“回归经典、走进魏晋、守正创新、正大气象”——推向了世界,并有力地促进了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与对话,扩大和提升了中国文化的世界影响力[6]。最后,必须强调的是,正大和强大都是以博大为前提的。没有博大作为基础,所谓的正大和强大都不可能真正成立。
王岳川是胡经之的学生,文艺美学及书法美学只是他众多的方向之一。其相关编著主要有《中国文艺美学研究》、《文艺美学讲演录》、《中国书法文化大观》、《王岳川书法集》、《书法美学》、《书法文化精神》、《书法身份》、《中外名家书法讲演录》、《北京大学文化书法研究丛书》(6本)、《北京大学书法研究生班书法精品集》(20本)等。王岳川的优势在于他有一个异常宽广的学术背景,有对时代的精深把握和理智预测,更有热爱并推广中国古典艺术的美丽情怀,同时又有艺术创作的经验:他不仅是著名的书法家,还是出色的二胡和钢琴演奏者。无论从涉及的领域、取得的成就以及实际影响来说,他都超过了胡经之。也许只有这样,学术才能得到发展。
注 释:
①参见王岳川个人简介,见http∶//www.blog.sina.com.cn/wangyuechuan2008。
②该书是在完成数年后才得以出版的,他曾给研究生开过这个课。值得注意的是,他是当时研究西方后现代文化的代表人物之一,但是他在该书中没有把自己作为一个章节加以分析。
③这本书再版后副标题变成了“中国文化身份研究”。
④2010年4月,王岳川访美时和李泽厚进行了一次谈话,李泽厚认为“我估计中国问题让西方感兴趣要100年以后……我注意到,西方对中国最友好的人,其内在心理还是欧洲中心的。”《文化重量与海外前景》,见《中华读书报》2010年8月9日。
[1]胡经之.文艺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4.
[2]宗白华.自德见寄书[M]//宗白华.宗白华全集:第一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3]季羡林,王岳川.东方思想应该世界化 [J].红岩·重庆评论,2010(1):4-18.
[4]王岳川.中国书法艺术精神 [M].汉城:韩国新星出版社,2002:45-47.
[5]“王岳川书法展2010”在京举行[N].人民日报海外版,2010-09-17(11).
[6]王岳川教授应邀在美国十余所大学举行中国文化艺术讲演 [EB/OL].[2010-04-20].http∶//www.pkunews.pku.edu.cn/xwzh/2010-04/20/content_172293.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