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光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史学批评是史学发展中的一个重要现象,其讨论的内容及其作用,主要表现为 “对有关史家、史书、史学现象等史学问题发表评论性、商榷性意见与见解,其功用是联系史学与社会公众的桥梁,也是推动史学不断发展的内部动因之一”[1]。中国古代有着悠久的重视史学批评的优良传统,张荫麟是中国近代史学批评史上取得突出成就的史学家。
张荫麟 (1905—1942),笔名素痴、燕雏,广东东莞人,天资聪颖,才思敏捷,十七岁考入清华学堂,1929年在清华考取公费赴美留学,入斯坦福大学攻读社会学与哲学,1933年读完哲学博士课程后回国,先后执教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浙江大学等,1942年因病英年早逝。
张荫麟是著名学者、史学家。梁启超誉其为“天才史学家”[2],熊十力赞其 “哲史兼通”[3],钱穆说他 “天才英发,博通中西文哲诸科”、“中国新史学之大业,殆将于张君之身完成之”[4],陈寅恪赞其为 “清华学生品学俱佳中之第一人”[5];张岱年认为张荫麟的文章 “内容新而精”,“多发前人所未发”,他的 《中国史纲》 “内容叙述准确,文笔优美,达到 ‘才、学、识’的高度结合”[6]。许冠三认为张荫麟是 “近八十年来罕见的史学奇才”,“就他的最后造诣来论,可以说比大多数新汉学家更长于考据,比芸芸浮嚣的史观派更精于哲学思维,也比所有讲求新史学的人更重视史书描绘”[7]。此前相关的研究成果,或侧重于对张荫麟生平与史学成就的整体探讨,如黎华赵的 《张荫麟研究:生平、著述及其史学》(台湾师范大学1981年硕士学位论文)、朱潇潇的 《专科化时代的通才——1920至1940年代的张荫麟》(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或侧重于对张荫麟在某一领域史学成就的钩沉,如李洪岩的 《历史学也是一门艺术——评张荫麟的一个史学观点》(《学术研究》1991年第5期)、张云台的 《张荫麟先生及其治学方法》(《清华大学教育研究》1995年第1期)、黄静的 《张荫麟的通史理论和实践》(《求是学刊》2002年第2期)。上述论著对张荫麟的史学批评成就均未涉及。本文试图在纵向梳理张荫麟的史学批评成就基础上,进一步揭橥张荫麟史学批评的缘由、特色及学术价值。
张荫麟的学术生涯大致分为两个阶段,在不同阶段,其史学批评的侧重点也有所不同。结合学术经历来看张荫麟的史学批评成就,有助于进一步认识张荫麟史学批评的思想渊源。
从1923年秋考入清华学堂至1929年9月赴美留学前,即清华求学阶段,是张荫麟学术生涯的重要时期,也是其史学批评的高产期。这一阶段,张荫麟的史学批评主要关注点在于先秦史领域。
在清华求学的6年间,张荫麟刻苦钻研,对文学、史学、哲学均有兴趣,形成了喜好学术批评的风格,先后在 《学衡》、《东方杂志》、《清华学报》、《燕京学报》、《大公报·文学副刊》等学术刊物上发表论著50余篇,属于学术批评的文章有30余篇,其中史学批评的文章又占多数,颇具代表性的有 《评近人对于中国古史之讨论》、《评李泰棻 〈西周史征〉》、《评顾颉刚 〈春秋时代的孔子和汉代的孔子〉》、《评三宅俊成 〈中国风俗史略〉》、《评 〈清史稿〉》、《评杨鸿烈 〈大思想家袁枚评传〉》、《评胡适 〈左传之可信及其性质〉》、《评卫聚贤 〈古史研究〉》等。此期张荫麟的史学批评活动涉及到以下几个问题:
在清华求学阶段,张荫麟发表了近20篇史学批评文章。一个青年学者,能在短时间内发表这么多批评文章,并且敢于和当时学术界的一流学者进行学术论辩,其勇气可嘉,也说明其必有过人之处。那么,张荫麟致力于史学批评的原因何在?
首先,外在的因素——时代学术气息与清华校园浓厚的学术批评氛围。五四运动后,西方新理论、新方法不断传入,“整理国故”运动兴起,运用西方现代学科体系去改造传统国故学的呼声日渐高涨,历史学学科化趋势日渐显现。在此过程中,由于所持学理、方法不同,难免互相批评,当时主流的学术杂志与报纸大抵设置有学术批评栏目,如《清华学报》、《燕京学报》、《大公报》、《东方杂志》等。除此之外,清华优越的环境,自由、活泼的学术氛围,是张荫麟致力于学术批评的外在因素。1923年至1929年间,是清华人文学科全盛时期,国学研究院和其他院系汇集了许多一流的学者和学生,加上清华独特的管理体制,学术自由大行其道。“由于不受教育部管辖,清华有设系与开课程的自主权,其课程设计,最初偏重西方人文和自然科学理论,尤其以美国文化和社会为典型。”“又由于美式教育强调学术独立,思想自由”[8]336,学术批评之风盛行于清华校园。如清华学生创办、发行的刊物 《清华周刊》,专门刊登清华学生的文章,有不少是学术批评文章。“五四以后,《清华周刊》改用白话文,学生思想更加活泼,自我批评和讨论社会主义的文章很多。”[8]187浓厚的学术批评氛围,对张荫麟的学术成长很有影响,促使他投身学术批评,并借此在学术界立足扬名,为下一步的学术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其次,张荫麟致力于学术批评,有其个人特殊的原因。其一,张荫麟学力深厚、才思敏捷、刻苦攻读,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二,家庭条件的巨变,逼迫其自食其力、卖文为生。张荫麟自幼丧母,1926年丧父,不但自己要继续求学,还要尽长兄之责,负担诸弟妹求学之资。据张荫麟的同窗好友贺麟回忆道:“他父母双亡,又无兄长,不惟他自己学费来源断绝,而且还须担负弟妹求学的费用,师友中知道他家庭窘迫的人,莫不向他表示愿意尽力予以帮助。但是他打定了自立谋生的注意。此后数年间,他求学费用的来源,主要是靠向 《东方杂志》、《清华学报》、《大公报·文学副刊》三处投稿的稿费。”[9]即使这样也远远不够,“卖文不足,只好到城里兼课,给一些广东学生补习英语。”[10]留学美国期间,他本来可以选择一所更好的学校,“他到美国进的美国西部的斯坦福大学,专攻哲学。他进斯坦福大学的主要理由,系因西部生活程度低,可以节省一些美金,汇回国内供给他的弟弟读书。”[9]
最后,地缘、学缘关系,是张荫麟搞史学批评的重要条件。在中国近代学术史上,“京师、江浙和岭南,是近代中国学术发展演化的三大地缘。”[11]广东学人由于语言、地理等因素,同乡关系紧密。张荫麟在清华求学期间,曾得东莞会馆的帮助,并通过地缘关系,与陈垣、容庚、容肇祖等粤籍学者关系密切[12]。尤其是容庚,为张荫麟史学批评文章的发表,提供了许多便利。“张荫麟因为与容庚的关系,不仅于 《燕京学报》创刊时就连续在该刊上发表学术论文,同时,也成为这部颇具分量学术刊物的核心作者之一。”[13]有学者统计,张荫麟在 《燕京学报》共发表7篇论文,从数量上看,在所有作者中排名第9[14]。张荫麟另外两个发表史学批评文章的阵地是 《学衡》和 《大公报·文学副刊》,这都与吴宓有着密切的联系。张荫麟在清华求学期间,深得吴宓器重,建立了深厚的师生之谊。因为吴宓主持 《学衡》和 《大公报·文学副刊》的缘故,张荫麟的学术批评文章得以大行其道。尤其是 《大公报·文学副刊》,吴宓请张荫麟为编辑与主要撰稿人,《大公报·文学副刊》成为张荫麟史学批评的重要学术阵地,对张荫麟在学术界的迅速立足扬名,起到了助推作用。
尽管张荫麟对史学批评兴趣盎然,并且利用各种条件,积极参与到学术界中去。然而由于种种原因,他时常背负极大压力,一些史学批评文章甚至不能如愿发表。例如张荫麟的 《评 〈国学论丛〉第二期》,由于言辞激烈,一直没有刊登,究其原因,是 《大公报·文学副刊》的主编吴宓怕因此导致清华研究院学生的反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对此事,同为 《大公报·文学副刊》编辑兼撰稿人的浦江清,在日记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张荫麟君为《大公报·文学副刊》撰一稿,评清华研究院所出《国学论丛》,吴雨僧先生谓其骂得太过火。”[15]6“吴先生终究怕研究院学生和他 ‘捣蛋’,张君之文决定不登了。”[15]11此事 《吴宓日记》也有所言及:“三月八日,6—7时访陈寅恪,同出校外散步。与陈寅恪商谈结果,决将张荫麟所撰评研究院 《国学论丛》长文,屏弃不登 《文学副刊》,以免研究生以此恨宓,而惹起校内之攻击,致宓受重大牺牲云。”[16]31
吴宓曾在日记中多次流露对张荫麟的不满,他说:“张乃一不通世故之书生,直情径行,又虚荣心强重,文士结习。宓明知其不必所主张者是,而不得已,屈从之”,“恐彼怏怏而以后撰稿不力,只得忍气吞声。”[16]57“诸君中如张 (荫麟)、浦 (江清)不顾实际,无办事观念,殊难圆满。”[17]78吴宓表面上委屈就全,维系感情,内心却对张荫麟等人不满,尤其对张荫麟等人热衷学术批评持不同意见,说张荫麟 “不顾实际之需要及困难,往往议论多而成功少。一己成绩殊微而专好批评他人文章,干涉他人之思想言动。”[16]132在 《大公报·文学副刊》编辑部郁郁不得志,在办刊理念、学术批评的态度上与吴宓存在隔阂,恐怕是张荫麟谋求出国留学的原因之一。
清华求学时期,张荫麟史学批评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中国上古史方面。上古史研究抑或先秦史研究,在20世纪前半期风靡一时。顾颉刚在 《当代中国史学》中提道:“最近二十多年来古史研究,可以说是当代史学研究的核心之一。当代的史学界中,有许多学者集中于古史的研究上,已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对于中古史以及近代史的研究,反而热心较差。”[17]上古史研究成为当时史学界的一个热点,也是张荫麟史学批评的焦点之一。他在这方面代表性的史学批评论著有 《评近人对于中国古史之讨论》、《评李泰棻 〈西周史征〉》、《评卫聚贤 〈古史研究〉》等。在这些先秦史方面的评论文章中,《评李泰棻 〈西周史征〉》颇具特色。 《评李泰棻〈西周史征〉》发表于1928年 《大公报·文学副刊》第3期,分三个层次对李著作了评论。
第一层次,张荫麟指出了李著的亮点所在。作者言及在编辑先秦史料方面,清代马骕的 《绎史》最值得称道,然而 《绎史》存在三个缺点,李著《西周史征》都予以纠正。“马书实有三病,捃摭为备,一也;引书只著书名,而不举篇卷,二也;解释不能博征慎择,三也。今李氏继续马宛斯之工作之一部分 (西周),而力矫其弊,此凡治中国史者所当同声称谢者也。”[18]一言概之,李著的亮点在于继承马骕 《绎史》之优点,又克服了其缺点,可谓继承前人又有所发展。
第二个层次,张荫麟指出了 《西周史征》一书的不足之处。首先,张荫麟指出 《西周史征》的性质属于史料 “纂辑”,“未足为成一家言之著述耳。”他认为李著的根本缺陷是表里不一,所采用的体例与其史料编纂的性质不相吻合。“本书体例,全仿正史,为本纪十四,志十五,世家十二,列传十六。本书之性质,纂辑也。其体例则著述也。本书为继续马书之工作,而不肯继续马书之体裁,遂以编辑而谓著述之形,本书之大病,即在于此。”[18]张荫麟认为李泰棻的 《西周史征》与马骕的 《绎史》,在性质上同属史料编纂,故其体例理应保持一致,而不应采用著述的体例。其原因在于,作为史料汇编性质的著作,《西周史征》在史料采择的态度上采取 “买菜求添”的态度,许多史料并未详加考订,细加抉择,故其史料价值与可靠程度参差不齐,如若这样 “平铺顺列,连缀成篇章,不为区别,不加等第”,则 “何异黼黻与芦缕同服,麝香与粪壤同堆。”[18]其次,张荫麟指出了 《西周史征》在一些具体问题上的不足:其一,《西周史征》的“律历志”部分,言及周代历法,过于简略。“只极空泛之 ‘周以十一月语’,何简陋乃尔。”[18]并指出日本学者著有 《东汉以前中国天文学史大纲》,可补此阙。其二,指出仅仅以 《周官》据为西周典制不够。其三,指出该书在引用毛公鼎文时,没有引用王国维的相关释文。
第三个层次,张荫麟十分重视正史中 《表》的作用,“夫年表所以揭史事之纲领,明时代上之先后异同,实正史体例之极进步者。虽不用正史体裁,不可废也。”认为 《西周史征》在编纂体例上,可以考虑借鉴正史中 “表”的体例。他说:“本书志在博取,而其体例又仿正史,则何以不探 《史记》三代世表,以成 《西周世表》。不探 《史记》十二诸侯年表,以成 《西周十二诸侯王年表》。”[18]
在以上三个层次中的批评中,张荫麟显示出深厚的学养与开阔的眼界,其批评的方法值得重视。第一个层次中运用了比较的方法,将马骕 《绎史》与李泰棻 《西周史征》作纵向、横向的比较,比较两部书的内容与体裁,不仅有利于评论者对 《西周史征》作出合理的定位与学术评价,也便于读者了解相关的学术背景。在第二个层次中,张荫麟批评《西周史征》的根本缺点在于该书的史料编纂性质与著述的体例不相符合,他援引西方批评学家的理论,对李著这个问题作了分析:“以西方史家之家法言之,即是未经内外证 (External and internal Criticism)而辄言表述所躐之等,实至钜也。”[18]值得注意的是,“内证”、“外证”理论,是近代德国史学家兰克在吸收意大利史家瓦拉和尼尔的史料批判思想基础上,“发展出来一整套史料批判的方法,即采用 ‘外证’与 ‘内证’相结合的方法。”[19]张荫麟把兰克的史料批判方法运用于史学批评当中,实际上是尝试把西方历史学的理论和方法与中国史学研究进行对接,运用到具体的史学批评中去,作为衡量所评史学著作学术价值之准绳与规尺,其学术视野与实践都是值得赞许的。
1929年张荫麟赴美留学,1933年夏学成归国,此后,先后任教清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浙江大学,直至1942年10月逝世。这一时期是张荫麟学术生涯的第二个阶段。此时张荫麟的史学批评,具有鲜明的理论色彩,重视对历史观的批评,注重历史哲学、历史理论的阐述。在斯坦福大学求学期间,他致力于哲学、社会学研究,为史学研究作方法准备,并立志以史学研究为终身追求。他在给史学家张其昀的信中说道:“国史为弟志业,年来治哲学、治社会学,无非为此种工作之预备。从哲学冀得超放之博观与方法之自觉,从社会学冀明人事之理法。”[20]
张荫麟的史学批评文章有近20篇,主要有《评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上卷》、《评孙曜 〈春秋时代之世族〉》、《与陈寅恪论 〈汉朝儒生行〉书》、《评冀朝鼎 〈中国历史中的经济枢纽区域〉》、《评郭沫若 〈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等。其中,《评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上卷》彰显了他卓越的史识与高明的判断。
冯友兰的 《中国哲学史》是继胡适 《中国哲学史大纲 (上卷)》之后在该领域的重要著作,冯著问世之初,陈寅恪、金岳霖为此书撰写 “审查报告”,汤用彤、蔡尚思、李世繁等学者撰写书评,对冯书多有赞誉。时在美国斯坦福大学留学的张荫麟,撰写了 《评冯友兰 〈中国哲学史〉上卷》,文中他首先指出哲学史撰述肩负的两项任务:“一是哲学的,要用现代的语言把过去各家的学说,系统地、扼要地阐明;一是历史的,要考查各家学说起源,成立的时代,作者的生平,他的思想的发展,他的学说与别家的学说的相互影响,他的学说与学术以外的环境的相互影响。”[21]张荫麟认为冯书在第一个任务方面彰显出其优点,“他的重述比以前同类的著作精密得多,大体上是不容易摇撼的。”但在第二个方面未尽人意,“关于历史方面,则未能同样令人满意。”[21]张荫麟对冯书的批评主要着眼于以下几点:
首先,张认为冯书运用原材料的地方太多,在体例上值得商榷。“直用原料的地方太多,其中有好些应当移到附注或附录里去”,“把所有的材料尽量罗列起来,然后解说,这似乎是不很好的体例。”[21]其次,批评冯书中 “有好些若非用自己的话来代替或夹铺,则普通读者不容易得到要领。”比如冯书第十二章讲荀子心理学,直接引用 《解蔽篇》原文,“自 ‘虚壹而静’一下,至今无人能解得透,而冯先生把它抄上便算了事。”[21]再次,指出冯书在逻辑上的失误。冯书引用 《汉书·艺文志》来说明六种术数,证明此六种术数都与鬼神观念有感,都是用来探讨鬼神之意的。张荫麟认为冯书是把偶然联系当做必然联系, “其实古代很多迷信,与人格化的鬼神观念无关,它们的根本假设,也与现代科学一样,为自然之有规则性;不过它们根据不完全的归纳,以偶然的遇合,为经常的因果关心罢了。”[21]最后,认为冯书的 “历史意识”不够,全书 “既没有分时期的提纲挈领,而最可异者书中涉及诸人除孔子外,没有一个著明其生卒年代或约略年代,故此书的年历轮廓是模糊的。”[21]作者还把冯书与胡适的 《中国哲学史大纲》、梁启超的 《先秦政治思想史》作了比较,进一步证明冯书在 “历史意识”方面之不足。此外,张荫麟还就冯书其他细节所存在的问题作了批评,如关于周代哲学发达的原因、孔子是否开私人著书之先河、老子生卒年代等问题。
以上,张荫麟分别从编纂体例、读者接受、行文逻辑、历史意识等四个角度对冯书作了批评。其中批评冯书在历史方面,“未能令人满意,欠缺历史意识”。张荫麟所要求的 “历史意识”,大抵有两点:一是 “分时期的提纲挈领”,一是各家学说的起源、发展以及与时代之关系。前者是要求史学研究要有宏观的考量,对研究对象要有整体把握。后者则强调横向的联系,强调研究对象与同时代 “学术之外的环境的相互影响”,也就是史学与社会的相互影响。值得注意的是,冯友兰对张荫麟的批评作出回应,“素痴 (张荫麟)先生说我的书的 ‘特长是哲学方面,惟关于历史方面,则未能同样令人满意。’这句话前半段是素痴先生的过奖,后半段所说实在是事实。”[22]实际上冯友兰也承认了 《中国哲学史 (上卷)》中在历史方面之不足,从侧面反映了张荫麟史学批评眼光之犀利,善于抓住批评对象的关键问题,这与其个人的史学修养、哲学思维有着密切关系。
张荫麟的史学批评文章数量丰富、层次分明、理论性思辨性强。从内容上看,他的史学批评主要集中在先秦史等领域;从对象上看,他的史学批评大多是针对与他同时代的著名学者的学术著作。他的史学批评时代感强烈,不少评论是针对当时史学研究中的一些不良风气有感而发的。他主张实事求是、客观求实的史学批评态度,反对任情褒贬。他的史学批评旨在匡正学风、建立学术规范,他反对大胆怀疑但又不加详细论证的作法;他的史学批评注重方法论,注重从方法上指出所评论对象存在的谬误,注重把西方多种学科的理论与方法运用到史学批评当中去。
当然,由于受时代背景、政治环境、个人经历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张荫麟的史学批评难免存在着不足。比如张荫麟对唯物史观的批评,反映了其认识的局限;在批评对象上,忽略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些有重要影响的历史学理论方面的著作。对此,我们应以历史主义的眼光、知人论世的态度去 “同情之理解”,因为史学家都是生活在具体历史时代的个体,不可能不受时代因素的影响与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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