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公榖
老舍
1966年8月23日,老舍等人被押到北京文庙接受批斗。时值盛夏,他们被强迫跪在焚烧京戏服装和道具的火堆前。红卫兵拿来舞台道具木刀、长枪和金瓜锤,对他们劈头盖脸地乱打。三小时后,老舍被带回到机关,继续遭打。当时“一位作家还当场站出来,义愤填膺地批判老舍拿了美金”。此后,被押到公安局的老舍半夜才获准回家,他告诉妻子:“人民是理解我的!党和毛主席是理解我的!总理是最了解我的。” 8月25日早晨,在太平湖上发现了老舍的尸体。据说老舍24日在湖边坐了一整天。他身上带着纸笔,但并未留下一个字。老舍六十年代曾被攻击为“文坛恶霸”。而早在1951年,老舍这样描述参与批斗地主恶霸的情形:“控诉到最伤心的时候,台下许多人喊‘打。我,和我旁边的知识分子,也不知不觉的喊出来。……这一喊哪,教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教我不再文雅,羞涩。说真的,文雅值几个钱一斤呢?”
傅雷夫妇
1966年9月2日夜晚或3日凌晨,58岁的翻译大师傅雷因不堪忍受红卫兵的殴打凌辱,坐在躺椅上吞服巨量毒药,辗转而亡。其夫人朱梅馥上吊自杀,尾随夫君而去。自杀前,傅雷夫妇留下一封遗书,没有忘记托内弟朱人秀上缴当月55元的房租,并给保姆周菊娣留下一块女表、一个旧挂钟、一张600元的存单,作为过渡期的生活费。他们说:“她是劳动人民,一生孤苦,我们不愿她无故受累。”最后剩下的53.3元托付给朱人秀作为自己与夫人朱梅馥的火葬费。没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傅雷的“反党罪证”不过是一面有蒋介石头像的小镜子,以及一张印有宋美龄照片的旧画报。这些不过是其小姨子寄存于傅家的。遗书中还写道:“我们也知道搜出的罪证虽然有口难辩,只是含冤不白,无法洗刷的日子比坐牢还要难过……更何况像我们这种来自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了!”
吴晗
历史学家吴晗解放后曾任北京市副市长,其所撰写的《海瑞罢官》成为“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索。当时批斗会数不胜数,吴晗“名气”很大,两派常常乘夜间来“抢”他。一派把他抢到手后,把他涂成大花脸,让人认不出来。有次批斗中,吴晗和廖沫沙被关到同一房间。廖沫沙开玩笑说:“我们两个成了名角,假如我们不来,这场戏就唱不成了。”吴晗苦笑着问:“我们唱的是什么戏呀?”廖沫沙想吴晗是副市长,又想起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典故,说:“这出戏叫《五斗米折腰》啊!”吴晗的工资是三百元,两位知识分子不知米价,算不出这些钱能买多少米,就将“戏名”改为“折腰”。后来廖沫沙作打油诗:“书生自喜投文网,高士于今受折腰。扭臂栽头喷气舞,满场争看新风骚。”他却再没有机会把泪水中的玩笑与吴晗分享。1968年3月,吴晗正式被逮捕。1969年10月11日,吴晗在狱中自杀。家人只拿回一条血迹斑斑的裤子。
翦伯赞夫妇
“文革”刚开始,历史学家翦伯赞作为“反共老手”、“反动学术权威”被揪出。卧床不起的翦伯赞被人用平板车拖到会场,不许坐下,于是只好双手扶着竖起的长凳腿站着,一斗几小时。这个斗翦镜头已印入法国画册,传遍全世界。1968年12月19日,刘少奇专案小组副组长巫中为从翦伯赞口中得到证明刘少奇“罪状”的材料,威胁说:“今天再不彻底交代,老子就枪毙了你!” 随即把手枪顶在翦伯赞鼻孔下,但他仍回答“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了”。当晚睡觉前,翦伯赞叮嘱工人第二天早上给他买几根油条,并把钱和粮票交给工人。第二天,买完油条回来的工人见屋里没有动静,遂把门撞开。他们夫妻二人平卧床上,全身已冰凉。在翦伯赞所穿中山装的左右衣袋内,各有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一张上写的是“毛主席万岁万万岁!”另一张上写着:“我实在交代不出什么问题,所以走了这条绝路。” 翦伯赞曾说:“我要等着看到批判我的最后一篇文章。”
储安平
20世纪40年代,储安平创办《观察》周刊,闻名遐迩。1957年夏,作为《光明日报》总编辑,储安平以《向毛主席和周总理提些意见》为题在统战部党外人士座谈会上发言,称在百花政策后“大家对小和尚(基层和一般党员)提了不少意见,但对老和尚(中共高层)没有人提意见”,批评政府存在“党天下”的严重问题。《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以醒目标题显著位置全文刊登,使毛泽东“一连几天没睡好觉”。不久,储安平被打为“大右派分子”。1966年8月31日,储安平自杀未遂。一个多星期后,他踽踽然离家外出,遂不知所终。9月20日,统战部下令:一定要在10 月1日国庆之前找到储安平,“以确保首都的安全!”但毫无结果。有人说他在天津塘沽跳海自杀,或说在江苏某寺出家,或说被红卫兵毒打致死。1982年6月,当其子储望华准备去澳大利亚留学时,被单位领导告知:“刚刚接到中央统战部来函,对你父亲正式做出‘死亡结论。”这时储安平已经失踪16 年。
王重民
目录学、版本学向来是“钻故纸堆”的学问,然而为了一本书的真伪,学界泰斗王重民却付出生命的代价。1974年,“批林批孔”、“评法批儒”运动进入高潮。明代思想家李贽是该运动中被推崇的“法家”代表人物。1974年6月,江青宣布“发现了一部李卓吾(即李贽)的《史纲评要》,现在准备出版”。经过一些专家鉴定,该书并非李贽之作,而是假造的“伪书”。该结论使有关方面大为扫兴,要王重民再作鉴定,以镇服众人。然而,王重民鉴定结果也是伪书,令他们大失所望,遂要求王重民在图书馆继续“研究”。几个月后,王重民反而找出更多证明其伪的证据。1975年4月15日,继白天的不点名批斗后,系里又在夜间派人到王重民家中,要他“对自己脑海中的资产阶级思想作检查”。冠心病复发的王重民用微弱的声音回答说:“我不能再作思想检查。”第二天早晨,他对亲人说出去散步,却再未回来。找到深夜,才发现他在颐和园的长廊上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