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霞
(广东白云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450)
从翻译过程的“合”到翻译成果的“和”
——“和合”翻译学始末
李 霞
(广东白云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450)
和合说起源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是一种整体思维。在此基础上提出的和合翻译说避免了翻译局部研究引起的纷争,把翻译过程中的各个要素有机、动态、开放地融合在一起,使得矛盾不断得到化解,新事物不断得到化生。分析译者在选择原作、意义再生、翻译策略以及译语读者期待四方面的“和合”意识,进一步论证了和合翻译思想对翻译实践的指导作用。
和合翻译;共生共存;视界融合;原作生命力
1. 翻译的纷争
人类思维的共性和语言的家族相似性即语言的社会性使得源语和译语注定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注定会有“通约性“和“相似性”。这使得翻译成了可能,然而人类的翻译活动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事翻译活动的民族也各不相同,这使得翻译研究的方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译论的声音也从语言学派到语文学派,从结构学派到解构学派,从文本转向到文化转向,从文化转向再到翻译转向。其中尤以语言学派和文化学派的纷争为最。这些译论反映翻译研究的局部而非整体,从单一视角研究翻译必然会出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偏颇,使得这些理论对翻译实践的指导总是顾此失彼,力不从心,甚至有的译论互相冲突使得译者在翻译实践中更是无所适从,无据可依。那么翻译研究有没有一个“全景”的视角把上述这些译论的成果有效包容其中共生为“吸收型”的翻译理论呢?翻译是跨学科、多学科交叉的产物,与全球一体化的多元背景相吻合,翻译研究中不同理论流派之间的关系是一种“相互补充,同济共生,不断丰富,不断发展的关系”[1]方梦之将翻译研究不同理论归纳为翻译研究的“内环”和“外环”的关系[2]。谭载喜利用认知论的原型理论将翻译研究的不同视角归结为“核心成员”与“边缘成员”的关系[3]。基于中国传统“天人合一“思想的“和合”翻译说注重整体性思维,认为翻译不是孤立、静止、不变不动或机械排列的,而是创进不息,常生常化的,因此和合翻译成了在这个多元文化共生共存的大背景下的必趋之势。
2.“和合翻译”渊源
和合概念来自张立文的《和合哲学论》。两字最早见于甲骨文和金文,从词义上看,“和”指“和谐、和平、祥和”;此处的“和”不是简单、静止地附加,而是多元、动态地创生;“合”指“结合、合作、融合”。此处的“合”不仅仅是外观上的水乳交融、和谐统一,更指深层的矛盾转化、融合共生。“和合”指的是“人—地—天”参合有序的自然和生之道,体现出来的是“中国人文精神”[4,p38]。“和合”指自然、社会、文明等诸多元素或要素的相互冲突、融合,以及在冲突、融合的动态过程中各元素、要素“和合”为新结构、新事物、新生命的总和[5]。和合思想的核心理念是“生生”。“生生”是一个动态、开放、宽容的理念,指“新生命,新事物不断化生……创生是多样的、变异的,……是一种生生不息之途。”[4,p53-54]
和合翻译思想源自郑海凌先生1999年提出来的“和谐说”。“和谐说”作为文本内的翻译标准,其目标状态是“平衡与协调”[6]、“适中与得当”[7],即翻译中信息的“质”与“效”在“度”上的最优化整合。和合翻译说是一个动态、开放的关系体系,“生生”、“融突”为其核心内涵。“生生”指新生命、新事物的不断化生,“融突”即冲突和融合,它是生生之变化超越,亦是翻译过程的写照。从翻译本质来看,和合翻译模式既能体现动态、开放的特色,又能将所有核心概念有机地融合在一起[8]。刘宓庆认为自玄奘的“圆满调和”后,中国的传统翻译“风格、思想大定,后世的翻译主张均没有脱离圆满调和或和合调谐的传统主旨”[9]。
1. 译者在原文选择上的“和合”意识
从微观意义上来看,译者首先作为源语的读者能够从原文本阅读中体验到乐趣,在情感上和源语作者志趣相投,志同道合,在心灵深处与原作者灵魂结合。这种心灵“和合”注定了他对原作思想和精神的深度把握,为进一步的翻译奠定了良好基础,因为感情与了解互为因果。“我所译的必须是我喜爱的”,“我认为好的翻译,译者必须喜欢——甚至爱上原作,再动笔,才能出好成品”[10]。另外,译者在选择什么样的作品翻译时还巧妙地做到了与时代所需的主题“和合”,与民族所缺的内容“和合”。从宏观意义上来看,这种“和合”把译作升华到拯救一个民族的“一剂良药”的高度。在此方面成功的译者不乏其数,傅雷在为重新翻译的《贝多芬传》写的序言中写道:“现在阴霾遮蔽了整个天空,我们比任何时都需要精神的支持,比任何时更需要坚忍、奋斗、敢于向神明挑战的大勇主义”[11]。林语堂选择英译清代沈复的自传体小说《浮生六记》“应和”了当时西方人们寻求的目标。机器时代带来的巨大工作压力,使得人们急于寻找缓解精神压力的良药。《浮生六记》描写清代文人士大夫的生活中的闲情逸致以及他们笑对苦难的乐观心态正是这个时代的急需,林语堂的选择“和合”了时代的选择,为译作赢得了广泛的读者群,激活了原作在英语文化里的生命力。
2. 译者在意义探寻上的“和合”意识
翻译中译者要把握原作的意义,除了在情感上努力靠近原作之外,他还可以使自己穿越时空限制,挖掘出潜藏在语言背后的“他人”,对任何言语预设都要有“倾听”态度,最终实现语言的伦理学转向[12],也就是忠实还原原作的真实面貌。译者反复模拟、体验、再现原作情境,实现译者与原作者“视界融合”,在体验程度上二者心灵契合。翻译的体验过程就是意义探寻过程,是主观意义和客观意义相互生发,相互和合的过程。原文是生发意义的源头和路标,译者带着自己的“前有”、“前见”、“前把握”(海德格尔语)、“成见”(伽达默尔语),把自身经历的当代视域和原作所处时代的历史视域“和合”生发出新的意义之种,再在译语环境中点燃原作的生命火炬,使得原作有了来生(afterlife)。中国传统的和合文化体现出非完成性、非实体性、非确定性的思维特征,具有过程向度、创生向度、动态向度[13]。作者思想和译者思想在探寻意义的过程中,跨越时空,动态结合,使得译作既在意义上和原作一脉相承,又融合新时代的创生元素,为原文思想的传播注入了活力。伴随着原作的重译和再译,原作的生命在动态创生中生生不息。
[例1] ……明儿再送来,就失了手也有限的,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红楼梦》第四十五回)
[杨译] You can send it back later, and even if you drop it, it doesn’t matter. What’s come over you suddenly that you want to ‘cut open your stomach to hide a pearl’?[14]
“剖腹藏珠”是一个文化负载词,在中文文化里意思为破开肚子把珍珠藏进去,比喻为物伤身,轻重倒置。首先译者与原作者“视界融合”,做到对原意的准确把握,然后穿越时空到英文文化语言里搜索,将这个原意准确“附着”在英文读者熟谙的对应体上,也就是“soul mate”。幸运的是在英语里确实有一个恰当的对应Penny wise and pound foolish。再看杨宪益的译文,生硬地直译为“cut open your stomach to hide a pearl”,这样会让读者感到莫名其妙,语言和意义完全分离,从而抹杀了原作和译作的生命力,文化传播的根本目标也因此夭折了。如果把杨译的直译加上原文在英文中的灵魂契合,那么原文就得到了救赎,从而生发新的意义和生命力。让中文文化内容在英语里生发意义的根本途径就是“和合”,只有“和合”才能焕发原作的生命力,让其在异域的文化语言体系里生根发芽,与异域文化共生共存。
3. 译者在策略选择上的“和合”意识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任何文化想要可持续发展必须不断从别种文化吸收养分,以滋生长,正所谓“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论语·郑语》)。从客观发展规律上看,原作和译作都有“和合”的主观倾向,译者作为这种“和合”倾向的实现者,在其翻译策略的选择上也不能背离这一基本初衷。乔治·斯坦纳(George Stainer)解释翻译的阐释过程是侵入、吸收、补偿[15]。“侵入”就是破解,破坏原作的结构和规则,滤去原作的语言“外壳”,“抓摄”原作的基本思想并能“心领神会”;“吸收”就是“和合”,是指译者把从原作“心领神会”的内容吸纳到译语环境中并使其有效“应合”译语规范和译语结构,这里的“心领”是译者融合原作的视域,把对原作意义的准确把握印在心上,“神会”是译者融合原作风格的审美视域和译作风格的审美期待,体现了明显的“和合”特征[16];最后的“补偿”是针对原作有价值的信息不易被译语环境接纳的成分,译者要运用恰当的翻译策略予以“补充”、“调合”、“支援”,使原文在被转换的过程中丢失的能量得以恢复、重构。如此一来,原作的新生命——译作得以化生。这与本杰明(Walter Bejamin)的语言互补性观点一致(包括意义、意向、命名上、功能上的互补),同时也应对了刘宓庆的观点:“译作对原文的补偿功能,能补原文之缺,原文之拙,原文之奇。”[9,p447]和合提倡使用符合文化发展之“道”的适度吸收型翻译,要求主体超越自身的眼界,通过适量、适宜与适度的翻译实现“物相杂而生生不已”的文化和合景观[15,p13]。通过归化和异化“和合”,文字的“貌”和文化的“神”的“和合”,形式和内容“和合”,译者能够坚固“谐同和异”的文化发展可持续之道。通过适度异化,一方面引进适量“异质因子”激发本土文化的创新与发展;另一方面让本土文化生态系统对外来文化因子入侵具有免疫力,避免自我文化身份的丧失,成为源语的翻版或复制。通过归化,使得文化之间的冲突有效缓解,促进文化的和谐统一。
[例2]……你难道没听见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都能像你大姐姐做娘娘呢……(《红楼梦》第八十一回)
[杨译]… Surely you know the saying marry a cock and follow the cock, marry the dog and follow the dog. How can every girl like your eldest sister, chosen as Imperial Consort...[14,p234]
[霍译]You must know the old rhyme
When a rooster crows at break of day
All his hen folk must obey
No choice for a dog’s wife
But to make the best of a dog’s life[17]
同样杨宪益采用了异化策略,讲中文的内容和意义原汁原味地传输给了英文读者,但是因为“cock”和“dog”是英文文化色彩信息非常浓厚的两个词汇,在这个语境下中国的文化意象不符合英文读者的“前认知”,所以会导致曲解甚至是冒犯的情绪,从而使阅读效果大打折扣。霍克斯保留了中文“鸡”的文化意象,但是却采用不同的措词“rooster”,首先避免了“cock”在英文文化中的不良联想,其次给读者塑造出了一种立志改变现状的士气,从而很好地与下文的“No choice for a dog’s wife,But to make the best of a dog’s life”遥相呼应。另外,大胆采用了不同于原文的诗律体形式将传统的中国文化内容结合英文读者喜闻乐见的形式实现了译文价值的提升和原文文化最大潜能的传播。“适度吸收”和“适度异化”真正实现了“和合”原则,貌似疏远破坏了原文,实则使原文和译文更加亲密无间,达到“物相杂而生生不已”的共生之势。
4. 译者在读者期待上的“和合”意识
和合翻译要求译作包含深刻的人文关怀,既不能自由地拔高原作,也不能缺损太多,超越的“度”应该把握在恢复语际间均势的努力上,使原文和译文共生共长[18]。《水浒传》中有“养老送终,承祀香火”的句子,强调中国人讲孝道,为老人送终,生子传承血脉十分重要。沙博理将其英译为“look after him and carry his family line”[19],英文中有“family tree”的表达,读者自然对“family line”很好奇,再加上译文后面的注释,这样“family line”既区别于“family tree”,又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英文读者通过对比更能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从而更好地消化这部分异质文化带来的新奇思想。这样一来,中国“香火传承”的文化传统就在西洋大地上得以传播,和西方的“family tree”思想共生共存。成功的译文不是原文的机械复制,也不是译者用译人语的自由创作,而是对原作思想的有效“改写”,使其和译语文化“联姻”、“和合”以致“圆满和谐”。翻译的程度确切地讲是目的语文化对源文本的消化程度。利玛窦为了完成自己的传教使命,为了让中国读者更好地接受基督教文化,将基督教文化和中国的儒家文化“携手联姻”,实际上就是一种寻求中国本土道、儒文化的接受和融合过程。完美的婚姻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0.5+0.5=1,这就意味着要“和合”对待彼此之间的磨擦并包容,以求在矛盾中共生乃至永生,使得婚姻“百年好合”。对于译作和原作也是如此,二者需要“合和”才能“共生”。和合文化推崇和谐、多元与创生的价值体系;其主旨之一就是“人类厚生文化万事”[4,p635], “和合”的译文是原作、译作斗争妥协的结果,期间暗含深层矛盾转化、取长补短的过程,但这样的译作既符合译语读者对译文顺畅通达的阅读期待,又能满足他们渴望了解新鲜文化信息的求新求异的阅读心理。译语就像一锅米饭,味如平常会使食者失去胃口,但是“夹生”(这里指添加不同于平素间的材料)太多却又使食者望而却步,生怕嚼不烂而消化不了。
[例3] 黛玉归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红楼梦》第九回)
[杨译] “Good,” she said, “so you are going to ‘pluck fragrant in the palace of the moon”.[14,p236]
[霍译] “Good, I wish you every success”.[17,p200]
“蟾宫折桂”是一个中文文化负载信息词,具有浓厚的文化底蕴,它渗透着古时科举考试中科场得意的成功和荣耀。无独有偶,希腊人用桂树叶编成冠冕赠予有名的英雄或诗人。但杨宪益的译文完全异化,就连桂树的意向也被完全异化为中文内涵“桂花飘香”的fragrant了。杨宪益试图把原汁原味的中国文化推荐给英文读者,但是太“生”太“硬”的译文可能使英文读者嚼不烂而消化不了,反而影响中国文化的有效传播;霍克斯的译文则太“熟”太“软”使英语读者能够轻松获取意义,却未能驻足思考中国文化的深刻内涵,也就收获不到来自异域的新奇感。所以既能让英语读者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又不至于太陌生而影响理解,最好的方式就是“和合”,所以如果能够把杨译和霍译有机融合起来就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中国文化才能借助英语语言达到和英文文化共生共存的佳境。这里就有一个“度”的问题,翻译的“度“就是“和合”,合则生存,和而不同。
和合翻译思想是一个整体思维,它集翻译中诸多元素为一体,使得它们在翻译活动中互相冲突,融合共处,继而生发出新的事物,形成一个开放、动态、均势的生生不息体系。文中论及的译者在选择原作时的“和合”意识、探寻原作意义时的“和合”意识、使用什么翻译策略时的“和合”意识以及对译语读者阅读期待的和合意识,都是译作和原作“和合”的必要途径,也是翻译实践循着“和合”的路径走向理想终点的最佳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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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校对:朱 燕)
The Reconciliation Theory in Translation
LI Xi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Guangdong Baiyun Institute, Guangzhou 510450, China)
Reconciliation theory is a holistic thinking. It originated from Chinese philosophy of unity of man and nature. Based on it, reconciliation translation theory was presented which could avoid conflicts among different views of translation studies. It reconciles different parts in translation in an organic, dynamic and tolerating way, making conflicts compromising and new things emerging. The reconciliation translation theory’s effective guidance of translation practices is proved by analyzing the translators’ reconciling in choosing a source text, reproducing the original meaning, adopting what strategies and meeting target readers’ reading expectation.
reconciliation translation theory; co-living and coexisting; horizontal fusion; original the vitality of the original
H059
A
1009-9115(2012)01-0015-04
2011-10-18
李霞(1979-),女,山西运城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