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金菊
三维空间中农村回族妇女生活状况对其健康的影响
——一项来自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XYW村的人类学考察
孙金菊
临夏农村回族妇女的生活空间主要集中于家庭层面、宗教层面和社区层面三个维度。在家庭层面,妇女的忙碌、劳累及劳动的无偿性对妇女健康有不利影响;在宗教层面,妇女的显性缺席及隐形存在同样对其健康产生不利影响;在社区层面,妇女逐步参与社区公共活动,对其健康有长远而积极的意义。
农村回族妇女;生活状况;健康
近年来,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人类健康逐渐成为一个热点问题而备受关注。健康是衡量社会公正、和谐发展实现程度的重要指标之一,拥有健康的身心是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条件与前提。针对临夏农村回族妇女①主要指中青年妇女,其生活状况与老年妇女截然不同。临夏回族维护男性和长辈的权益,老年妇女已经取得了长辈的权威地位,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和资源支配权。的健康问题,笔者于2008年2月至8月份在XYW村进行了蹲点调查,2009年至2010年又多次至该村回访,累计时间逾11个月。XYW村坐落于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临夏县境内,人口逾千人,符合人类学村落社区研究的规范要求。XYW村回族信仰老教格底目教派,围三座清真寺而居。从行政区划上看,XYW村分为五个生产队,建有一所小学,依山傍水,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村庄。
笔者在该村通过挨家逐户的走访,获得了215名妇女的健康资料,从中发现临夏农村回族妇女的健康状况不容乐观。[1]笔者认为,除了生物、心理、文化等因素的影响之外,临夏农村回族妇女不同空间中的生活状况同样影响着妇女健康。由于传统性别分工制度、宗教、文化、社会发展程度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在男性不断涌向城市社区的大环境下,临夏回族妇女仍遵循着围寺而居前提下的家庭中心生存模式。这一生存模式极大地限定了妇女的活动空间,即主要集中于家庭层面、宗教层面和社区层面,三大空间虽有一定的交织,但总体上呈现出独立特质,成为一个单独的空间。下文将依次对各个生活空间中妇女生活状况对其健康的影响进行分析与探讨。
在传统的社会性别分工中,家庭范畴被视为与公共范畴相对的私领域而受到贬斥,妇女作为家庭活动的主角也遭到贬低,“比如至今人们仍用‘家庭妇女’、‘婆婆妈妈’来概括妇女在家门之内——私领域的事务、活动,包括有关妇女的身体和心理现象,认为那是琐碎的、难言的、不光彩的,甚至不洁净、不吉利的,至少认为在家门内发生的事情是不重要的。”[2]此种性别及文化偏见,抹杀了妇女的重大贡献,使妇女的地位和声誉低于男性。临夏回族仍基本上遵循着传统社会性别分工模式,家庭仍是妇女最主要的活动空间。笔者通过近一年的田野经历与生活体验,切身感受到了家庭层面回族妇女生活的劳累与繁忙。妇女在生产资料及人类再生产方面担负了重大责任,却未得到相应的家庭地位、社会地位及经济物质回报,从而对其健康产生了不利影响。
根据实地调查资料,笔者将家庭层面妇女的活动分为三个层次。其一,操持家务。一般来讲,妇女每日需花费六至六个半小时准备一日三餐及卫生维持工作,其余时间妇女要浆洗衣物、做女红等等。在回族社区,勤劳是衡量妇女品德好坏的一大标准,妇女自我要求较高,勤劳的妇女会得到舆论好评,懒惰的妇女则会承受舆论压力,自发和外在力量均促使妇女致力于家务劳动。妇女终日忙碌,并无过多闲暇时间娱乐身心。其二,养育子女,代夫尽孝。临夏地区经济发展比较落后,子女特别是儿童的养育大多以家庭为中心,父亲外出打工,母亲成为第一责任人,并承担起父亲的责任,需要耗费两倍的心血和精力。此外,临夏回族三世或两世同堂等主干家庭形式较多,代替丈夫行孝,侍候公婆,又成了妇女肩上的一道重任。妇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犹如一位中年回族妇女所言:“男人们常年在外,妇女在家辛辛苦苦地侍候老人养育孩子,妇女成了男人娶来的保姆而不是妻子。”其三,农田劳作。①妇女的农田劳作不同于家务劳动,但因为该劳作仍以家庭为中心,故而笔者将此归入家庭层面的活动。回族男性外出打工经商,妇孺老弱留守家园。男性多是农历一月底外出,农历十月底返乡,期间正是临夏农作物播种、拔草、喷药、收获和翻地的季节,妇女成为农田劳作的主力,出现了农业女性化的局面。
通过上述情况,我们可以看出,妇女在家庭层面的生活并不轻松,忙碌和劳累是妇女生活的显著特征,这无疑对妇女健康产生直接的影响。但更为重要的是,由于传统性别制度对家庭空间私领域的贬斥,妇女的劳动和角色未得到人们足够的重视和认可;同时又因为家庭中的劳动是无偿劳动,没有显性的经济回报,妇女为家庭所带来的贡献往往被人为抹杀。操持家务、养育子女和代夫尽孝被认为是妇女应尽之义务。而农田劳动由于田地较少的缘故,收获的粮食仅够家人食用,因而也不能给妇女带来应有的经济回报。家庭层面妇女的劳动难以获得相应的、显性的经济回报,致使妇女的社会经济地位和家庭地位低于男性,各项需要包括医疗开支均依赖于男性,在医疗资源配置结构中处于弱势地位,从而对妇女健康产生不利影响。
通过田野调查,笔者总结、归纳了宗教层面妇女生活状况的一般特征:妇女在宗教活动中基本处于显性缺席和隐性存在状态。显性缺席是指妇女在宗教活动的正式、公开场合缺席;隐性存在是指妇女在宗教活动中隐身于厨房,担负着宗教礼仪活动和聚餐所需食品的制作和供应、餐具清洗及卫生打扫等工作。
回族村落的居住格局是围寺而居,但由于风俗习惯及认知的影响,临夏回族妇女很少进入清真寺参加公共场合的宗教活动,基本处于显性缺席状态。清真寺不仅是穆斯林的精神壁垒,还是知识传播的殿堂、文化交流的中心、社会公益活动的场所。男性可以每日进入清真寺做五次礼拜,在主麻日及重大宗教节日,男性同样聚集于清真寺,一方面倾听阿訇讲经劝道、念诵《古兰经》、阐释教义,获得了丰富的宗教知识;另一方面,可以交流各种信息,增加社会交往,完成社会互动,不仅开阔了眼界,而且完成了一些社会事务的协商工作。清真寺的宗教活动具有广泛的精神意义与现实意义。与此相对,妇女则缺少上述种种有利机会,她们自认不如男性懂教规、知教法。这样的认知使妇女逐渐形成一定的心理暗示,即“妇女宗教知识欠缺,易做错事,与男性相比,易受到惩罚,包括罹患疾病。”研究发现,人类的大脑和免疫系统是可以“对话”的。这种对话是借助一种特殊的化学物质作为语言来进行的。[3]人的认知以及心理作用对妇女健康的影响虽然难以量化,但无疑变相地影响着妇女的健康。
显性缺席还减少了妇女接触社会的机会和途径,致使妇女在思想上较男性封闭,其视线趋向于家庭、家族内部。外面的社会和世界经历了何种变迁、正在发生什么,她们知之甚少,与社会有一定的隔离,并逐渐失去了认知社会的欲望。妇女在宗教活动的正式、公开场合缺席,不利于妇女自我认识的提高和自我能力的提升,不利于妇女自我发展和自我保护意识的增强,从而对妇女的健康产生间接的不利影响。
另外,显性缺席还使妇女礼拜前洗大净或小净的条件与男性不同,因为不同地点的环境设施、设备也相应不同。清真寺是穆斯林集资所建,往往在洗浴设备方面较为先进,一般的清真寺洗浴时均设有火炉,天气渐冷后,清真寺将购买大量的碳以供取暖所用。男性多去清真寺洗大净或小净,可以免受寒冷之苦。而妇女在家内礼拜,洗大小净时,一般家庭没有任何保暖措施,无论天寒地冻之际,还是春暖花开之时,清洗环境相同,设施较为简陋,无法帮助妇女抵御寒冷与潮湿,影响着妇女的身体健康。如,根据有关研究,气候潮湿和冰冻寒冷是患者患有风湿性关节炎的因素之一。[4]通过上述论述可知,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影响,妇女在宗教层面的显性缺席对健康均有一定的影响,阻碍了妇女健康水平的提高。
与此同时,在重大宗教节日和亡人忌日,妇女又隐性地存在于宗教活动中。在这些日子里,回族要组织念“和亲”活动,一位清真寺阿訇介绍说:“‘和亲’本是阿拉伯语的音译‘何其姆’,由于临夏方言的缘故,被称为‘和亲’,是一种感赞真主、向真主祈祷、免除罪恶、得到护佑的活动。”除宗教仪式外,还要准备宴席宴请宗教人员及亲朋好友,妇女责无旁贷地成为劳务的主要承担者。这是一项繁杂而劳累的工作:首先是准备工作,包括打扫庭院卫生、清洗餐具、摆放桌椅等;其次是制作食品,劳动强度因“宴席”规模的大小而不同,规模大则劳动强度大,反之则小。一般而言,制作食品的时间在两天左右,“宴席”食品大多有油香、花卷、糖包、菜包、牛羊肉、鸡肉、鱼和碗菜等种类;最后是卫生打扫工作。妇女隐形于厨房之内,为宗教活动所需的各项食品而忙碌,这种劳动往往是高强度的,有些妇女为了准备食品工作至凌晨甚至通宵不休。可见,妇女在宗教层面的隐性存在同样对其健康产生一定影响。
近年来随着社会大环境的变化,在中国农村,家庭经济压力迫使丈夫外出务工以补贴家庭收入,同时,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无法满足夫妻双方共同生活的需要,妻子通常成为留守一方。[5]男性的活动空间超越了村落,扩展至城镇、都市等与村落相对的社区。男性主导村庄事务的局面有所改观,村落社区空间逐步让渡于留守农村的妇女。妇女在社区空间出现的机会有所增加,主要表现为参与社区公共活动,包括村干部的选举、五保户考察、低保户评定等。
村干部的选举主要是村委会成员即党支部书记、主任、会计的选举,任期为三年,可以连任。据村民透露,三大职位的分布在村落地理位置上有一定的地域限制,整个村分为三大片,一队是一片,二、三队是一片,四、五队是一片,每一片占一个职位。该村最近一次选举发生在2010年农历十月份,当时多数男性外出打工或经商尚未返回家乡,参加选举的妇女人数较男性为多。妇女参与选举活动,在公共场合进行投票,是社会逐渐开放和进步的重要体现。但是在外的男性能够通过电话、手机等通讯工具及时与妇女进行沟通,他们的意见深刻地影响着妇女的行为。
至于五保户考察、低保户评定工作,因为该工作涉及可见的经济利益,妇女往往给予足够的重视。例如2009年5月30日,笔者在该村二队进行田野调查,恰逢村委会至此发放贫富测定表格,村党支部书记、主任和会计在一块空旷之地招呼村民前来填写表格。二队共有36户,前来领取表格的妇女有七八人、男性四五人,其余则是一群围观的孩子。村委会成员向村民解释要按照家庭贫困富裕程度为每个家庭打分,但大多数妇女未按本村农户实际贫困程度填写,而是将本家族的人划定为贫困或者特困,虽然对于十分贫困的家庭,她们也会实事求是地打分。
与中东部发达地区以及同地区城市妇女横向比较而言,农村回族妇女对于在社区层面行使公民政治权利的认识并不清晰,同时行使权利也不够慎重,但是参与选举和各种评定工作这项活动本身已经使妇女的活动范围超越了窄小、狭隘的家庭空间,扩展至社区空间,不管妇女是否能够理解并理性地进行选举和评定,在笔者看来,其意义和价值都不容忽视。从纵向角度看,与过去相比,在一定程度上,回族妇女政治参与能力有所增强,为维护妇女权益发表言论的机会增多,一些妇女还走上了村落领导岗位,担任队长等职务或者代丈夫履行队长职责。如该村某队队长外出打工,队长的职责则由其妻子担当,提高了妻子的政治参与程度和行政意识及觉悟,并锻炼了其社会交往能力和办事能力。
总之,妇女走出私人家庭空间,参与社区空间的集体活动,加强与村民的交流和沟通,不仅锻炼了妇女的能力,提高了素质,而且为妇女的生活增添了趣味,娱乐了身心,有益于妇女健康。从长远角度来看,妇女参与社区层面的活动对于妇女发展至关重要,这不仅是实现赋权妇女、妇女能力自我建构的一种途径,而且必然促使妇女增强自我意识和医疗保健意识,从而逐步提高妇女的健康水平。可见,社区层面妇女的生活状况及其发展趋势对于妇女的身心健康有着积极的意义。
“在关于性别的定型观念中,男人和女人是以他们建立在生物学基础上的男性气质(Masculinity)和女性气质(Femininity)来定义的,其中前者包含主动、进攻、坚强、理性、抽象等特征,后者包含被动、退缩、柔弱、情感、直觉等特征。这种对立与差别决定了男性和女性不同的角色分工和地位……女人被认为更富于同情心,更易受情绪左右而无法理性地思考和判断,因而更适合于个人情感活动,她们更加关注具体的家庭、孩子、自己的身体感受等属于私人世界的东西。”[6]临夏农村地区回族妇女仍深受此传统性别角色分工体系以及所谓“女性气质”的影响,活动空间受到限制,主要集中在家庭层面、宗教层面和社区层面。在每一个空间中妇女都有着特定的生活状况和轨迹,而生活状况的好坏影响着健康程度。在家庭层面和宗教层面,妇女的生活状况在一定程度上对妇女健康产生了不利影响。在社区层面,妇女的生活状况对于妇女健康则产生了积极的、有益的影响。为了提高妇女的健康水平,在社会急剧变迁的大环境下,应鼓励妇女走出狭窄的家庭空间,积极从事社区甚至社会层面的活动,促使妇女向非农化转移,提高妇女的经济、社会和家庭地位。在宗教层面,则应解放思想,为妇女在宗教活动中的显性存在创造机会。只有这样,才能使临夏农村回族妇女真正成为健康身心并富有创造力和发展力的群体。在学界关注生理、心理、文化因素对健康的影响的主流话语背景下,笔者希望从具体的、与妇女紧密关联的具体生活状况出发,探讨妇女的健康问题,从而引起各界对妇女生活状况的关注,进而有效地改善妇女的健康状况,为提高妇女健康水平和促进妇女的全面发展发挥一定作用。
[1]徐黎丽,孙金菊,玛丽亚·雅韶克.穆斯林妇女疾病和健康的人类学考察——以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某村庄为例[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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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徐一峰,严非.文化与健康:医学人类学实践[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4]胡晓彬.关节炎的诊断和治疗[M].北京:军事医学科学出版社,2002.
[5]侯公林,陈威江,吕建月.丈夫外出时间对农村留守妇女主观感受的影响[J].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11,(5).
[6]李小英.科学、文化与性别:女性主义的诠释[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董力婕
The Influence of Living Conditions on HuiW omen’s Health in Rural Areas——Field Investigation Report from XYW Village of Linxia HuiAutonomous Prefecture in Gansu Province
SUN Jinju
The author divides the Linxia Hui ruralwomen’smain living spaces into family,religious and community spaces.In the family space,women are constantly busy and tired,working without compensation to the point of harming their health.In the religious space,the significantnon-presence and disappearance ofwomen also indicates an unhealthy living condition.At the community level,women take partwidely in communal activities,this having far-reaching positive consequences for their health.
ruralHuiwomen;basic living condition;health
10.3969/j.issn.1007-3698.2012.01.012
2011-12-31
C913.68
A
1007-3698(2012)01-0071-04
孙金菊,女,徐州师范大学法律政治学院社会学系讲师,民族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学。221116
本文系2009年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穆斯林妇女疾病与健康的人类学研究”(项目批准号:09XMZ064)及徐州师范大学校级课题“人类学视角下农村回族妇女的三元医疗体系研究”(项目批准号:11XWR 02)的部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