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亦可以观
——以两宋词为核心

2012-01-28 23:13娄洪
枣庄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娄洪

(厦门大学 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孔子“《诗》可以观”,郑玄注曰:“观风俗盛衰”,[1](P2525)朱熹《论语集注》说“考见得失”,都从政治得失的角度来加以解释。这种解释与孔子对“观”的使用,实际都是建立在“声音之道,与政通矣”(《礼记·乐记》)的传统观念之上,亦即《乐记》与《毛诗序》所谓“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而这种传统观念的形成,远远早于孔子的时代。《国语·周语》载厉王时邵公语曰:“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时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行事而不悖。”

20世纪之初,敦煌词的发现与研究,揭开了近世词学与民俗学研究结合的序幕。王重民认为:“今兹所获,有边客游子之呻吟,忠臣义士之壮语,隐君子之怡情悦志,少年学子之热望与失望,以及佛子之赞颂,医生之歌诀,莫不入调,其言闺情与花柳者,尚不及半,然其善者足以抗衡飞卿,比肩端己。”[2](P17)吴熊和云:“敦煌词曲在词史上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殊价值。它提供了唐五代时词曲这种新兴的文艺样式的民间状态与初期状态。敦煌石室珍藏的不止是已经发现的数百首词曲,而是珍藏了一段弥足珍贵的词史。这段词史,就是词的民间阶段与初期阶段。”[3](P337)俞平伯《民间的词》认为:“严格说来,我们说讲说评论的,只是文人的词,不是‘词’。真的词论必须能诠明词的流行的实在情形,即包括民间的词,不经著录的作品。”[4](P455)

民俗生活乃是孕育宋词的土壤。从宋词来观民俗,主要有节序词、礼仪词、宴饮词等三种。

一、节序词

据统计,《全宋词》中的节序词计有1406首,①涉及从元宵到除夕的24种节日。居前五位的依次是元宵词330首,重阳词277首,②中秋词210首,七夕词133首,端午词89首。另外,《全宋词》中尚有四季组词9组72首,春词488首,夏词73首,秋词248首,冬词95首,又有咏十二月词4组50首,广义上也应与节序统属一类。所以,《全宋词》中的广义上的节序词当有2432首,遗存下这么多的节序词,既有文学传统的因素,更可表现出宋代的节序民俗。

宋元之际的张炎论词名著《词源》专列〈节序〉一节,并指出节序词“见时序风物之盛,人家宴乐之同”的特点。明清以来影响巨大的《草堂诗馀》,为南宋庆元以前民间书坊编集,今存最早者为元顺帝至正十一年(1351)的增修刻本,[5](P341)此本分类编选,原是为了应歌的需要,前集分“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四类,后集分“节序”、“天文”、“地理”等七类。这样分类完全是为了取便歌者。清宋翔凤《乐府余论》说:“《草堂》一集,盖以征歌而设,故别题春景、夏景等名,使随时即景,歌以娱客。题吉席庆寿,更是此意。其中词语,间与集本不同。其不同者,恒平俗,亦以便歌。以文人观之,适当一笑,而当时歌伎,则必须此也。”[6]

1.元宵词

《全宋词》中计有元宵词330首,其中包括91首无题序者,残句不计。其中又有咏园子(即汤圆)词四首,蒸萤1首,咏橄榄灯球1首,咏转官球1首,因是与元宵节有关的风物词,也作为节序词列入。这些词广泛展现了两宋的社会风貌,也尽情抒发了词人郁勃的兴会。《宋史·礼制》载:“上元前后各一日,城中张灯,大内正门结彩为山楼影灯,起路台,教坊陈百戏。天子先幸寺观行香,遂御楼,或御东华门及东西角楼,饮从臣,四夷蕃客各依本国歌舞列于楼下。东华、左右掖门、东西角楼、城门大道、大宫观寺院,悉起山棚,张乐陈灯,皇城雉堞亦遍设之。其夕开旧城门达旦,纵士民观。后增至十七、十八夜。”[7](P2698)

宋太宗之驸马李遵勗有《滴滴金》词云:“帝城五夜宴游歇。残灯外、看残月。”韩淲元宵词《采桑子》“华灯自是年年好”的题序为“十四日”,京镗元宵词《汉宫春》“暖律初回”的题序为“元宵十四夜作,是日为立春”,显然这“五夜”从正月十四就开始了。正月十七、十八谓之残灯、收灯,毛滂《减字木兰花》“暖风吹雪”之序云:“正月十七日,孙守约观残灯……”,刘镇《浣溪沙》“帘幕收灯断续红”之题序为“丁亥饯元宵”,洪适《生查子》“廉纤小雨来”之题序为“收灯日次李举之韵”。

万俟詠《凤凰枝令》“人间天上”之题序云:

景龙门,古酸枣门也。自左掖门之东为夹城南北道,北抵景龙门。自腊月十五日夜放灯,纵都人夜游。妇女游者,珠帘下邀住,饮以金瓯酒。

这表明南宋初,腊月(12月)便放灯了,并纵都人夜游。《岁时广记》卷十一〈预赏灯〉条引《副雅歌词》亦云:“自十二月二十五日便放灯,直至上元,谓之预赏。”[8](P113)

元宵词反映的大多是京城(汴梁、临安)的风光,所谓“青春何处风光好,帝里偏爱元夕”,但各州县之反映在词中的也不在少数。苏轼《南乡子》之“宿州上元”、《蝶恋花》之“密州上元”,刘一止《醉蓬莱》之“秀城元夕”,丘崈《洞仙歌》之“辛卯嘉禾元夕”,蒋捷《南乡子》之“塘门元宵”、《花心动》之“南塘元夕”,刘褒《水龙吟》之“桂林元夕”,赵以夫《木兰花慢》之“漳州元夕”,陈克《浣溪沙》之“阳羡上元”……尤其以王庭珪的四首可证为写辰州上元的词作,反映了西南少数民族的元宵之俗与京城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参与的民众为“百蛮徭”。

张灯无疑是元宵节最主要的节俗。此外,元宵词还展现了两宋时代元宵节的其他节俗。由于元宵的全民性,张灯又是在夜间举行,这无疑是给平日禁止的男女自由交往网开了一面。对于平日幽居的少女来说,元宵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欢乐自由的节日。青楼的冶游自是更加放肆,良家男女亦可能于此时一见钟情。元宵词对此情此景的反映是很生动的。柳永《迎新春·大石调》:“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玉楼春·大石调》:“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辛弃疾《青玉案·元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可看做这方面的描写。

另外还有寄慨遥深的元宵词,这主要还是出现在易代之际忧国伤时的元宵词中。以李清照的《永遇乐》为例:

落日融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合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张端义《贵耳集》卷上云李清照“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永遇乐》词云……”[9](P13),此词以一己之创痛,写出了国家之创痛;以一己之流离,写出了人民之流离。对于偏安的朝廷,无疑也是一个不易觉察的讽刺。正与其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同调。清新工丽的语言,道出的思想感情竟是如此沉郁深广!

2.七夕词

《全宋词》及《补辑》中,共有七夕词133首,8个残句。其中以“七夕”为题者97首,以“巧夕”为题者3首,“七夜”为题者1首,无题者32首。

历代对于七夕的吟咏可谓是连绵不绝。《诗》中就有《大东》篇,《古诗十九首》中有“迢迢牵牛星”章。据宋人蒲积中《古今岁时杂咏》,魏晋至唐之节序诗中最多的一类可能就是七夕诗了,凡一代名家,鲜有不作七夕诗的。宋代七夕节日活动更多,且为朝廷所重视。《宋大诏令集》载有〈改用七日为七夕节诏〉:“七夕佳辰,著于式令。近代多用六日,实紊旧章。讹俗相承,未之或改。至今宜以七日为七夕,仍令颁行天下为定制。”③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八〈七夕〉、吴自枚《梦梁录》卷四〈七夕〉、周密《武林旧事》卷三〈乞巧〉均有生动记载。

宋人七夕词不仅反映了宋代丰富多彩的七夕节日民俗,在艺术上也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充分展现了宋人讲究理趣的风采。苏轼《菩萨蛮·七夕》:“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陈师道《菩萨蛮·七夕》其一:“河桥知有路。不解留郞住。天上隔年期。人间长别离。”其三:“经年谋一笑。岂解令人巧。不用问如何。人间巧更多。”秦观《鹊桥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李清照《行香子》:“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吴文英《荔枝香近·七夕·黄钟商》:“天上、未比人间更情苦。”还有一首无名氏词作《鹊桥仙》残句:“我嗏今夜为情忙,又那得、功夫送巧。”俚俗滑稽,很可能不是出自文人之手,尤具尖新的个性。

3.中秋词

《全宋词》中收中秋词210首,其中标有“中秋”者178首,标有“月夕”者3首,无题序29首。中秋词于宋词无疑为重要之组成部分。名家名作如林,尤其是苏轼,有中秋词3首,《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明月几时有”、《念奴娇·中秋》“凭高远眺”,皆为名作。

宋代中秋节之俗,各类文献记载不少。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宋金盈之《新编醉翁谈录》卷四〈八月〉云:“中秋,京师赏月之会,异于他郡。倾城人家子女,不以贫富,自能行至十二三,皆以成人之服服饰之,登楼或于中庭焚香拜月。各有所期:男则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所以当时赋词者,有‘时人莫讶登科早,只为嫦娥爱少年’之句;女则澹竚妆饰,则愿貌似嫦娥,员如皓月。”[10](P16)

在中秋词中反复被提到的是嫦娥、玉兔、蟾蜍、桂树之类的神话传说,这当然属于民俗的范畴,但在中秋词本身来说,其实主要是延续了自屈原以来的文学天问传统,最典型的如辛弃疾《木兰花慢·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诗词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赋》: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嫦娥不嫁谁留。谓洋海底问无由。恍忽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沈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可以说,在整个宋词中,中秋词是最能代表宋人的人生志趣的,其开创者当为苏轼,其《水调歌头》开篇“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即是问天,“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则有登仙之志,而“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以下又转回人间,慨叹人事的错忤,并对人生寄予美好的期望,高旷清奇,却不失雅俗共赏。但在中秋词中我们也看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即除了赏月、思乡、思亲外,基本没有记述什么有特色的现实的民俗,全然不同于其他节序词。

二、礼仪词

《全宋词》与《全宋词补辑》中与礼仪民俗相关的词相当可观,主要表现为庆、吊两个方面,包括人生礼仪、送别、宅居建筑落成及其他人生大事几大类。

1.寿词

《全宋词》与《全宋词补辑》中所存寿词2356首,《全》1987首,《补》369首,残句不计。其中题序标明祝“寿”者1221首,祝“生日”者387首,祝“生朝”者57首,祝“生辰”者36首,庆某人、或庆某人七十、八十者63首,仅标日期者39首,祝不同之“圣寿”者21首(另有8首无题序,已计入无题序类),祝“初度”者18首,其他诸如祝“华旦”、“始生”、“遐算”之类21首,总归为有题序大类,合1863首;无题序或题序不明者493首。另,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宋方岳《秋崖集》有寿词5首,《全宋词》失收。

柳永现存寿词5首,晏殊存寿词31首。魏了翁《鹤山先生大全集》存词186首,有102首寿词。刘辰翁《须溪词》④存词354首,有寿词90首。赵长卿《仙源居士惜香乐府》⑤专有“贺生辰”一编,存寿词12首。陈允平《日湖渔唱》⑥亦有“寿词”一编,存寿词19首。李刘存词11首,10首即为寿词⑦。更有不少人存词一首,即为寿词。原因就是作寿词形成风气,一些类书也将寿词归作一类,供人按需选用,如由宋入元的刘应李辑的《新编事文类聚瀚墨大全》⑧、不著撰人姓氏的《新编通用启劄截江网》⑨即有寿词一类。另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今人孔凡礼先生辑《全宋词补辑》,最主要也是从明人编《诗渊》之专辑“祝寿的诗词”的第二十五册辑入的⑩。《全宋词补辑》收全词428首,半阕4首,残句6,就有369首为寿词,半阕4首中,有3首也属于寿词范围。

寿词一般为单篇短制,但也有联章的大曲体。在寿词中通常都是充满了对长生、富贵、幸福的祝愿,但一般都雍容华贵典雅,反映了宋人较高的文化涵养。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词,一经泛滥,便也成尘俗。张炎《词源》卷下《杂论》云:

难莫难于寿词。尽言富贵则尘俗,尽言功名则谀佞,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当总此三者而为之,无俗忌之词,不失其寿可也。松椿龟鹤,有所不免,却要融化字面,语义新奇。近代陈西麓所作,本制平正,亦有佳者。

张炎有两首“寿月溪”词,可谓脱去尘俗,实现了其主张者。以其一为例:

南楼令 寿月溪

天静雨初晴。晚秋人更清。满窗吟、柳思周情。一片香来松桂下,长听得,读书声。闲处卷黄庭。年年两鬓青。佩芳兰、不系尘缨。傍取溪边端正月,对玉兔、话长生。

清江昱疏证曰:

“按宋人寿词,虽出名手,亦必沾带俗气,如此作雅润清丽,顿觉习语一空。《南楼令》尤为特绝。始知《指迷》所论,洵非虚言。”

在宋人的寿词中主要还可以分为三种类别,最多的是贺寿词,另一种是自寿词,还有一种是和寿词。在和寿词中有受贺者所和,也有周围的人一起和作,另外还有自作自和寿词的情况。

2.婚词

《全宋词》中有59首贺人婚娶,其中无题序者23首。又有19首词咏放琴客,其中11首咏友人放琴客,统计中已计入礼仪词的范畴;7首咏自己放琴客;1首咏尼姑从人而复出者。从多方面反映了宋代的婚姻民俗。廖行之《点绛唇·贺四十五舅授室四阕》形象地记述了婚礼的全过程:

年少清新,襟裾那受红尘污。还他礼数。莫遣衣冠粗。

拟倩东风,西逐轮蹄去。泠然御。飘飘先趣。直到骖鸾处。

此去何之,骈阗车马朝来起。扬鞭西指。意气眉间是。

闾里儿童,竞瞩秦萧史。归时几。快瞻行李。还看如云喜。

玳席华筵,嘉宾环集三千履。兰膏芬芷。一簇红莲里。

花覆玉郎,苒苒青衫嫩。咸倾企。小登科第。有底新桃李。

玉树芝兰,冰清况有闺房秀。画堂如昼。相对倾醇酎。

合卺同牢,二姓欢佳耦。凭谁手。鬓丝同纽。共祝齐眉寿。

放琴客即去妾。琴客本指弹琴者,在唐代并不限男女。唐韦庄《赠峨嵋山弹琴李处士》:“峨嵋山下能琴客,似醉似狂人不测。何须见我眼偏青,未见我身头已白。”[11](P8053)唐顾况《宜城放琴客歌》[12](P2946)专咏去妾一事。其序曰:“琴客,宜城爱妾也。宜城请老,爱妾出嫁。不禁人之欲而私耳目之欲,达者也。况承命作歌。”

现存宋词中最早写出妾的是张先《碧牡丹·晏同叔出姬》,咏人放琴客最多的是吴文英,有5首,另朱敦儒有2首,蒋捷1首,刘辰翁1首,张炎1首。咏自己放琴客最多的是辛弃疾,有3首,另晁补之有2首,赵长卿有1首,赵令畤1首。程垓还有一首《孤雁儿》题序云:“有尼从人而复出者,戏用张子野事赋此。”放琴客一事,咏之者名家既多,亦间有名作,称得上是当时文士津津乐道的一件雅事。这些词反映了一种畸形的爱情,也从侧面展现了当时的婚姻民俗。

三、宴饮词

在《宋史》中记录了不少的宴会节目,如《宋史》卷一三八志第九一乐一三所记的“建隆乾德朝会乐章二十八首”、“景德中朝会一十四首”、“大中祥符朝会五首”、“熙宁中朝会三首”、“元符大朝会三首”、“哲宗传受国宝三首”、“绍兴朝会十三首”等等。而在《宋词》中所谓“因翻旧阙之辞,写以新声之凋,敢陈薄技,聊佐清欢”[12](P121);“曲尽一时之景,聊资四座之欢”[12](P996);“良辰易失,信四者之难并;佳客相逢,实一时之盛事。用陈妙曲,上助清欢”[12](P444);“萧娘劝我金卮,殷勤更唱新词”[12](P92);“吴娃劝酒韩娥唱。竞艳容,左右皆春”[12](P89)等,不胜枚举,俱可见出整个社会歌舞筵宴格局的一致性。因此,不断地创制新词、新调,“用资羽盖之欢”,乃当时歌舞筵宴之俗的必然要求。

另外,继承前代之遗俗,饮茶、饮汤之风在宋代也空前盛行,上自君王下至士庶百姓,无不爱好,并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交方式。朱彧《萍洲可谈》卷一记载:“太学生每路有茶会,轮日于讲堂集茶,无不毕至者,因以询问乡里消息。”[13](P11)各种茶肆也生意兴隆,“皆士大夫期朋约友会聚之处”,歌妓亦于此献艺侑茶,并逐渐形成饮茶的艺术,如斗茶、分茶便是风靡全社会的富有艺术情趣的游艺活动。由此还发展出一种非常讲究的流行的待客模式:客至设茶,客去点汤。这种模式还与酒宴结合,即酒、茶、汤等与歌舞相结合,所谓“茶香酒熟,月明风细,试教歌舞”[12](P3329),“见十眉环侍,争鸣弦索。茶瓯试瀹。更良夜、沈沈细酌”[12](P1354)。数目繁多的酒词、茶词、汤词、熟水词不少就产生于这样的场合。如苏轼《行香子·茶词》即咏宾主酒罢,再行斗茶的清欢:“绮席才终。欢意尤浓。酒阑时、高兴无穷。共夸君赐,初拆臣封。看分香饼,黄金缕,密云龙。斗赢一水,功敌千钟。觉凉生、两腋清风。暂留红袖,少却纱笼。放笙歌散,庭馆静,略从容。”

但这种习俗到了南宋似乎已经有所变化,袁文《甕牗闲评》曰:“古人客来点茶,茶罢点汤,此常礼也。近世则不然,客至点茶与汤,宾主皆虚盏,已极好笑。”[14](P57)然而大半生都在元代度过的张炎有一首汤词《踏莎行·咏汤》:“麾去茶经,袭藏酒颂。一杯清味佳宾共”,依然说明献汤与献酒、献茶并不同时,可见袁文的记载并非全面。

综上所述,在中国这样一个特殊的社会历史环境中,靠着词的传承,让我们现在仍得以看到两宋时期的民俗。它们大多深藏于民间、寺院、而史籍中少有记录。词的文人化使词脱离了它赖以形成并保持文学个性的土壤,导致词失去了其原初状态的“反叛性”即“异类性”从而也就降低了它的文学价值。与传统的诗文相比较,词作为传统文学的一种,显得有些先天不足,它一直处在正统文学边缘,南宋时期其地位虽有所攀升,但文人对它的重视程度还是远不如诗文,这也大大限制了它的发展。从另一方面而言,虽然从现存的民间俗词来看,其中的艺术珍品并不多,但是它们却包含了唐宋时期一些弥足珍贵的材料。循此思路,我们定然还可以获得更多两宋及其他王朝的宝贵材料。

注释

①唐圭璋编:《全宋词》,中华书局,1965年版。孔凡礼辑:《全宋词补辑》,中华书局,1981年版。《全宋词补辑》中无节序词。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宋方岳《秋崖集》有16首词《全宋词》新老版本均失收,其中6首节序词,未计入.

②不包括《全宋词》失收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宋方岳《秋崖集》2首重九词.

③《宋大诏令集》卷一四四,“典礼”二十九,“纪节”之“改用七日为七夕节诏”,524页.

④(宋)刘辰翁《须溪词》,据《全宋词》本统计.

⑤(宋)赵长卿《仙源居士惜香乐府》,据《全宋词》本统计.

⑥(宋)陈允平《日湖渔唱》,据《全宋词》本统计.

⑦据《全宋词》本统计.

⑧(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八,周峰点校《东京梦华录》(外四种)本,56页.

⑨佚名:《新编通用启劄截江网》,北京图书馆藏元本,为《全宋词》所据.

⑩孔凡礼辑《全宋词补辑》之引言〈关于《诗渊》和《诗渊》中的宋词佚词——代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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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宋翔凤.乐府馀论[A].唐珪章.词话丛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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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上[A].丛书集成初编本[C].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

[10](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M].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

[11]本社点校.全唐诗[C].北京:中华书局,1999.

[12]唐圭璋.全宋词[C].北京:中华书局,1965.

[13](宋)朱彧.萍洲可谈(卷一)[A].丛书集成初编本[C].上海:商务印书馆,1939.

[14](宋)袁文撰,李伟国校点.甕牗闲评(卷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