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武更
中和”理论与中医关系之概述※
薛武更
(北京市方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北京 100078)
中和理论;中医;关系
“中和”观是我国古代重要的哲学思想之一,是重要的宇宙观和方法论。“中和”观在我国渊远流长。早在殷商时期即有肇端。西周末期,史伯曾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稗同尽乃弃矣。”(《国语•郑语》),首次阐述了“和”的哲学含义——“以他平他”,是一个方面去平衡协调另一个不同的方面,使对立的差异双方处于一种平衡协调的统一关系。事物的本质和根本法则就是“和”,即事物相反相成、对立统一的状态。之后的晏子在与齐昭公对话时,以厨师和羹与乐师操琴的双重比喻反复论证了国家政治中“和”与“同”的区别,指出“据亦同也,焉得为和?”(《左传•昭公二十年》)。春秋时期的老子认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德经》),指出了宇宙万物只有“和”,才能保证其自身的存在和发展,“和”的前提和内在动力是阴阳的冲和之气。《易经》哲学的主要倾向是强调阴阳两仪的统一性,主张对立面的协调与和谐,揭示“山泽通气.、“天地交合”、“水火不相射”的特性[1],宣称“保合太和,乃利贞”(《象传•乾》)。孔子从道德方面论述了“和”的范畴,他极力主张“和为贵”(《论语•学而》),提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论语•子路》)。《论语•先进》中记载: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在孔子看来,过犹不及,都没达到最好。只有恰恰好的时候,“中”的位置,才是最好的。这段话是要求行为恰如其分,恰到好处;也就是把握准确的度。《中庸》对“中和”给予明确的解释和评价:“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礼记•中庸》)。它把“中”与“和”结合起来,提出了“中和”这一概念,认为中和是至善至美的道德。从此之后,“中和”便作为一个完整的概念沿用下来,这在人类认识史上是一大贡献。《礼记•中庸》又说:“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表明了中庸不是平均,中庸是要时时刻刻把握事物的“度”,避免“过”与“不及”。因为中庸是个动态的“度”,随情况的变化而变化,所以不容易把握。“名曰‘中庸’者,以其记中和之为用也。”(唐孔颖达《礼记正义》引东汉郑氏注)这条古注最简明地解释了中和与中庸的关系,称为“中庸”,是因为它表述了中和思想的具体运用。
孟子、荀子进一步阐发了子思的学说,后继的历代学者如汉徐干,宋明之二程、朱熹等也不断挖掘、丰富中庸理论的哲学内涵,从而使之成为儒家系统的辨证思维理论,成为中华传统文化和谐精神的主要支柱[2]。
虽然,“中和”观更多情况下是为儒家伦理道德价值体系服务的,但我们可以撇去这层外衣,而直视其哲学内涵,即“中”围绕着“不偏不倚”、“无过不及”的事物最佳结构,“和”则侧重于由这种“中”的最佳结构而来的事物要素间与事物和事物之间所形成的一种协调和谐关系和状态。简言之,“中”即把握事物的“度”;“和”即使事物达到协调统一的状态。
从古代文献记载来看,“中和”观念渗入到了自然和社会的各个领域,中医学也不例外;但中医学对“和”的内涵又有所发展。
2.1 “天人一体”观 “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素问•宝命全形论》),“人者,上禀天,下委地”(《中藏经•人法于天地论》),人是自然界的产物,因此,自然界的阴阳消长运动,影响着人体阴阳之气的盛衰,人体必须适应大自然的阴阳消长变化,才能维持生命活动。“天地顺则人气泰,天地逆则人气否”(《中藏经•人法于天地论》)。“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素问六节藏象论》),“人者,成于天地,败于阴阳也,由五行逆从而生”(《中藏经•生成论》)。人类必须依赖于自然界才能生存,所以人应当与自然界保持和谐的状态,才能使生命得以延续,疾病少发生或不发生正如《中藏经•阴阳大要调神论》所说“阴阳盛衰,各在其时,更始更末,无有休息,人能从之亦智也”。如果不能适应自然界的这种变化,就会引起疾病的发生,甚至危及生命。“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人有百病,病有百候,候有百变,皆天地阴阳逆从而生”(《中藏经•人法于天地论》),所以《内经》主张人应“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法则天地”(《素问•上古天真论》)。
2.2 生理观 人体是一个大系统,各系统都有自己的独特功能,各系统之间、系统内部要素之间需保持和谐、协同、协调的关系,以共同完成正常的生理活动,而“和”正是协调人体各组织器官达成和谐的目的,正如《素问•生气通天论》所说:“阴平阳秘,精神乃治”,“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因而和之,是谓圣度”,将和提高到“圣度”的地位[3]。
中医人体观中的“和”有形神之和、气血之和、脏腑之和等方面。形神之和即形神关系的相互依存,燮和统一。如说:“心藏神,肺藏气,肝藏血,脾藏肉,肾藏志,而此成形,志意通,内连骨髓,而成身形五脏”(《素问•调经论》),只有“形与神俱”,才能“尽终其天年”。气血之和即气血运行的和顺通畅,如《灵枢•天年》说:“血气已和,营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脏腑之和即脏腑功能(主要是五脏功能)的协调和谐[4]。如《灵枢•脉度》说:“脉气通于鼻,肺和则鼻能知香臭;心气通于舌,心和则舌能知五味矣;肝气通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脾气通于口,脾和则口能知五谷矣;肾气通于耳,肾和则耳闻五音矣。”《灵枢•天年》说:“五脏坚固,血脉和调,肌肉解利,皮肤致密,营卫之行,不失其常,呼吸微徐,气以度行,六腑化谷,津液布扬,各如其常,故能长久”,强调了气血及脏腑之间的和谐关系。
2.3 病理观 适中既然是人类生理状态的前提,那么失中是疾病发生的条件[5]。
就六气而论,风、寒、暑、湿、燥、火是大自然的六种表现形式,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危害于人的。但若六气变化异常,人体不能适应时,各种疾病就会接踵而来,或表现为太过,或表现为不及。如“风胜则动,热胜则肿,燥胜则干,寒胜则浮,湿胜则濡泻”;“逆春气,则少阳不生”,“夏为寒变”;“逆夏气,则太阳不长”,“秋为痰疟”;“逆秋气,则太阴不收”,“冬为飧泄”;“逆冬气,则少阴不藏”,“春为痿厥”(《素问•四气调神大论》)。又如“木运太过:民病飧泄食减,体重烦冤,肠鸣腹支满。甚则忽忽善怒,眩冒颠疾。反胁痛而吐甚。”“木运不及:民病中清,胠胁痛,少腹痛,肠鸣溏泄。病寒热疮疡疿胗痈痤。咳而鼽”(《素问•气交变大论》)。
就饮食而论,民以食为天,正常的饮食不仅无害于人,而且还有利于人的生存。《素问•上古天真论》强调要“食饮有节”,这个“节”就是“度”,就是适中;《素问•生气通天论》提出要“谨和五味”,《灵枢•师传》强调“饮食者,热无灼灼,寒无沧沧”。如果饮食过度或不足的失中状况同样会使疾病发生,如《素问•五藏生成》说“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多食苦,则皮槁而毛拔;多食辛,则筋急而爪枯;多食酸,则肉胝皱而唇揭;多食甘,则骨痛而发落”。
就精神、气血而论,若“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神有余则笑不休,神不足则悲”,“气有余则喘咳上气,不足则息利少气”,“血有余则怒,不足则恐”,“形有余则腹胀泾溲不利,不足则四支不用”,“志有余则腹胀飧泄,不足则厥”(《素问•调经论》),“肝气虚则恐,实则怒”(《灵枢•本神》),肾气“太过则令人解赤,脊脉痛而少气[一本作令人体瘠而少气不欲言];不及则令人心悬如饥,眇中清,脊中痛,少肠腹满,小便滑[一本云心如悬少腹痛小便滑],变赤黄色也”(《中藏经•论肾藏虚实寒热生死逆顺脉证之法第三十》)。“升降出入,无器不有”,升降出入是人体之气运动的重要形式,“非出入则无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素问•六微旨大论》)。从气机升降的角度看,生命与死亡的不同,只在于气机升降的有无,故《素问•六微旨大论》说:“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健康与疾病的区别,亦在于气机升降的正常与否,即升降出入失和则致病。升降出入之间失去协调平衡时,概称为“气机失调”,如气机不畅、气滞、气逆、气陷、气脱、气闭等。又如胃、小肠、大肠与膀胧,均以通降下行为顺,若通降太过,就会出现腹泻稀便与尿频量多等症状,甚则滑脱不禁。而肝气本主升发,太过则肝气上逆,肝阳上亢、肝火上炎,而为有余之证。
2.4 治疗观 有什么样的生理观,便有什么样的治疗观。“和”不仅指导中医生理观,同时也贯穿于病理和治疗原则中,《素问•至真要大论》说:“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这里的“平”即为“和”。《金匮要略》中也以“和”来描述人体的正常生理状态,如“身和,汗自出,为人腑即愈”,“不和”乃为人体的病理状态。把“和”与“不和”作为审视疾病转归的基本依据[3]。
中医治疗用药强调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如《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说:“圣人治病,必知天地阴阳,四时经纪”;《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说:“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素问•五常政大论》强调要“必先岁气,毋伐天和”。
中医治疗在以调和阴阳为核心的中和观指导下,采取补其不足,损其有余。“实则泻之,虚则补之”的方法使阴阳偏盛偏衰的失调现象复归于相对平衡协调的正常状态。另外,中医治疗的另一原则即是强调调和气机,使人体之气升降出入运行有序(包括气血畅和和脏腑气机和调),从而维持正常的生命活动。孙光荣教授十分重视这一点,他强调临床治疗要“先察阴阳气血升降出入,调之使平”[6],将自己的临床思辨特点总结为:“调气血,平升降,衡出入”,“调”是手段,“和”是目的。
中医治疗学中的“和”还包括了治则治法的含义在内。如明代张景岳所创“八阵”——补、和、攻、散、寒、热、固、因,这里的“和”法虽为“八阵”之一,但其义远远超出狭义所限。“和方之剂,和其不和者也。凡病兼虚者,补而和之;兼滞者,行而和之;兼寒者,温而和之;兼热者,凉而和之,和之为义广矣。亦犹土兼四气,其中补泻温凉之用,无所不及。务在调平元气,不失中和贵也。”可谓以“和”法囊括其他七法。另如程钟龄《医学心悟》将“和”法定为“医门八法”之一,总结:“有清而和者,有温而和者,有补而和者,有燥而和者,有润而和者,有兼表而和者,有兼攻而和者,和之义则一,和之法变化无穷焉。”此外,寒热并用谓之和;攻补兼施谓之和;调理气血谓之和;协调阴阳谓之和。戴北山在《广温疫论》中从制方用药来揭示“和法”调和之义。在历代医家的不同医疗实践中,“和”法始终是主轴[3]。
2.5 养生观 中医养生理论和方法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其理论和实践始终贯穿着“中和”思想。中医养生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注重因时、因地、因人而宜,强调养生保健要根据时令、地域和个人的体质、性别、年龄的不同,而制定相对应的方法,强调心理健康的重要性。如《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说:“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因此,主动顺应自然界阴阳消长规律养生,是中医养生学的重要内容。《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提出了四时“养生”、“养长”、“养收”、“养藏”的方法,“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夏三月,此为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无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若所爱在外,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这些论述,指出人在顺应自然界阴阳四时规律的前提下,养生在重视形体调养的同时,也要重视养神。《素问•上古天真论》说:“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指的是要掌握自然规律,根据天地阴阳法则有节制、有规律地安排饮食和起居,强调饮食、运动过犹不及。《灵枢•本神》说:“智者之养生也……和喜怒而安居处”,《灵枢•本藏》曰:“志意和则精神专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脏不受邪也”指出了情志和畅在养生中的重要作用,不可太过或不及。
[1] 杨木生.古代中和观的探研——略论先秦中和观的发展[J].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01,(2):46-48.
[2] 王冬.古代“中和”观及其现实意义[J]. 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0,(2):10-14,28.
[3] 严世芸.中医学的思想原则——和[N].中国中医药报,2010,3,10(3).
[4] 田永衍,王庆其.《内经》“和”思想研究概况[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11,17(8):821-822,824.
[5] 温长路.中医药文化与中医学的中和观[J].环球中医药,2010,3(1):58-61.
[6] 杨建宇,李杨,孙文政,等.明医薪传——北京同仁堂中医大师孙光荣教授学术经验传承[M].学院出版社,2010:26.
2012-02-19
1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全国名老中医孙光荣教授中和学术经验传承工作室项目;2第四批北京市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项目;3北京同仁堂中医大师工作室项目
10.3969/j.issn.1672-2779.2012.07.001
1672-2779(2012)-07-0001-03
(本文校对:韩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