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臣,张 帅
(1.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 济南250014;2.单秋华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室,山东济南250014)
产生于秦汉时期的“天人相应”学说,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重要命题之一,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同样体现在同时期的《内经》当中,如在《灵枢·邪客》中,便有大段文字探讨“人之肢节,以应天地奈何”的论述,在《灵枢·刺节真邪》中更是直接提出“人参天地”的学术主张。本研究从“天人相应”观的角度,对《内经》的针灸学术思想进行重新审视,试作简要分析如下。
古人对于针灸工具的制定,完全是在“天人相应”观的影响下作出的,如《灵枢·九针论》言:“九针者,天地之大数也,始于一而终于九。故曰:一以法天,二以法地,三以法人,四以法时,五以法音,六以法律,七以法星,八以法风,九以法野”,并提出了“以针应数”的观点。除此以外,本篇还结合临床,详细论述了九针的具体形制与功能,如“二者地也,地者土也,人之所以应土者肉也。故为之治针,必筩其身而员其末,令无得伤肉分,伤则气竭”,可谓为后世针具的制定创造了典范。
2.1.1 十二经脉 在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阴阳十一脉》与《足臂十一脉》中,经脉数目都是“十一”,但在《内经》中,经脉数目增加为“十二”。这种现象的产生,除了临床上的发展外,更多的是古人在“天人相应”观的影响下所作出的选择。在古人眼中,“十二”作为法天之数[1],已经应用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如“十二月”、“十二辰”、“十二支”、“十二消息卦”等,都是为了体现循环往复这一现象。同样为了建立起“如环无端”的经络系统,古人将经脉数调整为“十二”,如《灵枢·经别》所言:“六律建阴阳诸经而合之十二月、十二辰、十二节、十二经水、十二时、十二经脉者,此五脏六腑之所以应天道”,便道出了其中原委。
2.1.2 十五络脉 在《灵枢·九针十二原》中明确提出了“络脉十五”的学术思想,在《灵枢·经脉》篇中详细记载了十五络脉的组成,即由十二经脉、任脉、督脉各自别出之络,再加上脾之大络共同构成。其实,细考《内经》原文,除了此十五络脉之外,还记载了很多其他络脉,如“胃之大络”、“胞络”、“足少阴之络”等,数目上远远超出了“十五”,但在《内经》中,始终以“十五”作为络脉的正数。《灵枢·九针十二原》曰:“经脉十二,络脉十五,凡二十七气以上下”,其中的“二十七气”便是这一问题的关键。在《难经集注》中,杨玄操注曰:“经脉十二,络脉十五,凡二十七气,以法三九之数。天有九星,地有九州,人有九窍是也”[2]。故络脉只有规定为“十五”,才不会超出“二十七气”的范畴。这正是古人受“天人相应”观的束缚,所作出的决定。
2.1.3 二十八脉 《内经》将左右手足三阴三阳二十四条经脉、任脉、督脉、阴跷脉、阳跷脉合称二十八脉,故《灵枢·五十营》言:“人经脉上下左右前后二十八脉,周身十六丈二尺,以应二十八宿”,《灵枢·玉版》也载:“以配天地,上数天文,下度地纪,……经脉二十八会,尽有周纪”。可以看出二十八脉完全是古人为了与二十八宿相应而提出的,但仔细推敲,便不难发现,阴跷脉、阳跷脉均为左右两条,这其实是三十条经脉。所以黄帝有“跷脉有阴阳,何脉当其数”的疑问,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古人便有了“男子数其阳,女子数其阴,当数者为经,其不当数者为络也”的解释。这显然是古人为牵合“天人相应”而采取的削足适履的做法,实不足取[3]。
2.1.4 六合 “六合”在古代是空间方位词,指上下和四方,又泛指天下。在《内经》中被广泛提及,如《灵枢·经水》云:“且夫人生于天地之间,六合之内,此天之高,地之广也”,《素问·生气通天论》云:“天地之间,六合之內,……皆通乎天气”。同样,在“天人相应”观的影响下,《灵枢·经别》也提出了“六合”的观念,即十二经别在头项部与各自表里的经别相合,所以有“六合”之称。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有“上古圣人,论理人形,列别脏腑,端络经脉,会通六合,各从其经”的记载,可见,“六合”也像其他知识一样,被认为是医生应该掌握的基本内容之一。
2.1.5 三百六十五穴 《素问·气穴论》载:“凡三百六十五穴,针之所由行也”,《灵枢·九针十二原》也言:“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都提出人体穴位有三百六十五个,这其实也是与周天度数相应。如《灵枢·邪客》载:“岁有三百六十五日,人有三百六十五节”,《素问·气穴论》载:“余闻气穴三百六十五,以应一岁”,都为这一观点提供了理论上的依据。其实,《内经》所载腧穴数实为一百六十个左右,三百六十五穴乃是古人在“天人相应”观下提出的一个理论数。
2.2.1 经络的命名 《内经》中经络是根据阴阳气的多少来命名的,如《素问·天元纪大论》所言:“阴阳之气各有多少,故曰三阴三阳也”。而“阴阳”的概念,最初指的是对日光的向背,即向日者为阳,背日者为阴,后来逐渐应用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古人正是在“天人相应”观的影响下,由天地之阴阳,应用于人身,并利用阴阳的概念,对经络进行命名。但是,三阴三阳阴阳气的多少,在《内经》中却并不统一,见有两种模式:其一,太阳为三阳、阳明为二阳、少阳为一阳、太阴为三阴、少阴为二阴、厥阴为一阴;其二,阳明为三阳、太阳为二阳、少阳为一阳、太阴为三阴、少阴为二阴、厥阴为一阴。中国中医科学院黄龙祥教授考证,虽然《素问·阴阳类论》、《经脉别论》以“太阳”为三阳,但通观《内经》全书,实际上更多的是以“阳明”为三阳,以“太阳”为二阳[3]。
2.2.2 腧穴的命名 《内经》对腧穴的命名,可见有大量“天人相应”的痕迹,如以天象命名的太白、列缺、丰隆、天枢、中极、天池等;以地理命名的阳谷、阴谷、太溪、小海、涌泉、昆仑等。这些命名法,不仅体现了“天人相应”的思想,同时也体现了腧穴的功效。如丰隆为雷神之名,本穴司气分之升降,犹地气升为云,天气降为雨。观本穴所治,为痰滞瘀阻之沉昏头痛,一切头脑不清,有如云雾蒙蔽之状,均属天阳失津,阴气弥漫之症,藉此下阳上达,而消在高在上之阴翳也。故本穴寓有云雷之意,名以“丰隆”[4]。
人迎气口脉法,是通过比较人迎脉与气口脉的大小,来判断人体疾病病在何经的一种脉法,在《内经》中被多次提及。其所遵循的原理,也是在“天人相应”观下,利用二脉阴阳气的多少,来作出判断,即以人迎脉的一盛、二盛、三盛对应于经脉的一阳、二阳、三阳;以气口脉的一盛、二盛、三盛对应于经脉的一阴、二阴、三阴。可见,这种阴阳比对的脉法,比单纯候取“寸口脉”更为具体。
三部九候脉法带有明显的“天人相应”色彩,即把人体体表可触及的动脉按天、地、人三才分为三部,每部再以天、地、人三才分为三脉,共计三部九脉。此法是通过各处动脉的比较,以某脉之大、小、疾、迟、寒、热及陷下之变,来诊察九脏之病。其中阴脉候五神脏,阳脉候四形脏。利用此种脉法诊断疾病,与其他脉法相比,更为系统、全面,后因操作复杂,应用不便,被逐步遗弃。
4.1.1 按时日取穴 古人根据“天人相应”观的理论,由二十八宿与日月的运行规律,相应推导出人体气血阴阳的升降出入规律,并指导发展出了针灸按时日取穴的学术思想。《灵枢·五十营》、《卫气行》详细论述了营卫的流注次序,如:“是故平旦阴尽,阳气出于目,目张则气上行于头,循项下足太阳,循背下至小趾之端。……其至于足也,入足心,出内踝,下行阴分,复合于目,故为一周”,《灵枢·岁露论》又提出了“卫气之行风府,日下一节”的学术主张。这些论述都为后世的子午流注、灵龟八法等时间针法提供了理论上的依据。
4.1.2 按月份取穴 此种取穴方法,是由《内经》“十二月应十二脉”的学术思想发展而来,如《灵枢·阴阳系日月》“卯者二月,主左足之太阳;午者五月,主右足之太阳”等,分别以左右足之六经配属于十二月;《素问·诊要经终论》则以五脏配属十二月,如“正月二月,……人气在肝。三月四月,……人气在脾”。通过这种经脉脏腑与月份的配属,使得针灸选经取穴更加细致准确,也大大丰富了针灸临床的取穴方法。
4.1.3 按季节取穴 《内经》还记载了按季节取穴的方法,如《灵枢·官针》载:“病在五脏固居者,取以锋针,泻于井荥分输,取以四时”,《灵枢·四时气》载:“四时之气,各有所在,灸刺之道,得气穴为定”。同时,《内经》还详细论述了具体的操作方法,如《灵枢·四时气》载:“故春取经血脉分肉之间,甚者深刺之,间者浅刺之。……冬取井荥,必深以留之”。此外,《素问·金匮真言论》还以五时五方配属取穴的五个部位,如“东风生于春,病在肝,俞在颈项……中央为土,病在脾,俞在脊”。
“天人相应”观对针灸治疗量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月死生为数”的学术思想上,主要见于《素问·缪刺论》云:“邪客于臂掌之间,不可得屈,刺其踝后,先以指按之痛乃刺之,以月死生为数,月生一日一痏,二日二痏,十五日十五痏,十六日十四痏”、“月生一日一痏,二日二痏,渐多之;十五日十五痏,十六日十四痏,渐少之”。这种针灸治疗量的选择,主要考虑的是月球对人体气血的影响,而这种现象现已被当今科学所证明,值得进一步重新认识与运用。
《灵枢·官针》系统论述了几种针刺方法,如“九刺”、“十二刺”、“五刺”等。在论述每种针刺方法时,《内经》都旗帜鲜明的体现出“天人相应”的特点,如在论述“九刺”时提出“凡刺有九,以应九变”、在论述“十二刺”时提出“凡刺有十二节,以应十二经”、在论述“五刺”时提出“凡刺有五,以应五脏”。而“九”、“十二”、“五”这些数字本身就带有浓厚的“天人相应”色彩,“九”乃“天地至数”、“十二”为“天道周流”、“五”应“五方五行”。
《内经》对于针灸禁忌的论述散见于各篇,在《灵枢·五禁》中以十天干应五行,推导出相应日时不应刺的五个部位,如“庚辛日自乘,无刺关节于股膝。壬癸日自乘,无刺足胫”;《素问·八正神明论》以日月星辰,特别是以月郭的盈虚,制定了“月生无泻,月满无补,月郭空无治”的补泻禁忌;《素问·诊要经终论》、《素问·四时刺逆从论》则以四季划分,提出相应的针灸禁忌,并详细论述了违反禁忌而刺时的病情变化,如“秋刺皮肤,循理,上下同法,神变而止”,“秋刺春分,病不已,令人惕然,欲有所为,起而忘之。秋刺夏分,病不已,令人益嗜卧,又且善梦。秋刺冬分,病不已,令人洒洒时寒”。这些篇目都充分体现了针灸禁忌中的“天人相应”观。
综上所述,在《内经》的针灸学术思想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天人相应”观的体现,是古人试图以“天人相应”的角度,来解释阐发人体的生理病理规律,指导针灸的临床治疗。如果能透过“天人相应”的影响,对《内经》的针灸学术理论去伪存真、合理取舍,并进行重新解读,将会大大提高针灸学术理论层次与临床疗效。
[1] 张岱年.国学今论[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86
[2] 钱超尘.中华经典医书第一集[M].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02:425
[3] 黄龙祥.中国针灸学术史大纲[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89-287
[4] 高式国.针灸穴名解[M].哈尔滨:黑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198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