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权利争夺战

2012-01-17 14:42田磊
南风窗 2012年10期
关键词:外地人异地教育部

田磊

自从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在2012年全国“两会”上表态,今年内公布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异地高考方案后,北京人与外地人对于首都优质教育资源的争夺终于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4月26日,几百名非京籍家长聚集在国家教育部门口,要求对异地高考方案进行听证。自从2010年6月以来,这样的聚会已经成了惯例,每个月一次,至今已是第23次,参与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募集的签名动辄10万计。但对于大多数普通北京人来说,不许外地人在北京参加高考却是维系教育特权的最后一道闸门,因此反对的声音也便格外强烈。

今天,中国社会几乎在每个领域,不同群体间的利益冲突都越来越多,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隐性的,或者说直接利益相关群体并没有能力自我表达,更不用说集体行动,这场争夺高考权的斗争却是个例外。

维权

4月26日是周四,这是家长们早已约定俗成的时间,每个月最后一个周四,集体前往教育部信访处。与多数中央部委一样,信访处设在教育部大楼背后一个狭窄偏僻的胡同里,访民不易找到,但对这些家长来说,早不是难事,一大早,还没有正式上班,信访处的门口就已经挤满了人,保安与警察也早已严阵以待,两年来,双方对这样的情形都已习以为常。

今天来的人尤其多,因为最近的《中国教育报》、《北京日报》等官方媒体不断刊登各类文章,表达的意思大同小异,建议北京在即将出台的随迁子女异地高考方案中,实行在北京考试回原籍录取的方式,并且还设计了一套复杂的计分换算方式。

虽然这只是媒体建议,并不是官方决策,但这些文章让家长们感到了压力,他们知道,这都是试探性的信号,如果没有什么激烈反对声,很可能就这样了。尤其是教育部下属的《中国教育报》上刊登的文章作者林奇青身份是中国教育报刊社的纪委书记,他提出的“北京考试、原籍录取”方式让家长们普遍担心是不是教育部授意的表态。

所以,过去的一周里,组织者在网站上呼吁大家本周四尽量都去,主要的诉求是要求对这一决策过程进行听证。作为直接利益相关人,家长们认为,根据《行政许可法》第19、47等條款规定,教育部制订异地高考方案应当公开听证,家长们也有权提出听证申请。

大约在3年多之前,《南风窗》记者就接触过这个由非京籍家长组成的争取教育公平群体,那个时候多是零星、激烈、无序的个体表达,但今天,面貌已焕然一新。随着城市化的深入,涌入北京的外来人口越来越多,与此同时,北京的人口控制政策也越来越严格,这也让卷入高考权争夺的人总量剧增,根据官方公布的数据,这类学生的数量有47万多,而北京市目前每年高考报名人数还不足8万人。

家长们建立了自己的网站,有专门志愿者,统一的服装、标识,他们召开专家研讨会,出台了自己制订的改革方案,他们还想出了各种各样的表达诉求方式,比如植树节时去京郊种“教育公平林”等,为了维系各类活动的持续性和常规化,他们还设立教育公平捐款账户,建立规范的财务监管制度。

拖延

这个群体多是在北京打拼多年的人,其中不少都是接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的事业成功者,除了教育之外,他们在大部分层面事实上比那些普通的北京家庭过着更为优越的生活,表达诉求也多是小心翼翼,温和有序,全然不是苦大仇深的秩序破坏者。

4月26日的活动就是如此,在信访处还无人出面接待时,他们排着长队,秩序井然,将每个人的心愿写在纸上投入一个巨大的透明票箱中,到结束时,还有专人来打扫留在地上的垃圾。

“教育是可以分割的利益,还是平等的权利?”

“纳税人有没有资格享受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

诸如此类,他们齐声高喊的口号无不显示着过去几年里,这个国家在社会和民众层面的进步。与最高人民法院、民政部、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等等其他部委门前常年聚集的上访者不同的是,教育部面对这样一个上访群体,原本有可能建立一个良性的互动机制,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家长们有序的投票活动先是遭到了保安的阻挠,他们拎着警棍,冲进人群想把投票箱抢走,在冲突中还给了一个家长一拳,但这些保安乡音未脱的普通话、质朴的脸庞都标识着,与他们面对的这些人一样,自身也是这个城市的外来者。所以,冲突中,当有家长高喊“在北京,你们和我们一样,孩子也没有地方上学,没有地方考试”时,保安们退缩了,也许是有上级不能将事情闹大的命令,他们不敢再动手,一步步被逼到了墙角。

于是,警察出场了,他们跟家长也早是老熟人,以检查身份证为名的言语威胁照旧是少不了的,还有便衣拿着摄像机将冲在前头的家长们一一拍下来,不过,这类软威胁多半也是起不了半点震慑作用的,家长们针锋相对,也都拿起手机、相机将对方拍下来。一直拖到11点左右,终于有人出面接待了。但最终,信访处处长给出的答复,依旧是你们所表达的诉求会递交给领导,尽快答复。

这与整个国家的改革事务何其相似,面对民众的诉求,以各种方式推诿、拖延,实在拖不下去的时候,给你一个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官话、套话和空话算作答复。在人群散去的时候,警察拦住了家长,要求他们脱掉身上统一的印有“教育平等”字样的T恤衫之后才可上街。

路过教育部正门时,有个高二学生家长喊着“我要见袁贵仁,见那些说话有用的官”要冲进教育部大院,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警察将她堵在了门外,那个真正掌握权力的大门,是无论如何要严防死守,不能向这些利益诉求者敞开的。

利益

在教育部门前的斗争上演同时,另一场斗争也在各类媒体上展开。多年以来,《北京日报》、《北京晚报》等北京市属媒体刊登各类文章多以人口承载力有限、容易引发高考移民等原因来反对向外地人开放高考。但事实上,这些技术层面的因素在很大程度上不过是借口,无论是北京人还是外地人都明白,如何保护北京考生的利益才是根本症结所在。

在4月11日的《北京晚报》上,记者援引石景山区教委副主任、北京九中校长郝显军的话称:“外地人只看到北京孩子高考容易,似乎录取分数低,录取名额多,但没看到北京人未来就业要面临多大的竞争—全国人才的竞争。”在该文中,北京大学法学院孙东东教授也称,“北京高考一点不容易,实际上竞争压力也很大,只不过外地人看到的北京高中生没有外地学生遭遇的残酷备考罢了。”

而在全国“两会”期间,该问题争论最激烈时,《北京日报》也援引北京师范大学校长钟秉林的话称,“异地高考不能影响常住人口的利益。”诸如此类的文章和发言,一经网络传播,总会遭到网友们疯狂唾骂,而在网络世界的各类调查中,反对的声音总是占据压倒性多数。

对于决策者来说,如何能在既得利益和增量利益之间取得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与中国社会今天绝大多数领域的改革面临的问题如出一辙。

与国务院总理和教育部长在各种场合高调表态要解决随迁子女高考问题相比,“两会”期间,教育部副部长杜玉波的声音更接近决策现实:解决异地高考的问题,既想到要解决随迁子女的考试问题,又不能影响北京、上海当地考生的权益,难就难在“既有要解决的问题,又有不能碰的问题”。教育部原副部长吴启迪也曾说,异地高考牵涉的利益很复杂,这不是教育部一家就能解决的问题。

当保护既得利益成了改革的前提,改革还将以怎样一种面貌和路径进行下去?这不仅仅是高考权利争夺战面临的困境,更是整个国家改革事务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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