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婚事

2011-12-31 00:00:00张立功
长江文艺 2011年8期


  一
  
  父亲刚解放就到我们县第五区公所干财粮,在最基层替新生的红色政权收缴皇粮国税。之后,一直是全县财政系统有名的“红管家”。1992年,父亲退休回家,那年满六十一岁。不足三年,母亲患绝症走了。我们兄妹六人都在外省成家立业,每年动员父亲离开家随我们生活,可他就是不肯,孤身一人留在了农村。
  为了纪念母亲逝世三周年,我们相约回到豫北老家。到家那天晚上,大伯母就把我喊进她屋里,向我诉说了父亲近年来的生活状况,听后真让人揪心。
  父亲一辈子在区、乡、镇一级打转转,蹲在机关吃的是食堂,下到村里派的是“百家饭”,“压根儿只会洗衣服,不会做饭”(我母亲留下的话)。轮到他自己生活,一日三餐全是凑合。吃馒头靠村里蒸馍铺,下面条到轧面铺去买。鸡蛋不会炒,老吃荷包蛋。新鲜蔬菜很少吃,原因是村民们怕偷菜贼都不种了,必须到五华里外的镇上去买。父亲有自行车,照说骑去骑来也方便。经济条件更不成问题,无论怎么破费,他的退休工资也用不完。可父亲就是懒得费这个神。父亲不用烧饭的时候很多,那是村里有谁家办红白喜事或者怄闲气,都说父亲是头朝外的人,一般要请他出面。无论事有多大的阵场,无论谁家有什么难以解开的疙瘩,只要父亲到场,全都料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事人无不服服帖帖。所以喝答谢酒时,父亲一定坐在上席。
  白天通常忙忙活活,时间好过,到了晚上,就成了父亲受煎熬的时刻。老年人本身瞌睡就少,加之思念故去的母亲,想念全不在身边的儿孙,还时不时回首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自然难以入睡。怎么办?穿好衣服下地。他一个人守着两个空落落的宅院,只能东院转到西院,西院转回东院,再转到三四华里外的我母亲墓前。往往在坟头前一坐就潸然泪下。在那皎洁的月光下,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里,在那风雨交加的雷鸣电闪中,父亲总是独自一人在母亲坟前呆坐良久,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回村里,进家门时往往已经曙光初露。这些细节外界绝对不曾耳闻,父亲内心的秘密只讲给他那八十多岁的大嫂听。常言道:“长嫂如母”。六十几岁的父亲在老嫂子面前竟像个孩子,每次诉苦诉到伤心处总是老泪纵横。伯母也给父亲出过主意,劝他再寻一个老伴。父亲总说:“哪个儿女会同意我给他们找个后娘来呢?”伯母不顾这些,曾托人四处打听愿意改嫁的老太太,最终毫无结果。
  因为父亲有经验,祭奠母亲的事基本上不用我们操啥心。我们为了答谢乡亲,事情办得规模比较大。请县豫剧团到村里唱了两天戏,电影、唢呐班子闹腾了一通宵。当天上午,我们以及亲戚六眷到母亲墓前磕了头,烧了纸钱。中午,请各方亲朋、本家邻居、乡村干部两三百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顿猪肉、豆腐炖红薯粉条加“高桩馍”,祭奠活动算是圆满结束。
  晚上,曲尽人散之际,全家二十几口人坐在西院上房客厅内商量事。我开口劝父亲:“爹,明天中午我们都要回去了,您老人家收拾一下东西,跟我们一块儿乘火车走吧。”父亲听后连连摆手说:“我过去也不是没去过!白天你们大人上班,小孩上学,我一个人关在家里像蹲监狱。出门走走吧,相互说话听不懂,我活像个傻子。在咱们村里这前后街六七千口人,我是个明白人,大家离不了我,我也离不开大家。你们该走就走,我哪里都不会去!”我碰钉子后,弟弟妹妹们又七嘴八舌地劝说了一个多小时,父亲执意不松口。我看时间已近午夜,便将大小人等统统赶回各自屋里睡觉,剩下我一个人单独与父亲闲聊。我故意点破谈话的主题说:“老爹,其实我最懂您老人家的心事。”父亲一声不吭地扭头看着我。我补充道:“您想再找一个老伴。这恰恰是我母亲的遗愿。可这农村里人的思想老,有儿有女的老太太,哪个敢迈这一步呢?您要是跟我们到了城市里,这件事儿就好办得多,可以说包在我身上。”父亲听得出来我的一番诚意,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咱就啥也甭说了,我现在就连夜拾掇东西,明天上午一准跟你走。”
   就这样,我硬是将父亲带进城里,安排在弟弟家住。由于我的工作太忙,一度将父亲的婚事搁置好几个月,终于有一天父亲让弟弟带话给我,当天晚上他就要回老家。那天下午,我提前下班去看望父亲。晚饭陪他喝酒时悄悄说:“老爹,那件事儿我没忘,正托人抓紧操作呢。”父亲听后虽然没说话,但是再没提回去的事。
  
  二
  
   没过几天,新闻研究所的张所长来我办公室谈事。他老家在下面一个县里,与我关系好,可以无话不谈。正事儿说完后,我有意将话题引到父亲婚事上。我拜托他说:“请帮忙在你们那个县城里或者附近镇上,物色一个六十岁之内的老太太。”他很自然地就想到我要找保姆。我急忙告之是帮别人介绍个老伴。所长是记者出身,他犯了职业病,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到底给谁介绍呢?总该说说对方的基本情况吧。”似乎非要问个究竟。我觉得他言之有理,但这时到嘴边的话又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以启口。我站起身来,扭脸俯瞰办公7b677ab9eb20554510e486d6a925139c3083d4861f4bbc28a65fd7f374e2197d楼下那条主干道,只见路中间车流滚滚,两侧人行道上行人如织,有不少男女肩并肩执手而行,显得很亲热。这时候,我好像心里亮堂了许多,猛然转过身来,直言相告:“不好意思,我是帮我爹找个老伴。”“噢,原来是伯父。”他恍然大悟似的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