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怀疑许定文老师,说他在黑山小学一呆就是几十年,必定爱上女人了。这些风言风语,早已飘进许老师耳鼓,他想解释清楚,然而,向谁解释?这话到底是谁说的,他不知道。胡老师安慰他说:贬作了你,也等于贬作了我,因为我是女人。人的心胸要开阔一点,谁个人前无人说,哪个背后不说人?你说是吗?许老师连连点头说:那倒也是,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能封堵他们的嘴?谁愿嚼舌根,就让他嚼去!胡老师说:别人这样说你,你是不是爱上女人了?许老师红了脸,不言声。
●长长的四季,长长的日月,胡老师一直依傍在他身边,一切的一切,都知己知彼。许老师看着胡老师笑了一下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胡老师说: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许老师说:这辈子做了老师,你后悔吗?胡老师摇头,没说话。许老师又说:在黑山这多年,觉得憋闷吗?胡老师反问:你呢?许老师说:有你在,日子就过得很快。胡老师脸上红了,目光也有些怯,有点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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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去过黑山的人都知道,那里极为苍凉,也格外寂寞,逼在眼前的是无尽的峰峦。村里小学的房子,像两栋民宅,房上是石板盖的,落着厚厚一层枯叶,也许四季轮换,雨雾甚多,枯叶累积在上面,生出了绿藤和草芽,显得原始且苍古。一个半圆形的操场边沿,树着一根旗杆,每天清早,晨雾缭绕周围,师生们一齐聚在旗帜下,奏着国歌,把山谷染上了庄严气氛。
●许老师就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他和胡老师是这两栋房子的主宰。他们天天都这样感染着庄严气氛。看着飘荡的旗帜,将头高昂,跟着录音机,心里唱国歌,嘴里却不出声。孩娃们如果有小小动作,他只是用眼睛瞟过去,这样就可以起到制止作用。
●学校没有钟,多年不用钟,到了上课时间敲啥呢,就敲那个破脸盆,反正孩娃习惯听这声音。破脸盆挂在操场南边的墙头上,用铁丝拴着盆沿,常年敲打,成了猪耳朵形状。上课时间一到,许老师就走过去,举起一根刨火棍,重重敲打一阵,脸盆开始荡秋千,山谷里远远近近,就灌满了清脆的声音,山民都知道了,学校马上上课或下课。不少村民往往按照这规律,安排收工抑或做饭时间。
●黑山小学,是个老学校了,成立得较早,二十多年前的两个老师走了,后来,许定文老师和胡老师就来了,算得顶替,因为学校不能断人,就好比传递香火,一代代向未来延续。许老师是男的,胡老师是女的,山里人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胡老师问许老师:都这样说,你觉得呢?许定文脸上泛红,露了斯文和羞涩。胡老师随后接上一句:这是山民骂人的话,你觉得累吗?许老师自然语塞,双手在胸前搓动。
●也有人当面开玩笑说:许老师,反正离家远,身边有个女老师,风流风流也未尚不可。工作在山里,采点野花也是合理的事,野花长在山坡上,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白采白不采,白采也得采。
●许定文的脸,陡地就变得阴暗起来:男女之间,人家有家室,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往往一开,人的声名就糟了。这结果你想过没有?
●开玩笑人说:新时代的人,还封建个啥呢?
●许定文说:人家胡老师是女的,女人生活比男人艰难,名声比金钱还贵重。这结果你想过没有?
●开玩笑人见许老师面容严肃,语气生硬,便识趣地把话闸住,不再玩笑了。
●校园的四周,好大一片山石地,许老师和胡老师一起,栽种了好多树木,已苍翠繁茂,掩映着学校的房子。当然,操场上的旗杆竖得高,升起的红旗,迎风招展,树冠却遮挡不住,若是站在对面的山冈上了望,万绿丛中一点红,细听呢,有孩娃们朗朗读书声,让人觉得,此声如若雾中。每日,夕阳落去,课都上完了,饭也吃了,许老师就去种一会菜园。往往,胡老师都跟着去。许老师口中谢绝:算了吧,你上课也累了,就不去吧。胡老师说:去,帮帮你,也学点经验。许老师期望着,心里很满足。既然胡老师有师从的意味,他就以师自居,点种什么菜,就讲出一大片道理。胡老师说:你成了老农民,会种菜。许老师说:这话我爱听,褒我。说实话,我真想黑山小学成为一种人间仙境,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胡老师深情地将他看着,点点头,心中有诗:四度春风化绸缪,几番秋雨洗鸿沟。黑发积霜织日月,粉笔无言写春秋。许老师手里种菜,嘴里唠叨着:把菜种好,把学生教好,黑山不寂寞。胡老师接言:习惯了,山里山外都一样。
●学校环境,像一幅色彩浓艳的油画,翠绿得悦人。一条小道,从绿绿的林子里扯出,时隐时现,蚯蚓一般,绕着弯儿向下伸延,至小河沟边,有三根木棒拼凑的小桥,桥的那一头,分出几条小路,筋络似地,分散到四方,都是孩娃们踩踏出来的,可以说,盈满了知识的足迹。站在学校那里,仰望遥远,山山相叠,由明渐模糊,呈现的是幽淡的白云了。就在这些山中,住着人户,养育着后辈和鸡猪狗羊,随着日月,拉长了悠闲的时光,陪着大山一代一代延续着、延续着。
●这些四散的人户,孩娃养得多,做大人的,似乎还没来得及算计娃儿读书的事,反正活着,耕种,吃饭,养崽,秋来了,包谷已熟,吹着半截牛角,把野猪吓一吓,或者填堵一下鼠洞,多点收获,便完成了一年之中的四季。在他们想来,日子就是这样,与山外人比,日月都是同样的亮朗,万事都在一个轨道上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