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值得程刚骄傲的是,技校一毕业,刚被分到市建筑总公司,公司便承接了国贸大厦建筑工程。公司非常重视这个工程,公司和建筑工地到处都拉着大幅宣传广告,向全市人民庄严承诺,一定要按时按质完成国贸大厦的建设任务。为此公司还特意在省城请来了几位工程师协助建设。几乎公司所有的家当全都派了过来,没白天没夜晚地整整干了两年,国贸大厦才按时竣工。二十几层往那儿一立,有如鹤立鸡群,挺拔俊隽,伟岸洒脱,虽然尚未内部装修,俨然已成全市地标性建筑。但却不知为何,高楼耸然而起,市里随后便再无下文。直至两年后,国贸大厦才开始内部装修。虽说工程进展缓慢,但一想到自己曾在全市地标性建筑工地上流过汗,那份骄傲便油然而生。
程刚就曾在这两年之内多次借着酒劲儿跑到国贸大厦内屙屎撒尿,并且在国贸大厦内第一次占有了蔡丽雅。有了那次,两人都跟尝了荤腥的猫儿一样,一有空儿就往一块儿粘,一不小心,竟搞大了蔡丽雅的肚子。两人就都慌了,两家家长也只好不声不响会了亲家,选个良辰吉日给两人办了喜事儿。七个月后,蔡丽雅产下一女,起名叫程蔡玉兰。听起来有点儿像小日本的名字。程刚有点儿不愿意,但蔡丽雅喜欢,还说中国人现在流行这样给儿女起名,父母姓都带上。再说女儿又不是你自己的,凭啥就得跟你姓程?程刚心里不痛快,但也没法子,谁让中国人现在都阴盛阳衰了呢?只好依了蔡丽雅。
也就是这一年,国贸大厦装修完毕,集宾馆、餐饮、娱乐、商贸、金融、人才市场等为一身,风风火火地开张营业了。每天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只可惜太富丽堂皇了,看着就扎眼,使人敬而远之。但不管别人咋看,程9XEErTaiX+rBrD+qlSII2MPQyAL67GwUn1ci9MG2ZWg=刚却对国贸大厦情有独钟。尤其喜欢到国贸大厦对面的小饭店春成小吃去喝酒。眼望着国贸大厦独就有一种成就感,就有一种荣誉感。时间一长,朋友们找他喝酒,一提去老地方,都知道指的是国贸大厦对面的小饭店春成小吃。并且每次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只要一抬头,抑或一侧脸就能瞧见国贸大厦。同学李立就笑他,咋地?老程,不瞅着国贸大厦就喝不进去酒咋地?程刚说,啥叫不瞅着国贸大厦就喝不进去酒?咱这叫有情趣儿。咱市除了国贸大厦值得一看,还哪有值得一看建筑?往这儿一坐,小酒杯一端,这感觉多好?李立说,你快拉倒吧。坐到里面喝酒感觉更好,你消费得起吗?程刚笑了,指着李立说,俗,太俗。要不说你不懂情趣儿呢?这压根儿就不是能不能消费起的事儿。你坐到里面能看到国贸大厦全景吗?能在晚上享受到国贸大厦周身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吗?白海涛便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我建议为我们坐在这里享受到国贸大厦的霓虹灯光而干杯。于是大伙欢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几年之后,狗日的白海涛做生意发了,成了国贸大厦的常客。有一回还大发善心,把能找到的同学全找到了国贸大厦撮了一顿。不但请同学,还请同学家属,男男女女一共去了五十多,烧包似的摆了整整五大桌,什么山珍海味全上了,花了足足一万多块。羡慕的蔡丽雅连心都跟着飞走了,回到家依旧无法平静。程刚知道老婆虚荣心强,想试着安慰一番,不料却得到蔡丽雅一顿讽刺和抢白。再泥性的男人也不喜欢挨老婆的讥讽和嘲笑呀,气得程刚脱口而出说,你嫌我没钱,嫌我没本事,你和他过去呀!蔡丽雅便跳了起来,你放什么狗屁呢?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这个窝囊废。告诉你,我早就后悔了,当初为什么没有嫁给白海涛。
天底下没有不吵架拌嘴的夫妻,哪家不是吵过闹过之后小日子该咋过咋过?可令程刚没想到的是,小夫妻吵了这几架后便生分了,不论他怎样努力,怎样赔礼道歉都无济于事。仅仅半年之后,蔡丽雅便领着孩子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他的狗日的同学白海涛。
二
蔡丽雅是程刚技校的同班同学,是当年的校花。当年追求蔡丽雅的人很多,这其中就包括程刚和白海涛。
程刚几乎一眼就被蔡丽雅吸引过去。在程刚眼中,蔡丽雅简直就是仙女下凡,美丽而又不失高雅,华贵而不失端庄,就算把天底下所有赞美美女的词汇都用在她的头上也不为过,简直就是个尤物。谁知就是这么个极品尤物,脾气却异常泼辣,上学没几天,程刚便领教到了厉害。
一天中午程刚去食堂排队吃饭,正巧排到了蔡丽雅的身后,就有了一些意淫的思想,几乎贴在蔡丽雅的身上去捕捉少女身上散发出的特有芳香。一边想入非非,一边贴身紧跟在后,不觉便到了窗口。蔡丽雅不知道身后还有个程刚,打完饭一转身,正撞到程刚身上,扣了程刚一身油污。
别管具体原因,毕竟是程刚吃了点小亏,按理蔡丽雅咋也该赔个不是吧?哪知蔡丽雅却先恼了,一把将程刚推倒在地,张口便骂,你瞎呀。程刚气极反笑,爬起来说,咱俩也不知道是谁瞎?蔡丽雅便耍起泼来,疯了似的就要冲上来打程刚。幸亏有同学拉住,两人才没有扭打到一起去。事后想想程刚还真的有些后怕,不是怕打不过蔡丽雅,而是怕丢人。这么个尤物,自己哪舍得下手?若下手重了,打出了仇,还不得后悔一辈子?不还手又不是那回事儿,总不能让个女生给欺负了吧?蔡丽雅还得理不让人,手上没讨到便宜,嘴上便不停地骂。白海涛在旁看不下眼了,出来喊了两句,蔡丽雅才肯闭嘴。毕竟白海涛是班长,蔡丽雅再泼也不敢往白海涛身上撒。
有人替解围,程刚自然感激不尽,两个人自然就成了好朋友。只是程刚做梦也没想到这小子没安好心,一箭双雕,既向自己卖了个人情,又顺手摘取了蔡丽雅的心。
从那以后,程刚就发现两人有点不太正常,就连蔡丽雅瞅白海涛的眼神儿都透着多情。程刚就问白海涛,两个人是不是处朋友了。白海涛却一口否定,说他白海涛就是再没品位也不会看中蔡丽雅的。当姑娘就这么泼辣不讲理,要是以后结婚,还有男爷们的活路吗?说的就跟真事儿一样。程刚既嫉又气,却没一点办法,真恨不得和白海涛一刀两断。突又想,这不是太便宜白海涛这狗日的了吗?你狗日的既然对我程刚不仗义,就别怪我程刚对你狗日的不仁义。你不是不承认和蔡丽雅处对象吗?不承认就好办,就别怪我程刚下黑手了。因此两个人处得更好了。其实程刚主要目的就是想通过白海涛接近蔡丽雅。本来蔡丽雅因为食堂那件事一直对程刚有想法,只因程刚是白海涛的好朋友,蔡丽雅居然把那件事给揭了过去。毕业后,几个人更是经常聚到一起喝酒,直到有一天,程刚和蔡丽雅都喝多了,蔡丽雅就把那个给了他,两个人便一同步入了婚礼的礼堂。
婚后程刚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儿,似乎自己又中了白海涛的圈套。尤其是仅仅不过两个月,白海涛便跟一位什么局局长家的千金结婚了,程刚便更加疑惑了。程刚甚至怀疑女儿根本不是自己亲生的,所以蔡丽雅才会坚持要把她的姓也加在女儿的名字中,搞得不伦不类地像个小日本名。程刚曾有几次想问蔡丽雅,她到底有没有跟白海涛处过对象,考虑到蔡丽雅生性泼辣,终究没敢问出口。还有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程刚一直深爱着蔡丽雅,爱到愿意包容蔡丽雅的一切。
正因如此,有段时间,程刚还是感激白海涛的。真拿白海涛当了好哥们。就拿白海涛借钱做生意一事来说吧,程刚眼睛都没眨,便倾其所有,把自己仅有的三千块钱积蓄全部拿了出来,让蔡丽雅好大不高兴,一连半个多月脸都没放晴。只是让程刚没想到的是,狗日的白海涛居然恩将仇报,随后便毁了自己的家。
白海涛为人精明强干,善于钻营,几乎就没正经八百地上过班。不是忙着和单位领导套近乎拉关系,就是琢磨着下海经商做生意。或许是和领导关系没拉好,不久便停薪留职,专心做起生意来。刚开始还算顺利,挣了几个小钱便有了野心。才学会游泳就要横渡黄河。结果被一个浪打了下来,差点儿没被淹死。
但白海涛并不灰心,狗日的白海涛就是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跌倒了,爬起来,掸掸身上的泥土再接着往前冲。白海涛上学的时候就有这股劲儿,现在走到社会上仍然没有改变。没有资金就想办法筹,于是便找到了程刚,美其名曰,请老同学吃饭。那天还有李立几个,餐馆依旧是国贸大厦对面的小饭店春成小吃,程刚还是坐在对窗的老位置上,蔡丽雅则挨着白海涛。
白海涛生性张扬,喜欢表现,说话便没了把门的,俨然大款巨富口吻。蔡丽雅就笑,说,老白,你也不够朋友呀,挣这么些钱还请我们到这破地方吃饭呀?咋也得请我们到国贸大厦吃一顿呀?白海涛竟不知脸红,拍胸脯说,不就是想去国贸大厦吃一顿吗?小事儿一桩,哪天我安排。不瞒各位,最近做生意押钱太多,我手里不太宽裕,要不早请各位去国贸大厦了。哥几个要是手头宽裕,借我缓下手,等我钱回来,保证连本带利一并奉还。李立说,老白,这也不是你风格呀?啥时也学会哭穷了?还向我们借钱,我们兜里这几个小钱你还能放在眼里?白海涛说,没听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吗?我现在就是这种状态。李立说,是啊,那我也得留一手了,省得到时候受憋没处借钱。你现在这么难,这顿饭我请了。白海涛笑了,说,这倒不用,我再困难也不差吃顿饭这几个小钱呀。
程刚便冲动地站起来,也不和蔡丽雅商量便说,什么叫做朋友?朋友就是在困难的时候互相拉一把。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坐在一起吃吃喝喝那能叫朋友吗?呸,这样的朋友只配叫狗屁。别人我管不了,我只能管我自己,结婚到现在我一共攒了三千块钱,你要不嫌少就都拿去。
蔡丽雅大发脾气,揪着程刚的耳朵骂,你傻呀?你有钱呀?别人都不借,你逞什么大肚汉。
程刚理屈,说话也没了底气。其实现在他也后悔,但泼水难收,也没法子,赔笑说,人家又不是不还,你至于生这么大气吗?
蔡丽雅说,借给借给,借了就等于给了一半。白海涛要是挣了钱,咋都好说,他万一要是赔了呢?到时候你要他的命呀?都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白海涛啥脾气吗?有骆驼不吹牛,满嘴跑火车,十句话中没一句实话,谁不知道他做买卖赔了,现在是想借钱翻本。
程刚说,我咋不知道,我是看他可怜。你说咱同学一场,平时又这么要好,人家张嘴了,谁都不借让他咋下台?
蔡丽雅啐了口说,你倒挺知道为别人着想的,我看你到时候要不回来钱咋办?
程刚说,还能咋办?实在不行,到时候你把我卖了,咋还不值几千块钱?
蔡丽雅气笑了,说,你少贫嘴。
见蔡丽雅有了笑模样,程刚暗自松了口气,便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蔡丽雅推搡他说,上一边去。程刚趁势抓住蔡丽雅的手将她拉进怀中……
三
白海涛发了,发得一塌糊涂。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仅用在程刚那儿借来的三千块本钱便干发了。
发达之后的白海涛自我感觉便更加良好,屁股下坐的是上百万的大奔,手腕上带的是几十万的雷达,举手投足都透着大气与潇洒。车停在程刚家门前,便不停地鸣喇叭,将程刚和蔡丽雅的耳膜都震痛。
蔡丽雅正在厨房做晚饭,立时来了泼劲儿,拎着菜刀就跑出来,冲着门前的轿车就骂,不就称辆破车吗?在我家门口叫什么玩艺儿?赶快给我滚。
白海涛摇下车窗,冲着她哧哧地笑,说,还这么厉害呀?程刚能受得了吗?
蔡丽雅惊得合不拢嘴,睁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程刚知道蔡丽雅的脾气,怕她惹事,连忙跟了出来,蓦地看到白海涛也是一惊,没想到才几年工夫,他会发展的那么快。迟疑了一下,连忙大步走上前说,这不是白海涛吗?几年没见,你小子发大发了。
白海涛说,啥发大发了,挣点儿小钱而已。又冲蔡丽雅说,我说老同学,这咋几年没见面还拿菜刀来迎接我呢?
蔡丽雅脸一红,说,谁让你开个破车堵在门口乱叫的。
程刚说,你咋这么跟老同学说话呢?
白海涛笑了,说,没关系,她要不这么说话她就不叫蔡丽雅了。
程刚说,都到家门口了,还在车上坐着干啥?赶快进屋吧。我去买两个菜,把李立哥几个也找来,咱们好好喝喝。
白海涛说,快别在家里麻烦了,今天我请客,在国贸大厦。那哥几个我已经通知完了。你们两口子是我的贵客,电话通知显不出我对你们的敬重,只好亲自开车来接了。
程刚说,又没外人,去那吃啥?
蔡丽雅推了他一把说,你那意思还去春成小吃呗?你好意思,白大老板可不好意思。
白海涛又笑了,看了下表说,你们赶快回屋收拾一下,李立他们可能已经快到了。
蔡丽雅说,你也别车上坐着了,到屋等吧。
白海涛说,不了,你们俩快点儿就行。
听说要去国贸大厦吃饭,蔡丽雅兴奋得手足无措,几乎把所有衣服都翻了出来,一件件上身,却没一件中意的。程刚说,人家白海涛还在外面等着呢,你能不能快一点儿。再说不就吃顿饭吗?至于这么打扮吗?蔡丽雅便恼了,说,闭住你的臭嘴吧。你以为我愿意一件件地试呀?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你知道国贸大厦是什么档次的酒店吗?在这种酒店,穿得水裆尿裤子还不够丢人的呢。程刚不服,说,就你事儿多。照你这么说,没有好衣服穿,都别去酒店吃饭了。蔡丽雅说,去了也是丢人,还不如不去呢。你就说自己没能耐,挣不着钱,给老婆买不起好衣服吧。程刚怕越扯越远,只好让步,便在一旁抱膀看着蔡丽雅找衣服。折腾了半天,蔡丽雅总算找到一件比较满意的衣服,挽起程刚刚要出门,突然想起一件事,拉住程刚问,白海涛欠咱的钱为什么还不还?程刚说,你累不累呀?人白海涛现在都什么身价了?还能欠下你那几千块钱?蔡丽雅想想也是,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程刚锁门工夫,蔡丽雅便一屁股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了。白海涛就逗她说,谁让你坐到前面来的?不知道啥叫男尊女卑呀?蔡丽雅照白海涛肩上打了一拳说,我就知道你称台破车。
程刚上车,果然感觉不同,看哪哪新鲜。男人尚且如此,也就怪不得蔡丽雅虚荣了。
蔡丽雅坐着还不过瘾,还要用手摸,边摸还边问,将程刚被冷落到了后面。程刚自尊心受到冲击,写了一脸不快,就对蔡丽雅说,你不懂别乱碰。白海涛笑了,说,你哪那么多讲究?还能把车给我碰坏了呀?蔡丽雅瞪了程刚一眼,又让白海涛放CD。音乐一起,蔡丽雅才算消停下来。
进了国贸大厦,程刚暗暗叫了一声乖乖,以往看外景已是分外耀眼,不想里面装饰得更是富丽堂皇。要不是今天借白海涛的光,恐怕这辈子还真没机会进来享受。
乘电梯直上五楼,李立几个早就在那儿恭候了,一见白海涛,就如星星见到月亮,纷纷挤过来打招呼。白海涛胸脯挺得直直的,一屁股坐到主位,并点名要程刚和蔡丽雅坐在两边。服务小姐捧来菜谱,白海涛便递给了蔡丽雅,让蔡丽雅负责点菜。蔡丽雅打开菜谱才看一眼,便连忙合上还给了白海涛。白海涛又把菜谱递给了程刚。程刚打开菜谱就蒙了,单上最便宜的一道凉菜还二十八呢,这菜还有个点?连忙也还回去。白海涛笑了,说,你们两口子咋这么见外呢?价格你别管,今天咱们就是来享受来消费的,想吃啥就点啥,不用客气。好说歹说,程刚才点一个,点的就是最便宜的那道二十八元钱的凉菜。白海涛说,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就整出这么一道菜呀?行了,你们谁也别点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也不看菜谱,张口就来,清蒸龙虾、清蒸高蟹、生吃三文鱼、红焖海参、红焖鲍鱼、辣爆海螺丝、芥末鸭掌、凉拌蜇皮、鱼翅白菜、燕窝莲子羹。两瓶茅台,外加每人一杯果汁。乖乖,一顿饭,竟顶了程刚一年工资。没喝酒之前,还点了一壶龙井,茶香四溢,沁人肺腑。
一会儿工夫,酒菜上来,服务小姐一一将杯满了,白海涛却不端杯,只是用手拈着高脚杯原地转,转了两圈儿说,今天我要首先感谢各位赏光,来参加今晚的宴会。今天我把各位聚到这里,不为别的,就为了高兴。我是从心里高兴呀!为能认识你们这些知心的朋友而高兴,尤其为能认识到程刚和蔡丽雅而高兴。没有程刚和蔡丽雅,我白海涛就没有今天。当年我落魄的时候,就是我的好同学、好哥们程刚借给了我三千块钱,才使我有机会翻本。只有程刚呀。这是什么朋友?是真正能患难的朋友,是真正能交心的朋友。这样的朋友,我白海涛一辈子都不会忘。
程刚听得直脸红,连忙拽白海涛的衣角说,海涛,这话说得有点儿过了。
白海涛说,过什么过?一点儿都不过。我白海涛往这儿一站,也五尺多高,也有脸有皮,张口管人借钱也知道不好张嘴。要不是真的难住了,谁愿意张嘴管人借钱?可是当时有几个人敢借给我呢?只有你程刚敢借。并且这么多年没给我白海涛打过一个电话。说着便激动地站起来,拍着胸脯大声地说,可是我白海涛没有给你程刚丢脸。我白海涛就有这个志气,在哪儿跌倒就必须从哪儿爬起来。随即抓过手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沓钱,双手递给蔡丽雅。
蔡丽雅就蒙了,竟然手足无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拿眼睛瞅程则。
程刚也给搞得手无足措,半晌反应过来,连忙拉住白海涛说,海涛,你这是干啥?你这么整,咱们今后还咋处?
白海涛说,咋处?今后往好了处呗,还能咋处?程刚,这事你别管。今天我不是还你钱,那几个钱我还你你能要吗?再说咱哥们的感情又岂止值那几千块钱?我这点儿钱是送给嫂子买衣服的。这钱嫂子必须得拿,要是不拿,你们就是瞧不起我白海涛,你们就是不想和我白海涛处了。
蔡丽雅结巴起来,我……我……我……
白海涛说,咋地?真的不想和我白海涛处了?
蔡丽雅脸上出现一片红晕,接了钱说,好,我拿着。
白海涛笑了说,这就对了。方端起酒杯说,来,让我们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经过这段小插曲,酒局很快便掀起了高潮。李立几个又敬白海涛,又敬程刚,简直把程刚捧到天上,捧得程刚也真的有些飘飘然了。白海涛兴致更高,不管谁敬酒,一律来者不拒。喝到兴处,又拿出新买的数码相机给大伙拍照留念。照完相便抓住程刚的手问,你喜欢吗?喜欢相机就送给你了。吓得程刚连忙摆手说不要。白海涛说,你咋这么见外呢?你说咱哥俩关系这么好,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就是我的吗?别说一台破相机了,就是我开的那辆奔驰,只要你喜欢,拿去。程刚说,我真的不要。白海涛说,你不要也行,我也不要,我现在,就摔了它。举起真的要摔,李立几个连忙上来劝,程刚这才收了。相机拿在手中,只觉手掌粘粘的,脸上赤赤的。
李立几个羡慕得直咂舌,上次机会已失,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了。当即李立站起来说,我特别愿意和咱们同学在一起聚,每次聚会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还没尽兴就结束了。今天海涛给咱们开了个好头,下顿我李立安排。但我可摆不了今天这个场面。但我心里绝对有。在饭店吃没啥意思,我改在家里安排,薄酒素菜,咱想吃到什么时候就吃到什么时候,咱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
四
第二天,程刚和蔡丽雅分别接到一个电话。蔡丽雅是先接到的,程刚是后接到的。给蔡丽雅打电话的是白海涛,说李立今天中午在家安排吃饭,让蔡丽雅化一下妆,一会儿他开车来接程刚和蔡丽雅去吃饭。给程刚打电话的是李立,说他今天中午在家安排吃饭,让程刚和蔡丽雅务必赏光。程刚接电话的时候,蔡丽雅已经在化妆了,程刚还能说不赏光?再者从国贸大厦回来,两个人便开始冷战,程刚也想借此机会和蔡丽雅缓和一下矛盾。
放下电话,程刚便坐到蔡丽雅的对面,看蔡丽雅化妆。蔡丽雅把身子转向一边,让程刚讨个没趣。但程刚还得赔笑脸,凑近了些说,老婆,咱有气在家咋打咋闹都行,一会儿在外人面前你可得给我点儿面子,别让外人看出来。蔡丽雅皱起眉头说,我就那么没有素质吗?德性,离我远点儿。虽然挨了顿抢白,程刚感觉还是值得,毕竟蔡丽雅终于肯开口跟自己说话了。抢白也好,谩骂也好,总比家里没个声息没个人气要好。
也就半个时辰,门外鸣起喇叭。不用问,是白海涛开车来接两人了。蔡丽雅像是打了兴奋剂,站起来就往外跑,全无一点儿矜持。没有正常,要有倒怪了。跟出来的时候,蔡丽雅又坐到了前面。
蔡丽雅上车就问,开车好学吗?白海涛说,有啥不好学的?开车就是熟练工种,常开就熟了。你是不是想学?蔡丽雅点头。白海涛说,这好办,我教你。回头瞅程刚说,不如你俩一块儿学吧?程刚说,我又没车。白海涛笑了,说,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轿车走进家庭是大势所趋,现在没车不等于将来也没车,早学会了,为以后有车做打算也不错的。程刚摇头说,自己啥身板自己知道,我这辈子恐怕也买不起。白海涛说,你这是什么话?谁天生就有钱?还不是得靠自己奋斗?听我的,你那工作也别干了,跟着我做几年买卖,管保你要车有车,要房有房,省得到现在还住在平房里。程刚还摇头,说,我不是做买卖料。蔡丽雅就恼了,说,你别跟他费话了,跟他说这些纯属是对牛弹琴。他不学做买卖,我学。他不学开车,我学。程刚想反驳,张张嘴又咽了回去。程刚可不想在外人面前和蔡丽雅吵架。白海涛透过后视镜看得真切,笑着摇了摇头。
李立早就扎着围裙和老婆等候在门前。一见车来了,连忙跑过去替白海涛打开车门,另只手便护住了车顶。白海涛下车说,老李,少整俩菜就行,可别太浪费了。咱们主要是想坐在一起聚聚,整太丰盛了,下回我们就不好意思来了。李立赔笑说,瞧你说的,哥几个又不常来,我咋也得像回事儿地整俩呀。今天是我主厨,一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蔡丽雅说,老李,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两手。李立说,我就爱好,别人干我还信不着。这不上手就放不下,别管来人去客,还是逢年过节,我都是主厨。蔡丽雅又白了程刚说,哎呀,还是人老李知道疼媳妇,不像有些人,就知道挂在嘴边,用嘴哄人。
程刚就有一种预感,今天别说缓和了,只要两人不加深冲突就不错了。
果然事态就照着这方面发展了。李立为了巴结白海涛,不停地给白海涛夹菜,一边夹菜一边卖弄手艺,让蔡丽雅要多眼热就有多眼热。回到家便郑重向程刚宣布,从明天开始,她要学开车了,让程刚自己解决中午吃饭问题。
五
蔡丽雅说到做到。第二天,真就打电话找白海涛学车去了。程刚是干憋气,没办法。好在女儿一直在岳母家吃住,用不着替她操心。
白海涛接到蔡丽雅的电话便开车赶了过来,不过白海涛开的不是奔驰,而是一台手动档的中华。蔡丽雅心便一沉,说话便透出酸气,问咋换车了?是不是舍不得拿好车教自己?白海涛笑了,说,你想哪去了?不就是一台破车吗?想要现在就送给你。蔡丽雅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承受不起。白海涛说,你可别气我了。知道我今天为啥换车吗?蔡丽雅说,为啥?小气呗。白海涛说,是,我小气。但还有一点儿,学车最好不用自动档学。自动档学不出手艺。要学车还得是手动档。为了教你学车,我现借了台车,你还不领情。蔡丽雅也笑了,说,我就说你不能变这么小气吗!
蔡丽雅上车,白海涛便直接把车开到市郊国道。蔡丽雅刚坐到驾驶位置上,白海涛的电话便响了。是公司打来的电话,说是来了一位重要客户。白海涛一脸歉疚,蔡丽雅却很知趣,说,赶快回去吧,别误了你的正事儿。白海涛说,好,我送你回去。蔡丽雅说,我回去也没事儿。反正还要跟着你学开车,你忙完了还得来接我,怪麻烦的,不如我跟你去公司,顺便也跟你学学做生意。白海涛笑了,说,好呀,有你这么个大美女天天跟着,我省的花钱雇秘书了。蔡丽雅打他一拳说,美得你,我才不给你当免费的秘书呢。
其实白海涛所谓的公司也就是一个小门面,雇员也只有两三个人而已,从外表看所谓的公司更像是一个皮包公司。所谓的正事儿也就打麻将,三缺一,就等着白海涛来凑局了。白海涛怕蔡丽雅不高兴,还开玩笑说她是自己刚雇的女秘书。有个胖墩墩的家伙玩笑开得更过火,问是哪种秘书。白海涛说,你可以自己想。这才给蔡丽雅一一做了介绍,都是什么公司集团的老总和部长。
蔡丽雅平时也喜欢打麻将,便坐在白海涛后面看。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四个人玩的竟然是百元的大局。每人桌前都放了几万块,一把大牌就要好几千。似乎白海涛也不太会玩,吃碰有时都看不出来,净大把大把地往外掏钱了。心痛得蔡丽雅直上火,不停地偷偷用膝盖去碰白海涛。白海涛却是脸不变色心不跳,还回头微笑瞅了蔡丽雅一眼,用手轻轻地在她大腿上拍了拍。
一场赌局下来,白海涛竟输了好几万,然后又请三个赢家吃了顿野味,三个赢家才晕晕乎乎心满意足地告辞而去。蔡丽雅兀自心痛那几万,说,你那臭手还敢玩这么大的局?再有局干脆雇我替你玩得了。白海涛笑了,说,你替我玩?你这还没当上秘书呢!咋就想篡党夺权。实话告诉你吧,这就是我一天主要工作。
白海涛还真不是撒谎,时间一长,蔡丽雅也看出了这里面的门道。有时白海涛小解,蔡丽雅上去打替手,倒也做得中规中矩。白海涛就夸蔡丽雅说,就你这智商,不做生意真瞎材料了。蔡丽雅洋洋得意,就说,那你雇我好了,我天天来你公司上班,也不用你天天开车接我,我也不用你开工资,你就用心教我生意,学开车顶工资咋样?白海涛说,好啊。
就这样一句戏言,蔡丽雅便成了白海涛公司的常客。白海涛忙的时候,蔡丽雅便帮着接个电话,招待客人,不忙的时候便跟着白海涛学开车。偶尔几回蔡丽雅家中有事来不了公司,两个人必需找机会通电话报声平安才肯安心。
这天,白海涛难得没有应酬,便想检验一下蔡丽雅车学的到底咋样了,就在市区让蔡丽雅开。蔡丽雅捂着胸口说,不行不行,我不敢。白海涛说,都学这么多天了,还有啥不敢的?再说身边不是还有我吗?蔡丽雅只好坐了过去。内心却慌慌的,坐过去手脚便不听使唤了。白海涛说,胆大点儿,像你这样总不在市里开,啥时能自己上路呀?受到鼓励,蔡丽雅便有了几分信心。好在市区车多,又有限速,不能快开,蔡丽雅居然应付自如。白海涛竖起拇指说,不错,照这样下去,用不几天就能出徒。蔡丽雅胆子渐大,车速也快了许多。不想拐个直弯时,没掌握好幅度,弯拐大了,正巧那边也来辆车,相向转弯,刹车都来不及了,眼见就要撞在一起。白海涛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方向盘,迅速打转方向,同时下脚,踏在蔡丽雅踩在刹车的脚上,将车停在道边。蔡丽雅猝不及防,身体失去重心,便一下子扑到白海涛的怀中。白海涛长出口气,再看蔡丽雅,已吓得脸色蜡白,动都动不得了。白海涛就笑,笑着笑着就被蔡丽雅的神态给迷住了,忍不住便俯下身去……
建筑工地没有时间观念,程刚下班已经很晚了。让程刚奇怪的是,天都黑了,家里面还没有亮灯。虽然一直在冷战,晚饭蔡丽雅还是做的,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开门进家,冷锅冷灶的,程刚脸就变了。打蔡丽雅手机,手机关了。就寻思可能去岳母家看女儿去了,电话打了过去,岳母反问,丽雅说今天接玉兰回家住一宿,早就走了,怎么还没回去?程刚就有一种不祥之感,再给白海涛打手机,白海涛的手机居然也关了……
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程刚下岗了。就在蔡丽雅离家出走这年冬天。
蔡丽雅还算有良心,走的时候把家里那点儿可怜的积蓄都留下了。程刚就用那笔钱喝酒。整天喝得烂醉,父母劝他骂他都无济于事,直到把钱都造光了,才勉强缓了过来。第二天,程刚便拎着抹子去劳务市场了。不管这事对他打击多大,他都得活着,活着就需要钱。生活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老婆跑了,程刚成了一个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就有许多亲朋跑来给他介绍对象,程刚苦笑说,我连自己原配老婆都养不起,还哪养得起别人?这辈子我对女人算是死了心了。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惦念着蔡丽雅。程刚就是想不明白,狗日的白海涛除了做生意比自己强,还有哪一点比自己强?自己也不是输不起,而是感到输得窝囊。如果蔡丽雅不想和自己过了,想离婚可以提出来,自己不会死赖着不答应,何必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狗日的白海涛私奔呢?这让女儿会咋想?这让人还咋下台?自己就是真想找,也要等蔡丽雅回来把话说清楚再找。
就这样等了整五年,也没把蔡丽雅等回来。逐渐地程刚却适应了独身生活,想喝酒就把狐朋狗友找来一醉方休,想吃饭就煮袋方便面,不想动了就往被窝一钻,没人管没人问,省去多少口舌?
都说十年一大运,五年一小运。程刚真就转运了。不知不觉建筑行业已经转暖,虽说公司已承包给个人,回去上班已不可能,但程刚住的这片小区就要动迁了,下午连动迁会都开了,程刚举双手赞成。盖了大半辈子楼,自己终于也能住上楼了,可以充分地享受一下城市的物质生活了。假如蔡丽雅知道,会不会回来呢?
程刚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蔡丽雅不光想住楼,还想坐车,车又上哪解决去呢?但不管咋样,有梦想总比没梦想要好。晚上便去食杂店买了包花生米,几只鸡爪子,一斤小烧,两瓶啤酒,自斟自酌起来。由于高兴,喝得多了点,头便有点晕,也懒得收拾,下地看了看门,便和衣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刚要进入梦乡,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深更半夜的,谁还会来呢?便探起身子开了灯大声问,谁呀?一连问几声,却听不到回答。还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刚熄了灯躺下身子,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谁呀?开了灯再问,还是听不到回答。把程刚都气笑了,这不是成心吗?黑灯瞎火地不睡觉跑这儿寻开心来了。随手便又将灯熄了,这回还没等他躺下,敲门声就又响了起来。程刚索性也不睡觉了,翻身坐在床上,静等对方再次敲门。果然外面听不到他的动静,便又用力地敲了几下。程刚想,你他妈的有种就在外面敲一夜,老子就坐在这里陪你玩了,看他妈的咱俩谁能靠过谁?谁知他还没发火,外边看他没动静倒先发起火来了,改成用脚踢门了。将院外那扇木门踢得咣咣的,仿佛连墙壁都跟着震颤起来。程刚这回可火了,打开灯吼道,老子没死呢,听得见。披衣下地,走出门来,顺手拎起墙根下放的一把铁锹,大步地走到院子门前,哗啦一声打开木栓,借着月光一看,不由得惊在那里,手中铁锹也咣当一声掉在地下。
原来门外这人竟是五年前不辞而别,跟着狗日的白海涛离家出走的老婆蔡丽雅。而蔡丽雅正满脸堆笑地歪着脖子在瞅他。
程刚就愣了,猜不透蔡丽雅回来到底想干什么?迟疑了一下,猛然又想起了白海涛,要不是这个狗日的自己哪会落到这个地步,俯身捡起铁锹,探出身子向两边望,两边黑洞洞的,别说人影儿,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蔡丽雅脸色就变了,推他一把说,哎,哎,哎,你找啥呐?告诉你,没人了,就我一人儿。程刚才把铁锹放院门内,直盯盯地瞅着蔡丽雅不说话。足足过了五分钟,蔡丽雅突然笑了,说,瞅啥瞅?是不是分开几年不认识我了?程刚还是不说话,心头一酸,差点儿掉下眼泪,忙低下了头,又觉在她面前还是洒脱些好,便又仰起了头,望向天上那斜挂树梢上的那轮残月。
蔡丽雅知道程刚还忌恨自己,眼圈便红了,也连忙把脸扭到一边,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急忙擦去眼泪,稳了稳情绪说,怎么?就这么让我在门外站着,不想请我进去喝杯水吗?程刚依旧堵在门口不说话,蔡丽雅便又拿出昔日的泼劲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把推开程刚说,闪开点儿。程刚没料到现在她还会动粗,差点儿被推个腚墩儿。蔡丽雅便大大方方地走进院去。程刚气极败坏,抢上一步又拦在她面前说,你……蔡丽雅不甘示弱,把胸脯一挺说,你什么你?咱俩虽说分居五年了,但不是还没离婚吗?没离婚这儿就还是我的家,我回我自己家你管不着。又一把将程刚推开,抬腿就往院里走。程刚连忙跑过去掩住屋门说,蔡丽雅,咱俩虽没离婚,也就差最后一道手续了,这三更半夜的就咱俩在一个屋里不好吧?蔡丽雅冷眼扫了下程刚说,三更半夜的怎么了?三更半夜的就不许我回家了?再次将程刚推开,一把打开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德性。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遇到这路主儿,你还能有啥办法?程刚只好关了院门,跟在蔡丽雅的屁股后面走进去。
其实程刚也并不是讨厌蔡丽雅不想让她进门,而是不希望让蔡丽雅看到他的寒酸样。当年不就是因为自己没钱没本事才没有留住蔡丽雅的吗?这些年也一直没长进,家里又缺少一个操持的女人,到处都零零乱乱的,就越发家不像个家了。
果然蔡丽雅看到屋里零零乱乱的模样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程刚本来还不讨厌她,此时便讨厌起来,倚在门口冷冷看她笑。
蔡丽雅竟浑然不觉,笑够了,直起腰说,程刚呀程刚,几年没见,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长进。你说你连自己的家都收拾不好,还能指望你去干啥?程刚说,别管我能不能收拾好,但这毕竟是我自己的家。蔡丽雅啧啧两声说,真是难得,还知道这儿是自己的家。程刚冷笑说,至少这点儿我比某些人强。蔡丽雅听出程刚话中有话,却也不恼,回头望了程刚一眼,也不知她心里是咋想的,居然开始帮着程刚收拾起家来。
家中多了个女人,果然家也就像个家了。不过一会儿工夫,屋里已被蔡丽雅收拾得利利落落。程刚的心也跟着波动起来,感觉暖暖的,就像三九天在心田点燃了一支蜡烛,再一次感受到家的温馨。
收拾完屋子,蔡丽雅一屁股坐到床上,眼神也温柔了,言语也柔和了。说,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没有女人的日子,生活能好得了吗?但程刚不想让蔡丽雅知道,更不想博得蔡丽雅的同情,装做很洒脱的样子说,好。怎么能不好呢?
蔡丽雅幽幽一笑,你就别嘴硬了。看看这个家都成什么样了?唉!没有女人的家就不像个家了。
程刚哈哈一笑,摊开双手说,我这不是生活的挺好吗?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还有间房子住。是,房子破了点儿,吃的穿的也不精致,但我很开心吗。人这一辈子,啥都他妈的扯蛋,就一条是真理,就是自己开心。开心就好。你别看我家里乱糟糟的,但我身边不缺少女人。真的。不信我打个电话,马上就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来陪我。
蔡丽雅也给逗得哈哈笑了,说,装,装,装,你就装吧。
程刚说,什么叫装呀?我看你是嫉妒了。
蔡丽雅大笑说,什么?我嫉妒了?就你?我会嫉妒你?
程刚说,你呀?就是嘴硬。算了,不刺激你了。对了,女儿现在好吗?
蔡丽雅说,玉兰挺好。你总算还记得女儿。从我进屋你就胡吹一气,没提女儿一句,我还以为你把女儿忘了呢。
程刚说,什么话?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忘了谁也忘不了她呀。她现在在哪?
蔡丽雅说,干嘛?想见女儿,就你现在混的这模样,让女儿看了,不是让她伤心吗?
程刚低下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空气便凝固了,两个人都保持了沉默,偶尔四目一对,便又立即错开,屋子里静得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最后还是蔡丽雅打破了沉默,脸上突然一红,低下头清清嗓子问,你就不想问问我吗?
程刚早就想问,只是磨不开情面,不知怎么张口。听到蔡丽雅的问话,周身竟然一颤,抬头看了眼蔡丽雅,又把头低下了,半晌才问,你你还好吧?
蔡丽雅眼圈又红了,咬着嘴唇,强忍着泪说,好,怎么能不好呢?
程刚心头酸酸的,眼圈也红了,顿了顿说,好就好。只要那个狗日的对你们娘俩好就行。
蔡丽雅说,你是说白海涛?我们俩早就分手了。
程刚一愣,口气中充满了惊喜,说,什么?你们俩分手了?
蔡丽雅点头说,是呀,这回你开心了吧?
程刚笑了说,我是那种小人吗?嘴上这么说,语气却轻松下来,透着十二分的兴奋。再看蔡丽雅,似乎又变成了十几年前的班花,不再那么令人生厌了。一股雄性的冲动立时传遍全身,突然就有了破镜重圆的贼心,连忙给蔡丽雅倒了杯开水,双手端过去说,你看我,光顾跟你唠嗑了,连杯水都没给你倒。你也不用上火,我早就看出白海涛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蔡丽雅接过杯,双手捧到嘴边,喝了一口,眼泪便忍不住流了下来。眼泪跌入杯中,溅起了一片水花,溅到了她的脸上。蔡丽雅将水杯放到床头,忍不住抽抽泣泣哭了起来,程刚不明所以,手足无措,更不知怎么劝。蔡丽雅猛地扑到了程刚身上,紧紧抱住程刚大放悲声。哭得程刚心酸不已,也跟着流下眼泪,顺势便将蔡丽雅拥在了怀中……
残月当空,繁星点点,相映成趣儿。忽地刮过一缕轻风,轻轻地伸开手臂,轻推过一片浮云,宛若新娘子头上的一块红盖头,遮住了月的半边脸颊。残月便羞涩地挂在枝头,幻想着时间能永远地停止,从此再没有人世间的阴晴与圆缺……
就这样温存了一回,也让程刚多了几许美好的向往。尤其是第二天早上,程刚刚刚睡醒,便有一缕饭香袅袅飘来,给这个少有人气的破败之家增添了几许人气,也让这个已破败五年之久的家也终于再次地像个真正的家了。程刚便趴在床上,以手支腮,依旧赤条条地等着蔡丽雅把饭端到床上。
蔡丽雅真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走进来,将荷包蛋放在床头,抓起程刚的衣服扔到他身上说,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快穿好衣服?这么大了也不嫌寒碜。
程刚这才爬起来,边穿衣服边说,在你面前还有啥寒碜的?连床都不下,端起碗便呼呼噜噜地一气吃了下去。吃得满头都是汗。蔡丽雅还伸手替他擦了擦汗。程刚的心也越发温暖了。看着蔡丽雅,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蔡丽雅也瞅着他笑,边笑边说,快点儿吃,吃完了我有话对你说。程刚点头,说,我也有话对你说。蔡丽雅说,那就快点儿吃。程刚又点头。
吃罢放下碗筷,蔡丽雅就想收拾,程刚一把抓住蔡丽雅的手说,一会儿再收拾,我想现在就说。蔡丽雅笑了,点头说,好。便顺势坐到床上。程刚呼吸便急促起来,用力咽了口唾沫说,丽雅,回来吧。
蔡丽雅一愣,瞪大眼睛看着程刚,仿佛像不认识。问,你就想对我说这个?
程刚用力点了点头。
蔡丽雅突然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两手捂着肚子说,你搞没搞错?要我回来?你养得了我吗?你这人可真逗,是不是以为我跟你上了回床就是想回来呀?实话告诉你吧,咱俩已经不可能了。
程刚急切地说,你不是已经和白海涛分手了吗?
蔡丽雅说,我俩分手也不代表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呀。我昨晚和你上床是可怜你,可能这些年你再也没碰过女人吧?
程刚感到受到污辱,生起气来,一脚将床上碗筷踢到地下,大声吼道,那你回到我家干什么?
蔡丽雅站起来说,怎么?生气了?
程刚把脸转到一边,不理她。
蔡丽雅说,五年没见,没看出来脾气还见长了。我回来就两件事,一是来和你办离婚手续的,二是来和你分家产的。离婚的事好办,咱俩拿身份证去趟民政局了事。家产可能有点儿麻烦,房子毕竟是你爹妈给买的,现在又要动迁盖楼,不是一笔小钱。离婚我可以净身出户,但对咱女儿有点儿不公平,我是来替女儿要家产的。就跟女儿一人一半吧。你看这样分合理吗?
程刚突又燃起希望,想感化蔡丽雅,说,我是男人,哪能让你净身出户?这么办吧,离婚我同意,房子你和女儿一人一半吧。
蔡丽雅却不领情,撇撇嘴说,算了吧,你啥身板我还不清楚?我也不想占你便宜,你也别想感化我,咱俩根本不可能了,你就死了那份心吧。房产还是按照我说的分吧。
程刚就想哭,不明白自己为啥活的就那么失败,竟然连个老婆也留不住。
七
果然像蔡丽雅说的,去了趟民政局,不过十几分钟,两人便领到了一个白本本,从此两人就再无瓜葛了。不,不是没瓜葛,是两人之间的瓜葛就只剩下程蔡玉兰了。事已至此,程刚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想早一天见到女儿。蔡丽雅也很爽快,说女儿是他们两个人的,她不会阻止程刚见女儿的。只要处理完房产,保证会让他见到女儿的。房产也很好处置,六十几平方的房子,若不一分为二,可以直接换个商品房。但这一分开就不行了,两边都上不起楼,就只有处理掉。程刚挺惋惜的,本来以为这回可以住上楼了,也能享受一回城市生活,不料却让离婚给毁了。这边房子还没卖,程刚便到远郊平房区去找房子,很快就在西郊几近农村的地方相中了一套平房。有五十几平方样子,前后都有院,能种瓜果蔬菜,价钱也不贵,至少自己还能承受得起。当场便交了定金,等那边卖房钱一到手,便将这边房子买了下来。
蔡丽雅还真说话算话,程刚还没把家安顿好,蔡丽雅就打来电话,说要带他去见女儿。程刚高兴地洗了把脸就跑出来。蔡丽雅看他直皱眉,把手中塑料袋扔给程刚说,我一猜你就不会换件像样的衣服,你赶快把这套西装换上,省得女儿见了心酸。程刚应了一声,忙找个洗手间换衣服。换了照镜子一看,衣服大小正合适。心头就是一热,分开五年了,蔡丽雅还记得自己的尺码,看来蔡丽雅心里也不是一点儿没有自己。
女儿长高了,要不是蔡丽雅在跟前,和女儿走个对面也不敢认。
程蔡玉兰见到父亲兴奋得直蹦,一手拉着蔡丽雅,一手拉着程刚问,爸爸,妈妈,咱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吧?程刚说,不分了。咱一家人再他妈的也不分了。偷眼看蔡丽雅,蔡丽雅正在仰面看天边的几片散落的云,看着看着,便模糊了双眼……
责任编辑:李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