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一周了,林拥军上下班都是这样无精打采。佼佼真担心他出什么事,特别是他现在的职业是开车,如果老是心神恍惚,能不出危险?
多年来,林拥军养成了一个习惯:睡觉前,必须活动身体,击打橡皮人半小时。只有他的妻子佼佼知道,林拥军的这个习惯,已经成了一种精神方面的病。只不过到目前来说,这种病还没危及到别人的安危,也不影响他本人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正因如此,她就没法将丈夫的这种病当成“病”公开讲出来,讲不出来,她的心里就生了病。
林拥军这个鲜为人知的毛病,说来又有多少人理解呢?在他的活动室里,有一个黑人模型,每天晚上,他都要把模型作为生活中的敌人化身,对其击打发泄,直到筋疲力尽。只有这样,他才能睡好觉。
佼佼是上过大学的,她曾读到过这样一个案例:日本有家企业,专门设置一个“理疗室”,室内摆放着企业经理的模型,无论哪位员工对经理心存不满,都可以来这里击打模型,发泄情绪。把暴力发泄称为“理疗”,可见这种行为已被纳入“精神”范畴。林拥军的活动室与日本的理疗室,异曲同工。区别是,一个是在企业里,一个是在私人家里;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秘密的。公开的一般被称为大众文化,而私下的,则往往被称为病态。
这也是佼佼认为林拥军有病的一个依据。
佼佼一家现在居住的房子,是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欧式别墅,结构、样式到现在依然不落后,价格也已被炒得翻了N倍。别墅一共二十多栋,依山而起,左有人工湖,右有半人工半原始的树林,空气好,风景妙,因此不要说当年,就是现在,不到一定级别的干部也是只有眼馋的份。爸爸曾说过:我一辈子清廉为官,这栋楼,是我惟一的财产,你姐妹俩谁也别争,等我死了,卖房子钱你们俩一人一半。但妹妹大学毕业后,先是出国留学,后来又找了个外国老公,就在美国定居了。几年前,爸爸也没和谁商量,就把这套别墅过户到了佼佼的名下。佼佼也没客气,把老房子处理后,就搬进了这栋别墅楼。
楼房主体两层,算了阁楼就是三层。女儿林枫把阁楼称为“吸烟室”,因为她们娘俩不喜欢闻烟味,林拥军犯了烟瘾,就到阁楼关自己的禁闭。正常情况下,这个阁楼属于林拥军的私人领地,没特殊事情,佼佼一般是
不上阁楼的。主要原因是阁楼太脏。林拥军这人并不勤快,很少打扫。几年前爸爸搬走时,原先放的一些东西也不要了,再加上自己家一些用不着而又舍不得扔的破烂,都放在了阁楼上,这样看起来就让人心里堵得慌。而且,阁楼通风不畅,只要打开阁楼的小门,一股扑鼻而来的霉味,呛得人半天喘不过气来。刚上来,也就是父亲将这栋别墅过户到自己名下,他们一家三口刚搬进来住时,佼佼和林拥军商量,是不是将阁楼收拾一下,放一个台球案什么的,有时间活动活动也很好的。但说归说,谁又有多少时间专门打那玩艺呢?所以阁楼就一直空着,直到被林拥军安置了一个黑人“警卫”。
那天,林拥军往阁楼上搬橡皮人的时候,佼佼看出那是一个黑人模型,真人般大小,很壮实的样子。佼佼看了心里有点不舒服,并将这种不舒服说了出来:你搬一个黑鬼在咱家楼上,有点瘆人。林拥军说你懂什么,这黑人是美国著名拳王,美国有好多人家都把他的模型摆在家里,当门神、警卫。还说,有他为咱家看门护院,看哪个混蛋小子还敢来咱家偷东西。这么一说,佼佼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是的,也许是小偷认为住在这里的人都有钱吧,所以时不时地就光顾一回,虽然没少什么东西,但总归要吓人的。还别说,自从家里安个黑人警卫后,再也没有小偷爬过房顶。
从黑人进家的第一天起,林拥军晚饭后,总要上阁楼去锻炼身体。在楼下看电视的佼佼,每当听到沉闷的噗噗、啪啪声,就知道林拥军在与黑人对决。有一次她忍不住好奇心,偷偷爬上阁楼看他怎么锻炼,只见林拥军就像对待有着深仇大恨的坏人一样,对着模型又是耳光又是拳头,总之是拳打脚踢。橡皮人质地很好,打歪了身子又弹过来,样子极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家仆,在忍气吞声地接受主人的惩罚。倒是林拥军,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对这样的锻炼身体法,佼佼本也没有什么意见,电视上那些武林高手,不都是这样练吗,对着个木头人伸胳膊踢腿的。她惟一的要求就是,在林拥军再锻炼身体时,要关上阁楼的门,不然声音传到楼下,会影响她看电视。林拥军从来就很听媳妇的话。果然,关上门,声音就不那么响了。
佼佼开始关注阁楼,或者说阁楼开始成为佼佼的一块心病,完全是出于一个偶然的原因。
她找一样东西,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想是不是被林拥军放在阁楼上了?于是打开了阁楼的门。这是林拥军不在家时,她第一次打开阁楼的门。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她看到了站在中间的黑人,心里还是有点瘆得慌。佼佼定了定神,看着这个黑人的脸孔,可能在电视上看过吧,确实有点面熟,尤其是那双眼睛,显得那么无辜。佼佼一时觉得这个黑人有点可怜,天天被人抽打,却不会反抗。她慢慢走近黑人,大着胆子伸出手来,抚摸着他的胸脯。他的皮肤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有弹性。她动一动他的胳膊,胳膊也有弹性。突然,她看到黑人的胳肢窝儿那地方,露出一角商标一样的白色纸片。模型也有商标吗?她轻轻一扯,竟然将商标取了下来,展开,原来是巴掌大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字:穆前进。字体一看就是林拥军的。穆前进?这不是她爸爸的名字吗。她吓了一跳。为什么?在这个黑人身上,怎么会有父亲的名字呢?!模型是父亲给林拥军买的?根本不可能呀。是准备把模型送给她父亲的?更不可能。
佼佼下了楼,坐在沙发上,心还怦怦直跳。这天她没上班,在家想了一天,终于想明白,原来林拥军把黑人当成了敌人的替身,明着是锻炼,其实是在发泄,就像以前她读到的那个日本案例一样。
但是,他怎么可以选择自己的岳父呢?林拥军,你太过分了。
佼佼没有将自己的发现立即向林拥军挑明,她知道,丈夫恨岳父,是有理由的。因为从头到尾,父亲就没看得起过自己的女婿。
佼佼与林拥军是自由恋爱,在上初中时,他们就埋下了爱的火种。对于女儿微妙的变化,父亲不是没有察觉,只不过工作太忙还没顾得上,忽略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真理的普遍性。等他循着窗外拙劣的布谷鸟叫声,将一个粗黑壮实的小伙子捉拿归案时,佼佼早已献出了少女的初吻。事情比想象的严重!气急败坏的父亲,向两只欲飞翔蓝天的布谷鸟,提出了严重警告。但种子已经发芽,生长的力量是惊人的。两人的恋情不但没有中止,反而像蔓延的地下火,愈烧愈旺,并在高中时燃起了熊熊火焰。眼看女儿就要被不自量力的林拥军毁掉,当时作为市政法委副书记的老穆,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来阻止这段被他视为大逆不道的孽缘。甚至,他让林拥军失踪了好多天。对于这段失踪的经历,佼佼至今不明所以。她问父亲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但父亲致死也没透露一个字。林拥军也不说,无论怎么问,他只字不提;佼佼想办法把林拥军灌醉,期望他酒后吐真言,可依然没撬开他的嘴。这件事成为了一个秘密。但佼佼知道,越不说,证明父亲采取的方法越极端,后来从事情的发展上,从丈夫对岳父的态度上,更证实了这一点。
也许父亲的办法见了效,佼佼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压力,把少女的恋情和叛逆深埋在心底,在高中最后一年时,发愤图强,终于考上了大学。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佼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林拥军,和他睡在了一起。
佼佼这孤注一掷的决定,把父亲窝囊个半死。其实,在父亲眼里,佼佼一直就是个乖孩子,不像妹妹那样倔。但惟独在林拥军这件事上,她就像着了魔一样,无论父亲如何软硬兼施,她都表现出说一不二、视死如归的坚贞。这也是父亲对佼佼最感无奈、最矛盾的地方。
林拥军的落榜是自然而然的。自从失踪半个月回到学校后,他就被调了班,并成为老师和学生眼中的另类,以前还不错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佼佼到西安读大学,林拥军也跟到了西安打工。佼佼上大学的几年,是与林拥军如胶似漆的几年。大学毕业后,佼佼回到了家乡,进了一家机关单位,而林拥军则到乡镇中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久居然转了正。后来,林拥军也想调到市里一事业单位。在调动的过程中,佼佼希望父亲能出面,但对佼佼已心灰意冷的父亲,不但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反而从中作梗。佼佼后来学乖了,在背地里打着父亲的旗号,但绝不对父亲透露半个字。等终于将林拥军调到执法局时,父亲还是知道了,但木已成舟,想使坏也已经晚了。
两人结婚的时候,父亲竟然借口到日本考察,不参加女儿的婚礼。佼佼为此哭了个天昏地暗。母亲早没了,父亲又不认可她的婚姻,她心里真接受不了。更恼的是林拥军,无论怎么努力,岳父就是不认他这个女婿,到底想让他怎么样?倒是佼佼反过来劝丈夫:父亲已经解释了,出国的日子是早定下来的,咱们结婚的日子又是突然决定的,你知道父亲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样不是更好吗,避开了那场尴尬。但林拥军是看透了岳父的:他是故意的,因为我不是他选的。
女婿和岳父之间的仇恨,就这样又加了一码。直到佼佼生了女儿林枫,因为有了媒介,表面看,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但佼佼知道,林拥军对岳父的恨并没有丝毫减弱。
在单位,林拥军是个要强的人。他工作十分卖力,几年辛苦,终于熬了个副科长,一年后又转了正。眼看仕途顺畅,前途无量,但没想到老岳父又狠狠地整了一下自己的女婿,让林拥军一下子坠入人生深渊,再也不得翻身。
那是林拥军刚转正不到半年的时间。他手下的一名副科长,与其他政法系统几名干部酒后驱车到一山沟钓鱼。对于林拥军来说,那天就是他的忌日,就像冥冥之中,老天为了配合岳父的阴谋,在那天专门设计好了一个圈套。
那天的天气怎么就该那么热呢?钓鱼期间,副科长他们脱光衣服在水库洗起了澡,不但调戏了岸边一位洗衣的农妇,而且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坏事。那天怎么就会那么巧呢?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也在那里洗澡,可能他觉得人脱了衣服都是一样的吧,竟然那么大胆,敢与副科长打赌,说看谁游泳游得快。那天,副科长怎么就那么背呢?可能是酒菜填多了,包袱太重,结果是曾获得过游泳冠军的副科长,输给了一个乳臭未干的狗屁孩子。那天的水怎么就能淹死人呢?一个体体面面的副科长,被乡野一个狗屁不通的小东西比下去了,也许并不是恼羞成怒,而只是想吓唬狗屁小子一下,于是他将狗屁小子按在水里,说:你游泳行,喝水也肯定行吧。结果,副科长用这个实际行动,证明了人脱了衣服也是不一样的——小孩喝多了,玩笑开大了。这时,副科长的酒也醒了。
最后,不只洗了澡的副科长几个被叛了重刑,好多相关领导也被撤职查办。但是,作为副科长的直接领导,林拥军却仅仅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基本上没伤着筋骨。这个处理结果,让林拥军的岳父耿耿于怀、不依不饶:不公平!绝对不公平,一是林拥军是副科长的直接领导,负有对手下管教不严的责任;更重要的是,那天中午,林拥军参与了副科长他们的饮酒活动,虽然他没去钓鱼,是因为女儿林枫突然得了急病,在佼佼的强烈要求下,他不得不送林枫去医院。不然的话,林拥军肯定会一块儿去钓鱼,去钓鱼肯定也会下水洗澡,依他的性格,很有可能也要与小狗屁孩打赌,那样的话,失手淹死小孩的,说不定就不是副科长,而是你科长林拥军。后来,岳父点着林拥军的鼻子说:是我外孙女救了你,她不生病,你就要死,你要感谢我外孙女。林拥军苍白着脸,说:她不只是你外孙女,她更是我女儿,再说,她不生病,我也不一定会去钓鱼,钓鱼也不一定会洗澡,洗澡也不一定会与小孩打赌,打赌也不一定会输,你那些理论,只是推测,是想当然。岳父说林拥军林科长,你好好想想,如果林枫不生急病,如果佼佼不哭,你会不会去钓鱼?
林拥军就低头想。想了好半天。
岳父说:人长着眼睛,不只是看脚下的,还要往前
看,看远远的。
对于岳父这句话,林拥军一时没有理解。但对钓鱼洗澡这事,他坚持自己的意见确实并不显得理直气壮。谁都知道,类似钓鱼的事,是项庄舞剑,意在联络感情。官场的事,潜规则太多,不遵守行吗?这些是他走上仕途后,慢慢悟出来的道理。岳父这一问,他还真的不敢往下想,只是想到了佼佼和林枫这一层,就狠狠地刹住了车。
在时任组织部长的岳父的强烈要求下,女婿林拥军最终被免去一切行政职务、留党察看、调离岗位。局党委研究时,念在林拥军平时工作认真负责,对党忠诚,卓有贡献,而且事发当天没去娱乐钓鱼,终究有点冤,削职为民就算了,还是给他留下一条活路吧。这样,林拥军总算保住了一个饭碗,在原单位干起了报纸收发工作。干了没两天,林拥军就病了,一连病了半年,再上班时,报纸收发员早已被一个快要退休的妇女接替,他到车队当小车司机也就顺理成章了。
歇病假的那段时间里,林拥军做了各种尝试。首先他打算下海做生意,但那不是他的强项,所以每次都是赔的。有一次,他动用了以前工作方面建立的关系,几万块钱眼看就要拿到手了,可对方可能想送给组织部长一个干巴人情吧,于是给部长打了个电话。谁知部长没领情,而且话说得十分绝:我是我,他是他,林拥军的一切事与我无关,出了任何事也与我没有任何瓜葛。这一下子打消了对方的积极性,事儿自然就黄了。林拥军还有一个打算:换个单位,从头再来。但在组织部长的监督下,没有哪个单位敢接收。
摊上这样一个好岳父,林拥军真算服了。
对于林拥军命运的变化和抗争,佼佼从不多说话。她也没法说: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自己的丈夫,都是自己最亲最近的,也都是最爱自己的人,她无所适从。生活中,其实佼佼是个没有多少欲望的人,没有欲望,也就很少有主见,除了找林拥军这事是自己做主外,其他的一切,她都听父亲的。母亲死得早,是父亲当爹又当妈,把自己和妹妹拉扯大。二十多年来,父亲就没动过再找个老伴的念头,怕的就是让她们姐妹受委屈。就凭这一点,佼佼就敬重父亲一辈子,惟父命是从。无论父亲做什么,佼佼都试着站在他的角度,想办法理解他。在林拥军这件事上,私下里她和父亲有过一次谈话,也就是通过这次谈话,使她认识到,父亲对选女婿这事慎重的程度,不亚于替国家选干部。但父亲是反过来比喻的,他说,选干部要经过层层推荐、周密考察,最后还要公示接受监督,和选女婿是一样的,不只要看他的长相,还要了解他的家庭成员、生活背景、成长经历、性格脾气。他还说,民间通用的方法,也不是绝对不合理,但往往不科学。与父亲的这次谈话,使佼佼明白了最基本的一点:对自己的人生,父亲有他的设计;但自己做出的选择,偏离了父亲预想的轨道。父亲对林拥军的印象,已经没法改变,在他眼里,女婿最大的毛病就是:最爱投机取巧,但又确实不擅长投机取巧。对于父亲的这句话,佼佼一时难以理解。但父亲也没要求她理解。父亲只是说:相信我的眼睛吧,不会看错人的。
这是林拥军后来告诉佼佼的:从林拥军上中学决定与佼佼谈恋爱时,她的父亲就找过他,并对他说:你投机心理太重。当时林拥军问佼佼:我有投机心理吗?我只有一个想法,爱你,爱一辈子。佼佼为这句话而感动。所以当父亲说林拥军有心计时,佼佼是不以为然的,她认为父亲喜欢用自己的生活经验衡量一切。你的经验就一定是标尺吗?但她只是这样想想,并没说出来。
但父亲说了。父亲对佼佼说:你以为他从民办教师到机关进入正式编制,真的是靠他自己的本事?没你老子的影响,他狗屁。
佼佼说当时让你出面说一下,但你一下子回绝了,这事确实让我们犯了不少难为。
父亲说犯再多难为,最后还不是如你们所愿了吗?一个老百姓的孩子,就是犯比你们多十倍的难为,能做到吗?你知道一个干部的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吗?
佼佼说在钓鱼这件事上,你做得太绝了点,这毕竟不光是他一生的大事,也是我和林枫的大事。
父亲说不绝行吗?我不绝,有一天他就会自绝,他自绝了,你和林枫就绝了路,这才是真正的大事。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父亲最后说:我是为了你好,为林枫好,你不会理解的。
佼佼说:算了吧你,为我们好?你不只毁了林拥军的前途,你还害了我们全家,现在林枫在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像你这么固执的人,真少见。
父亲看着佼佼。佼佼也回看着父亲,咬了咬牙。既然说了,那就都说了吧:你自称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做什么事都原则至上,到哪都戴着铁面无私的面具,其实这才是最大的自私;我找了平民林拥军,你怕丢了自己的脸;要求处分林拥军,你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和官位,但是,你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吗?
佼佼知道,自己说出这样有些恶毒的话,并不是真的仇恨父亲,而只是想在丈夫和父亲之间找一点平衡。因为,来自丈夫这一边的压力,有点让她承受不了。后来,佼佼也有过一丝后悔:故意对父亲说这样的气话,是不是重了点?
但心里马上有另一个声音出来打圆场:不重,让他难受点也好,谁让他对林拥军这么无情。
这样说了,想了,内心竟真的滋生出对父亲的怨恨来。而且,这种怨恨,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回忆起来的父亲以前的好处所淹灭。特别是面对丈夫的唉声叹气和日益消沉,佼佼更有理由将怨恨放任,任它去肆意蔓延,去腐蚀过去那种看似坚不可摧的父爱。直到有一天,远在美国的妹妹,从大洋彼岸打来电话,说父亲的电话没人接,快去看看吧,别出了什么事。佼佼这才想起来,确实有好多日子没去看望父亲了,甚至也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强行打开父亲的门,才发现父亲已经走了。医生仔细检查后,说基本上可以排除自杀和他杀的可能性,属于心肌梗塞突发,至少三天了,亏着是E1WV0SI368xwN8xSxj00mA==冬天,夏天就麻烦了。突发?可佼佼看到,父亲把衣服里里外外穿得板板正正,连风纪扣都扣得好好的,袖子扣也扣上了,这在平时是不会的。
父亲不是心脏病突发,一定是有所准备。
泪水一下子涌出佼佼的眼睛。她在父亲的房间翻找,希望能找到父亲的留言,哪怕只有片言只语。可没有。在父亲的办公桌上,有一只拧开了帽的钢笔,还有一张铺开的白纸,纸上只写了两个字:佼佼。冒号下面是空白。看来,父亲是想给自己留下话的。但不知为什么,最后他什么都没留。也不能说什么都没留,在父亲办公桌的抽屉里,发现一包信,足足有几十封,信封有寄给各级检察院的,也有寄给各级纪委等组织的。信的内容,则全是针对林拥军:有举报他贪污受贿的,有看不惯他徇私舞弊的,有证实他拉帮结派的,还有反映他生活腐化乱搞男女关系的……总之看了这些信,林拥军就是被枪决十次也不为过。其中有一封信,是寄给市委书记的,内容是反映林拥军搞阴谋诡计、揭露他丑恶嘴脸的,并举了“钓鱼洗澡”的例子。信中说,林拥军为了稳固他的地位,打击竞争对手,与他的岳父(即组织部长穆前进)合谋,经过周密的设计和巧妙的安排,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聚众闹事,终于达到了陷害他人(副科长)的目的……
佼佼看得心惊肉跳,腿脚发凉。这些信,是老爷子故意留给她的吗?女儿一家看似有点波澜、实则相对平静的生活,其实是以幕后的父亲,时刻处于汹涌波涛中为代价的吗?
佼佼把信好好收了起来,现在她还不打算给林拥军看。
对于岳父的死,林拥军没表现出什么异常。他爱佼佼,佼佼的痛,就是他的痛。几天前,岳父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但佼佼没接。当时,佼佼正在看一个热播连续剧,好像是闯关东中篇,电话响了好久,林拥军提醒佼佼,电话是林枫的姥爷打来的,可佼佼说你接呀。但她明知道他从来不接岳父电话的,她让他接,显然是找一个推托的理由。电话响第二遍时,林拥军显得坐立不安,他说佼佼你接吧,老头子可能有什么急事。佼佼正看在兴头上,还是不接,说你接吧,问有什么事。林拥军平时见了岳父几乎都不说话,根本不会与他通什么话。但他生气归生气,还是希望佼佼和林枫与岳父搞好关系的,毕竟他是妻子的亲爹,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别扭,闹得佼佼娘俩也跟着受罪。何况,岳父对佼佼和林枫是真心疼爱,前些天还将一个三万元的存折送过来,说是给林枫以后上大学当教育基金。佼佼不接父亲的电话,看电视当然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分量的借口,真正的原因还是前些日子与父亲吵架的原因,心存疙瘩。再说,他经常打一些无聊的电话,例如有次打电话,说这都到冬天了,要给林枫多穿些衣服。这事还用你问吗?你如果真关心她,就想办法动用你的关系,让她爸爸在单位活得体面一些,林枫自然就会高兴一些。还有一次,老头打电话来,说他的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找不到了,可能让上次光顾他家的小偷顺手牵羊了。笑话,小偷还有偷毛泽东选集的?老头子说,贼不空手,可能是他没找到值钱的东西,顺手就把书拿走了。佼佼当时也给老头幽了一默,说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吗,偷书不算偷,他依然是空手啊。老头在电话那头笑了,说在有些人的眼里,书还算得上是东西的,你以为做贼的人当中,都是大老粗、就没有断文识字的?说不定还有大有文化的呢,专门研究毛泽东思想。佼佼说,那样更好,小偷再到你那儿,你将他留下来,你们都爱研究毛泽东思想,有共同语言。老头说盗贼也要吃饭,我这除了破房子和几本破书,再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怕他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那是佼佼最后一次与父亲通话。
当时,佼佼还把父亲的话往深处想了想:父亲说除了房子没值钱的东西,是不是提醒自己,把房子给了自己,要自己有点良心?几年前,父亲将自己的别墅楼过户到了佼佼的名下,自己搬到了原先闲置多年的旧房子里。这套别墅,还是他当政法委副书记时,归入他名下的。父亲帮助女儿搬家时,说自己老了,住这么大的房子,没用,趁着明白,及早把房子的事弄清了,心里图个安静。佼佼那时在心里还揶揄老头:马列了一辈子,还是免不了世俗吧。现在他提房子,表示后悔?不会的。佼佼了解父亲,生活上,他对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要求,从不小肚鸡肠。
这样想了,佼佼就有点怕自己:怎么会这样想自己的父亲?到底是父亲变了,还是女儿变了?
那次电话以后,林拥军又一次喝醉了酒,哭,哭醒了酒,就跑到阁楼上,啪啪地没命打橡皮人。那天,佼佼从心里就生出一种无由的恐慌。林枫住校了,家里只有她和林拥军,而林拥军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佼佼感到十分孤独,无边无际的孤独。这一切,都是父亲造成的!是的,以前她从不敢想这个问题,在她心目中,父亲不单单是给她生命的人,父亲还是神圣的。林拥军倒霉时,她从内心也不愿把缘由归结到父亲身上。回头想想,思想对父亲发生实质性的变化,是从父亲把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那天开始的。
当时佼佼就想,父亲有两个女儿,为什么要把房子完全过户到自己名下?不怕妹妹有意见?是的,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赎罪。想到这个词,佼佼吓了一跳。对女儿,父亲是一个有罪的人?他的罪在哪儿?没有保护好林拥军。没保护好他,就是没保护好女儿和外孙女。佼佼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事业型的女人,当年拼命考大学,也是被逼的,她和林拥军的事,被父亲一插手,弄得整个学校沸沸扬扬,与其说她是浪子回头拼命学习,不如说是本能的躲避。大学毕业了,按说有父亲打下的基础,要想在仕途上取得点成就,应该不是太难的事。但她没这个心,因为天生的惰性,她觉得勾心斗角太累,不如安心过日子省心。这不也是父亲教育的结果吗?他就是不喜欢有野心的人,林拥军追求自己,他说他攀龙附凤有野心,所以采取各种办法对付他。在她在西安读大学时,他知道林拥军也去了西安,多次借出差的机会找林拥军,想办法让他死心;林拥军与他斗智斗勇,好在虽然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初衷,但表面上从没与未来的岳父发生大的冲突。父亲从来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要按照他设想的道路前进,不能偏离一点轨道。工作方面也是,他的专车,家里人很少能沾点光,他说那是公家的车,是为工作配备的。他那么革命,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为什么最后还要把房子留给我?他觉得对不起我。为什么对不起?因为他毁了林拥军的前途。可这一处房子,就能弥补所有过错吗?后来又借林枫的名义,送来三万元的存折。还有,以前动不动就教训佼佼:好好教育孩子,要想好给孩子留下什么。留下什么?按他的说法,不要留下不劳而获的坏习惯,要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那么现在怎么还会送来三万人民币呢?这不是抽自己的嘴巴吗?这样想着,佼佼不接电话,就有了充分的理由。
但谁能想到,这是他的最后一个电话呢?
这些想法,只在她的内心,她是不敢告诉妹妹的。出完殡,妹妹就回美国去了,并没对父亲将房子过户给自己提出任何的不满。还是妹妹明智,躲得远远的,父亲想干涉也干涉不了。父亲干涉过妹妹的事吗?据说在妹妹当初公派出国这件事上,父亲是动了关系的。但仅仅是听同事说,并不确定。也曾问过父亲,父亲当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以她的了解,老是把我是
党的干部、要对得起党挂在嘴边的父亲,决不会做这些没原则的事。但现在看妹妹的表现,还真不好说。
怪了。佼佼在心里说,以前自己是从不想这些事的,现在萦回在脑际的,却尽是这些东西。是不是因为林枫上学的事刺激了自己呢?林枫中考时,没考上统招,在副二榜的位置,要交一万多现金,佼佼心疼钱,拐了几个弯托人说情,才省了两千块。要搁以前,这还是个事?林拥军设一个酒场就摆平。父亲在位时,如果想处理这样的事,更是小菜一碟。其实在位时,以父亲的为人,也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舍脸。是的,这些事,在他眼里就是小事,说好听点是讲原则,说难听点,就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不对,还不能用优柔寡断概括父亲,因为他在林拥军身上,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一种干净麻利的果断。
林拥军并不是一个坏人,从他将发泄对象换成“鬼子”这事上就知道。
在林拥军上班的时候,佼佼又悄悄地上了阁楼。她发现,黑人胳肢窝的名字,不再是父亲。她松了一口气。来之前,她还有些担心,怕丈夫对一个已经死去的老人仍然心存怨恨,天天抽打。如果那样,与古代伍子胥鞭尸楚平王有什么两样?自己的丈夫,鞭尸自己的父亲,心里是什么滋味?看到字条上“鬼子”这个名,佼佼就放心了。鬼子是林拥军以前的一个同事,也是竞争对手,为了打败林拥军,下了不少绊子,至于林拥军对他使了什么绝招,佼佼不想知道,但依佼佼对丈夫的了解,他属于以牙还牙、恩仇必报的男人,肯定轻饶不了他。林拥军被革职后,那小子爬得更快,听说现在正奔副县,都公示了。
但没几天,佼佼又听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鬼子失踪了。很快证实,他是进了检察院,被“双规”了。
果不其然,佼佼发现黑人身上字条的名字,换成了“狗屎”。佼佼知道,狗屎是林拥军所在小车班的班长。是不是班长管得严了,得罪了林拥军?
不到一个月,狗屎调离了,林拥军接替了他的位置。
现在的替身是谁呢?怀着好奇之心,佼佼到阁楼上一看,发现字条上的名字是“拐子”。拐子是邻居郑亮。几天前林拥军停车时,不小心轧了他家种在墙边的月季花,谁想这个曾做过县委书记的老头一点不讲究,隔着墙头指桑骂槐。林拥军叫开他的门,刚与他理论了几句,他竟然放开了自家的狼狗。林拥军上来还没当回事,没想到狗和人一样不讲究,还真让它咬了一口。要不说狗眼看人低吗。好孬以前林拥军当官时,也经常将没动过筷子的整鸡整鱼带来喂它啊。
被狗咬后没出一个星期,拐子突然得了脑溢血,被120完了完了地拉进了医院。当时佼佼刚下班回家,120闪着炫目的灯从她眼前驶过,把她的魂也摄走了一半:怎么这么巧呢?林拥军打谁,谁就要倒霉?再上阁楼,面对默不作声的黑人,佼佼就从后脑勺抽冷风,她不知道字条上的下一个名字会是谁。还好,这回没找到字条。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多天,佼佼都没发现写有人名的字条。看来,林拥军一时找不到仇敌了。怪不得这几天林拥军有点心神不安。电视他不喜欢看,书本更很少摸,上了阁楼,偶尔传来击打声,也显得缺乏激情。反映在生活上,他觉也睡不踏实,饭量减少,夫妻生活质量明显下降。林拥军不说,但佼佼明白:没有仇恨的对象,男人不习惯了。
佼佼就有一种担心,担心有一天会发生什么事。
突然有一天,看电视的佼佼又听到了楼上的击打声,心里竟踏实了许多。第二天,林拥军上班走后,佼佼迫不及待地爬上阁楼,果然,黑人的胳肢窝里多了一张字条。小心取出来一看,心里格登了一下子:林拥军!怎么会是他自己?!实在找不到敌人,就把自己当成敌人,天天抽打,这不是咒人吗?想到这儿佼佼出了一身冷汗。她想起以前看过的VCD,那些用法术专门捉蛊的神汉巫婆,咒谁谁倒霉,很灵验的。想想被林拥军击打的几个替身吧:爸爸不明不白死去,鬼子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了监狱,狗屎莫名其妙地被调离,拐子无缘无故得了脑溢血……佼佼一腚坐在了地上。受爸爸的影响,她原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可现在,是她自己,将白己的信仰翻了个个儿。她并不相信这事这么邪乎,可事实上,她又明显感觉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背后推着她,朝着一个不明方向前行。她不知前方等着她的是什么。这天,林拥军回到家,看到餐桌上空空的,就拿眼光询问。佼佼说,林枫快来了,等会儿她吧。林拥军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他问佼佼,是否还要接女儿,佼佼说不用,女儿打电话了,她一个同学的爸爸开车接学生,正好顺路送她回来,在家等着就行了。林拥军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不好看,林枫还不来,林拥军就上了阁楼。佼佼追寻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一阵痉挛。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男人,一个已经奔了天国,一个还在折磨自己。那天,佼佼把写着拐子的字条塞回原处时,故意露出一个明显的角。她想用这种方法告诉他:已经有人知道了你的秘密。仇恨是火焰,在烧死别人的同时,不小心也会把自己烤成焦炭。她希望丈夫能够认识到自己走得太远,尽快刹住车,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生命本身是宝贵的,而组成生命的每一个细节,失不再来,更值得珍惜。其他的,不都是身外之物吗?以前她对这个问题的理解似是而非,是父亲的离去,让她彻悟了一个道理。珍惜现在吧,哪怕一顿饭,哪怕一杯水,哪怕一个一分钟的电话。昨天晚饭后,她让林拥军领着她去了那片小树林。她说自己又胖了,血压又高了,医生说晚饭后散步减肥效果最显著。散步时,她主动拉了他的手,她希望他像初恋的情人一样,牵着她的手,再走出一段花前月下。这是很久没有的事了。她体味着那种久违的感觉时,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画面涌现在脑海:上中学时,父亲知道一个叫林拥军的小子在追求女儿后,有天晚上把她叫出来谈心,也是这样拉着自己的手。当时父亲说的很多话,都忘了,但有一句她至今记忆犹新:我是父亲,是有责任的!就是这句话,让她感受到了一分分量,减少了对父亲的埋怨。在自己和林拥军这事上,无论父亲如何无情地棒打鸳鸯,她抗争归抗争,但总是要想办法找到一个理由原谅他,因此在自己的心中,并不曾真正仇恨过父亲。是的,那是父亲在尽他的责任。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义务和责任,父亲有父亲的,妻子也应该有妻子的。丈夫成为现在的丈夫,作为妻子,自己没有责任吗?所以,佼佼就主动给了自己一个压力:要用妻子的温情,融化丈夫内心的冰块;要用深情的泪水,稀释他体内仇恨的血浆。
林枫终于回来了。佼佼听到了她的说话声,却不见人进来。佼佼走到门口,就听林枫在门外咋呼,好像是在打电话。林枫推开门,耳边的手机还没放下来,张口就问:有什么好吃的?
佼佼说: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又问:刚才和谁说话呢,什么姑奶奶?
林枫笑了:和张东,我注册的是贾君鹏的姑奶奶,他就注册了一个贾君鹏的姑老爷,小子存心占我的便宜。
贾君鹏?佼佼疑惑地问:他都快五十的人了,你想当他姑奶奶?
你说的什么呀,谁快五十了?林枫说。
贾君鹏呀,佼佼说,我们单位的财务科长。
林枫捂着肚子笑了,说什么呀,贾君鹏是网络上的一个人,他妈喊他回家吃饭,我们同学都注册了网名,一块儿喊他回家吃饭,这下贾君鹏的什么亲戚都有了。说完是开心的大笑。
原来是重名呀。叫他回家吃饭又是怎么回事?佼佼还是不明白。
林枫说吃饭就吃饭呗,还能怎么回事,这不我饿了就回家吃饭,天经地义。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佼佼还是不明白:回家吃饭很正常,为什么要在网上喊他呢?
要不说你们活得累。林枫说。回家吃饭就是到时候了,自然回归的需要,就这么简单,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多深刻含义。
佼佼说对对,到时候了,饿了就要吃,你叫你爸爸下来吃饭吧。
林枫说你自己为什么不喊?
正盛饭的佼佼愣了,好半天才说:你爸爸是为了等你,才这么晚没吃饭的。
林枫边摆弄着手机,边说谁让他等的,等我吃饭就是疼我了,真疼我就要多给我钱,上个月才给我六百块钱,够干什么的,小气鬼。
佼佼有点生气了,说:他是你爸爸,怎么这样说话。
他还是你男人呢。林枫头也不抬地说,他不舍得给我钱,说怕我学坏,那他为什么不给你买车,你上班那么远,他心疼了吗?
佼佼说林枫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他女儿,怎么不知道维护爸爸。
林枫说你还是他老婆呢,你维护他了又怎么样?我爷爷给了你房子,给了你那么多钱,你作为女儿当然要维护他,可我爸爸给了我什么?说到这儿林枫似乎真的生气了,盯着妈妈。
佼佼被女儿吓着了,她的声音都变了调:这才几天,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我的姑奶奶?
林枫笑了,说我可不给你当姑奶奶,当姑奶奶辈分大,是要往外掏钱的。就像我爷爷,为什么临死了还要给我钱呀?因为他是我爷爷,给钱是应该的。
佼佼说屁大的孩子就只知道钱,还说是应该的,你这是从哪学的歪理呀,怎么越听越吓人呢。
林枫说这都是生活常识,怎么成歪理了。
佼佼说生活常识?这些是谁教你的。
林枫说这还用教吗,生活本就是这个样子,真不知你这几十年是怎么活的。
佼佼一下子被问住了,她盯着林枫,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活的?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林枫不再与佼佼理论,她放下手机,坐到了桌前,拿起筷子。在把一块排骨送进嘴里之前,冲楼上猛地喊了一嗓子:林拥军,你老婆喊你下楼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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