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昉
非洲多数为发展中国家,社会总体建设水平相对比较薄弱,因此各个国家的印钞设计多依靠发达国家的技术,由于法国在非洲的历史上影响较为久远,因而非洲不少国家采用的货币名称为“法郎”,直接使用法国法郎的国家也不少,即使不使用法郎为国家货币,纸币用纸也多数是法国生产,具有明显的法郎特征。单从以上的现实来看,似乎非洲国家的纸币设计会给人留下比较落魄的印象,一个国家的纸币设计需要另一个无论是地域、信仰,还是艺术思维、文化气质都完全不同的国家来代为捉刀,效果可想而知。然而现实却是另一番样貌,尽管非洲具有的印钞能力和条件都不算先进,但有不少非洲国家的纸币设计却相当出色,防伪技术也属世界级水平,原因之一是某些非洲国家相当富裕,利用雄厚的资金实力让别国(例如法國)替其生产高质量的纸币;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即非洲有不少中小国家可以看作是国际印钞公司新技术新课题的试验“场所”或“基地”,不单单是设计,纸币制造的新技术也不断推陈出新,这或许就是非洲纸币生产的一大优势。这些原因解释了非洲纸币生产的现状来源,但对于非洲纸币的设计成功却未及作答,对这一现象的探求将为我们自身的纸币设计带来重要的参考价值。
一、实际案例
法郎在非洲国家影响深远,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是较有代表性的,它是西非货币联盟成员国(原系法国领地或殖民地)的货币名称,由西非七国中央银行“西非国家中央银行”发行。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的普遍特征可以大致归纳为:
(1)主景人物皆为当地原住民:
(2)主景图案具有鲜明的非洲地域特征;
(3)带有明显的绘画风格:
(4)色彩鲜丽。
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的成功之处在于发现了非洲文化最具典型性的代表元素——热带风貌与旺盛的生命力,并将此元素扩大,强调了纸币的地方文化、国家特色。
又如马达加斯加的法郎设计,自然原生态的设计风格与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相一致,笔触浓烈的人物形象让人想起高更的画作,自然风光、日常生活场面、人物形象包括热烈的色彩,归总到一起就是非洲形象的综合表现,使人一眼便能辨出纸币的所属区域。如此地道的非洲风格,即便是非洲国家自身若能对本国文化做如此特征化的描述已属难能可贵,为什么远在欧洲大陆的法国能拥有这样精准锐利的目光?为什么非洲许多国家自行设计的纸币却不具备非洲法郎所呈现的浓郁的地方文化气息?答案可能恰恰在于法国的客观地理位置——不在非洲。
因为远离了非洲大陆,遥遥站在一个由客观距离产生的安全范围内,才得以使非洲成为那些国际印钞公司在新技术、新课题上的试验“场所”与“基地”,空间一旦跳脱出是非的漩涡中心,观念才获得最终的自由,是地点的偏离赋予了外国印钞公司放手一搏的勇气与胆识。
我们历来强调要在设计中彰显国家、民族独有的文化特色,而其实所谓的地方文化更应该是对方眼中的我方文化,因为对方往往能更直接地明了我方的与众不同,而特征与特色只能存在于差异之中,从别人的身上我们认识了自己,如果自身的文化与别国的文化完全相同,那么也就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本国文化,如果全世界只有红色的话,又怎么能知道红色究竟是什么颜色?非洲法郎上表现出来的典型的本土特色,是法国人眼里和心中的非洲特色,或者说是世界眼中的非洲特色,更进一步说,非洲法郎表现出来的是别国期待看到的非洲形象,也因此,法国占据了“隔岸看花”的地理优势。地域特征越明显、越有民族风情的格调有时反而要靠外域外族的眼光与手法才能得以更贴切的表现。
二、隔河而望——另一种视野
钱钟书说河流的阻隔是“寄慕悦之情”,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距离不仅产生美,距离还能产生另一种真相,比起“真相只有一个”的豪言壮语,相信真相只存在于相对性中似乎更为合理。久处一种文化环境使我们对自身文化最显著的特征反而熟视无睹、后知后觉,正如日常重复率极高的纸币流通使我们将纸币设计划入“视觉盲区”一样。纸币的非洲现象带给我们的并非偏于一隅的经验,它促使我们反省“盲视区域”的存在,而不为自身的“洞察”优势所蔽。
当然,文化观点的差异难免会存在,隔河而望也可能变成“隔阂”而望,比如欧洲陶瓷世界就将中国陶瓷著名的“中国菊花”花形图案错认作了洋葱图形,并起名为“蓝色洋葱”(blueonion)图案,永世流传,按照这一逻辑,或者中国古代象征隐士高洁的“餐菊英”也跟法国的著名菜种“洋葱圈”画上了等号。然而仅仅因为这些“美丽的错误”而就此放弃文化视角的转换,多少都显得因噎废食,实在大可不必。
以非洲现象为特例当然不是暗示中国也需要别国来帮助设计纸币,而是建议尝试站在另一面,换个陌生的角度来观察中国文化的典型表现,从而有助于产生设计上的“陌生感”,这种“陌生化效果”(Verfremdungs effect),也称“间离效果”(Alienation effect),就是布莱希特说的“把一个事件或一个人物性格陌生化,首先意味着简单地剥去理所当然、众所周知和显而易见的东西,从而制造出对它的惊愕和新奇感”,“使人认识对象,但同时又使它产生陌生之感”。中世纪的古典戏剧借助人和兽的面具使人物陌生化,而我们亚洲的戏剧在今天依然运用音乐和哑剧的陌生化手法,其实“陌生化效果”适用于所有与创造学相关的领域,科学家们无论是观察原子运动还是滴虫在水珠中的物质转换,他们都像对所做实验一无所知、用一反传统的看法进行,为的是理解某一现象并发现新规律。将自然变得不那么自然而然,是创造力形成的最初状态。纸币设计体现国家文化的潜台词是:通过对本国文化的“陌生化”,使国家文化成为“熟悉化”的世界文化。一如罗丹的态度:“所谓大师,就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见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发现出美来。”
以叶维廉的态度:“任何单一现象,绝不可从其复杂的全部生成过程中抽离做孤立的讨论。”不论是世界纸币设计中的“非洲现象”或是“中东现象”,都有其形成的必然条件和偶然发生机遇,这些都不是能够生搬硬套、勉强学来的,唯一能参照的是提高国家纸币文化品位的几种可行方式,然而最终得到的是南橘抑或北枳,却需要持续地摸索与实在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