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卿
(云南省博物馆,云南 昆明 650031)
随着《担当书画全集》、《担当诗文全集》①《担当诗文全集》由云南人民出版社、云南美术出版社2003年出版。本文所引担当作品皆本于此,担当纪年也大略参阅所载方树梅《担当年谱》,不再一一出注。[1]先后问世,担当和尚②唐泰,字大来,出家后名普荷、通荷,号担当。明万历二十一年三月十二日出生于晋宁“绍箕堂”,唐氏世代业儒。担当是明清之际享誉最隆的云南书画家。的艺术成就和历史贡献,得到了更为广泛的认可。但他何时出家及其相关的问题,仍存在许多分歧的看法。解决了这些问题,可能有助于澄清若干扑朔迷离的史实,从而深化对担当的认识。
方树梅先生③方树梅 (1881-1987),原云南文史研究馆馆员。向达先生称他为“热爱乡邦文献,垂老不倦,数十年如一日”的学者。他编著的《滇南书画录》、《担当年谱》,是研究云南明清美术不可或缺的参考书。的《担当年谱》(下文简称《年谱》),是研究担当和尚所不能或缺的凭依,本文以之为据,并结合担当的诗文书画,进行考证。关于担当参谒圆澄于会稽的时间,《年谱》称:“崇祯元年戊辰 三十六岁,师由鄂、湘、黔回滇。黔省安奢之乱④奢崇明、安邦彦,川、黔少数民族土官。天启元年,奢崇明因不满川抚而反明,举兵占重庆、遵义、庐州,围成都。安邦彦之遗孀奢世辉 (崇明之妹)举兵相助,西南动荡历时八年,崇祯二年乱始平。,道阻,行从岭右,访陈眉公于空山”;“崇祯二年己巳三十七岁,师游浙”;“崇祯三年庚午三十八岁,师至会稽,参谒湛然云门禅师于显圣寺。受戒,名通荷,嗣法而遵正眼。”
上述颇有可疑之点。1.担当在其《橛庵草跋》中明言:“余公车事竣,参和尚于显圣寺”,其时当在部试之后不久,不可能稽迟数年之久。2.担当老母在堂回滇以供定省,归途因安奢之乱而绕道空山⑤空山在今防城。防城为滨海港口,原属广东,解放后划归广西壮族自治区。,临近家门无故折回浙江,于情于理皆不合;3.主要的是,圆澄禅师寂于天启六年腊月(1626年),断无于崇祯三年 (1630年)对担当“授以禅旨”的可能。
排除掉崇祯三年担当参谒圆澄的时间,便锁定在天启五年秋后、六年腊月之前了。因为:明季部试例在春季 (故礼部称为“春官”),担当公车事竣之后,还参拜了京都古旃檀佛,游过西山滴水岩诸地,故其南下的时间应在是年的秋天。担当到了江苏之后,活动的中心地点在白门⑥白门即玄武门,常被用作南京的代称。,“以诗为贽”在董其昌门下学习书画①董其昌 (1556-1636),字玄宰,松口华亭人。历任太常寺卿、礼部右侍郎,南京礼部尚书。少负盛名,书画自成一家。是中国绘画史“南北分宗”之首作俑者,他的论点加速了北派山水的衰落。,又谒李本宁执弟子礼②李维祯 (1547-1626),字本宁,湖广京山人。历任山西参政等职,后荐南京礼部右侍郎,终至尚书。传闻诗文有才气,求者如市,负重名四十年。世论谓其品质不高。,所以浙江之行,当在天启六年。在解决了寻师求序 (为其诗集作序)的问题之后,才到会稽显圣寺去参谒圆澄禅师,“面受禅旨”,但在会稽的时间不可能太长。显圣寺受戒后,担当无所牵挂,轻松畅游天台山、雁荡山、普陀山、九华山、富春江③天台山在台州市,系天台宗之发源地;普陀山在舟山群岛,传说为观音显圣化现说法之地;九华山唐以后佛教大兴,香火甲于天下……。担当流连于深山禅林,与高僧大德多所接触,深化了他对禅理的领悟。。
事情如此清楚,为何会发生误判呢?原因也很简单:担当母养告终,他仍想到会稽去受圆澄的衣钵,从而造成一种错觉,似乎圆澄还在人世,故少有人想到圆澄圆寂的时间。这就是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担当南归可能在他畅游浙江之后,回白门继续学习,接着才辞别董其昌,溯江而上到九江登庐山参谒慧灯禅师,又经岳阳至武汉,过衡阳而进入广西。他还在桂林与友人游山玩水 (均有诗为证)。之后,“茧足千里”到空山去拜访陈眉公④陈继儒,字眉公 (1558-1679),松口华亭人 (今上海),二十九岁焚弃儒冠,结茅花山。工诗文,善书画,与董其昌齐名。。在空山停留一段时间才尽欢而别。回滇的途径可能是翻越百万大山,经南宁、百色,从剥隘到广南。这条路是大理国时期与广西互市的通津。滇桂交界地区古代有“句町国”,从谢君采《句町送唐大来还昆明读书西山》一诗,可判知担当是经句町回家的。
《年谱》云: “崇祯十五年壬午 五十岁,师《橛庵草》署鸡山僧通荷担当著”,据此,则出家当在是岁。这是正确的,可惜未作进一步的论证落实,反据黄元治《荡山志》所载的后刻“塔铭”,将“僧腊三十有二讹为三十有七”,而衍生出一连串的误判。查担当寂于1673年,如按“三十有七”逆数,担当出家的时间便提早到1636年,其时他丁忧在家,次年还与徐弘祖晤面,错误明显。所以陈垣教授认为:“三十七应作二十七,其祝发盖在永历丁酉 (亥)也。”[2]担当染剃的时间被后推了五年,因而又带出了一些新的问题。
其实,担当于崇祯十五年祝发的证据很确凿: 1.崇祯十四年八月,担当为盟兄振侯作设色山水卷并草书《赤壁赋》,署唐泰迟道人,知其仍在俗。2.崇祯十六年担当为鸡山僧秘传画山水卷,署“癸未夏日雨中似秘传兄唐泰”,据此,可断定担当上鸡山的时间,在1641年与1643年之间;担当的五十自寿诗编在《翛园集》中,属在俗之作,他生于3月12日,故又可断知其染剃当在作自寿诗之后不久。3.无住禅师于崇祯十一年 (1638年)入驻水目山,次年宝华禅寺建成,之后开堂传道广收门徒,担当削发当在此际。4.担当“五十自寿诗”感慨云:“人生宁有几春秋,忽过半百不自由”,在知天命之年反思“浑水潭中翻筋斗”的经历,悟而染剃正是水到渠成的结局。5.担当将其诗作分成两集:《翛园集》署滇中唐大来著,是在俗之作,始于1606年止于1641年;《橛庵草》署鸡山僧通荷担当著,是为僧后之作,始于1642年止于1665年,在俗与为僧的时间界限十分清楚。综上诸点,担当削发为僧应在崇祯十五年的下半年。
有个叫做计六奇的,不知是何许人,也不知他出于何种意图,在《明季南略》中,毫无根据说:“顺治二年乙酉,沙定舟反,踞省城、驱沐天波,……唐泰实为主谋”,这是泼向担当身上的污水。事实是:1.担当于1642年便削发为僧,沙定舟谋反在1645年,时间相距三年;2.担当和尚驻地在滇西的鸡足山,沙定舟起兵进入昆明,是从滇南出发,地点也不相符。3.最重要的是担当超尘脱俗,是沙门中的高士、心灵高洁的僧人,怎能与利欲熏心、乱世抢权的野心家同流合污?计六奇炮制的“奇谈”,虽然背离事实,却令不慎受骗者落入了两难之境——担当既造反失败、畏罪逃亡,便难保全名节;担当若是忠君爱国,就不会充当造反的主谋。于是善良的前辈费尽心思,想出了两全之策,说:担当想“借沙定舟的兵力以扶明社”,洗脱了造反主谋的恶名;再让他等到甲申巨变之后才去为僧。此说也以后刻的《担当禅师塔铭》“僧腊三十有七”为证。
上述诸种讹误皆因丙辰之乱,感通寺毁、碑坠,原刻《担当禅师塔铭》文字损缺,及后于碑阴重刻“塔铭”,又是据黄元治《荡山志》所载,遂使僧腊三十有二,讹为三十有七。①孙太初先生据《担当大师塔铭》原碑考订,改正碑阴后刻塔铭的错字。时间虽然只差五年,但正值天下大乱: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祯皇帝煤山自尽、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明亡于清。于是担当便被尊为:“空门一往,歌哭兴亡、晚节皎然,不欺其志”的义僧。
担当到显圣寺皈依释氏,只能在圆澄禅师辞众之前,这一点较易取得共识,纵有岐见也不会影响“觌面相承、授以禅旨”的事实。但,他在水目山从无住禅师染剃的时间,则与出家的原因相联系,问题也就比较复杂。前人的论述所以常将其归诸甲申之变,正是由于时间被后推了。别忘记的是:他早在天启六年就从圆澄受戒、法名通荷,只因老母在堂才未染剃相随。至于崇祯十五年无住为他祝发,是由于海内多事、间关伊阻,无法到会稽去接受圆澄的衣钵,“不得已而就近参求,以终未了之志”。故从无住染剃只是“履行手续”,有如抗战期间大学生的“借读”②抗日战争中,沿海城市沦陷,大学内迁。未能随校者可就近“借读”于同类学校。,可视为圆澄授以禅旨的后续行为。会稽受戒与祥云染剃,前后相承不可分割。将甲申之变视为担当出家的原因,则时序颠倒,把后事当作前事的原因,既不符合事实,也无助于对担当的认识深化。担当出家的原因和过程是复杂的。
(一)担当出生于晋宁“绍箕堂”③绍箕,即“克绍箕裘”,含有家业永继、世代为官的心理潜求。,唐氏是世代业儒的官宦人家,规定了子孙必需走科举的“正途”。他天资聪敏,五岁接受乃祖的庭训,10岁能诗文,13岁便补博士弟子员,可谓“开局甚佳”。但,接下来的却是20年的焦虑和期待。好不容易熬到了33岁,总算能进京应礼部试,但又名落孙山④唐泰的上四代是:高祖未仕;曾祖举人,官长州永宁同知;祖数上春官而不第;父举人,仕终临洮同知。按一仕一隐的定势,唐泰很难克绍箕裘。乃祖虽竭尽心力培养唐泰成才,但终落第,令他终生内疚。。更不幸的是他无兄弟,婚后又偏“五女无一男”,而且有两个女儿孀居。 “不孝有三,无子为大”,他陷入了绝境。再加上明末朝政失修,阉党专权,厂卫横行,贪官肆虐,偏又逢到周期性的天灾频发期。天灾加重了人祸,引发西北农民大起义和关外满洲贵族的入侵,情况空前严重,朱明的江山危如累蛋。老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男人应征入伍战死沙场,妇女饥寒交迫卖儿鬻女。河山破碎、民生凋零,国将不国、回天乏术。担当少年时期从儒术中培育出来的匡时济世抱负完全冰释,空剩下一片悲天悯人的寥落心情。出路何在?
中国封建社会的士人,都在科举制度的限定下,有着共同的“命运”:春风得意后常有宦海浮沉之忧,科场落第时难免彷徨无计之苦。他们在失意时,便会寻求心灵的解脱,想越过迷津飞渡彼岸。好在中国历史为士人储存着一份丰厚的隐逸文化,让落魄者能找到精神家园。担当也不例外,他由一个忠诚的儒家信徒,通过老庄思想的渲染,而叩响了禅观的大门。不过,这个过程有点曲折,历时也颇长。他少时便流连于晋宁的盘龙寺,又结识朗倩、绿雪、苍雪等僧人,早就“不妨无伴侣,欢笑与僧同”了。即便只从34岁受戒算起,到五十祝发也历时26年。担当出家是果熟落地,绝非偶然。说他因明亡而为僧固然不妥,誉之为忠君爱国的义僧更不确切。概而言之,担当出家的原因是:叹身世之零落,悲河山之破碎,哀民生之多艰,感前途之茫然。简单说,是为了追求心灵的自由,正如他后来在鸡足山所写的诗句,“一自为僧天放我”!
明清之际是我国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错综交织的历史时期,对当时人物的行为,不宜用简单化的观点去判断。就“逃禅”这件事而言,也有其不同的心理动机。例如钱邦芑⑤钱邦芑 (1602-1673),字开少。福、唐、桂三藩称帝时由中翰历都宪。永历驻跸安龙,开少为黔抚。永历亡,削发。后入滇定居鸡足山。,是南明的黔抚。孙可望入黔,他避居余庆县他山之下,结庐讲学、啸歌终日。孙可望累逼之为官,拒不受之,遂于甲午(1654)祝发,号大错和尚。他的出家是基于阶级观念,作为南明的命官,不能与叛乱的农民军合作。再如清初的朱耷⑥朱耷 (约1626-1705),字雪个,号八大山人。明宁王后裔,明亡而落发,又为道士。清初画家,喜作水墨画,简略生动,书法狂草奇伟。为江南四僧之一。,他是明朝宁王朱权的后裔,亡国而为僧。他所画的鸟兽以“白眼向人”,隐约表现其心中的愤懑。署名八大山人,连笔似哭之、笑之。他与清统治者存在国仇和家恨——朱家王朝覆没了,王孙公子们也就丧失了既得利益。担当与大错、八大完全不同。他年未40已无意于通藉,缴公具于当事者,愿以布衣终老。其后,虽有“圣明下辟贤之诏”,他仍拒不出仕,说:“一无忠言奇谋,二母老,三病,四懒”。至此,担当与明廷的恩义全断,只是一个平常的老百姓。他抗拒清王朝的情结,是出于民族气节、出于对苍生的慈悲之心,而与忠君爱国无关。
担当出家,先受戒于会稽显圣寺,后祝发于祥云水目山。76岁时,他在《橛庵草跋》中写道:“前名普荷,从戒师无住,遵戒而不嗣法;今名通荷,从先师云门,嗣法而遵正眼也”。这里有两点令人不解:1.通荷之名本来在先,普荷之名分明在后,为何先后倒置?其中似有淡化“普荷”而突出“通荷”之意。2.尊云门为“嗣法而遵正眼”的先师,称无住则是“受戒而不嗣法”的戒师。但《水目山志》说的却是:“参云门宗湛然大师而深悟佛理”,未提及“嗣法而遵正眼”之事;说从无住剃度则是“见他深悟禅理,以曹洞正宗第十三世传法于他”。[3](P4)(第二章第二节)如果事实确是如此,则担当对其两师,存在明显的亲疏厚薄的分别。为何如此?这就得将湛然和无住的行状作出比较。
无住俗姓邓 (1589-1664年),先参大千禅师于禄丰青莲寺,后拜鸡足山大觉寺彻庸为师。彻庸法师本名彻融,因悟《华严》与《中庸》义多相通,而改“融”为“庸”。是以儒入禅者。他嗣天童临济三十五世,但因读《古庭语录》而心极仪之,默尊古庭为师,于妙峰山弘法、使临济宗风盛行于滇。无住在彻庸门下苦参开悟。彻庸为之印证,赐名洪如,传曹洞宗。侍师开创妙峰山德云寺,后随之游方,于浙江天童山密云禅师座下,嗣临济正宗三十六世。崇祯十二年 (1639年)辞师,始建水目山宝华寺。寺成,于大殿开坛授徒,自此宗风大振。法徒以普行、普荷为著名,余有普睿、普登等六十余人。[3]
圆澄禅师 (1561-1626年),字湛然,号散木。俗姓夏,少时充邮卒,因错投公谍惧辱,投隐峰禅师出家,开始读书识字。万历十年落发,在云栖寺参祩宏禅师受足具戒。后谒南宗和尚,闭关于天妃宫数年而顿悟,从此智慧大开,一切义理无不通达。出世后屡迁名刹,先后主持经山万寿宫、嘉兴东塔寺、绍兴显圣寺。传法20余年,学众辐辏。晚年有异行,远近宗之,是禅宗六十九世祖师。[4][5]
在担当心中,“先师”和“戒师”所以有亲疏厚薄之分,可能出于下述的原因:1.南宗禅自慧能创立之后,因弟子众多逐渐演变成荷泽神会,南岳怀让,青原行思三系。接着又分化成沩仰、临济、云门、曹洞、法眼五家,再加上黄龙、杨歧两派,合称“五家七宗”。圆澄是传云门宗者,无住先传曹洞、后嗣临济。所以担当与无住宗派不同。2.圆澄得法于云栖寺祩宏禅师,又在大觉方念禅师座下求得印证,以苦心参究并借助于公案和棒喝而大开智慧。彻悟之后可超越一切清规戒律,得到大解脱。《五灯会元续略》称:“云门宗明末有圆澄和尚”。无住传法以说戒为入法之门。用戒律为藩篱,严戒律以正身,禅律双修,以戒为本,与“是僧无僧气”的担当相去甚远。3.担当与圆澄在显圣寺禅遇,虽然时间不长,但两心相印,不仅在禅旨上深深相契。这一点在《橛庵集跋》中说得很清楚。担当认为:“禅不可以分净秽,僧诗不可无姖酒”;他反对沙门不得为高士,坚认沙门而兼高士者非有大力不能为之。他说:“沙门而士者如洪觉范,士而沙门者如佛印,后世则湛然云门和尚,偈颂中颇有风雅遗意”。担当的诗禅同一论,正是以此为基础而构建起来的。
担当与无住在宗派上不同、入道之法门不同,更无“诗禅合一”和“沙门而士”的心灵契合。这便是他“从戒师无住遵戒而不嗣法”的根本原因。
(一)在探索担当出家问题的学习中,常遇到一些不易判断的歧见。解决的办法是先锁定时间坐标,如:担当初到显圣寺受戒到底是哪一年?便可先以圆澄示寂的时间作下限,再以担当可能到会稽的时间为上限,这样便不难得出正确的结论。因为:就担当而言,只有部试结束之后方能南下;从圆澄禅师来说,对担当“授以禅旨”当在示寂之前。故断定担当初次受戒在天启六年 (1626年),恐不会错。举一反三。担当何时祝发以及其他类似的问题,均可借助时间坐标而得到较确切的结论。
(二)有些更复杂的问题,则应使用两分法。如对担当内心境界的探索,便不宜简单化,因为人的内心是复杂的多层次、多向度构成,只有两点论方能由表入里、窥探其形成过程和前后区别。担当是先凭正统儒术而踏上人生之旅的,历经沧桑,才预感明朝不可避免的亡国结局,在绝望中沿着老庄而归禅释。但“先”者未死,“后”者方生,儒禅相依相克:由儒家思想所滋生的济世抱负虽然破灭,却潜藏于心灵的深处;而一切空无的禅旨虽诱出的遁世观念,却不能令他忘却悲惨世界中受难的人民。在黄卷青灯的禅房,依然发出“天涯近状有谁知”的浩叹!担当脆弱的心,背负着中国士人千载的沉重积压,还要面对无望的现实。走投无路,只好藏身鸡足山借酒浇愁,寄情于诗书画。其中既有担当心中的隐痛,更有对准“曲人”的投枪!
(三)做学问有如接力赛,一棒接一棒,代代相承。由于客观现象似显若隐,主观条件有所局限,人的认识不能一次完成,也不是从零开始,只能踏着前人的脚印,一步一步向前走。所以要尊重前人的劳动,对他们心怀敬意,由于历史的局限性,偶有一点“时代灰尘”,也属意料中事。但时至21世纪,如果再以“忠君爱国”去赞美担当,则不合时宜。另者,时论有谓:“以担老和尚冠诸浙江等四僧之前最为允当”的说法,从而带出了担当和江南四僧的高低比较,说:“后者不免着于形迹,蹊径未脱,不及担当那样洒然脱俗”。其实,大可不必去为担当争锦标,更不宜把话说过头。摆在我们面前还有许多工作可作,如对担当诗文的注解、书画作品的释读,以及对担当美学思想的深入探索,等等。把工作做得细致,就会得到更多的人认同,担当就会在中国美术史占得他应有的地位。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以来,特别是“文革”以后,云南对担当诗文书画的搜存、整理、展出、研究、出版,做了很多工作,影响深远。应该珍惜这些成果,以它来作为进一步向前的推动力。
(吾年九十有二、沉疴在身,历时数月才写完这篇学习札记,虽未满人意,但从中也略有所悟,谨记于上,愿高明指谬。我于1983年在贵刊创刊后第二期上发表《说“尾”》一文至今28年,其间又在贵刊发表了《台湾传世铜鼓及其有关问题》、《台湾学者对铜鼓起源的见解》、《梁堆的墓砖纹饰》、《贮贝器及其装饰艺术研究》、《大理甲马与白族民间诸神》、 《小巷深处话瓦当》、 《读〈东南亚金属鼓〉》等文,可算“功勋作者”。此文能在贵刊28周年、贵校60周年特刊发表,实乃荣幸,也当纪念。还要感谢:邱宣充先生惠赠他主编的《水目山志》,樊海涛君为我查阅有关资料,儿子劲松帮助打印和校对文稿。)
[1]担当诗文全集[C].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
[2]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 (卷五)[Z].
[3]邱宣充.《水目山志》二章、二节《高僧大德》[M].昆明:云南科技出版社,2003.
[4]释明达,明尧.禅宗大德悟道因缘[Z].北京:现代出版社,2006.
[5]比丘明.中国佛学人名词典[Z].北京:中华书局,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