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池
送胡正同志远行
冯 池
1月17日上午,我还和杏绵、樟生去医院病房看您来。在探视室,您的儿媳范永峰接待了我们。问及病情,小范即说:“爸爸得的不是肺炎,说肺炎,是为了瞒着妈妈,怕她受不了……”听到这,杏绵猛地“哇”一声,大哭号啕起来。她的号啕大恸,引动我亦泪如泉涌!杏绵一面哭,一面还诉说:“就剩他一个了,怎么他又要……”我明白她这欲言又止的半句话的深层含义……
哭泣了一场,我们要求去看看病人。院方本不允许,征得同意,只让我们从窗户缝隙看看。只见这时的您,瘦弱的身躯,半仰半侧地蜷缩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大口大口地喘息……见此情状,令人心痛欲裂,不忍再看。
离开病房,小范又领我们去看她的婆婆郁波。儿女们为保护她,在医院另一楼给她安置了病床。一路上,小范对我们说:“妈妈真可怜,到现在,她还不知道爸爸的真实病情,我们没敢告诉。”她希望我们去陪郁波多坐一会儿,多说些宽慰的话,也要适当给点暗示,否则,怕事到临头,她真的挺不住。
第二天一早,我刚从院外晨练归来,抬头看见您家清冷的门前,大门上贴了两方白纸。天哪,您遽然长逝,竟成现实!胡正同志,您走得太急、太匆忙了,来不及向家人、亲友说上半句辞行的话。这晴天霹雳的一击,叫他们如何承受啊!……这时,我想起昨天杏绵那半句未哭诉完的话来。那即是说:文坛著名的“山药蛋派”五兄弟,前四位已先您而去。如今您又匆匆离世,意味着一个传奇的结束。怎不叫人心痛、心悸!
回到家中,我木然坐定,脑际一片空白。半晌,清醒过来后,关于您生前、病后的一些情景,一幕一幕浮现在我脑中。
半月前,我们还一起高高兴兴去参加《山西文学》创刊六十周年的纪念盛会。那天,我留意到,平常衣着朴素随和的您,却穿了一件崭新的,仿佛是新买来的,银灰真丝面料的“唐装”。新“唐装”素雅合体,映衬着您的笑脸,透出了您内心的喜悦!
会议开得隆重热烈。会场上坐的多是文学“晋军”的三代、四代、五代(他们中有的人已堪称“精英”)。目睹着这桃李芬芳,新人辈出,硕果满园的情景,您岂能不喜悦兴奋!那一刻,我看到您坐在主席台中央,兴奋而又严肃,仿佛一位历尽艰辛的老农,看到眼前累累果实,兴奋之余,亦深感好光景来之不易!如果能把山西的文学事业比作一幢辉煌大厦,那么,您就是这大厦强有力的搬砖砌墙的奠基人之一。有人称誉您是文学界的“好管家”、“好领导”、“好当家”,作为您的下级,与您共事多年,我觉得这些称誉均不为过。
远的不说,只说粉碎“四人帮”后,文学解冻,文艺事业沐浴着春日的阳光,逐渐蓬勃发展。这时,作为省文联秘书长的您,为着恢复作协,批编制,定人员,筹资金,接着又是起房盖屋,创设专业作家机构(成立文学院)。上世纪八十年代,省作协兴办的几件大事,都是由您牵头承办,领导指挥。人们夸您头脑机敏、灵活,点子多,许多麻烦事都能办得漂亮。
首届“赵树理文学奖”评奖,是我省第一次规模庞大、奖项众多(包括各类文学体裁和文学编辑)的文学评奖活动。我当时作为评奖办公室主任,缺乏经验。您便再再叮嘱我,要认真阅读作品,评选要公平公正。申报来的作品要件件登记,并须加注评审意见,对作者负责。要把优秀作品推荐上来,评准等级,不留遗珠之憾。在您的精心指导下,评奖得以顺利进行。现在,此项评奖还在继续。
八省区首届黄河笔会,是一次跨省区的大型文学研讨会。您作为发起人之一,又坐镇全盘指挥。我那时任作协副秘书长,又是笔会办公室副主任,全程协助您抓筹备、组织、接待工作。会议人多,有八个省区的作家代表团,有中国作协、中宣部的领导,还有京、津、沪部分文艺理论家、评论家,加上工作人员,共200余人。会议又是形式多样,主会场于太原开幕研讨,分会场去大同闭幕结束。会议期间,还组织参观太原、五台山、应县、浑源、大同等多处名胜古迹。由于人多事杂,会议初始,头绪紊乱,难免顾此失彼。这时,您便教给我方法:“要使用一个记事小本,随身携带。头一天睡觉前,把第二天要办的事一一记下,然后循序办理。办一件销一件。这样就可忙而不乱,避免遗漏。”我如法炮制,果然效果良好。
那些年,我还多次陪您下乡(去基层出差)。记得,有一次去忻州开会,忻州文联招待咱俩看电影。文联的同志有事,不能及时陪同我们进电影院。我便拿了票,与您一同先入场。我们进场刚坐下不久,就有一群毛头小伙哄闹着冲了进来。其中一人站到我跟前咋唬道:“嘿,走开!你是哪来的?”这时,坐在我后面的您,激动地站立起来,以比那青年高出数倍的嗓音,喝斥道:“你要干什么?查票吗?我们是省里来的客人,懂不懂礼貌?你的票是几号?拿出来我看看!”那青年被斥得哑口无言,悄悄地退到会场角落去了。我先是为那青年的无礼、莽撞,替他感到不好意思;继而,一股暖流通到心田——就像儿时突然遭遇坏孩子骚扰,得到长兄及时呵护一样。关于您对同志、对干部体贴、关爱的事,还有许多,不及一一叙述。尤其是您对“晋军”作家的关怀、扶持和帮助,他们许多人对您都心存感激。
您病重入院后,郁波曾对我说及您病发的情形。1月10日晚,您突因病魔袭扰,精力不支,摔倒在地上。郁波赶紧跑去扶您,可怜她亦年老体弱,扶您不动。她要给我打电话,您却不让,您说:“不要叫老冯,他已年龄不小了,抱不动我。另叫青年人吧。”看看,您已病入膏肓,还在关心我!您待人如此这般,可说是您的为人本性。
几天来,我亲眼所见,前来悼念您的人络绎不绝,几乎不断线。献给您的花圈,如雪片飞来。有鲜花的,绢花的,还有花束、花篮,连片成堆,摞了一层又一层,塞满了您家的小花园。吊唁您的人中,有政府的省长、部长、厅局长及一般干部;有省市报社媒体记者、编辑;有文艺界、文化界的知名人士;有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甚至有街道杂货铺的小老板。就是这位小老板,在吊唁回归的路上,不断对人说:“老胡,好人呀,他待人好,人缘好!”这就是人民群众对您的最佳奖评,倘您能听到这话,也该含笑九泉了!
1月21日,在最后送您一程的途中,我和马烽夫人杏绵、孙谦夫人王之荷同坐一车。车启动后,杏绵即说:“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老胡没有走,好像他还活着。”我惊叹,在我出门之前,我的妻子魏梅英也说出同样的话。而这时,正在开车的司机小陈则说:“嗨,我昨天晚上还梦着他。梦见他好啦,让我把他背回去!……”听听这段对话,它说明,您虽死犹生,还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亲爱的胡正同志,请放心远行吧,祝您走好!……
责任编辑/白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