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积林
写诗是一定要有才情的,而这种才情是要在砥砺时间的风险中获得的。比如你可以把一条河流当作一条闪电,你可以把一根虬茎当作墨线——准绳的蜷缩好比一道闪电的痉挛,让人失手无措;然而,谁又能否认一个海子不是仁谦才华丢在了北漠深处的一块镜片呢。这样的想法确实有些惊险。其实,我说的这个镜片是才华明亮的眼睛,走遍边地高原的才华就是用这双明亮的眼睛在对接了天空的一道道闪电后,照亮了散落在藏地雪域的一块块诗歌的碎片。也正是这一次次对接和照亮中完成了他才情的释怀和感觉。当然,这种混沌散形的感觉如同碎铁,诗人的本能就在于不使这些看到的碎铁再次在脑海中遗失,而是将其聚拢来,以智慧的重锤锤铸成器,并注入自我的灵魂,甚至磨砺如钢如针,扎入你的某个阅读穴位,使之震撼、颤栗。当然,这个器有大器,也有小器,大有大的磅礴,小有小的碧玉。这要看诗人注入灵魂的气质所决定的。我喜欢才华诗歌的淡化悠远,层层逼近,峰回路转后瞬间的直击云霄。这种直击又非宏大的雷霆万钧,而是抚摸式的伤情,那一行行上了劲道的诗行如同拧紧的绳子,把云层攥疼,直至落雨、落泪。
窗棂框不住幔帐的话匣子
把一片静谧与温情
递到城堡的枕边
伟岸的古堡没有做声
外侵兵燹的硝烟
已被红衣喇嘛的袈裟挡进
历史的深巷
旁观的年楚河
正用英语译着
1904年的江孜和江孜的雷雨
谁还会用什么方式来
为你吟颂
——(《宗山城堡》)
这首诗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笃定了的诗句中隐含着忧郁的追问。显然,从这首诗中,你想找出什么铮铮要意是不可能的,妄加艺术上的独裁审定也是徒劳的。然而,你可以在这种娓娓道来中感受到深情和悠远的刺疼;得到绵绵的快意和启迪。也然,这种疼和启迪只有心领神会者才可在不经意间领悟和获取。“正用英语译着”如同那谁的一个眼神,——深邃中透出时间的皱褶和历史的折痕。
我记起了当初认识才华的情景,远在2001年5月,参加武威《西凉文学》创刊三周年纪念活动,才华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酒量大的惊人,还有那炯炯有神的一双眼睛。后来在第三届甘肃诗会上又加深了对他的记忆。有些事情就是有些扑朔迷离的缩影,有一次我一个人到华藏寺游玩,在县城里住了一晚后,第二天我雇了个出租车到天祝大峡口,虽然那时我已和才华相识了,但,并没有想到找他。到了峡谷里,我让出租车停在了半路,我一个人向马牙雪山那边徒步,看到有个藏民侧着身子爬在草地里,走过去问,才知道是挖冬虫草的,我便一边和他闲聊,一边等他挖虫草(在之前,我还没有见过冬虫夏草是什么样子),当他挖出来一棵虫草,递给我看时,我一下子惊呆了,是被冬虫草的那双发蓝的眼睛惊呆的,——在我看到虫草的第一眼时,突然想起了仁谦才华,想起了他的同样发蓝的眼睛,想起了才华就是生活在天祝这个大峡谷里的一个写诗的藏族小伙子。无须牵强,我就把才华的诗和这旷阔的大自然联系在了一起。据说,冬虫草有补虚、润肺的功效,那么,读才华的诗也有一种源自天然的清新而爽气怡人:
青脸黑眼眶的藏家民居
在海子的眼波里
荡漾着多少
牛舌头舔舐云团的眷恋
牛粪火石板炕高原红……
这些涌动在你体内的元素
在佛语的砧板上
打磨着
一根草上升且扩延成草原的细节
——(《羌塘:一扇启开千年草原的窗户》)
草原的风又折射出了一个牧晚的黄昏,——“牛舌头舔舐云团的眷恋”“一根草上升且扩延成草原的细节”,我看到了高原的夕红,看到了高原上一群舔舐海子湖的牧群,看到了诗人仁谦才华像一颗饱满的草穗被风吹动、摇曳,撑起了整个大野苍茫的天空。我不知道面壁旷野的才华此时的表情,但我知道“高原红”、“石板炕……”等这些词在才华的胸中不停的律动,沿着这些体内的元素符号“曲径探幽”,以“佛的海拔”摸到了诗歌的秘密高度。
神性意味着澄明、镇静、无惧。我不得不说仁谦才华的诗歌的清澈来自于藏地这片充满神秘色彩的地域给予他的启谕。据说宇宙界散布着各种各样的生命信息,人体就是一个接受器,关闭开合,接受强弱和好坏,就在于人体接受器的能力了。我相信才华这架接受器是澄明的,也是豁达的,是而,才放射出了他诗歌的镇静。“阳光与风雪媲美/心境与草原媲阔”(《羌塘:一扇启开千年草原的窗户》),只有经历了风雪交加的人才能有这种媲美的诗思;只有宽阔的胸襟才可有和草原媲阔的手笔。
我一再反感那些用旧了的大词,就像是一个个怪坏了的孩子。才华对词语的取舍却是有很敏锐的触须。比如“一粒粒白米筑起的蜂殿”(《哲蚌寺》),比如“是谁最先嗅到五色幡吃力的喘息”(《拉萨:一句谶言欲吐又止》)比如……毋须多比,他的每首诗里都有让人耳目一新的对词语的擦拭如同叫醒灵魂的感悟。
语言和语言碰出尴尬
一级向善的心梯
何时能跟上
佛祖的脚印
——(《哲蚌寺》)
这“语言和语言碰出尴尬”如果类比出生与死亡相碰的尴尬,那每一声尴尬反复的橐橐,推动世界的轮动。而才华的“语言和语言”碰出了向善的心声,沿着佛祖的脚印,曲径通幽,成为探秘诗歌的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