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古
她抽身走了将睡衣脱在藤椅上
一种疲惫使睡衣松软地伏在椅子里
像一条死狗等待着腐朽
渐渐缩小乃至消失
或者是早晨的一片雪
在阳光中渐渐地化作空气、蒸发
可它存在着伏在藤椅里坚持着
等待着曾经充满过它的生命
想到此这堆衣服微微抖索
仿佛有种爱欲开始前的激动
一段时间里它和她在睡梦中重合了
她将它穿上它光彩焕发
她血脉贲胀她呼吸起伏
像光又照亮了关灯后漆黑的屋子
那是一瞬间的照耀仿佛一个愣怔
那是一朵花突然绽放的刹那
那是一堆火突然腾跳的刹那
这种种设想都使它满足
现在这堆衣服已在满足中睡熟了
微暗的火痛苦地燃烧
从白昼的一边蚕食心跳的时辰
一分一秒地变成灰烬
我小心地品尝这一种毒素
以生命来喂养让诗歌的罂粟花
鲜艳地绽放
啊!不能回首的日子似鸦群
拽着苍老的秋风
卷起云卷起额际的白霜
罂粟花甜蜜的罪恶
燃烧我青春的浮脂滚沸的血
为你的绝美舞姿所消耗
你能让音乐延续多久?
然后才陷入极致?
树林里有位姑娘在哭泣
寂静的小雨将草叶密密地缝织
河边有位少妇在哭泣
是水流将波浪重复地搓洗
破屋里一个汉子在哭
绷直了脊背上的两根青筋
然后是一位老妇人在呜咽
腐叶在树林里回旋
然后是那位汉子在叹息
呜呜的兽叫马蹄凌乱
然后是寂静在堆积
红木书柜里的蛀虫将头蠕出外面
平静的时刻暴力事件相继发生
路口一株树的一个细枝
被风生硬地拧断
一截电线终于忍受不了
高强度的电流一咬牙
一股烟变成了灰烬
石榴张口时痛苦已将一嘴牙咬碎
烛火用泪光的刀
削出一截一截意识的灰
一本书合上的时候
我不知道一个思想家
要保持多久的沉默
我知道每一刻的鸟叫
正和她的森林一起
走向矿脉
大山在我们的脸前
他的坚定使我们无法回避或绕开
没有哪匹马儿
能跑到时间的外面
天空的玻璃罩下
谁在看着我们一朵火苗一样
由小而大由弱而亮
由亮而暗直至熄灭
一缕烟也是平静的
石头挤扁的浪
浪挤扁的鱼
并肩睡在一条河床上
撕破了一匹丝绸
三朵野花不能解释
两株白桦也无奈
整座松林的喧哗
只为一个问题产生了分歧
是水抄袭了风的透明?
还是风在盗版水的声息?
现在两块石头爬到岸边
它们要退出这场纷扰不休的争议
如果褐色的松鼠退出
追随它们长尾巴的祖先
迁徙到灌木茂密的桦林地带
那么红嘴鸭就有权
带领它们青色羽毛的部族
占领这片樟子松林
从河畔的柳丛到峭壁
黑压压的樟子松圈回了
七月宁静的夜空
安憩的梦舒展开众鸟的翅膀
这是另一种飞翔的方式
在闪电还未切开堆积的云朵前
她们共同驮着潮湿的夜色
将黎明抵达
比岩壁上古奥的象形文字
和先祖稚拙的画更能证明
灰熊的家族史由两块变白的粪块
和一截人骨所串联
深雪里幽黑的树洞
和三株古桦下的撮罗子的距离
正是用钢叉丈量出的
三个森林原始部落的历史长度
灰烬和毛发是闪电刷亮的长夜里
血光泼溅的战争史注释
先民漫长而悠远的与熊对峙的复仇史
因近代三枝长杆猎枪划上殷红的句号
带着落日的痛楚和黎明惨白的惊愕
那些中断的蹄迹
已中断了从原始发来的信息
黑色的树干垂立在雪中
一根凝思的树干
黑色的树干直立在茫茫冰雪中
湿淋淋的哭泣的树干
黑色的树干僵立在风雪中
咬紧牙哆嗦的树干
孤独无援的树干陷入困境
在挣扎中的树干
手指抠紧了泥土正要抽出骨头
的树干
一辆红色轿车一闪而过
愣了神的树干
一阵晕眩 在要仆地的刹那
被空气的手扶住
我要用树干一样的惊叹号
将这个飞雪的上午钉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