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林
卷首
王开林
“任何人的生活都可以归结为十来个妙趣横生的笑话。其中我最欣赏的是关于一位美国歌唱家在拉斯卡拉演出的事。他唱的第一支咏叹调获得了热烈的掌声。听众在台下喊道:‘再唱一遍!再唱一遍!’他又唱了一遍,可是听众还是要求他再唱一遍,接着他又唱了第三遍,第四遍……最后,他累得精疲力竭,气喘咻咻地问观众:‘这支咏叹调我还得唱几遍呀?’人们回答:‘直到你唱准为止。’”
这是美国当代作家1976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尔·贝娄接见记者时所说的诙谐话。他谈到自己的创作,十分谦逊地认为:“我就是这么个情形──我总觉得我还没有唱准,所以我要继续唱下去。”
若换个更刁钻些的角度去理解索尔·贝娄的这席笑谈,我们就会发现此中还另有玄机和未尽之意。
一位歌手先要唱准自己的曲调,方可闪亮登场,一展歌喉,这是最起码的常识。然而世间蹊跷多多,总有些并不怎么美丽的误会。一个人站在华灯高照的舞台上,身处观众的包围圈中,自不免把“再唱一遍”听成悦耳的叫好之声,一时间,他乐了,醉了,他飘飘欲仙了,就满以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久而久之,这种错觉的苗子生了根,发了芽,长了枝叶,成了大树,就非得请花和尚鲁智深那号膀大腰圆的莽夫来倒拔垂杨柳,毁了树上的那个鸟窝,才止得住聒耳的鸦噪,可世间偏偏少见这种好心肠的“恶人”。
依我所见,蹩脚的歌手最缺乏的并非专业素养,而是自知之明。在舞台上,他想以“超水平的演出”博个满堂彩,一厢情愿地认定“卡拉永远OK”,那些成心耍猴的观众索性将计就计,大叫“再唱一遍”,看把台上那猴子活活乐死和累死。
虽说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相邻的树叶总有若干近似之处。书刊中常常透露出这方面的信息,某些不负责任的文学评论家只因拿了数百上千元红包,便如此这般地误人子弟,他们隐身于文字的重重帷幕后,指指点点,常用的靓招便是奉劝某位迷惘彷徨而不知出路何在的作者一定要坚持当下的个人风格(大多数写手又何尝有什么“个人风格”),或给一位平庸的码字员戴上“大家”甚至“大师”的高帽,直捧得他手拿罗盘都找不到北了。试想,此时幕后的评论家与台下的观众又有何异?他们故意捣鬼,大声吆喝“再唱一遍”,轻而易举就给这个极端乏味的世界又制造出一个无聊的傻瓜。
唱歌,绘画,摄影,为文,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别的舞台,在大大小小的场面上,天才跟蠢才都有出秀或出丑的机会。由傻瓜完成的这样或那样的灿烂“业绩”纯属不折不扣的黑色幽默,谁去揭穿它,都是残忍。醒悟得早的,总还会暗自惭愧吧;终生不悟的,仍自觉盖世无双。某些人一辈子都未唱准,却在录音棚费神费力地整出一张又一张CD,然后带着它们满世界演出,全是装模作样对口型的假唱,这样蹩脚的歌手却被瞎起哄的媒体莫名其妙地抬举为“歌唱家”,玩笑就未免开得太大了。
在任何舞台上,都有南郭先生,这不足为奇,奇就奇在某些超级水货竟是现实世界中响当当的“风云人物”,由此可见,不少观众要么耳聋目盲,要么故意使坏,把某个傻瓜捧得不知道甲乙丙丁东南西北了,他们仍将恶作剧进行到底,齐呼“再唱一遍”,殊不知这样一来也同时将自己置于愚蠢受害的境地。常言道,“当局者迷”,那些被捧为偶像的主角或许还会仪态万方地虾着背,猫着腰,猴着手,频频飞吻,反复谢幕,使出吃奶的力,抛出格外讨好的媚眼,把这种马戏团的滑稽剧推向新的高潮。
“唱准”只算一个较低的要求,更高的要求应该是“唱好”。五音不全的“演员”还是趁早打消自己的奢望吧,要知道,卖力并不等于卖座,别人胡乱叫好也不等于真好。唱不准也就罢了,你若耳力与眼力高于常人,又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大抵不难判别出某些来者不善的鲜花和掌声实属刻毒的讽刺。
掌声响起来,“再唱一遍”的叫喊不绝于耳,你是否已激起警觉?说句不见外的话吧,你要是还没有唱准,就千万别草率登台。
2011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