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运》与后爱情叙事

2011-11-20 09:32王冰冰
艺苑 2011年3期
关键词:贺岁片郭涛葛优

文/王冰冰

自冯小刚将贺岁电影引入大陆并大光其盛之后,每逢岁末,电影界都会悄然开始贺岁电影之间激烈的争夺战;2008年末,由马俪文导演的喜剧《桃花运》率先拉开了当年贺岁档影片的大幕,据说其于一周内就获得了3000万人民币的不菲佳绩,不禁让人刮目相看!显然,评价一部电影不能以票房的多寡为标准,但作为一部贺岁片,票房的成绩却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观众的观影趣味和倾向,这也是一个不得不被承认的事实。

一、作为贺岁片的《桃花运》与传统的回归

我们知道,作为一种现象,贺岁片在大陆的出现,应与香港电影的“入侵”有关。所谓贺岁片,顾名思义,就是指在元旦、春节期间上映的电影。其时间上的明显定位是讨论贺岁片首先应该注意的问题,作为元旦、春节这一混合了中西传统的节日——“元旦”是公历新年的第一天,“春节”是旧历新年的第一天——贺岁片的意义也在这里显现出来。

不管是“元旦”还是“春节”,其节庆的意义都表现在年末或年初的临界点上,这既是一年的终结也是一年的发端,尤其是在中国,“春节”所显示出的象征意义是十分明显的,贺岁片首先应表现为符合中国人过节时的审美心态,娱乐性和观赏性并重的同时,也应具有抚慰的功能,所谓欢庆祥和与和和气气即表现出这方面的特征。这种抚慰与时下所谓的和谐社会不能说没有关系,但也不尽一致,这种抚慰功能更多地带有象征和仪式的味道,或者可以说,和谐的时代主题与“元旦”、“春节”这种象征性的节日中贺岁片的表达十分融洽地连结在一起。这从很多影片大多以“恭喜发财”、“家有喜事”、“福禄寿喜”、“花好月圆”等象征吉祥如意的词来命名即可看出。比较典型的是2004年冯小刚导演的《天下无贼》,其对天下太平的想象性表达无疑抚慰了那些辛苦返乡的农民及漂泊者,这种表达与“春节”等节日的特定时空背景联系起来,其仪式性是十分明显的。所谓仪式,其意义即在于象征性意义的表达,说得简单点,就是通过反复的形式反映或渲染出某种象征意味,而这种象征意味又与一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密切相关。因而可以说,像“春节”这样的节日就带有明显的仪式性特征,典型的是过年时的放爆竹和家庭宴会等具体仪式。在电影中,传统节庆的祥和和团圆的节日诉求在这种“天下无贼”的叙述中被反复强化和渲染,而贺岁片所必须具有的喜剧、轻松、幽默的风格,都在这种叙述中较完美地得到了呈现。

如果以此脉络来看《桃花运》,其所呈现的鲜明的传统风格就很容易理解了。看完电影,明显的感觉就是其中充满了怀旧和对传统的回归,传统的审美情趣,传统的价值取向,传统的道德,等等,都在影片中有集中而鲜明的呈现。传统的元素对一部贺岁片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因为传统即意味着温情、和谐和怀旧,意味着对现实的回避和拒绝,同时也意味着现实矛盾的想象中的解决。在时下的语境中,传统无疑是相对于现代而言的,如果说现代是转瞬即逝的、易变的、流动的和紧张的话,那么传统则恰恰相反,它是相对凝固的、稳定的、静止的和温和的。对那些常年生活在紧张的现代生活中的人们而言,元旦和春节等节日,无疑提供了人们躲避现代都市生活的空间,传统的因素很容易成为这个空间中特别受欢迎和流行的符号。而《桃花运》中的传统因素,应该说主要是通过婚姻爱情的游戏表现出来的。

其中五对男女其实代表的是几种不同的爱情观和爱情符码。即所谓的“剩女”、“老处女”、“征婚”、“拜金女”“婚前同居”等情爱话题。但不论如何,都集中在现代和传统、男女之间的问题上,男女之间虽有不可解脱的矛盾,但两性之间总是互相需要,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其实电影讲述的就是两个人,即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故事,男女之间由开始的勃谿、分离到最终的和解与归来。这种两性之间的从所谓出走到回归的故事,是在一个传统和现代之间的网中展开的,电影中几个女性看似现代的爱情观其实却相当的传统,这典型地体现在李小璐(以演员代替其所饰演的角色,下同)、元秋和邬君梅的爱情选择上。李小璐作为现代白领知识女性追求金钱加帅哥的爱情,但在其心仪的男性遭遇困难众人纷纷离开时,她却选择了可能相对贫贱的爱情生活;而元秋无疑是为了自由而主动提出离婚,但后来却心甘情愿地为一个比她小很多的郭涛付出一切,其原因还是因为他的似乎不是“做”出来的一点好——表现出的体贴和温情;同样,邬君梅为了那句“宁可当白痴,也不可终生无爱”的响亮口号,最后陷入了葛优式成熟男人的温柔陷阱。这些都说明,无论如何现代的社会,传统的力量都是十分强大的。而电影中直接表现对传统的颂扬的,显然是对梅婷那种坚持婚姻和性爱二者合一宣言的肯定,以及小宋佳那种对忠厚老实可靠的传统美德的怀恋。

这些传统元素在当今高速发展的时代,曾经是那样地不合时宜,以至于被我们视为敝屣扔之而后快。《桃花运》显然是在高唱传统的赞歌,这些传统的因素,显然与传统的家庭观念密切相关,这在元旦、春节等传统节日中尤其显示出其独特的象征意味和仪式性的特点,大团圆的家庭(家族)情感诉求以及“家和万事兴”所代表的家庭伦理都在这种男女之间融洽的关系中得到呈现。

这种象征意味和仪式性表征,还表现在电影中频繁出现的宴会场面上。宴会在传统节日中的象征意义再明显不过了,所谓的大团圆和“家和”最终都要在宴会中表现出来。电影中不厌其烦地对各种各样宴会的叙述,显然与元旦春节中宴会的象征性色彩有一定的联系,而其中小宋佳也以饮食定终身的举动,再一次印证了传统中国真正意义的“饮食男女”,——饮食中有真男女,如果从这点上来看,《桃花运》无疑与李安导演的《饮食男女》有相似之处。

二、后爱情叙事与日常生活伦理

前面我们从贺岁片的角度讨论了《桃花运》中所显示出地对传统因素的借重,这种借重无疑与贺岁片所定位的特定时间段——特定的节日——有关,但也恰恰是这种节日里的电影叙述,使得电影在讲述传统之弥足珍贵的故事的同时,其实也颠覆了现代意义的爱情,关于这点,本文姑且称之为后爱情叙述。

这里,传统再一次充当了这种后爱情叙述的关键因素。

我们知道,现代意义上的爱情,简言之,就是所谓情色(或情欲)之间矛盾的展开,可以是通过对物质性欲望的否定而达到对精神性爱情的肯定,也可以是以欲望的伸张或放纵来宣告自由和个性的张扬,或者就是在某种情爱的和谐中创造爱情的伟大神话,总之,现代爱情始终不能脱离情与色,精神与肉欲的对立统一。而如果以此来看电影《桃花运》,情况似乎变得模糊不清了。在这里,我们分不清哪里是精神,哪里是欲望,我们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说这或那是感情或欲望。

这从电影中的情感游戏中可以看出。当欺骗者的行为表现与欺骗目的分离时,欺骗在多大意义上是成立的?电影中葛优和郭涛的感情欺骗就带有这种特点,葛优与邬君梅之间,郭涛与元秋之间的感情游戏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即使欺骗者自己也可能会产生幻觉。这可能就是博德里亚所说的“内爆”了,在这里,没有真假之间的区分,也没有真假之间的对立,有的只是真实的幻觉,是一种“仿真”,真实与否似乎并不重要了,电影结束时被抓进监狱后的郭涛最后被元秋接纳就可以看出这种“仿真”的力量。而更为关键的是,影片中的爱情骗子葛优甚至郭涛的出现,都不是(或不仅仅是)为了钱财,似乎也不是所谓的纵欲,而是打着爱情的旗号,以骗取爱情,至于何为爱情,他们自己也并不清楚。这其实是以爱情反爱情,目的再一次和过程分离。这种感情游戏所揭示的毋宁说是一个爱情的忠诚问题,与爱情成为一个问题相同,这或许是后现代时期爱情的首要问题,邂逅的爱情能否成为可能被再一次提出。

同样情色之间的对立也显得模糊起来,梅婷和耿乐之间、小宋佳和李晨之间、李小璐和段奕宏之间,我们也看不出何者为情何者为色,尤其是梅婷和耿乐,他(她)从为要不要婚前同居的争论,到暂时的分手,再到结婚,其整个过程无疑揭示了,与其说是现代向传统的回归(耿乐是归国留学生,而梅婷是传统观念下的乖乖女),不如说是现代情爱叙述的裂变,他(她)们之间的争论——其实即现代与传统的对立——在稀里糊涂的婚姻中被暂时搁置,传统和现代观念之间的矛盾既然不能解决,就只能被无限地延宕,在这种既现代又传统的形式——婚姻——中,其间的矛盾和对立被消弭于无形。

电影以女性的视角展开几个女人爱情经历的互有差异的故事,其实讲述的是一个亘古不变的主题,即女人对男人或爱情的需要。爱情其实就是一个崇高的客体,被赋予了不变的价值,但这种赋予却是被社会(男性)给予的。电影中几个女性都在寻找各自理想中的爱情,但对这种现代爱情的神话却从没有怀疑过,即使是离异后的元秋和邬君梅亦复如此。影片以女性的视角讲述各自对爱情的追逐,其展现出的鲜明的女性书写自身及其命运的欲望,即已明显表现出对男性世界的失望,女性主动的姿态令人感动,但这种追逐却是在以传统的回归作为历史的“大主体”中而展开的,她们对男性的要求最终只能以可靠和忠诚的想象完成。元秋对郭涛、邬君梅对葛优无不表现出对可靠和忠诚的诉求,而梅婷对耿乐的拒绝无疑也暴露出对现代爱情视野中欲望解放的后果的忧虑。如果从这点而言,其对现代爱情的反思无疑是深刻而有力的,但这种反思的结果却只能以向传统后退的方式——即对男性传统角色的想象——来完成,这种以传统来反现代其实在在揭示出传统和现代的双重危机和不可靠,既然可靠和忠诚在现代资本社会中如此之脆弱,又如何能寄希望于其回归?因此可以说,这其实是打着爱情的旗号对爱情命题的悬置——对何为爱情的避而不谈,及其转换为“桃花运”式的爱情宿命的表达,爱情既是一个恒久崇高的客体,同时又是一个不可能的命题。男人被只要求为简单地可靠和有责任心,既反映了女人对爱情神话的失望,同时也反映了女人对爱情这一个崇高主题的内在的肯定和希冀。爱情既被等同于男人的可靠,又被认为是无性的存在,但却最终成为性的俘虏。也就是说,当爱情被置换为一种精神的交流之后,爱情仍旧表现出对性的压抑和排斥,其中爱情的主题仍旧延续了传统的模式,同时也表现出对传统爱情观的颠覆。

这种后爱情式的写作,其要义和内核即在于彰显出了既非对性的张扬,也非对纯粹精神性的需求,爱情变成一个伦理式的问题:“桃花运”对于女人是幸抑或不幸?或许如电影中始终旁观的那一对,月薪加起来才4000多的幸福男女,与其执着地追问何为爱情,不若回到真正简单的世俗日常生活才更真实,这也就是富翁女小宋佳选择农民厨师李晨的理由。这种爱情叙述或许还可以称之为后现代时代的爱情叙述,既传统又现代,而同时又非传统和现代所能囊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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