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梅在广州

2011-11-19 06:47
作品 2011年12期
关键词:张梅幻觉哲理

认识张梅是我在上世纪最后几天的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在认识张梅之前,我先就读过她不少的作品。我对广东生活的印象,来自两位南国的张姓作家,一个是张梅,一个是张欣。张欣给了我许多关于广州与广州人的生活故事。那些故事多是线性的,有头有尾很好看。

我印象里的张梅,以为是一个很新潮很年轻的南国女子。她的小说也都是呈现广州的当代生活。她描绘出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来的广州的真实生活状态。这种生活状态就不只是一些线性的故事了。在张梅的小说里,通过那些在行为上、灵魂上放逐自己的现代人,让我更具体更真切领略到当代人是以怎样的心态、怎样的观念,投身到正在变革中的现实生活里的。对这一时期的生活,张梅有自己独特的发现和表达。她在呈现种种繁荣时,能把表相后面的东西,也给你清醒地呈现出来。

在哈尔滨见到的张梅,虽然年轻漂亮,却是一个大个子,身高一米七二,说起来她还打过篮球的,绝非南国女子娇小玲珑的模样,也不是亚热带型的长相。她抽烟,抽得不多,却是很凶的外烟;也能喝酒,自称敢死队;谈吐有孩子般的率真。再想到她的小说竟有别人所不能有的深刻,这就使我对她大感兴趣了。这个张梅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跟她有了接触以后,我说起她一身看起来总是满不在乎懒洋洋的雍容气质,像是从宫庭出来的,像是一个很古典的人,怎么小说写得很现代?她就笑了。

在谈到小说的时候,我们很谈得来。有许多一致叫好的小说,我只读过作品,却不认得作者;而张梅多半都认识。后来,张梅给了我一本她的小说集子《这里的天空》。

这本书是由小说选刊编辑部选编的“名家三连发”,共收入当代比较有名的十多位的作家的作品。张梅的集子收入了《蝴蝶和蜜蜂的舞会》、《这里的天空》、《随风飘荡的日子》三个中篇小说。

这三个中篇都写了广州当下的生活。

用文学作品关注当下生活是不容易的。如果写过去的事,可以任由你胡编乱造。写当下生活的作品就难以蒙人。因为写得是不是那回事,写得真不真、象不象,人家一看就知道。

读张梅的小说,总使我想到她本人。在改革开放搞起来的这二十多年,面对不断涌进的五光十色的新生活,像她这样年龄的年青人,正好无所顾忌地、全方位地投入进去。广州又紧邻香港,又是国内最先开放改革的地区,从那里涌进来的新生活,是以新潮的衣服、发式、化妆品、邓丽君的歌,各种各样的舞会,还有全民性的经商做生意,及大大小小的超市和更为随意开放的择偶观、婚恋观、贞操观、金钱观等一系列不同于以往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生活方式为标志的。这股开放进来的潮流很强大,有力地冲击了过去那种死气沉沉、千篇一律、毫无个性的生活方式,这也使许多过去的传统观念和生活方式,在新涌进的潮流面前,一下子失去了抵御的能力,甚至迷失了方向。我们的生活就这样迅速地从计划经济时代跨入到消费时代。

写小说的张梅对这一切看得很明白。她之所以能在小说里表达这一切,确是因为她对这样的商品经济和消费时代的生活是熟悉的。这并不奇怪。你若想在小说里寻找到进入当代生活的门户,那么你必须在现实生活中成为当代生活这个门户里的人。

对于这样的生活现状,张梅小说的叙述里布满了清醒的讽刺和批判性的评点,这就完全不同于那种迎合商业化炒作的媚俗姿态的小说了。

张梅用小说告诉我们,人是没有力量从根本上来对付生活变幻的,只能被生活的巨流裹挟着,顺应潮流。在生活的潮流面前,人是渺小的,生活也无理智可言,充满了荒谬感。小说的现代性就是从这些内容这种生活的实质性的层面上透出来的。这样,小说在表现现代人的境况时,就不是一般地状写现实,而有了人文的哲理和深度。张梅的小说里有不少富于哲理的语言。比如“婴儿和外婆的宁静都带有哲学味道。婴儿期待未来,外婆期待来世。”这些富有哲理的语言,表达得十分自如恰当,绝不故作深刻。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些哲理是从一个看起来经常是懒洋洋的,有时像被人宠坏的贵妇人,有时又像个天真任性的大孩子似的张梅的笔下写出来的。张梅这人怎么看都不哲学的,可她的小说里楞是有哲理,而且表现得恰到好处。

我很赞叹张梅关注生活的能力和展示生活的能力,这是当一个好作家首要的条件。在她的小说中,“我”的表达欲望很是突出。这个“我”常常是叙述人,又是小说中的角色。作为叙述人,她表达了作家的主体意志;作为小说中的一个具体人物,她又游离于主体叙事。这样“我”在表达时就十分随意,恰好把她小说里那种当下生活的多彩多姿与人物内心的微妙复杂全部和盘托出了。

张梅写小说,看起来清澈如水。她写得很顺,她不作过多的时空切割。她的叙述是干干净净的,好像没有什么曲折波澜,不惊不乍而是一泻千里似的。但读后细品,却深感张梅实际上是很注重小说技法的。比如那篇《蝴蝶和蜜蜂的舞会》在结局那一段,一下子回覆到前面第一次参加舞会时的情景里,读后直觉意味深长。这样写,既强调了六年里他们这些人的生活变化之大,并把从前与现在的生活作了对照又混合成一体,呈现出一种如音乐般的回环复沓的节奏感。

张梅写小说,还常常会把现实生活与幻想、幻景融成一体。李陀在评她的长篇小说《破碎的激情》时就指出,说她可能对超现实主义的东西更有兴趣。超现实主义的小说叙述,会把现实生活之外的一般逻辑所不能理解的怪事、形形式式的荒诞不经的念头和小说里的人物故事纠缠在一起。不过在张梅的小说里,总是能把幻觉与现实处理得很清晰,很清晰地混合在一起,而不是让人读后云里雾里一片混乱。在《这里的天空》里,红在路上、在车子的晃动中所产生的幻听幻觉,在小餐店昏暗灯光下的幻想幻觉,其实都加强着现实与想象之间的差距,加强着现实对人的压抑,也把人的欲望放得更大了。张梅小说里的幻想幻觉,也是人物的主观意志的延伸和扩张。这种手法的艺术效果是很鲜明的,它让本来平平淡淡的人与事,一下变得不平淡了。用李陀的话来说,这种似真似幻的写法“使小说有了诗意,给叙述带来一种抒情散文的格调,还使故事获得了一种梦一样的气质。”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语言特色,也有他们自己独特的使用语言的方式。张梅也不例外。张梅的语言是以口语为主。因而在文字上她是不修饰的。读她的小说,我的感觉就像听到她正在用国语与人交谈讲述一样。她用她的笔墨使语言具有生活的魔力,她把语言转化为具有自己创作特色的工具。

也许因为张梅写小说起步较晚,那时各种新潮、先锋的尝试已经为后来的小说提供了许多有益的经验,张梅的创作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开始的,这使她一出手就有了一个比较高的起点。但她没有玩任何形式游戏和语言游戏,从结构和语言上来看,她是写得比较随意比较自如的,流畅好读。但她用她的小说关注现代生活。她拥有一个独特的创作领域。李陀对她的评介是“张梅尝试以一种有她自己特色和创造的超现实主义写作介入社会现实。使文学和当代社会变迁发生关联。”我不知道那种把现实和幻觉浑然一体的写法就可以叫作超现实主义,但张梅的创作,就其内容来说,她的确是密切关注当代社会变迁的。她鲜活地写出了当下的生活。这是八十年代以来广州地区开放改革后的生活和现实,她也写出了活跃在这种以商品经济为标志的现代生活里的形形色色最富代表性的人物。在这些方面,张梅真不简单。也可说是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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