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日文化交流中,电影,可以说功不可没。上世纪70年代以来,普通中国人对日本的重新认识,大概是从那几部脍炙人口的电影开始的:《追捕》、《生死恋》、《人证》、《幸福的黄手绢》……感人的情节、优美的画面、漂亮的男女主角,还有精彩的片名,都使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
出于对外国电影、文学介绍的需要,在那个外语学习不很普及的年代,翻译,也一度成为热门话题。好的译名之于一部好看的电影,如同画龙点睛,否则总难免会给人留下美中不足的感觉。“信、达、雅”这三字翻译真言,也是翻译要达到的三重境界。可惜,在实践的时候,往往顾此失彼。如果能有幸达到三者的统一,那样的译作一定会被广为传播。《魂断蓝桥》、《蝴蝶梦》、《出水芙蓉》都是让人记忆隽永的译名,不仅贴合电影原本的内容,而且巧妙地融入了中国古典文学的意境,少了一份陌生,多了一分亲近,何时想起,都有齿颊留香之感。“GONE WITH THE WIND”作为一部小说,在美国刚一面世,即轰动一时,翻译成中文时,原本可以直译为《随风而逝》,译者却总嫌不足,几经斟酌,终于定稿为《飘》,简洁而深刻,遂成经典。不过,这样的译名对于普通电影观众而言,显然过于抽象,而减少了吸引力,所以同名的电影,在中国上映时则被翻成了《乱世佳人》,配合着费雯丽精湛的演技和出众的美貌,永远定格在了电影史册之中。
改革开放以后,中日电影的交流,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单向的,即表现为单纯地引进日本影片,而很少输出中国电影。这种局面,在张艺谋等导演蜚声国际影坛之后,有所改观。日本也开始向中国购买影片,介绍给日本的观众。所以,对于片名的翻译,也不再仅仅是日译中的问题,一部优秀的中国电影,以怎样的名字呈现在日本观众的面前,从而吸引他们买票入场,也随之成为电影人不得不面对的选择。
那些承载着中国文化、文明的优秀电影,在片名译成日文时,大体有三种考量。
直译,是翻译过程中最基本、最常用的一种方法,是指根据原文字面的意思相应地转化为另一种语言。直译的好处是,充分忠实于原文,熟悉外语的人更可以一目了然。
张艺谋的电影《幸福时光》,在日本被译成「至福のとき」,可以说就是直译。日本人还将其连同张导的另外两部电影《我的父亲母亲》、《一个都不能少》合称为「しあわせ三部作」(幸福三步曲),这样的说法在中国好象未曾听到过。幸福时光,是由善良的人用美丽的谎言为一个盲女构筑的,这算不算得是「至福」呢?
有一部电影,严格说来是部美国大片,不过担纲主演的却是三个中国的女演员,不妨也在这里提一下,这就是讲述日本艺伎故事的《艺伎回忆录》。这是美国人眼中的艺伎世界,虽然不乏真实的原型,实际上却与真正的生活相差了很远,因此在日本引发了不小的争议。不过,这部电影片名「芸者の回顧録」的翻译无疑是直译。
因为电影的片名往往是有特定文化内涵的,所以直译,往往不能达意,起不到好的宣传效果,所以这种翻译中最常见的方法,在翻译电影片名时倒是用得不多。
相反,根据电影的内容,在翻译片名时作适当的调整,有时更能传达一部电影的真正内涵,更贴近观众的心理感受。具体到中国电影片名日文翻译时,又有两种做法,即:受到英文片名的影响和融合日本的特色。
中国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导演通常在拍片之前,就会考虑向海外市场发行事宜,所以这些影片在上映的时候,往往有英文的译名。不过,如果这些影片想要进入日本影院,自然需要日文的译名。
日本属于汉字圈,自中国的隋唐以来,就深受中国影响。日语中无论片假名还是平假名,都是根据汉字的偏旁部首简化而成,而且不仅如此,日语在书写时还直接保留了大量的汉字,其中大部分从字形到字义,都与汉语中的汉字是一致的。虽然,在日本几度有人倡议废除日语中的汉字,完全使用假名,但相比与拼音文字需要完整拼出后才知其意,汉字的意思一目了然,具有相当的优越性,所以迄今为止,汉字仍然大量地保留在日文中。照此推测,中国的影片名在翻译成日语时,如果有对应的汉字,直接拿来用是最方便不过的。不过,事实似乎并非如此,有一部电影就非常典型,这就是李安导演的《色•戒》。
“色”和“戒”这两个常用汉字,在日语中均有保存,意思也大致相同,直接用,未尝不可。不过,也许是脱亚入欧的思想在作祟,这部电影被翻成了「ラスト、コーション」。乍看起来,相当地晦涩,别说是粗通日语的外国人,就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也未必能立刻明白,原来这是根据英文译名“LUST, CAUTION”转化而来的。遗憾的是,经过这一转化,总有点不伦不类,既少了汉字的亲近感,又不怎么日本化,这样的译名颇让人费解。
相比而言,张艺谋的电影《秋菊打官司》在翻成日文时,虽然也受到了英文的影响,效果则要好得多。“打官司”,中国人一听就明白,对于外国人而言则多少有些难懂,所以在翻成英文时改为“THE STORY OF QIU JU”(秋菊的故事),让人一看就明白,日文也是据此翻成了「秋菊(しゅうぎく)の物語」,意思是完全一样的。虽然“物语”是一个日本词汇,但意思就是“故事”。日本流传至今最早的故事就是《竹取物语》,即“伐竹老人的故事”;日本最早的长篇小说就是《源氏物语》,即“源氏公子的故事”。其他如《落洼物语》、《伊势物语》、《平家物语》等等,由此可见,物语文学在日本的盛行。把这样的词汇添加到中国的影片中,很容易让人产生认同感。
与此类似的还有一部电影,就是《那山 那人 那狗》。这部充满湘西风情的片子,据说开始在中国只卖出了一个拷贝,后来被一个日本人看中并购买之后,在日本居然大获成功。片名如果按照字面上,完全可以译为「あの山 あの人 あの犬」。不过,这样的名字虽然很抒情,却难免有些抽象,所以在日本上映时,翻成「山の郵便配達」,就是“山里的邮递员”,这和英文名“POSTMEN IN THE MOUNTAINS”是一致的,概括了电影的主要内容。
李安另一部深受西方人喜爱的电影《卧虎藏龙》,要译成外文,应该是有难度的。因为“卧虎藏龙”本身是中国一个常用的成语,其含义很好地概括了电影的情节,字面上又暗含了剧中主人公“罗小虎”、“玉娇龙”的名字。这部片子的日文译为「グリーン•デスティニー」,用片假名书写的方式,应该是来自英文的。不过,这样的片名无论对于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或英语国家的人来说,都不容易一下子明白。这部电影的英文名倒是翻译得中规中矩,按照字面译作“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显然,这样长的名字完全用片假名改写成日语,似乎也是不现实的,那么日语的译文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原来,“グリーン•デスティニー”是指“青冥剑”,就是影片中李慕白想送、玉娇龙想争的那把宝剑。这柄剑可以说是贯穿整个故事的线索,以它作为片名,未尝不是一种选择,只是,用片假名翻译英文单词的方式推出,总难免使人迷惑。
总体而言,中国的电影片名在翻译成日文时,常常会受到英语译名的影响,在当今英语雄霸话语权的时代,是可以理解的。即便是日本这样的经济强国,日语在世界上仍然是小众的语言。日本人和中国人一样,从小就开始学习英语,但因为缺乏语言环境,即便是大学毕业生,也很难真正掌握这门语言,所以普通人对于英语的向往,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虽然日本是一个典型的亚洲国家,日本人也是典型的黄种人,因为与亚洲其他国家相比,经济上明显占优,可以与欧美的经济强国比肩,所以19世纪以来,就有人提出把日本作为亚洲以外、欧洲的一员对待。这也从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日本人对于英语的渴望。
不过,语言终归是语言。对待中国电影片名翻译的问题上,如果一味地按照英文日本化的方式进行操作,疏离感、陌生感、晦涩感是在所难免的。如果能兼顾日本人本身的习惯,翻译产生的效果则会事半功倍。
有几部中国电影的片名在翻成日文时,因为融合了日本特色,就显得相当精彩,这其中最让人感到惊喜的就是张艺谋导演的《我的父亲母亲》,以及张杨导演的《洗澡》。
“我的父亲母亲”这个片名,本身相当平淡。不过,从剧中张红雷扮演的“我”的视角,看待父亲母亲的爱情,就有了特定的年代感,能够很容易勾起一代人的集体记忆。这样的背景对于日本观众来说,是比较陌生的。所以,片名在翻译时,另换了一个角度,立足于女主人公纯粹而执著的爱情,将其译成「初恋の来た道」(初恋来临之路),可谓是神来之笔。日本有部电影就叫「初恋」(初恋),描写的是少男少女纯真、羞涩的感情,很受欢迎。酸奶在日本刚刚推出的时候,据说几乎没有销路,后来因为一句广告词“酸酸的、甜甜的,初恋的感觉”而一举打开市场。可见,“初恋”对于日本人来说,是多么美好而深刻的印记。电影中的招娣一身红袄,站在村口,痴痴盼望乡村教师回来的身影,不正是对于初恋最好的诠释吗?初恋来临的时候,谁又能不欣喜、不激动呢?顺便提及的是,这部电影的英文译名“THE ROAD HOME”也很有特点。回乡之路,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美国著名乡村歌手约翰•丹佛的代表作“COUNTYR ROAD, TAKE ME HOME”(乡村路,带我回家)。歌中唱到“乡村路,带我回家,回到那我属于的地方……”,因为有爱在,年老的“母亲”固执地想让已经去世的“父亲”回家,长眠在属于他们的地方,这或许是符合美国观众口味的翻译角度。
《洗澡》反映的是老北京一段正在消失的生活——到公共浴室洗澡,这也是日本人曾经所熟悉的。在日本,公共浴室被称为「銭湯」。“汤”在古汉语中,就有热水的意思,在日语中被保留了下来。“钱汤”就是付钱洗热水澡的意思吧,在日本一度非常流行,是一种很好的休闲方式。所以,《洗澡》这部电影发生的场景,对于日本人来说不陌生。电影中的公共浴室,不仅是洗涤身体污垢的地方,更是治疗心灵创伤的场所,所以日文译名「心の湯」直接点到了精神层面,可谓相当精彩。英文译名“SHOWER”,在日语中被写作「シャワー」,是指冲淋浴的意思,虽然也是洗澡,但和电影中的场景严重不符,所以日本人是不会直接拿来用的。
还有一部电影,在日本也很受欢迎,那就是吴宇森大手笔制作的《赤壁》。草船借箭、借东风、蒋干盗书等故事,集中发生于赤壁之战中,在中国可谓是家喻户晓。所以,电影未映,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而在我们的邻邦日本,小说《三国演义》引发的热潮可以说是经久不衰,所以《赤壁》这部电影在日本公映时,直接被译成了「三国」,这种以整体代替局部的翻译方法,相当符合日本国情,可以充分调动日本观众的观影热情。
由此可见,一部电影的片名往往承载着我们国家的历史、文化,翻译成日文时,如果能尽可能找到与之相关的切入点,融入日本的特色,一定会有助于引起日本人的共鸣,吸引到更多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