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璐璐
论庞德汉英诗歌翻译中的意象再现
张璐璐
伊兹拉·庞德是翻译史上备受争议的翻译家,但他英译的中国古典诗歌在读者中广受欢迎,并且在美国诗歌现代化运动中起了非凡的作用。试从创译性方面入手分析庞德对诗歌翻译的解读,通过译作分析其创译性在汉英诗歌翻译中的体现,尤其是意象的再现。
再创作;意象;意象再现;汉英诗歌翻译
伊兹拉·庞德(Ezra L.Pound,1885-1972)是美国二十世纪最重要的诗人,也是二十世纪对中国诗最热情的美国现代诗人。庞德集诗人,批评家与翻译家于一身,他翻译活动与思想创作有着紧密地联系,其作品和思想都备受争议,而他的《神州集》(Cathey:庞德早期英译的中国古典诗歌收入发表于1915年的“Cathey”可译为《华夏集》或《神州集》)看起来是个例外,其译诗中清新隽永的意象,晓畅明白的语言以及情感的抒发,事物的呈现紧密相连的自由诗的节奏,在欧美刮起了强劲的中国风,引发了轰轰烈烈的意象主义运动,《神州集》的发行在二十世纪初的欧洲获得了如潮般的好评。福特·马道克斯(Ford Madox Hueffer)评论时说道:“《神州集》中的诗是“至高无上的美”“《神州集》是英语写成的最美的书……。如果这些诗是原著而非译诗,那么庞德便是当今最伟大的诗人。”T.S.Eloit虽然怀疑庞德翻译的忠实性,但他认为庞德的译作“在创作和欣赏中引起了一场革命”,论者还指出,《神州集》是庞德的作品中最受读者欢迎的(赵毅衡,2003:17-22)。庞德所译的《华夏集》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够得到如此高的评价?本文简要分析庞德在汉英翻译时所遵循的翻译再创作理论的源泉及其创译性在中国古诗英译中的表现,即:意象的再现,以期能略微诠释《华夏集》的魅力所在。
庞德的翻译是有目的的,在凝练的语言流动中,庞德精确地传达情感的细微变化,庞德翻译并不是为了翻译而翻译。庞德说:“若论我翻译中是否使用了粗暴的手段(atrocities),我只能为自己辩护说,这些手法的运用大多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翻译的目的,是与我帮助读者更好的理解原文的初衷是一致的(祝朝伟,2005:89)。翻译在他看来,一是一种工具实现自己的目的的工具;二是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原文。而诗歌就是“诗人找出事物明澈的一面,呈露它,不加陈述。用具体事物的意象或者直接呈现意象去激动读者。中国古诗凝练简洁,意象丰富与庞德喜欢的诗歌表达模式是一致的,庞德的翻译与自己的创作目的紧密相关,庞德本身也具有敏锐的诗歌天赋。根据德国功能主义理论家莱斯论述的性格学和翻译文本类型的关系,庞德属于侵略型和感觉(aggressive&esthetic)相结合的复合类型。侵略型的人以自我为中心,关注的是自我的重要性和创造性,其特点就决定这种类型的人是不适合做翻译的……;而庞德同时又是感觉类型的人,“对感觉型的译者而言,一切表达都源于感觉,最适合翻译形式文本,尤其是文学作品,诗歌,其特殊的资格来源于其对艺术及美学价值关注的显著天赋(K.Reiss,2004:110-111)。”因而,对庞德而言,庞德是做不到严格忠实地翻译,他诗歌翻译的根本在于知道诗歌的核心,“是什么使诗歌在任何地方都是诗,诗歌中哪一部分是‘不可磨灭的(indestructible)’,哪一部分在翻译中是不可丧失的,……什么样的效果只能在一种语言中获得,根本不适合翻译”。庞德认为一首诗有三个层次,即:音乐的层次(Melopoeia),意象的层次(phanopoeia),思理的舞跃(logopoeia or dance of the intellects)。音乐的层面是不能从一种语言翻译到另一种语言的;诗歌的意象性和图像性则可以在译文中再现,第三个层面所传达的意向即:作者隐藏在文字里暗示的意图,译者可以在确定之后,将其用译入语中的文字加以转化。这一点正好与他的语言能量观(energy in language)相对应。庞德在翻译过程中重视的不是文本的“意义”或单个词语的意义,而是语言的能量,诗中不可磨灭的部分,需要在词语内部被赋予能量的情感中予以寻求;诗歌必须接近事物本身而存活,只有这样诗才能具有诗的美;而美就是原文中热烈的情感。翻译诗,就是寻求人类情感的等式,赋予词语以最大的能量,理想的诗歌译作应该获得理想的“效果”,重视事物本身的美(祝朝伟,2005:123-151)。庞德语言能量观可以用下图加以表示:
由此可见,情感是介于语言能量与词语之间的,起的是中介的作用,也就是诗歌的核心或者不可磨灭的部分。情感,需要在词语内部被词语赋予能量的情感中予以寻求,而不是进入诗歌以前的情感。庞德以诗人的敏感,捕捉到原诗的情感和神韵,试图在目的语中再现这种情感和神韵,并且让译入语的读者易于接受和理解,这就是庞德在译诗过程中所遵循的目的论原则。汉学家谢文彤认为庞德作为诗人译者具有的对诗歌的敏锐弥补了他种种语言错误所带来的损失(祝朝伟,2005:46)。
为了获得理想的效果,再现诗歌的核心和那“不可磨灭的”部分,庞德不惜使用“粗暴的手段”,借用中国古诗中的人物,故事,情节,意境,进行了“再创造(re-creation)”使原作的情感“复活”以达到译者和译文读者所期待“对等”的效果,实现语言的能量观。这一点与其他一些翻译家的理论也不谋而合。意大利美学家兼翻译理论家克罗奇认为:“翻译就是创作”。谢天振教授援引法国社会学家埃斯卡尔皮(Robert Escarpit)的术语——创造性背叛,他认为文学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创造性叛逆,“说翻译是创造性地,那是因为它赋予作品一个崭新的面貌”,它使一件作品在一个新的语言,民族,社会,历史,环境里获得了新的生命,当然,与原作品的创造性质相比,翻译的创造性质还是有所不同,它属于二度创造,即:再创造(re-creation)。奈达在论述翻译的性质时也提出,翻译,特别是译诗,是一种“再创造”而不是“再生产”,译者不能机械地理解形式和内容的原则,而是要协调二者作为表达的整体性。Peter Newmark(2001:165)也认为诗歌翻译几乎是达不到等效的,因为两种不同语言的诗歌具有相抵触的句法、词法、声音和文化,只有意象例外。庞德翻译中国古典诗歌的重点正是意象。中国诗学中的意象论最早出现在《周易》和《庄子》,在《周易·系辞上篇》中有这样一段话: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
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意。”
这就是说,要完全表达意思(“尽意”)必须用“象”(立象)。余光中认为:“所谓意象即是诗人内在之意诉之于外在之象,读者再根据这外在之象试图还原为诗人当初的内在之意”。庞德以为意象是在刹那间所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复合体……意象主义的关键在于它不把意象作为装饰物来使用,意象本身就是言语……意象不仅是一个思想,它是被赋予能量的一个漩涡或融合在一起的思想群(刘岩,1999:104-112)。意象就是庞德汉英诗歌创译过程中集中体现诗歌美的主要表现手法。庞德大胆地随着诗文而改变音似的幅度。舍音取意,舍形取神从而更加突出意象。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常常改写原作、不译带来的损失。庞德采用自由诗体的方式翻译中国古典诗歌,虽然字面意义有所出入,形式也相差甚远,却能传达原作的“神韵①”,这吸引了大批关注文字感染力的读者,使英语世界的读者了解了中国古典诗歌的魅力,使中国诗成了大众瞩目的对象。
作为意象主义发起者的庞德没有把中国诗变成非中国诗,而是突出了古典诗歌意象鲜明的特点,适应了新诗运动的需要。正因为庞德所处的文学历史背景和他特殊的翻译目的及诗歌天分,庞德才采用他的创作式的翻译策略,再现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意象美。下面通过分析庞德翻译的《落叶哀蝉曲》,进一步阐释庞德诗歌翻译的再创作理论在诗中的体现:
落叶哀蝉曲
1.2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3.4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
5.6望彼美女兮安得,感余心兮未宁。(刘彻)
Liu Che
1.The rustling of the silk is discontinued,
2.Dust drifts over the courtyard,
3.There is no sound of foot-fall,and the leaves
4.Scurry into heaps and lies still
5.And she the rejoicer of the heart is beneath them:
6.A wet leaf that clings to the threshold.②(E.Pound)
庞德在翻译这首诗歌时,同样放弃了传统意义上的忠实的翻译,他认为诗歌翻译不应过分强调字词直译而是要更多地再现原作的感情字面翻译无法再现原词语中的美。除去翻译中流失的表达因素,庞德通过一连串的意象叠加,尘埃、庭院、落叶、湿叶和门槛等意象同时出现,尤其是“足音”(footfall)以动衬静,似乎显得她刚刚离去,作者的感觉上的失落感和寂寞感不言自明。庞德在译文中创作了另一形象“落叶下是她,心的欢乐者”(she the rejoicer of the heart is beneath them),则形象地把诗人回忆往昔那些与李夫人共同度过的欢乐的日子时,心中那份温馨,也都暗暗地透过文字,向读者提供了一个由他们直接参与和感受的“如在目前的境意”。庞德在诗歌翻译中,重视词语的选择,词语作为语言的载体,必须要精确地再现表达情感的意象。他在此处创作的“心的欢乐者”(rejoicer),实际上是借明写暗,借昔日的快乐,反衬此时的萧索,把人类共通的情感美表露无疑。这与林语堂先生的“字神”不谋而合,所谓的“字神”就是一字之暗示力,是字里行间的微妙涵义,是情感意义上,审美意义上,文学意义上的东西。
另外,庞德将原文中并不鲜明的意象,“一片潮湿的树叶粘在门槛上”(A wet leaf that clings to the threshold.)放在末尾,并单独地构成一个诗节,“把全诗的哀思集中的凝缩为一个单一意象”呈现给读者,让他们体验原诗中可感而不可言尽的情景与状态。按照中国画的创作方法,这一意象为点睛之笔。读者能够通过这一意象完全能够领悟诗人思念的感伤。这种创作不仅符合意象派的创作纲领,而且与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创作方法有共同之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一切景语皆情语”,不能说是二者不谋而合,只能说庞德对中国古典诗论的“情境说”把握得相当到位,景真则情真,事真则意真。并且他不断地借鉴中国诗歌的感染力——真,善,美的统一,融情入景,情景交融,把中国诗歌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综上所述:庞德采取再创作(re-creation)的翻译策略自成一格,再现了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意象美。这一切都源自庞德个人对翻译的解读,他始终认为事物本身的美以及理想的效果始终需要在“情感”中予以寻求,而不仅仅是字面意义的对应。在汉诗英译的过程中庞德贯彻的也是这一原则,他传达的是原作者的“思想状态”和“情感之力”以达到理想的对等“效果”,体现事物本身的“美”和“情感因素”。这与傅雷先生的“神似”论:“重神似而不重形似”和钱钟书先生的“化境”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尽管目前国内外的研究对庞德汉英诗歌翻译仍旧存在异议,但是如果从文化交流的角度来看,再创作(re-creation)以求“意象””神韵”不失为达到诗歌翻译目的的理想策略之一。
注释
①多语种翻译家王以铸先生在《论神韵》一文中论述,“神韵”是语言的惊喜微妙的地方或是王国维先生所说的“境界”,不会是表面上的东西,而是深藏在语言内部的东西,不是孤立的东西,而是包括他的全体,和作者本身,甚至和作者的时代背景交织在一起的东西。这种东西不是在字面上而是在字里行间,与其说我们要了解他毋宁说我们要感受它更恰当些。由于我们把握住了语言的nuance(法语,色调),那么我们才得以体会到语言的感情,译者有可能把原文的神韵毫无遗憾的发挥出来(王向远,2004:203-204)。
②译文出处:刘岩.中国文化对美国文学的影响.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8,p.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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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Pound,as disputable as Lin Shu,was an American modern poet as well as a translator,yet his English versions of ancient Chinese classic poems which are very popular among reader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process of poetry modernization in America.The paper mainly deals with Pound’s re-creation and image re-creation in Chinese-English Poetry translation.
Key words:re-creation;image;recreation of image;Chinese-English poetry translation
Class No.:H315.9Document Mark:A
On Pound’s Re-creation of Image in Chinese-English Poetry Translation
Zhang Lulu
H315.9
A
张璐璐,硕士,助教,渤海大学,辽宁·锦州。邮政编码:121000
1672-6758(2011)05-0077-2
(责任编辑:郑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