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和美学原创性体系建设刍议

2011-10-24 07:12张锡坤
浙江工商大学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易传文学性文论

张锡坤

(吉林大学 人文学院,吉林 130012)

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和美学原创性体系建设刍议

张锡坤

(吉林大学 人文学院,吉林 130012)

“原创性”体系建设的基本原则:民族性与现代性合一。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民族性要求伸张中国传统文论与美学的特质,现代性要求找出中国传统文论、美学与西方理论的契合点。二者合一,一方面在世界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与西方理论双峰并峙,另一方面与西方理论进行对话交流,形成互补。如今,在中国经济实力和文化传播日益走向强势的形势下,是该思考“原创性”建设的出路问题了。

如果以上“合一”原则可以成立的话,当务之急,是集中群体智慧在学理上作充分的论证。从学理上论证面临的一个突出问题是,确认哪种西方理论与中国传统文论和美学相通相契,那就是在我国被誉为“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接受美学。所以要借助于接受美学,在于它从哲学高度唤起了人们对文学活动中读者一极——一个长久以来一直为研究者所忽略的文学要素的重新认识,形成一个新的文学研究范式。尽管它的创始者尧斯和伊泽尔的论著还不能算作深思熟虑的产物,其中不免有多种思想流派纠结牵合的痕迹,且缺乏完整的理论建构,但接受美学对于建构中国当代文艺理论与美学原创性体系,却极具启示意义。

一、中国美学的“生生”与中国古代文论的接受

中国古代文论自古就有接受和阐释的传统。这要从中国哲学的“生生”谈起。因其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亦即中国美学之“根”,故可作为讨论“原创性”体系建设的切入点。“生生”即生之又生,生命延续不绝。从横向看,“生生”是生命的关联和类推;从纵向看,“生生”是生生相续的推进。这纵横两方面决定“生生”是以时间带动空间的生命流程。如《易传》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老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即生生之道。生生之道不是单向度而是循环往复的。《周易》说:“无往不复”。老子说:“周行而不殆”。这种生生之道依据中国传统象思维才得以描述出来。按王树人所讲,《周易》的“太极”,《老子》的“道”,禅宗的“自性”,都是象思维的“原象”。原象的循环往复,即“象的流动与转化”。老子说“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大”即“原象”。原象生万物,万物生,为“大曰逝”。原象生万物的运动变化,为原象之“远”。“反”是一切事物运动变化之后又复归于原象。于此,生生之道亦是生生之象。生生之象的运思方式是区别于概念思维的整体直观,即在天地人的整体之象中体验生生。作为整体之象的原象,是思维出发的起点,是思维得以生发的根本,也是思维之超越和升华的终点。即从原象出发,经由表象——形象——意象的流动转化,回归于原象并开始新一轮的运动变化,这便是象思维的循环。然而此一循环在复归于原象之后又勃发了新的生机,使得“创而生”、“生而创”的流动与转化终则有始地运行下去。这“创生”即创造或创新,其实是心灵发现的现实,新是心灵体验之新,是体验中的境界,它从外在的表象切入,在生命的深层与大化同流,以实现真善美合一的整体境界为最终目的。每一轮“象的流动与转化”的循环,都是一种新的生命体验,生生不已,新新不停。中国哲学与艺术和美相融,艺术和美是哲学的延伸,也是哲学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故生生之象可转化为生生之艺。中国艺术的接受观念就体现在这生生之艺中。

探讨生生之艺的接受观念,有两条线索,一是艺术发展史,二是艺术发展理论。中国古代文论就有接受理论在,如“诗无达诂”、“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和“知音”等,不过比之更为重要的还是意——象 ——言的接受理论。“意 ”——“象 ”——“言 ”来于“言 ”——“象 ”——“意 ”三层次。《易传 》讲“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言、象、意是构成文本的三大要素,文本的根本目的在于表意,所以,言、象、意是文本理论。言——象 ——意反过来 ,意——象——言,就是接受理论。《周易 》的“经 ”“传 ”关系便是典型的范例。《易经》的产生是圣人通过观物取象,悟到了天地万物存在和运动规律,而有圣人之意。圣人为了传达意画成了八卦和六十四卦,是立象。再有对卦爻象之意的解说,形成了辞,即为言。这样,言——象——意便成为被接受的文本。《易传》尽管发生在《易经》成书后数百年,但无疑是在对《易经》的接受和阐释过程中形成的。《易传》的文辞章句,无不是围绕着《易经》的卦爻象和卦爻辞而展开;《易传》中生发的哲理,也都是出自对《易经》的体验。其间,各种文化思潮融入了《易传》的哲学视野,《易传》的作者不断地整合这些哲学视野,并以之反观《易经》,实现他们自己对《易经》的阐释。《易传》的美学,就诞生在这动态的阐释历程之中。即是说,《易传》作者是先有了对《易经》之意 (生命意识)的深沉体悟,从而在脑海中构筑了卦爻象数运行的模态,最后方才形诸文字,将他们的体验落实到形而下的言语表达。这是以一个从意到象数的时空体系 (象)再到具体的言语描述 (言)三个层层展开的阐释形态推演的。正因为这种接受与被接受关系,《周易》才在一代代的阐释过程中展现出生生不已、健行不息的强大生命力,使它千百年来长盛不衰,始终是后人的兴奋点所在。

《易传》意——象——言的接受理论到了王弼手里,又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完善。这集中体现在“得意而忘言,得意而忘象”的论断。其中的“忘”指接受须中止概念思维,在生命体验中实现思维的飞跃,领悟到言外之意和象外之意,由此为意境理论打下了根基。意境的产生,说到底取决于读者的接受,而有“境生于象外”的效应。建构当代文艺理论与美学原创性体系,理应把文学接受纳入其中。只是中国古代的接受理论仅停留于接受者与被接受者生命体验贯通的层面上,尚不具备完全的理性直觉。相比之下,接受美学在这方面都作了更深层次的探讨,直接把接受引入文学研究中来;这也是中国古代文论的接受理论需借助于接受美学的原因所在。

二、接受美学与中国古代文论接受的相通相契

所谓接受美学的深层次探讨,在于提出了一些关键性范畴,如“期待视野”、“审美距离”、“视野融合”和“召唤结构”等。期待视野是读者阅读理解前对作品的定向期待,可视为接受作品前读者审美经验与生活经验的集合。文学作品自身本就蕴含着作者的“视野”,它与读者的期待视野之间存在的不一致,便是“审美距离”。在阅读过程中,两种“视野”发生交互作用,交融在一起,便是“视野融合”。这一融合,不但是读者对自身的超越,也是文学接受的“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统一。如果说尧斯的“期待视野”主要是从读者角度探讨接受的话,那么,伊泽尔的“召唤结构”则是从文本意义生成和读者对作者影响两方面探讨文学接受,丰富了接受理论。他认为,文学作品是一种意向性客体,这种意向性客体本身还不是自足的存在,它的意义必须依赖读者的意向性活动来填补、完成。就是说,文学作品充满了“未定点”和意义空白,有待读者去想象性联接和填充,使文学客体丰满和具体化、确定化。尧斯、伊泽尔后期对自己的理论都有所调正,修正,而在接受主客体之间进行“对话—交流”上是完全一致的。如尧斯所说,接受美学已把“文本说了什么”的单向的问题转化成“文本对我说了什么和我对文本说了什么”这一对话—交流性质的问题。

总的来说,接受美学与中国古代文论的接受有四点相通相契:

1.动态的整体性。二者都不把文学研究视为对作品的静态的对象化研究,而是把作品—读者作为整体进行动态考察。而且接受美学认为作品与读者的互动所产生的视野融合是不断连续发生的,形成作者——作品——读者再到作者——作品——读者的循环,这与中国古代文论接受生生不已的循环极其相似。

2.思维方式的整体直观。尧斯称期待视野为接受者的“心理图式”,即以整体直观为出发点。伊泽尔的“观相”,指作品向读者的显示方式,也是以整体直观为出发点。正因为此,尧斯的从期待视野到对话—交流,伊泽尔的从召唤结构到对话—交流,均贯穿了生命体验。中国古代文论的接受亦然。

3.接受之创新。从期待视野到视野融合的过程存在着两种期待:定向期待和创新期待。在召唤结构中,接受主体对被接受客体意义空白的填补,也体现了创新。在这点上,与中国古代文论接受之创新有一致之处。

4.都以“本真存在”为终极依据。“存在”是接受现象中最核心的范畴。尧斯、伊泽尔分别以阐释学和现象学为思想理论基础。尽管阐释学与现象学在方法论上存在诸多分歧,但它们的共同点是对概念思维的反判,而这种反叛最终归结为人的本真存在的体认上。在这方面,海德格尔的理论最为典型,他对“本真存在”的阐释被视为接受美学的终极依据。接受美学与海德格尔理论的关系,在于主客体互相作用的接受现象关联着文本意义的存在和人的本真的存在。这很有中国文论“艺通乎道”的意味。

而接受美学对接受现象的深层次的探讨,又可以用来弥补中国古代接受理论之不足,仍以《易传》对《易经》的接受为例。表面看,《易经》各卦之间似乎风马牛不相及,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存在着许多未定点和意义的空白。然而,《易传》的文本又不是纯客观的,它是召唤性的意向性的文本;它也不是封闭的静态存在,不仅仅是一堆客观事实和占筮记录的机械堆砌,而是一个面向解释者、接受者的开放性的动态生命结构。从而才唤起了《易传》期待视野的动态接受,填补了《易经》大量意义的空白和卦与卦之间的阻断,进行了创造性的发挥和阐释,整合为—生生序列。这一事实说明,周易研究中以传解经的传统有其合理性,而不是像以顾颉刚先生为代表的疑古派所讲的,经传之间互不相干,没有什么内在联系。当然,接受美学自身也有其不足:中国古代的“生生之道”有创生性,海德格尔的“存在”无创生性;尧斯的接受有“阅读前”和“阅读后”划分,中国古代文论的接受无这种划分,以彻底的流动性、整体性见长;接受美学是以读者为中心的理论,有其片面性,中国古代文论的接受以作品与读者为一体,没有什么以何为“中心”之论。从这方面说,二者可以构成互补。

三、中国当代文艺理论与美学原创性体系的整体建构

基于以上的“互补”,我特别赞成朱良志先生建构的审美意象体系的框架:

这是一个动态建构系统,把创作论——本体论——接受论合为一个流动的整体。“观物以取象”是合天人的整体之观,意味着从原象出发,据外在的表象创造出形象。这形象以表现主体之意为旨归,是“立象以见意”,反映了原象见诸于表象——形象——意象的运动变化。“境生于象外”是于“忘”中回归于原象的循环,再现了老子的“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正所谓“象的流动与转化”,或者说接受与被接受的艺术之生生不息。这一建构把接受论纳入其中,显然是在接受美学的启示下结出的理性自觉之果。除此而外,还有三点值得注意:其一,该动态建构系统的每一层面都不离象,体现了中国艺术重象、重直观、重体验的特征。朱良志先生就此有发人深思的宏论:“‘象’既是艺术的媒介,又是艺术的本体。正是基于此,我认为,仅仅说中国艺术强调发抒性灵,并不能道出中国艺术精神的特质;迄今世界上还没有哪一种艺术不要求表达情志,真正能够体现中国独特的艺术精神的正在于‘象’所展开的艺术论述中,正是它决定了中国的艺术起源论、审美体验论、艺术表达论、批评方法论,决定了中国审美意象体系的总体框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与其说中国艺术以情为核心,毋宁说它以‘象’为核心”。(见朱良志《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1995年版第176页,安徽教育出版社)。其二,它体现了中国艺术重意、重表现的传统。为生生之道所决定,中国美学范畴有孳生化育的特点,先秦孟子立“以意逆志”,六朝演化为刘勰的“窥意象而用斤”,终于唐宋以降推出一整套意境理论。无论是意——意象——意境,还是味——滋味——味外之旨,以及比兴——感兴——兴象,凡此一系列范畴的孳生化育过程,都毫无例外地昭示着中国重意、重表现传统的发生发展和成熟。其三,“观物以取象”、“立象以见意”、“境生于象外”,均植根于中国美学的两大主要精神之柱:儒道两家哲学,堪称始源性的元范畴,故由它们构成的框架,具有毋庸置疑的原创性。

此一框架虽说具有原创性,但也只是中国当代文艺理与美学原创性体系的核心,还不是该体系的整体建构。整体建构需以此为核心展开,复盖诸多要义。这尤需发挥群体智慧,从学理上作进一步思索和论证。眼下我只能简短的概括为:该体系应把中国生命美学作为一体贯穿的主线,以对元范畴的阐释为骨骼,辅以对子范畴的阐释为血肉,并融入众多西方现代和后现代美学的精华。总之,既体现文艺理论和美学的一般规律性要求,又要突出中国在这一领域的特殊性。

不仅如此,把文学性把握为“世界”意义上的“不同性”这种价值性内涵同样适用于文学本身。这是因为,文学固然在总体上是通过与现实的“不同”来体现其价值的,但是,就具体的文学作品而言,这种“不同”却又可能是“相同”的。这从文学史中充斥的大量模仿性、雷同性作品就可见一斑。可以说,这种“相同”的“不同”,实际上已经抵消了文学本身应有的“不同性”的价值定位。这样的文学作品,可能在缺乏阅读经验的某些读者那里获得其与现实之“不同性“的价值认可,而在文学史内部自身的价值关系的认定中则是无价值的。因此,文学作为一种追求“不同性”的价值努力,也就不仅仅表现为与现实世界的“不同”的追求,更表现为与既定的文学作品及其所建构的文学世界的“不同”。进一步而言,既然“文学性”是从“不同性”及其“世界”意义上获得其基本内涵的,那么,作品区别于既有文学的“不同性”程度与此“不同”所呈现的“世界”的完整、丰富程度,也就成为判断此作品的文学性程度高低——也就是“好的文学”与“坏的文学”的价值差异的基本标准。

可以发现,尽管文学性作为“世界”的“不同性”在此仅仅得到初步规定,其具体内涵及相关问题如“不同的世界”的真实性问题等还需要进一步探究。但是,这种初步的探索已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为对“文学性”的事实性探究的诸局限的克服,并对前述文学研究界的种种困惑提供了某种解决的途径。首先,“文学性”作为在价值层面上对“文学之为文学”的解答,其价值是文学的自我实现的价值,不可还原到非文学的领域,因而也就不会出现在非文学领域中发现文学性或文学性追问的“自我消解”等问题。其次,把文学性从价值层面理解为文学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不同性”,文学研究与文化研究在价值立足点上就获得了根本性的区分:文学研究作为文学性的研究立足于与现实“不同”的文学世界,文化现实作为“材料”进入到文学世界之中,却呈现出与现实不同的性质;而文化研究所关注的则是文化现实——文学力图与之“不同”的现实。再次,“文学性”价值性内涵的揭示为文学批评确立了稳固的理论立场,而对文学自身内部的“不同性”及其程度差异的把握,一定程度上也为文学批评确立了基本的文学性价值评判的尺度与方法。就此而言,文学性概念的价值层面的反思,或许会成为具有当代意义的原创性文学理论的学术生长点。

A Talk on Original Research on China's Contemporary Aesthetics and L iterary Theories

Abstract:Though original research should be aimed to create China's contemporary principles,conceptions and categories,in the case of the fact that originality is seldom discussed in both China's ancient and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ies and that the original efforts can be regarded as a accumulation to be deepened gradually as a process,the following scholars,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contributed to theoretical originality some thoughts which on one hand,are independent to each other,and on the other hand,are relevant:Yuan Jixi and YaoWenfang extracted China's traditional cultural resourceswith respect to originality;Zhang Xikun was committed to associating Chinese literary theorieswithWestern ones;ZhangWei devoted to comprehensive thoughts on originality;He Pin made views on how originality responded to the present literary criticis m;Zhang Zhen preliminarilymade personalized understanding and construction concerning literary issue.

Key words:original research;aesthetics and literary theories;Chinese literature;culture

(责任编辑 彭何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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