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虎谋生记

2011-10-08 07:22■袁
翠苑 2011年5期
关键词:杨师傅袁先生老二

■袁 梅

1.过春节

呆呆虎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春节,但杨师傅一到这个时候就发愁。

过春节的第一要义自然就是吃,许多东西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有得吃,比如糖、花生、瓜子……呆呆虎觉得最美味的是一种柿饼,晒干的柿饼上有一层白色的细粉,现在想起来依旧会流口水。

过春节的时候杨师傅要忙上很多天,做蛋饺,做扣肉,炒花生,炒瓜子,因为过年的时候这些都会按票供应,每个人增加半斤肉,半斤花生什么的。杨师傅舍不得浪费这些票,但买又要花额外的钱,杨师傅就很矛盾,再说过年的时候有人来串门拜年,总还要拿出点像样的东西来招待。

呆呆虎家的许多东西在大年三十和正月里的头几天都是不能动的,只能看。大年三十的鱼不能动,得看着,叫年年有鱼,肉也不能动,年夜饭上唯一可以放开来吃的是杨师傅自己酿的甜白酒,每个人喝完了就都会傻乎乎地笑上一个夜晚,那真是个开心的夜晚,杨师傅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呆呆虎就眼巴巴地数着日子,直到初五,大家都快上班了,杨师傅就开始给三个孩子分这些食物,一般来说,呆呆虎一分到手便会风卷残云地消灭一半,剩下的一半再留下来细细品味。老大则喜欢把这些东西左藏右藏,直到上面有点要发毛的样子才万分舍不得地一个人吃掉。

2.过年的规矩

杨师傅家从前是个大户人家,有一条街上的三四百间房子,后来杨家穷了,三四百间房叫日本人烧了个一干二净,但还是觉得自己依然是有身份的人家,特别是婆婆,从前是杨家的当家少奶奶,平时是很讲究规矩的,而到了过年的时候,这些规矩就被成套成套的搬出来使用了。

婆婆一向不太喜欢呆呆虎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呆呆虎不太懂规矩,“太野”,一点“大家闺秀”的影子都没有,不像老大那样,一看就是书香门弟里出来的孩子。

大年三十吃年夜饭的时候,杨师傅总是要趁几个孩子没注意的时候,拿一张草纸轮番给几个孩子擦一下嘴,所谓草纸就是擦屁股的那种粗糙的纸,意思是说 “童言无忌”,老天爷听到这些就当小孩子放屁一般。

大年初一的时候不准扫地,不准倒水,不准说粗话,不准吃汤泡饭,进人家门里拜年的时候不准两脚一起跳过门槛或者是站在门槛上说话……一大堆,呆呆虎现在记得的已经不多了,老大还记得很多。

有一年,大年三十晚上,婆婆关照我们明天早上睡到什么时候都行,可是很早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有声音,等天大亮的时候,老大穿了个雨鞋,浑身冒着汗,兴奋地说:看,我把缸里的水全都挑满了。

这时候,呆呆虎发现婆婆的表情怪异极了。老大本以为会得一堆表扬的,但是……

老大说——你们规定不准倒水,但是,你们没有说不能挑水啊!

老大这一年应该是12岁吧!

3.送 礼

过年的时候到各家各户拜年的时候总要带各种各样的礼物,但是这些礼物送来的时候是不能全部收下的,送六件,照理只能收下二件,然后把其他的礼物退回去。然后再重新加上二件礼物,凑满六件,给下一家送去,那户人家照理也不会全拿,只会拿二件,把其他的再退回来。

逢年过节的时候,呆呆虎觉得大人们真的是很无聊,拿这些东西转来转去,很有可能,一件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没有两天,又回到自己家里了,婆婆说,这才叫礼尚往来呢,但呆呆虎认定了,这是大人们无聊的表现之一。

有一回,有个邻居家有四个兄弟,轮流去见丈母娘,然后说好了,父母准备四件礼物,自己每个人只需有二件就行,老大老二先去自己的丈母娘家,都没有问题,可是到了老三家,老三的丈母娘家很不懂事的把礼物全收下了,老四就崩溃了,因为老四的“对象”不干了,老四就疯了。

这件事在白家桥一带很有影响,杨师傅说老三家的丈母娘太没有道理了。呆呆虎却不这么觉得,你们既然只想给人送二样礼,为什么不就只送二样呢,人家又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你们等着退礼物呢。

呆呆虎发誓,长大了一定真心实意地给人送礼物,不这么假来假去。

4.客人来了

杨师傅当家的日子里其实最怕的是来客人,特别是远路来的客人,杨师傅是个要面子的人,自己家里可以天天喝粥吃萝卜干,可客人来了却决不能亏待了,借钱也得好酒好菜地供着。

有一年,四川的表伯和表伯母来了,呆呆虎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们从前和袁先生还是同学呢,后来随着刘邓大军解放西南,据说都当了不小的官呢,但他们和袁先生再无联系了,之前呆呆虎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

他们来了,要在家里住一个礼拜,那几天,呆呆虎看足了杨师傅的“两面派”,和人家谈笑风生的,但做饭的时候却总是愁眉苦脸的和袁先生在嘀咕着。

饭桌上总是六菜一汤,孩子是不准和他们同桌的,他们吃完了,杨师傅赶紧把荤菜拿走,然后用暗号似地比划着,那些菜是可吃的,那些菜是不能吃的。

表伯母是四川女人,爱吃辣,杨师傅托了人去搞了一些特别辣的辣椒来,表伯母就兴奋地大叫“要得”,“要得”……

表伯表伯母来了一个星期,杨师傅借了50多块钱,表伯走的时候,杨师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问袁先生:我没给你丢脸吧!

呆呆虎也觉得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不用看着杨师傅的筷子尖吃饭了。

5.馄 饨

呆呆虎现在依旧觉得馄钝是全世界最美的食品。

那时候每三个月会包一次馄饨,一般是趁着杨师傅休大礼拜,也就是可以休二天的时候来做一次。

那就会是一次巨大的行动,得忙上整整一天,因为每次包馄饨不是自己家吃一点就行的,而是必须给每家都送上一碗,这个样子有点类似于院子里女人们的厨艺大比拼,每家一碗,每碗十六只馄饨,平均每个人都可以吃上二三只,到了米老虎家,一人一只是吃不到的,因为大多都归了龙龙吃了。

早一天先备好料:猪油渣,肉。然后是买菜洗菜,一般需要买五六十斤才可以,馄饨皮子就得要十来斤,一斤皮子大约有六十张,最有名的化龙巷的馄饨皮得提前去买。

洗菜、烫菜,然后配料之后包,包馄饨的技术也是很有讲究的。杨师傅会一种包法,就是放很少的馅也能让它看起来很丰厚。

呆呆虎现在想起自己的战斗力都觉得匪夷所思,杨师傅家的馄饨一向很大,和现在北方人的饺子差不多大,呆呆虎现在最多可以吃十个,便觉得很撑了,但是,7岁的时候,呆呆虎这样的馄饨可以吃四十五个,老大可以吃六十个,老二也能吃五十多个。

杨师傅看孩子们吃的时候表情也很奇怪,他们总是像饿狼一样地扑向那馄饨,呆呆虎觉得,有馄饨的日子里,天空都会显得美丽一点。呆呆虎这一辈子第二个伟大的理想就是长大了一定得开一家馄饨店。

6.粳米和籼米

在杨师傅看来,家里的孩子总是有一种“饿死鬼投胎”似的感觉,一天到晚总像是吃不饱。

每人的粮食每月里是定量供应的,每人每月二十五斤,按呆呆虎现在的食量,一个月都吃不了十斤米,但是那会儿好像永远也不够似的。呆呆虎猜想,一定是以前肚子里长着另一只老虎,呆呆虎吃米,它吃呆呆虎。杨师傅却说是因为肚子里没有油水的关系。

杨师傅就想了办法去买籼米,就是那种双季稻中的早稻的米,没有大米那么细,特别是煮饭的时候会涨起来很多,这样,平时煮着只有半锅饭,这时会多出大半锅来,看起来多了三分之一。

为了买这种籼米,杨师傅会趁着大礼拜的时候赶到很远的地方去买,每次一买就是八十斤。杨师傅本来就是一个身材精致的人,那八十斤米看上去有她的整个身体那么大,呆呆虎总觉得她能把那么重的米袋扛回家一定是个“神人”

但是这种籼米吃的时候多,却是特别不耐饿,没有多久就会觉得很饿,“涨锅不涨肚”,这是大人们后来总结的。因为籼米要比粳米便宜2分多钱,总的算来好像也很合算。

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杨师傅才倒过这个账来,其实,吃籼米细论起来并不是很合算,但是杨师傅觉得自己那时候精心过日子的精神还是很应该值得呆呆虎学习的,一直会给呆呆虎说:那时候,我总是赶着大早到很远的地方去买“籼米”……

7.“砸神牌”

这是呆呆虎玩的最多的一种游戏,其实是保龄球的简易版。全部的设备就是一堆红砖。

玩法很丰富,这些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大的红砖,先在设定的地方排好,一字排开,然后在三到五米的地方划一条线,从那里用另一块红砖去远远地砸,这是第一关。

第一关是最难的关,这种游戏的不成熟也就体现在这里,经常是别人的第一关还没过,呆呆虎已经完成全部的五关了,可以把砖头(神牌)放到更远的地方。

第一关就显得很单调,后面的几关都挺好玩。

第二关是把砖头放在一侧脸上,然后小心地走到目标前,脸一侧过来,掉下的砖头正好把目标砸倒。

第三关是把砖头夹在大腿中间,两脚一起蹦着,到目标前,把目标一下子砸倒。

第四关是一腿卷着砖,另一条腿单蹦着,来到目标前,对着目标把它砸倒。

第五关是把砖头放在头顶上,然后走到目标前把目标砸倒。

一般来说,走到第五关的时候最有胜利的感觉,抬头挺胸地向前走。呆呆虎经常为了表现自己的良好得意状态而错过了自己的目标,甚至为此把即将到手的胜利就这么招摇地浪费掉。

“砸神牌”的游戏其实是呆呆虎他们自己发明并完善起来的,那个时候大孩子都去天宁寺里砸真的神牌了,呆呆虎他们这么六七岁的孩子就只能在马路边玩假的“砸神牌”了。

8.弹子球

玩弹子的游戏大多的时候是属于男孩子玩的,因为得趴在地上玩,身上总会沾很多泥土,很不淑女的游戏,呆呆虎很喜欢这游戏,特别是老二是玩这游戏的高手,让呆呆虎觉得自己有必要显示一下自己的运动才能也不错。

但老二却总是不让呆呆虎跟他们玩,不论呆呆虎赢和输都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因为呆呆虎是他的妹妹,他可以让她去赢别的男孩,但是却不能赢自己。所以呆呆虎只能去和别的小孩玩,但是一般来说,没有别的女孩玩这游戏,只有一些比她小的男孩会玩,跟小屁孩玩的意义又会让成功打个大折扣,再加上一胸脯泥土地回家总要挨婆婆的数落,这个游戏呆呆虎没能玩多久。

现在想起来,这个游戏是最简易版的高尔夫球雏形。

先在地上挖一些小坑,大约十来个吧,每个隔了一些距离,然后把手里的彩色玻璃弹子一个接一个地打进这些洞去,获得胜利的一方可以把落后方的弹子缴获过来。

这些玻璃弹子即使不玩,放在一处也很好看,圆圆的透明的小球体,这是那时候最奢侈的玩具了,也是唯一的非自制的玩具。

最潇洒的是打弹子时的姿势了,很像一只青蛙在地面上不住地跳来跳去,在玩弹子的时候,很多孩子就练出了一身这样的“蛤蟆功”,现在想起来应该可以归到瑜珈里算一个动作。也可以算是“立定跳远”的一个专项练习。

9.食母生

呆呆虎的表妹从上海来,她是比呆呆虎小了二个月的莉莉虎,莉莉虎在别的事情上都是呆呆虎的应声虫,但却有一件,她比呆呆虎爱吃药。

杨师傅和袁先生的身体都不是很好,那时候别的东西都要计划的时候,吃药看病却都是公费的。杨师傅是经常要去单位里的保健站看病的,这些药可以随便开,呆呆虎搞不明白,为什么可以放开来吃药但却不能放开来吃饭。

每次杨师傅吃药的时候莉莉虎就必须坚决地和她一起吃药,她觉得吃药是一件特别有感觉的事,她吃药的表情像是在吃一样美食,有一种受到特殊待遇后的得意。

杨师傅没有办法,只好去配了一点“食母生”来,这是一种帮助孩子消化的药,为了防止呆呆虎看到了学样,杨师傅得编出一套话来,因为本来呆呆虎的消化功能就太过强大了,若是再加上这“食母生”,那只怕是一顿吃三大碗都不够了。所以,杨师傅对呆呆虎说,莉莉虎是上海人,上海人到了我们乡下地方来就必须吃食母生,这样就把食母生变成了上海人的专利了。

呆呆虎觉得不平衡的时候就叫“肚子疼”,杨师傅知道她是假装的,是对莉莉虎吃食母生的不平衡,就只好给她冲一点红糖水,这样就让呆呆虎觉得这个母亲还算是亲生的。当然,莉莉虎看见呆呆虎的红糖水还是得喝上一大口解解渴。

10.间谍梦

呆呆虎一直觉得穿军装是件很神气的事,但是,因为知道自己家里的出身不好,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当上解放军的了。

从三年级开始,呆呆虎的眼睛又变得近视了,所以当解放军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但是,在某一天里,呆呆虎发现还有一种别的希望可以让自己穿上军装。

那就是当间谍。呆呆虎研究了一下电影里的例子,当间谍的有两种,一种是漂亮的,可以当美蒋的女特务,穿漂亮的衣服,或是戴着船形帽,扭着小蛮腰,另一种是聪明的,可以发电报或者是当刺客,有点类似于侠客。

呆呆虎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当美蒋特务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当个聪明的间谍还是很有希望的。

呆呆虎于是开始研究一个间谍必须具备哪些本事,她试着找一些书来看,但几乎没有,她就只能自己来总结了,比如会写隐形字,呆呆虎试着按照传说中的那样用米汤写字,干了之后再用一种特殊的办法来显影,研究的结果是,先必须成为一个化学家才能当间谍。

还要会照相,用一种微型相机拍照,这个本事暂时无法炼,还有一种就是得有不喜形于色的表情。据说这一点最为重要。

呆呆虎试了很多次,在这一点上自己完全没有过关,比如考试考得好,脸上就嬉皮笑脸的,考不好了,脸上就表情不太好看了。

就因为这一点,呆呆虎觉得自己和一个合格的间谍之间还有很大的差距呢。

11.当 家

呆呆虎到10岁的时候,也就是实足9岁的时候,婆婆决定得让呆呆虎进厨房学做饭了,婆婆说:你现在不学这些,你以后到了婆家去怎么办?

呆呆虎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婆家的事,按照杨师傅的思想,女儿是可以跟着自己一辈子的,就像她不就一直跟着婆婆,而不是呆呆虎的奶奶,那个正式的“婆婆”。

但婆婆决定了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婆婆还说:你看你妈妈一天到晚的三班倒多辛苦?

婆婆教呆呆虎做饭的第一件事是磕鸡蛋,煎一个荷包蛋是第一课,然后是烧饭,再后来就可以学炒菜了,最起码必须学会做十个以上的菜才行。

婆婆说,你已经够享福的了,你妈妈6岁就可以上灶头做饭做菜了。呆呆虎没有顶撞婆婆,因为她想说你不是她的亲妈,你当然就舍得杨师傅受累呀。当然这话要是说出来了,呆呆虎肯定是要挨婆婆耳光的。

呆呆虎以前看杨师傅轻巧地干家务,总觉得是桩很简单的事,没想到要磕一个鸡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鸡蛋本来就是家里的贵重物品,婆婆肯拿出来牺牲着让呆呆虎练习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呆呆虎就很紧张地磕鸡蛋,先是轻轻地,轻轻地,可是总磕不破,像个铁球似的,婆婆说:你不用怕它疼,用力。

呆呆虎一用力,一个鸡蛋就掉到地上去了!呆呆虎吓得脸都绿了,可是婆婆说,没关系的,第一次总是这样。

你再磕一个,婆婆又递给呆呆虎一个鸡蛋。

这回呆呆虎学乖了,就在碗边上磕,眼看着鸡蛋破了一条边就赶紧把鸡蛋放在碗上边,终于,磕破了一个鸡蛋。

婆婆也舒了一口气,说我本来准备你磕坏三个鸡蛋的,不错,是个聪明的丫头。

这是婆婆第一回表扬呆呆虎,呆呆虎激动了好半天,觉得厨房里的世界也还是蛮有意思的,下厨房的热情一下子高涨起来了。

不出一个月,呆呆虎就拎起菜篮子去买菜了。拿着两毛钱进菜场的时候,呆呆虎一下子有一种当家作主的感觉。

12.蜂窝煤

呆呆虎终于可以在厨房里自如地活动了,她每天下了课就向婆婆拿二毛钱去买菜,菜场得走三站地,一般是一个素菜一个荤菜,荤菜是指小黄鱼一类的,一毛钱可以买一堆,素菜也就几分钱,要用肉票买肉这样的事还属于重大事件,必须由杨师傅休息的时候专程来买。

考验一个家长是否称职的最重要的是如何生炉子。这一关很难把握,需要很高的技巧。

呆呆虎为了过这一关花了很多工夫,几乎是用一种做科学实验的方式来进行的。

先说生炉子,先得用纸点火,然后上面放一些木柴,火起来之后再把蜂窝煤放上去。这时候得注意风向,还有风力的大小,风不够的时候得用一把扇子使劲地扇。

呆呆虎刚开始的时候总是把自己弄成一只黑脸虎,弄不清风向的时候就呛一脸的烟,柴放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每天中午的时候还得把火封起来,这种技术活也很难掌握,由炉子的风门来控制,但是封得太死火就灭了,太大了烧过头了也还得死。呆呆虎和炉子较了很长时间的劲,差不多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渐渐找到一点小窍门,因为原因太多了,有时的煤球不太好,里面的煤少,加工的时候加了太多的泥巴在里面,很难点着,然后烧的时间也不长。呆呆虎有个同学后来很著名,他妈妈就是拉板车送煤球的,她教呆呆虎挑煤球的小窍门,尽量挑干一些的,烟小,掺的泥也相对少一点。

呆呆虎从小很少哭,但为生炉子哭过两次,主要是和炉子较劲,天很冷,风很大,煤球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只起烟不着火,呆呆虎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时候就只好哭了,但她还是不想让别人看出来,只是说,这烟怎么这么呛人啊。

13.扫麦穗

呆呆虎家后面是一个粮库,每年有两次热闹的时候就是交公粮。

交公粮的农民开着船从大运河上走一天来交公粮,这时候,各家各户都热闹起来,有的人家被农民借了做饭,他们会用一些新收的麦子和稻谷来作为报酬,还有人家的大人小孩都人手一个扫帚和簸箕,来扫农民洒下的粮食。

邻居党员张家一般这时候都特别热闹,雌老虎每到这个时候便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农民的船一靠岸,她便会引一条船上的人到他们家,把做午饭的事办好,再接下来就拿着扫帚开始抢占有利地形,她一般都会选农民从船上上岸的地方,那时候农民挑担还没有完全平衡呢,总是习惯性地抖动两下扁担,就会洒下不少粮食。

一天下来雌老虎能扫到十来斤粮食,她会像献宝一样向众人展示她的成果。

婆婆看到这情形的时候就逗呆呆虎:你是不是也去扫点回来?呆呆虎坚决地摇头。婆婆就很满意地对杨师傅说:人再穷也不能少了志气。

邻居党员张对这话挺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这是节约,不浪费粮食。

呆呆虎对她说:按照你这个党员的觉悟你应该把这些粮食交到粮库里去,因为那是国家的粮食。

党员张就不再啰唆了,只是说,呆呆虎你的嘴巴这样凶以后会嫁不掉的。呆呆虎对她说:这个你不要操心,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要是共产党员都像你这样贪小便宜的话会是什么结果。

呆呆虎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党员张很是难堪,婆婆和老杨师傅就很开心笑着说:你看你一个党员的觉悟还不如一个10岁的孩子呢。

后来凡是和邻居张家再起战事的时候,婆婆就会让呆呆虎出来说话,邻居家看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大人斗嘴就很容易笑场的。

其实呆呆虎和邻居党员张斗嘴的办法大部分是从那部叫《阿凡提》的动画电影里学来的。因为党员张的智力比那个贪婪的巴依老爷都差,呆呆虎获胜的几率就高了许多,后来经居委和法院调解,两家之间建起了围墙,战火也就渐渐熄灭了。

14.五分钱喜剧

呆呆虎第一次受到金钱的刺激是在三年级那会儿,那一次学校去文化宫看电影,小学中学都去,婆婆便给了每个人5分钱,说是给他们从城里回来时搭公共汽车的钱。从学校走到文化宫一般都是排队去的,然后回来的时候可以坐公共汽车。平时一般都是走回家的,谁都没有零用钱,所以呆呆虎一直也就没有什么“经济问题”。

婆婆给了每人5分钱的搭车钱,算起来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呆呆虎拿在手里一直很兴奋,觉得那个5分硬币抓在手里有磨盘大似的。

平时每次从城里看完电影回家都是走着的,五站地,得走一个小时,反正一群同学闹闹哄哄地走,一路打闹着也不觉得时间。

在电影院的门口,有同学发现了一种最新出厂的泡泡糖,可以吹出一个很大的泡来,不停地嚼,然后就可以吹。

呆呆虎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吃过这玩艺儿,很是新鲜,敏坚说:这种糖是不会化的,可以嚼几天都行,只是后面就没有甜味了,可以一直吹。

看了一下价格是四分钱,呆呆虎想起自己口袋里有5分钱巨款呢,不由心动了。心里寻摸一下,思想斗争着进了电影院,都是看了多少遍的电影,便一心掂念着那个泡泡糖。

出了电影院便下了决心买了糖,没舍得全塞进嘴里,而是只放了三分之一,细细地嚼……

回家的路上就这么嚼了一路,试着吹了一路。

晚上的时候,婆婆和杨师傅一起问起看电影的事,再问起那5分钱。老大和老二也是走着回家的,口袋里的5分钱还是完好的,只有呆呆虎的五分钱变成了一分钱,小小的,有点不好意思。

婆婆拿出两张二毛的钱给了老大和老二,然后收回那两个5分钱。呆呆虎看着他们手里的钱很是羡慕,说:那就给我换个5分的吧,他们的钱涨了四倍,我也可以涨啊。

婆婆说:他们的钱都还在,你的钱一涨就涨到肚子里去了。

呆呆虎有点委曲地说:你并没有说,不花的话回来可以换二毛钱,你要事先说了我也就不花了呀。

婆婆说:要事先说了还能看出你们这些孩子的本性来么?

呆呆虎一下子就不愿意了,她觉得花这钱是自己应该的,又没有多花去问别人借钱,自己只不过是把省下来的脚力钱慰问了一下嘴巴,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啊?大人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呢,呆呆虎本来就觉得婆婆重男轻女太过份,这回也是,不由地委曲得眼泪都下来了。

杨师傅在一旁看着说:算了,我给你一毛钱,以后记住了,省下钱来总是会得到奖励的。

后来看着老大把二毛钱又换成了一块钱,再后来1块钱变成了3块钱,再后来这3块钱就变成了学费。

呆呆虎觉得这样的奖励计划就很没有意思了,还不如自己买了泡泡糖呢。

15.养 鸡

自从搬到了新房子里之后,因为有个院子,自然而然地就会养鸡,这是一般人家都会有的副业,但是,渐渐地,呆呆虎家养的鸡就有了一定的规模,多的时候差不多有将近二十只,最少的时候也有五六只。

养鸡也是需要成本的一件事,呆呆虎不愿去扫麦子,粮食定量也没有增加,但总是有办法的。

婆婆发现了一种收集粮食的好办法,就是在大家共用的井边放上一口大缸,让大家淘米的时候先在这大缸里淘一遍,然后再用新打上来的井水冲一下就行了。这个大缸,在晚上的时候沉淀一下,底下有一层很厚的米浆和一些细米,回去加一些买来的糠和菜叶子煮一下就是一份很高级的鸡饲料了。

有居民跟着婆婆追风,也在井边摆起了另一个大缸,立马就有了竞争,居民们在谁的缸里淘米,就有了一点摆擂台的意思。这时候老大就会在井边勤快地替别人打好水,谁在自己家的缸里淘了米,老大就会替他们把米冲净,这样的竞争变成了一项服务竞争,所以,婆婆的淘米缸里每天总会有很好的收获。

因为鸡饲料好,那些母鸡们也变得很勤劳了,每天都能有几个鸡蛋的收获,这样,家里的餐桌就显得很丰富了,再多的时候,杨师傅就用比市场每斤便宜5分钱的价格卖给周围的邻居,这样,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收益,至少,高兴起来杨师傅会对呆呆虎说,星期天可以带你们去买书了。

16.鸡的风采

呆呆虎对几只母鸡的印象至今仍很深刻。

有一只大黑母鸡,很大,体重大概有八九斤,算起来应该算母鸡中的“战斗鸡”了。它生的蛋也比一般的鸡大,有时甚至是双黄蛋。有段时间里它成了呆呆虎的最爱,呆呆虎从树上捉来的小虫子第一个就会去喂它,它似乎对呆呆虎也很贴心,总是围着呆呆虎的脚边转。

大黑要论起来真是鸡里的劳模了,一年里起码生了有200个蛋。可是后来,大黑好像是恋爱了,变得懒洋洋地抱在窝里不肯出来,婆婆说它是在孵小鸡,她把它从鸡窝里拎出来,然后用一盆冷水浇上去,可怜的大黑,打着激灵抖动着翅膀,缩成了一团,但过一会儿它还是要往鸡窝里钻。呆呆虎看着它真是可怜,它不就是想当个鸡妈妈吗?

婆婆说母鸡就是要下蛋的,鸡都是有分工的,有的管下蛋,有的管生小鸡。呆呆虎就想,母鸡的命看起来比人都惨。

大黑过了一阵才恢复,但是,又过了一段时间,它就又开始抱窝了,婆婆去鸡窝里掏出它身下的蛋时经常被它使劲地追,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再后来的时候,大黑就开始生那种软壳蛋,然后自己生下来了就自己去啄掉,这样的情景有过几次之后,婆婆说,看来大黑是不能留了。呆呆虎知道,意思是大黑得变成一锅鸡汤了。

大黑就真的变成了一锅鸡汤,但那汤呆呆虎和老大都坚持不喝,只有老二喝得很营养的样子,为此呆呆虎好几天不愿意理老二。

还有一只小黄鸡,是那种标准的母鸡,呆呆虎想,在鸡中间它一定算是美人了,符合所有“美鸡”的标准,不光好看,下蛋也很勤快,只是下的蛋都很小,比鸽子蛋稍大一点。

但是突然有一天,小黄就没了精神,婆婆说可能像是鸡瘟的前兆,老大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了疫苗,给鸡看病。

别的鸡打完了疫苗似乎都很管用,独有小黄,在一天早上死了,呆呆虎看着那么漂亮的一只鸡死了,很难过,想,不管是人或鸡,都是会死的。老大和呆呆虎坚持把小黄埋在了运河边上,还很隆重地在小黄的墓上插了一根树枝。

很多年之后开始流行禽流感,呆呆虎觉得一点也不可怕,不就是鸡瘟么?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有过啦!

17.杨师傅的副业

以前的中药房里会收购许多东西,比如吃完了的甲鱼壳,晒干了之后可以卖到3分或4分钱,据说以前还收购女孩子的长辫子,甚至有一条辫子可以换一辆自行车的传说,但是生活里却是没有碰见过,因为呆呆虎一直留着一条齐腰的长辫子,也假想过可以去换点什么,换不到一辆自行车,但换一个脸盆或者是热水瓶总还是可以的吧。

有一阵子还说手指甲也可以入药,于是,呆呆虎每次剪指甲的时候都会包起来,而且,那时候老师也会替我们剪指甲然后用一个纸包起来,至于有没有卖钱,呆呆虎不太知道。

杨师傅的副业除了养鸡之后,还有一种,是养一种虫子,现在叫什么呆呆虎不记得了,好像是叫地鳖虫,因为袁先生的一个朋友是医药公司的人,说现在公司里收购地鳖虫,要养好了的话,还能补贴点家用。

细论起来,杨师傅一个月的工资60多元,袁先生的工资40多元,这工资是几十年一贯制地从没变过,得养三个孩子,还有婆婆,还有乡下的奶奶,不管怎样,奶奶一个月的生活费是必须保证的,12块钱一个月。如此算来,一个钱掰成五个花都显得很紧张,杨师傅时刻琢磨着怎么搞点创收来保证让孩子们吃饱饭。

于是杨师傅就在四公公借住的小屋子外用水泥建了几个土格子,袁先生承担了所有的泥水匠的工作。然后开始喂养这些小东西,那是一种褐色的小虫子,看起来像个甲壳虫,但好像又不是。这活儿杨师傅始终不让呆呆虎他们插手,弄得呆呆虎一片好奇心无处渲泄,他们像个地下工作者似地,杨师傅悄声地说这事儿得绝对保密。

刚开始呆呆虎以为保密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这条致富的小窍门,后来呆呆虎才明白,杨师傅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愿意别人看出自己家里的生活有多困难。还有,也是不想给医药公司的朋友找麻烦,杨师傅是个宁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辛苦朋友的人。但在呆呆虎的印象里,虽然杨师傅和袁先生奉献了许多夜晚的时间给了这些鳖虫,但是并没有得到什么真正的收入,零星的一些小钱大概也只够建那些水泥池子的钱。

呆呆虎问了几次杨师傅,这些鳖虫的收益如何,杨师傅都是淡淡一笑,然后就把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面去了。

18.资本家的传说

杨师傅所在的工厂还有运河边好多纺织厂从前都是一个大老板的,呆呆虎听了很多很多的人在不断地说,从前一个卖大饼油条的苏北小伙计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大老板的故事。

杨师傅时常用这个大老板刘国均的故事教育老大,大概意思是说,要想成为有出息的人,就得像刘国均那样吃苦耐劳,弄得那段时间老大的口里不住地说:要么楼上楼,要么楼下搬砖头。

呆呆虎一直没有搞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觉得做一个资本家,一个老板是件什么特别光荣的事,因为看着有抄家的车子在进进出出,他们即使挣再多的钱也没有用的。

而且,呆呆虎想不明白,在每个人连饭都不是吃的很饱的时候,怎么有可能成为一个老板呢?不是说资本家就是剥削杨师傅这样的工人的吗?杨师傅为什么被他剥削了还这么佩服他呢?

“剥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意思,呆呆虎也不是很明白。杨师傅说的故事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她自己也没有见过刘老板几次,但每次说起来总是很敬仰的样子。杨师傅说,刘老板挣钱可都是凭本事挣来的。呆呆虎就更不明白了,她说的本事就是如何“剥削”人吗?

传说中的刘老板家里穷得丁当响,他13岁就到城里学生意,然后自己提了个篮子卖大饼油条……呆呆虎怎么样也想不明白,他得卖多少大饼油条才能换来一台织布机啊?杨师傅就给呆呆虎解释:比如说,我们家养了大黑和小黄这样会下蛋的鸡,我们把鸡蛋不吃省下来,去卖钱,换回来3块钱,我们再拿3块钱去买一只小羊,把小羊养大,去卖掉,然后就可以换回来一头小牛,再把小牛养大卖掉,就可以买一台织布机了,织了布就可以卖掉,再买一台织布机,不就有二台了吗?这样一点点地滚动起来,就慢慢地多了起来……

呆呆虎似乎明白了一点,但似乎又不明白,那不是呆呆虎只要省下3块钱来就有希望成为一个大老板,但每个人搞来3块钱并不是很难呀,为什么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老板呢?

杨师傅坚持说,并不完全只是3块钱的事呀,还要有点运气和本事啊,比如,你的小羊一直很健康,不能得瘟病,像小黄那样,还有你必须很勤快地给小牛割草来喂,你织的布也要又快又好才行啊。

呆呆虎想,自己并不觉得当资本家有多好,但是以后要有了钱,开一个馄饨铺子也很好。

呆呆虎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袁先生听,袁先生摇了摇头,说呆呆虎的志向太小了,以后还是应该当个作家,在家里写一本书就可以享受一辈子,要么拿稿费,要么可以国家当宝贝养起来。杨师傅觉得当作家也不是很好,最好还是当刘国均那样的资本家,可以有很多房子。

袁先生说:那有什么好,有再多的房子,要么像你们家的那样,被日本鬼子烧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要么像刘国均的这些工厂都叫国家没收了。

杨师傅说,那不叫没收叫公私合营!

袁先生问,这有什么两样吗?杨师傅想了一下就不说话了。

呆呆虎私底下想,这两件事都不是很有意思,杨师傅想发财,袁先生想成名成家,要按报纸上的思想论起来,他们的思想都挺“反动”的。

19.留学生

杨师傅工厂里有一个老头,总是很安静地在一边看图纸,看见孩子总是一脸的笑,是呆呆虎眼里的一个神秘人物。

那个老头高高瘦瘦的,工人们对他似乎都很尊敬,杨师傅叫他“刘厂长”,说他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从前他也是一个很穷的人,但刘国均先生看他很聪明,就供他读书了,还送到美国去留学了呢。

刘先生原先是厂里的工程师,后来成了副厂长,再后来,公私合营的时候还是副厂长,就是造反了之后才让他靠了边。但是,刘厂长是个有本事的人,他走到那里,听见机器的响声就能知道哪里有问题,很多人搞不明白的,他只要围着机器转一圈,就立马能解决问题。

刘厂长很喜欢老大,总是喜欢摸着老大的脑袋说: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还说,好好念书,总归有用的。

杨师傅就用刘厂长的话教育呆呆虎和老二,袁先生总结成了一句老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像刘厂长这样的人,因为我们要吃饭穿衣,无论什么朝代,都是用得着的人。

刘厂长平时一点架子都没有,据说他们家生了五个女儿,就是缺个儿子,所以每次看见老大这样又乖巧又聪明的孩子总是喜欢得不行,要拉着多说上几句。

老大发现刘厂长用的手绢是用一块织坏了的废布洗干净了做的,刘厂长穿的袜子也是用线织的,不是尼龙袜,老大问杨师傅:刘厂长比我们还穷吗?

杨师傅说,刘厂长的工资是全厂里最高的,有100多块呢,以前还要高,刘厂长很有钱的,但是他还是很节省,节省是一种习惯,他是穷人家的孩子,十几岁的习惯一直就是这样了。刘厂长过日子很省,可好多事情他并不省呢,厂里好多工人都向他借钱,他从来不说什么的,有的人借了就不还。

呆呆虎问杨师傅,你向刘厂长借过钱么?

杨师傅摇摇头,再困难我也不会难为他的,不忍心。

“刘厂长是个佛呢。”杨师傅说,要是我们家的孩子以后有一个能像他那样,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呆呆虎很多很多年之后想起刘厂长,想,那时候他一定是那几千个纺织女工的偶像呢,又帅又有本事,人又好……

20.知识分子

呆呆虎住的那一带是城郊结合部,学校里的大部分是纺织厂里的工人和周边的农民家的孩子,但也有几个知识分子,呆呆虎班里就有四五个,他们一般都不太愿意和呆呆虎这样的“野孩子”玩,呆呆虎的成绩再好也没有用的,因为杨师傅是个不识字的工人。

知识分子家的孩子玩的游戏也和呆呆虎他们不太一样,呆呆虎他们只是“砸神牌”、“玩弹子”、“跳牛筋”……知识分子家的孩子玩的东西都必须是有道具的,比如下棋、做航模,听上去就觉得很高雅,可一套最简单的航模也得四五块钱呢,所以呆呆虎他们就索性做出了很不屑的样子,每天把这些土游戏玩得热火朝天的。

有意思的是知识分子们的孩子成绩都在中不溜秋的,不像呆呆虎他们的一伙,要么最好,要么最差,知识分子的孩子总看书,但考得并不是特别好,但他们认真学习的样子总是让老师对他们刮目相看,呆呆虎不理会这些,还是很高兴地玩,每天一下课早早地把功课做好,然后传给其他所有需要抄作业的同学,这其实给老师省了很多劲,每天只要批一下呆呆虎的作业就等于批了二十个人的作业,呆呆虎觉得老师应该很谢谢她的。可是就因为这个,老师把她的“红小兵”袖章给摘了。

那一次做造句——“高兴”,呆呆虎想也没想地写:我不高兴用高兴造句。

然后一堆同学就都按呆呆虎的造句造了这样的句子,这让瘌痢头老师一下子很生气,觉得学生们有点真的要造反的意思了。而全班只有那几个知识分子的孩子没有照着呆呆虎的造句做,而是写了“我很高兴地去上学”一类的,瘌痢头老师一生气,所有这些同学的红小兵的袖章都摘了,这样,好一阵,全班里就变成了“知识分子红小兵”了。

21.厕所里的歌唱家

呆呆虎的同学红老虎也算是知识分子家的孩子,红老虎的妈妈是另一家纺织厂技术课画图纸的,她爸爸在山东唱歌,后天调回来,在文艺学校里教唱歌。

红老虎她爸唱的歌和呆呆虎平时听到的歌不一样,是用一种很低的声音唱的,是外国歌,红老虎很骄傲地说她爸爸是西洋唱法的人,是最高雅的,又叫“美声唱法”。

呆呆虎去过红老虎家一次,很奇怪地发现,红老虎的爸爸和妈妈是不睡在一个屋里的,更不用说是一张床了,他一个人睡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红老虎解释说因为他爸爸经常要思想,还因为要出去演出,回来很晚,怕打扰别人,就只好睡在小屋里了。

红老虎的爸爸每天要练声,很怪地“依依呀呀”,特别是每天早晨7点半的时候,他会准时去上公共厕所,蹲在里面很长时间。那个公厕里是很臭很臭的,好远都能闻到味道的。红老虎她爸就在里面练声,但每次唱不了几句,就有邻近的人在外面大声骂:你嚎什么丧呢,人家夜班回来得睡觉呢。

红老虎他爸就闭了声,但是,过不了多久,他就又会唱起来。然后再被骂。

周围的邻居都说,这样的歌唱家真要在台上唱不会唱出人命来吧,大家就笑。

后来有一次,红老虎拿了许多票来,请呆呆虎他们去看她爸的演出,可是每个人都觉得,她爸那样唱歌的话一定是件很恐怖的事,所以谁都没有去,那还是红星大剧院的票呢。

呆呆虎始终没有完整听过红老虎她爸的歌,也不知道美声到底算是什么样“美”的声音。

22.买肉的窍门

呆呆虎很早就学着去买菜做饭,因为每次买菜的资金不会超过两毛钱,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技术难度,可选择的面很窄,不外乎是一些蔬菜和过时的鱼类。

最具核技术含量的活是买肉,因为每个人每月的定量只有半斤,袁先生的户口下放到乡下了,还要扣掉,所以每月的肉量只有二斤半,而且菜油的供应也是每人半斤,所以,如何在没有油水的时候加大油量,就是一件很有学问的事了。

一般来说,这样的技术活都是杨师傅亲自掌控的,会有一斤用来买猪油,回家来熬成一罐“脂油”,留着慢慢消耗。

再有半斤可以用来买一副猪下水,比如心肺肚一套,也就是半斤,弄干净了回来熬汤,可以消耗两到三顿。也可以买一付肥肠,不仅可以额外熬一些油,还可以做各种各样的配菜。

呆呆虎童年的理想之一就是长大了要到菜市场的肉墩子上当个营业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瘦肉是被绝对禁止了的,因为太过奢侈了。很多时候,可以买二两五花肉,切成细细的肉丝,然后像撒胡椒粉似地在每一种菜里撒一点,提提鲜味。说是肉丝,其实是肉末。令人惊叹的是,再细的肉末,我们也能把它从一堆绿叶子里挑出来,干干净净地消灭光。

买肉的本事成了统筹家中饮食和经济的核心技术之一,看一家人的日子是否过得均衡有序,如何处理好这每人每月的半斤肉是重中之重。婆婆的口头禅: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

23.形势报告

一到初一的下半学期,班里陆续有同学退学,他们的逻辑都很简单,与其初中毕业后再下乡,还不如现在直接回家呢。

这样的局面让呆呆虎开始想自己以后的前途。这个时候,一般都是老大分配在集体企业,老二理当下乡,去类似于淮南、苏北一类的地方插队,呆呆虎可以在郊区落户。杨师傅和袁先生私下里商量过,老二的身体不好,以后和呆呆虎调一下,让呆呆虎走远点,老二留在郊区可以有个照应。

杨师傅说:那丫头皮实,去哪里都行,老二身体不好,人又老实。

呆呆虎就做好了去淮南或者是苏北的准备。这个时候,上山下乡已经不是一件浪漫的或者是有觉悟的事了,有孩子下乡的人家个个叫苦连天,下乡的那些人有事没事都会躲回城来。

上海的表姐去了崇明农场插队,姑妈写信说起来,就像说是在劳改营差不多。

呆呆虎于是悄悄地替自己谋划起来。她给自己设计了三条道路。

第一条是咬着牙实心实意干,当一个“铁姑娘”,然后以表现好的缘由被推荐上大学。

第二条是在那里好好干,像体验生活一样,就像那个作家柳青写《创业史》一样,写出一部《金光大道》那样的小说来。

第三条,还得好好干,争取当个大寨郭凤莲那样的女干部。不过呆呆虎不想入团入党,她想自己可以当一个技术干部,做个育种专家什么的,种树也行,或者当个化肥专家也行。

呆呆虎思前想后,所有的前提都是要好好干。

呆呆虎想明白了,只要好好干,其实在那里都不怕的。

24.逃 课

初二的时候,休学的人更多了,虽然各班都有一些,但最厉害的就是呆呆虎所在的四班了,有十几个,原先四十多人的教室里剩下了不到三十人。其他班里也就都有四五个,于是决定把四班给拆了,学生分别安插在其他三个班里。

呆呆虎被插在了二班,由副班长变成了个平民,但她对当官这件事本来就无所谓,也谈不上损失。这个班里有花老虎,两个人以前也能见着,并没有特别的热情,但分到一个班里了,而且前后桌,自然也就亲近了许多。

花老虎属于班里的“刺头”式人物,依然很凶,天不怕地不怕的,只要想做的事,不管怎么着也得完成。成绩总是中不溜的,不像呆呆虎,语文、数学、物理总是前三名之内,政治、语文则七八十分,偏科的厉害。

花老虎是因为有太多的事分心,根本无心理会功课。新近迷上了看电影,1977年初,突然有许多电影被从各处翻出来,新新旧旧的,让人目不暇接,呆呆虎也看不明白。

有天上午课间,花老虎突然对呆呆虎说:我们下午去看电影吧!文化宫,3点10分有一场。

呆呆虎说:还没放学呢,怎么走?

花老虎说:反正是自习课,怕什么?

呆呆虎说:门卫不会让我们出去的。

花老虎说:我们一定要走大门么?你跟我走就是了。

呆呆虎说:我身上只有1毛钱,还差5分钱呢。

花老虎说:我借给你。

呆呆虎还想说什么,花老虎说:你真啰唆,你以为你还是四班班长呢?你到底去不去?

呆呆虎想想,觉得这也许是一件很过瘾的事,从小到大还没逃过课呢。

下午第二节课完了,老师一出教室花老虎就说:撤。

花老虎关照呆呆虎:你准备一下,上课铃响的时候你就到操场上去等我。

呆呆虎问:书包呢?拿不拿?

花老虎说:放着,人家以为我们还在学校呢。

下节课的铃响了,其他的同学都往教室跑,呆呆虎和花老虎已经蹲在操场的围墙边上了。

花老虎对呆呆虎说:你先翻过去。她似乎对这一切都已经很熟悉了:我先托你过去,我再跳过去。

呆呆虎对于爬树翻墙之类的事情从来都很矫健。围墙也就二米多高,借着一棵大树,再加上错落的各种石头缝脚,很轻易地就翻过去了。

呆呆虎还真是有点紧张,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也不知道万一被发现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花老虎却很从容,看起来她已经很习惯于这样的“历险”了。

一路上呆呆虎都在想象着老师要是发现了自己逃课会怎么样,还有万一老师去家里告状会怎么样?杨师傅会有什么样的反映。

这部叫《金三角》的电影到底讲了什么让呆呆虎稀里糊涂,只是觉得电影里的插曲很好听“边疆的泉水清又纯”……

还有那个装扮成卖冰棍的女特务很有意思,其他的她都已经不太记得了。

看完电影从容地回到学校,照例还是翻着围墙回了学校。

理好了书包回家的时候,呆呆虎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逃课了。“冒险的快感”没什么意思,以后要看电影还是堂堂正正从从容容地从大门出去看。

逃课去看电影真的是很不划算一件事,电影看不定心,作业也来不及完成,要是被老师和杨师傅发现了,那就更不划算了。

呆呆虎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事情做起来的时候都要考虑成本,就是犯错也是要核算的。

25.我的理想

1976年之后的变化像是一种改朝换代,学校里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有传说会有教育改革,说大学的招生也会从现在的推荐制变成考试,反正上山下乡的风已经没有那么紧了,没有分配工作而赖在家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呆呆虎发现这个时候可以读的书明显多起来了,呆呆虎的理想也渐渐地坚定起来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呆呆虎和花老虎,再加上一个叫张琼的女孩经常聚在一起聊天。

有一天上完作文课之后,花老虎说:今天的作文又写了一堆废话,真没劲。

张琼的名字经常被大家念成“装穷”,她说:我们的作文不是一直在写屁话么?什么时候不让写屁话了说不定我们就不会写作文了。

呆呆虎说:那你们真的想干什么呢?

花老虎说:我要做生意,赚钱,赚很多的钱。

呆呆虎说:你想卖什么?糖烟酒还是棉布丝绸?

花老虎说:什么挣钱卖什么。

呆呆虎说:你这个理想现在是犯法的,叫投机倒把。

花老虎说:现在犯法不一定以后犯法。你看人家香港,只有最有本事的人才会去做生意呢,做生意是一项很受人尊敬的职业。

最近花老虎家有个远房亲戚从香港回来探亲,给每人送了一双尼龙袜,肉色透明的,花老虎放在书包里带来带去的,舍不得穿。

呆呆虎觉得花老虎说得有道理。书上的变化就很明显,什么都是会变的。

张琼说:我就想当个司机。

花老虎问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哥就是个司机,但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处。

张琼说:我平时坐车老晕车,有人说只有自己开车了就不会晕了,这样我去什么地方都行了。自己开车可以随便什么地方都行的。再说了,现在当个司机多吃香啊!

呆呆虎问:你的作文是写司机么?

张琼说:没有,我写了要做社会主义新农民,开拖拉机呢。又问花老虎:你写什么?你写今后要去投机倒把了吗?

花老虎说:当然不会,你以为我傻啊?我就写当兵保卫祖国了。花老虎问呆呆虎:你写什么了?

呆呆虎说:我也写当兵保卫祖国了。可我其实想当作家。

张琼说:那为什么不写当作家?

呆呆虎用花老虎一样的口气说:你以为我傻啊?老师又会批“成名成家”、“白专道路”。

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很多年后,花老虎真的做了老板,专做外国品牌的中国总代。张琼当年就顶替母亲进了纺织厂,之后辞职出来,自己组了个车队跑运输。

呆呆虎想,要论起来,大家还都是实现了理想的人呢。

26.优美句

呆呆虎定了决心要当作家,便开始有意识地进行起一些“专业”的训练来,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看见所有的“优美句”都抄下来。

这些句子有风景描写的,有抒情的,还有各种名人名言。

随着不断的“解冻”,可以读的书也越来越多了,这样呆呆虎要抄写的“优美句”的资源也更加丰富了。

呆呆虎一开始先抄“名人名言”的各种警句,但是后来发现教化味道太重了,一点意思也没有,于是就开始写风景描写。那时候课文里增加了杨朔和刘白羽的散文,呆呆虎认真地抄了几篇,但却觉得越写越空,于是又放弃了。

呆呆虎开始发现了一个真正觉得好玩的东西——歇后语。

于是呆呆虎便开始收集书上的,后来发现,周边人的口语中这类歇后语更多,比如说一些地名,一些俚语,真是形象而生动,呆呆虎慢慢地体会到一种口语的魅力,它要比任何书面语言来得更有生命力。

装大衣柜不按拉手——死抠。

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

……

仔细地搜集,发现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变得可爱起来了,就是那个平时冤家死对头的党员张的话,听起来也觉得有趣多了。

后来呆呆虎想,什么叫优美句?真正的口语,有味道的话就是最有意思的话了。呆呆虎把“优美句”的本子改名叫了“哈哈源泉本”,里面记了许多歇后语,还有一些民间的笑话。

27.石膏像

老二从小就有特殊待遇,因为身体不好,便有了许多特权,主要表现在吃的方面。呆呆虎一向以为“身体不好”也是件很幸运的事,可以有更多的自由选择,有更多的关怀备至,有更多的好吃的,在那个普遍饥饿的年代里,老二长期占据着家里的最优质的资源。

五年级的时候,老二迷上了画画,这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是需要相当的装备的,纸、笔、颜料,每次有人去上海,杨师傅还要托人买些精致的本地文具店里没有的东西。

老二拜了中学里教美术的申老师为师傅,申老师是师范学校美术专业的毕业生,申老师的老师曹老师在本地很有名,老二便有了一种得了正宗师傅传承的得意劲。

其实对于画画这件事袁先生和杨师傅是有认真考虑的,老二身体不好,但按政策又该下乡,要是多了一门画画的本事,就可以多一个不用下田干活的机会,各处写标语画宣传画的人手还是很缺乏的。

杨师傅把画画当成了一个手艺活,袁先生也觉得这年头大凡有门手艺的话生存起来会更轻松一点。

老二开始学素描,每天对着一堆东西画,为了这写生课上的灯光照明,家里破天荒地买了一盏台灯。以前家里所有的灯都是8瓦的小日光灯,每日里泛着幽白发绿的死光。

老二的台灯前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玩意,用来“写生”。呆呆虎挺喜欢那桔红色的灯光,喜欢那种柔和劲,想着趁老二不画画的时候自己拿过来用,杨师傅坚决地制止了,这是40瓦的灯泡呢,怎么可以,家里全部的灯加起来都没有40瓦呢。

小台灯成了老二画画的主要动力,好像那灯光一亮,他就能独占家里杨师傅袁先生的关注。

家里的小东西差不多画完了,从申老师那里借了石膏像回来画,那个石膏像摆在家里很醒目而又安全的地方,很神圣的样子,令呆呆虎总是仰着脖子看它。

但因为是借来的,总是限时限刻地要还,因为上课要用,也因为申老师自己还有别的学生也要用,老二很希望买一个自己的专用的石膏像,一个石膏像大约要三块钱,算起来也是一笔巨资了。

杨师傅自己平时花钱精打细算,但对孩子的学习用品方面却是一向大方,当场拍板同意了。

于是老二便和申老师商量买个什么样的石膏像,老二想买一个完整的人头,但申老师建议还是买个鼻子,说画人物最难处理的就是鼻子的明暗关系,画好了鼻子,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那天家里蓦然间增加了一只白色的鼻子,让呆呆虎放声大笑了好久,因为老二的外号就叫“塌鼻子”,呆呆虎想,也许就是因为老二的鼻子长得不太好,才需要买只鼻子来弥补一下。

大笑一场让呆呆虎的心理有点平衡了,她不再嫉妒老二的特殊待遇,而是觉得自己其实挺幸运,有一只好鼻子。

28.“风婆子”生意

四公公有一门手艺是做“风婆子”,北方人把它叫成风车,四角的风叶在竹签上串着,可以迎着风转动,假如跑动起来的话转得就会更快。

四公公买来各种各样的彩色的纸,然后加上一根竹签,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风婆子,然后拿到外面去卖,一个风婆子3分钱,卖掉一个可以挣一分钱。

做“风婆子”的技术含量并不是很高,但是关键是这些彩纸的搭配颜色很有讲究。四公公要论起来真是个老艺术青年,对于色彩有一套自己的理论。

四公公每次只做二十个,这样差不多可以挣到两毛钱,可以是一天的酒钱。呆呆虎问他为什么不多做一些,可以多挣一点钱。

四公公笑道:你这个小孩子太贪了。你看我们每次做二十个,做起来也不累,一个小时也就做完了,拿出去卖,也就二个钟头,肯定能卖掉,我们玩得很开心,一点也不累,是不是?你要是一次做太多,做起来会很累,玩的劲就没有了,就不是玩是工作了,要是万一卖不掉,积压在家里,那下次卖的也就不新鲜了。你看我们,今日有酒今日醉多好,明天一觉起来,想做什么样的都行,没有负担。

四公公借着一点酒劲开始说起人生的道理,说人生的负担大多是自找的,只要放得下,就能开心,穷可以穷开心,富也有富烦恼,要紧的是当下开心就行。人也不能太贪,真要靠这挣了大钱,也就没有消停了,就会有很多人做,不做的人会去揭发你,所以,这样小小的开心就很好了,人要知足。

四公公去卖“风婆子”一般不会在呆呆虎家附近卖,而会走得相对远一点的学校附近。怕遇见熟人尴尬,每周也就做个一两次,因为平时拖板车的活已经很累了,也就只要礼拜天或是礼拜三出来做一点。

要论起来,这样的小本生意做了也有两三年呢。

29.头发致富计划

不知从什么时候流传起了一种说法,依稀好像是看过电影《地雷战》之后,同学之间便流转开了,说一根长辫子可以换一辆自行车。

一辆自行车的价格大约30元,袁先生的工资每月47块5角钱。说起来,这也是一笔巨款了。

呆呆虎留着一条长辫子,留到齐腰间。但是上海的表姐还有一条比呆呆虎更长的辫子,留到屁股上呢。呆呆虎不知道大家说可以换自行车的辫子到底需要多少长,是自己这种还是表姐那种。

大家讨论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名堂来,因为每个人都是听说。

呆呆虎原先觉得自己的辫子是件很烦人的累赘,没想到却有如此的功能。

呆呆虎问同学,要这辫子干吗?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做地雷啊!

呆呆虎说:我们现在做地雷有什么用?

大家就说:现在越南还在打仗呢,支援越南人民的正义战争啊!

呆呆虎想想似乎有道理,就想,那辫子的长度应该跟电影里的那个女演员差不多长吧,自己的头发还是差了点,但表姐的头发一定够了。

呆呆虎决定好好爱护自己的辫子,不再嚷着要剪了,她想,要是能给杨师傅换来一个高级的东西,不一定是自行车,可以是别的什么。反正30元是可以派很大用场的,只要能留1块钱给自己买书,其他的都可以给杨师傅。

呆呆虎就不再乱剪头发了,每过两天就用尺子量一下,有没有长一点,呆呆虎想,一定要留到表姐那么长。

那回表姐来看袁先生杨师傅,却发现她的长辫子变成了齐脖子的短辫子了,呆呆虎还以为她把头发卖了去换钱了呢。

表姐的长辫子原是她的标志,看不见辫子了,大家都要问,谁知表姐一下子就哭起来了,说去买菜的时候被人偷偷剪了,三股辫子中剪了二股,当时没发现,回家后姑妈一叫,才发现的。

呆呆虎长叹了一声,表姐损失了一辆自行车呢。

问表姐:那剪下来的头发卖了多少钱?

表姐说:没有多少呀,人家收去做假发了,一共才给了5毛钱。

呆呆虎一下子觉得无趣了,一个想象中的发财计划就这么泡汤了。

30.楼梯诗

北京大学到延安下乡的知青发表了一首长诗《理想之歌》,还有一个诗人写了关于《西沙》的长诗,报纸上都是整版的,广播里也不住地朗诵。这种诗的格式和以往的许多诗不一样,呆呆虎一下子觉得很有意思。

呆呆虎觉得写诗并不难了,不过是把正常的句子分拆开来,然后按着楼梯的样子分散陈列,加上一个“啊!”后面再联上一个华丽的句子就行了。

作文课的题目是《朝阳大桥》,要求写记叙文,朝阳桥就是离呆呆虎家不远的运河上的一座桥,原来边上有座东仓桥,塌了之后重修,就叫了“朝阳桥”。呆呆虎决定写一回楼梯诗,权当做一次实验,那首《理想之歌》呆呆虎已经抄了一遍,又读了无数遍,自我感觉找到一些感觉了。

朝着太阳的桥

屹立在大运河上

肩负着伟大的使命

把我们送往理想的

彼岸

啊!朝阳大桥

你和太阳一起

送走繁忙的脚步

迎来远方的客人

啊!朝阳大桥

我们希望的

桥……

呆呆虎的诗写了差不多半本作文本,语文老师毫不犹豫地划了许多双圈,给了一个大大的优。

老师说:我不懂你的诗,只好给你“优”,表扬一下你的勇敢。

这个“优”让呆呆虎诗兴大发,特别是找到一本这种诗的发明人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集后,呆呆虎埋头抄了九天。然后像得了真传似地一口气写了几十首这样的楼梯诗。

呆呆虎觉得写诗这件事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

31.婆婆病了

婆婆一向很瘦,瘦得那种皮包骨的样子,平时很少看见她吃东西,仿佛她是个不吃不喝的人,就是不停地抽烟,她的烟瘾很大,差不多每天得两包,抽那种8分钱一包的勇士牌香烟。

突然有一天,婆婆就咳出血来了,去工厂的保健站看,保健站说这病我们这里看不了,去大点的医院吧,就去了街道的医院,诊断了是肺癌。

呆呆虎不知道肺癌算是什么样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杨师傅一下子忧心忡忡,婆婆倒是很轻松的样子,说我比我姐都已经多活了这么长时间了,足够了,呆呆虎的亲外婆也就是杨师傅的亲妈死的时候才30多岁,婆婆说,好在现在孩子也都大了,呆呆虎都已经14岁了,都已经是大人了,我也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医生要求婆婆戒烟,婆婆口里答应着,却只是在背地里抽。她笑着说:不抽了这病也不见得会好啊,还不如这样来得爽气呢。

婆婆看病有一半的劳保,但肺癌这样的病大部分都是自费的药,于是婆婆就坚决地要求出院,在医院里住了不到二十天便出来了,强烈地要求回家,她说在医院里睡不好吃不好,看见的全是要死的人,正常的人也都变得不正常了,还不如回家看着孩子们过点开心的日子呢。杨师傅顶不过她的牛脾气,也就只好同意了。

婆婆终于没有了力气走来走去,开始了她的卧床生涯,平时操持惯了的她似乎总是不情愿地躺着,但却又没有爬起来的勇气,只是让呆呆虎把收音机调在她要的位置上,寻着各种各样的新闻听。

婆婆说:人这样躺着,翅膀断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婆婆还说:幸亏是这样的绝症,也就不抱希望了,不用太拖累家人,怕的是那种半死不活的病,死不得好不了。婆婆说自己还算是个幸运的人,得这样病,很快地就离开这个世界的。

杨师傅很难过,说婆婆苦了一辈子,帮着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了,眼看着老大刚工作,家里的条件会慢慢地好起来,却得了这样的病。杨师傅说:你要坚持住啊,可以好好地享享孩子们的福了。

婆婆说:人来这个世界上可不是享福的,就是尽一份本份的,看着三个这么好的孩子,知足了。

32.储金会

杨师傅袁先生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正好一百块钱,要养六个半人总显得紧巴巴的,再加上买房,一切都得算计好了,稍有不慎便会不接下顿,杨师傅是绝对不允许寅吃卯粮的。但一旦家里有个事或是想添置一个大件,便就会显得十分吃力。

幸好杨师傅他们有“储金会”,七八个人,最多不超过十二个同事一起搭一个“会”,每次10到15块钱(再多就要影响生计了),发工资的时候集中给某个人,这样大家就可以在某一个月的时候集中拿到一笔“巨款”了,假如每个人10块钱,有十个人参加的话就可以一下子拿到100块钱。一般说来,发起人会有优先权,拿第一次,因为一般也是因为急需钱才发起的,其他的人则由抽签来决定顺序。

杨师傅一直想要一台缝纫机,有一次袁先生好不容易在单位里搞到一张票,但手里没钱,于是杨师傅就紧急召集了一个“会”,六七个姐妹就帮着她解决了。

其实,按照杨师傅和袁先生的工资标准以及家里的人口状况,是可以申请困难补助的。有人劝杨师傅写申请,每年多少也能补上个三五十块钱的。但杨师傅却是坚决不干,说虽是个“穷命”,但不能有“穷相”,日子总得靠自己过的,总想着伸手靠别人,不光给孩子做了一个坏榜样,自己也会越来越懒的,弄不好,时间长了,没有补助了,反会觉得人家是欠了自己的,所心万万不能开此口。

杨师傅说:日子再难也是自已的日子,得好好过。

33.长篇小说计划

呆呆虎读到了作家张抗抗的长篇小说《分界线》,注意到作者介绍里的一句话——说是杭州下放到北大荒的知青,现在调进了“创作组”。

呆呆虎和袁先生说起这件事,袁先生说:以前都是“一本书主义”啊,一个人只要写过一本书,成功了,就可以一辈子享用不尽。袁先生说:以前有个作家巴金,一本《家》就得了几百万元的稿费,还有那个写《青春之歌》的作者,一本书的稿费就是一间大院落啊。现在好像没有稿费了,但是可以去当专业作家,那也是拿工资的。

呆呆虎决定写一本书,呆呆虎觉得这辈子一定要出一本书,她固执地想,一个人要是坚持写二十年的话,不怕写不出一本书来。

呆呆虎准备写一个白家桥边的故事,写一个专为老百姓打抱不平的江湖大侠,类似于《水浒》那样的。

白家桥边的采菱村住着呆呆虎的不少同学,呆呆虎经常坐了渡船去那里玩,就时常听到他们的家里人说起白泰官的故事。

白泰官是明末清初的江南八大侠之一,同名的还有吕四娘,据说到过少林寺(那应该是许世友将军的师傅的师傅的师傅的师傅……的师傅了吧)。

呆呆虎和老大说了自己的计划。

老大说:你不能写白泰官,写出来也是反动的毒草。

呆呆虎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是净打贪官恶霸还有地痞流氓么?

老大说:可是他是帮着皇帝的呀,他还总是帮着皇帝做事呢,那就是坏人。所有的皇帝都是坏人或者是不太坏的人。

呆呆虎的长篇小说只写了一个开头便搁浅了,为此她还把老大给的第一个工资钱用来买了二十本练习本准备大写一气的呢。

呆呆虎不想自己哼哧哼哧写半天写一本毒草。

34.顶 替

1977年了,各种各样的选择似乎一下子多起来了,为了解决大量回城知青的问题,开始有了“顶替”这一说。

呆呆虎班里的同学一下子又走了不少,大家怕过了这个潮,政策一边,大部分人的工作会再次成为问题。大凡40岁以上的,要是有孩子可以顶替,都可以退休。

杨师傅和袁先生商量,是不是可以让老大重新考虑来顶自己的班,自己虽然是纺织厂,但毕竟是国营单位,老大呆的校办工厂属于大集体。

袁先生反对,说老大呆的毕竟是学校,自己想学点什么都方便,而且那里文化人多,要比纺织厂里更有机会一点,再说了,既然已经安排了工作就不要随便动了,是不是可以考虑老二,他要下乡会很麻烦。

杨师傅坚决反对,说:男孩进了纺织厂一般都是机修工,老二这样的身体,进了纺织厂,那些棉絮就会让他的肺完蛋的。

袁先生试探着说:那就让小丫头去顶替吧?

杨师傅坚决地说:绝对不行,我已经发誓,我的女儿做什么都行,下乡都行,就是别当纺织工人,太苦了。

这样算起来袁先生两手一摊说:那就还是你上着班呗,说不定以后又有新的政策出来,比这个好呢,其实像呆呆虎这样的,最好还是能上大学。

35.听说可以考大学

呆呆虎从来没觉得念书是桩困难的事,因为谁都不把读书当成一回事。

但是突然听说可以考大学了,大学面向社会开始重新招考,于是整个世界像是打了一剂强心剂似地活转过来,许多人开始寻找以前的旧教科书,恶补着以前的功课,15岁到40岁之间的人都挤到了一条小道上。

老大也重新拿起了课本,原先他说是想着自己这辈子与大学绝缘了,但是却没想到会有个突然的机缘,因为老大进的是一家校办厂,规定只能考师范院校,这道限令让老大很受伤,所有的职业中他最不想当的就是老师。没怎么起劲,也就放弃了。

因为有了考大学的前景,袁先生毅然决然地让老二停止了学画,“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袁先生要求老二去学理工类的课程。

老二很不情愿,悄悄地试着去考了一回美院,但专业成绩很是惨淡,于是顺水推舟地回到了理科的课堂。

呆呆虎和袁先生进入了对抗阶段。

虽然是要几年后才考大学,但袁先生还是要呆呆虎早做准备,令她以后进理科班,说要是学文科的话免不了要和政治沾边,像我们这样家庭出身的人,是不能碰政治的,还是要学一门具体的本事,不论到了什么样的年代,工程师永远是最吃香的,干什么都不能缺少的。

但是呆呆虎是下定了决心要当作家或是新闻记者的了,还有考虑的是图书馆系。虽然呆呆虎的数理化成绩一直不错,但她决定这回决不妥协。

就这样,呆呆虎和袁先生第一次正面对峙起来。

36.理想的演变

呆呆虎一直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但是真正确立了理想不改变了,是在初二之后,历数呆呆虎的理想演变,说明了呆呆虎渐渐地由一个务实主义者变成了一个浪漫主义者,呆呆虎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用“主义”这个词。

呆呆虎的第一个理想是去副食品店的卖肉柜上当营业员,因为喜欢吃肉,这样就会有靠山吃山的便利,要不然每个月半斤肉的指标对呆呆虎来说真是只够塞了牙缝。之后类似的理想还有当卖冰棍的,卖糖的一类,都是这个思路。这是呆呆虎第二个放弃的理想,因为现在完全不用凭票供应了。

呆呆虎的第二个理想是开一个馄饨店,因为这是呆呆虎迄今为止心目中最高级的美食,呆呆虎在4岁到10岁的过程中不断地打破自己每顿吃馄饨的数量,最高达五十只。呆呆虎至今依旧保持着独家的配方,有朝一日也许会开出一家真正自己的馄饨店来。

呆呆虎的第三个理想是当女特务,也叫间谍,也叫国家安全员,也叫零零七,因为没有足够的美貌和家庭身份的原因,这是呆呆虎第一个放弃的理想。

呆呆虎的第四个理想是当牧童,就是可以骑在牛背上吹笛子的那种,但后来说农村里的传统是禁止女人骑牛的,呆呆虎对于下乡这件事就少了很多期待。

呆呆虎的第五个理想是当图书馆管理员,因为呆呆虎有一种文字迷恋症,看见文字总有一种亲切感,但那时身边可读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后来即使有电脑了,有互联网了,呆呆虎对于纸张依旧有一种不可抑制的迷恋,所以,图书管理员依然是呆呆虎等待实现的一个理想。

呆呆虎的第六个理想是当作家,这个理想让呆呆虎五迷三道了很久,现在依然还是想当一个作家,想得要命。

37.女儿的经济账

敏坚(也就是“瘪卵”,进了初中就没有人再叫她这个外号了)说:不知为什么,他爸现在对她们的态度越来越好了,不像从前那样张口就骂,举手就打。

同学间聊天,都说起近年里父母似乎都起了很大的变化。呆呆虎注意到袁先生不知从什么时候对老大的态度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耐烦,而对呆呆虎则越来越关怀备至。

有一天再去敏坚家玩的时候,一面帮她们缝手套一面和他们讨论父亲的问题,敏坚的二姐说:我想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他更年期了,她铮铮有辞地说男人也有更年期。还有一个原因是,看着女儿们一个一个就要被嫁出去了,心里很难过,趁着现在还没出嫁,赶紧补偿一下,以后万一家里有点什么事,其实女儿比儿子更能应急。

呆呆虎觉得很有道理。敏坚的大姐说:其实老头子幸亏生了我们这四个女孩,要是生四个儿子的话,他一天好日子也过不了的,你算算看,得给儿子准备房子家具,准备彩礼,那把老骨头怎么经得起啃?现在呢,他就坐等享受女儿的好处吧。

二姐说:就是,现在的人家都是女人当家,以后家里有个难处,女儿们一声招呼就都回来了。要想媳妇回家可没那么容易。你看着吧,就凭我们这些“鸡子瓮子”、“鸭子瓮子”,老头老太以后舒服死了。

烟城里每年春节、端午和中秋,女婿们都得背上大礼上老丈人家。大姐说:反正我跟你们几个说好,以后娘家有事,咱都得在后面挺着,小弟的事咱们几个都分担了,别让爹妈再操心了。

四个女儿就像结了同盟一样。

敏坚说:这就叫“生儿子威风,生女儿真功”,说实在的,你看吧,以后解决问题还是要靠女儿的。

她们就开始算生女儿是如何的划算,说生儿子就等于是“无期徒刑”,一辈子操不完的心,生女儿则像是做生意的本钱,以后不管怎么着,总是赚的。

四姐妹一直在乐,说以后咱们还是多生女儿吧。

38.四公公的历史问题

呆呆虎一直把四公公当成一个历史悬案来处理。

有一回,看了一部电影叫《东进序曲》,讲新四军在苏北准备抗日的事。老大说:这个故事前后就是四公公的“历史大污点”。

这回老大总算给呆呆虎讲清楚了四公公为什么是个“历史反革命”。

当年,新四军来到四公公的家乡安丰镇,年青的四公公作为当地的“开明士绅”当上了共产党的镇长。四公公不知道这个镇长只是一个摆设,全部的大权依然在新四军的指挥官身上,他以为自己的权利很大,试图开始他的新政,一系列他出山前以为的可以造福当地老百姓的新的政策。四公公对自己的傀儡地位很不满,干了半年多就决定带着自己的几个铁杆弟兄去投到汪主席的部队韩德勤那里。于是就成了共产党通辑的对象。(他的助手没有跟他去,很多年之后成了江苏省的副省长,当然是指三十年之后了。这也是四公公酒后经常会吹嘘的一件事。)

跟了韩德勤之后没多久,汪精卫便公然投了日本人,成了地地道道的伪军。四公公不想跟着日本人干,于是便又跑了。这回又成了日本人和韩德勤通缉的对象。

就这样,抗战胜利了,四公公成了国民党通缉的“汉奸”,于是他就逃,逃到重庆去见了呆呆虎的亲外公,也就是四公公的二哥,二哥是个国民党的高官,劝他主动去自首,他不愿意,怕坐牢。于是再逃,西康、云南、贵州……一逃逃到1949年。

1949年江山变了色,四公公还在逃。

1953年的时候,四公公终于跑累了,他来到烟城,找到了已跟着杨师傅稳定下来的婆婆。

婆婆劝他去自首,结果判了十五年,后来因为表现好,提前二年释放了。

四公公差不多走了十多年的逃亡路,他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样被人追得东躲西藏。

四公公躲日本人躲共产党躲国民党,几乎躲一切的人。呆呆虎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谓政治的事情真是太复杂了,呆呆虎搞不懂,也就不打算搞懂了。

39.婆婆走了

婆婆在床上躺了有好几个月了,开始不停地咳嗽,但是她坚决不肯再去医院,而是在家里吃一些简单的药。

那一天上海的表姐来玩,婆婆的心思里一直希望表姐能嫁给老大。表姐很漂亮,也懂事,婆婆总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袁先生坚决反对,杨师傅也反对,说近亲结婚的种种危害,但婆婆坚持说:你们也是近亲,可这三个孩子不也是好好的么?

还有小姑妈和小姑父也是表兄妹结亲,不也蛮好。但因为表姐和老大对这个话题都没有兴趣,表姐这样的上海大小姐对这样小地方的人是根本不可能有兴趣的。表姐趁着下放去农场前的一点空档时间来看舅舅舅妈和婆婆,婆婆就鼓动他们一起出去玩一次。

婆婆有一个亲戚在无锡的军工厂里上班,于是联系了他去无锡玩。

袁先生有一种感觉,说最好这两天不要出门了吧。婆婆之前有几次已经昏死过去了,几近奄奄一息,但表姐来了,她却突然精神起来,袁先生觉得是回光返照。

杨师傅不信,她总想着婆婆硬朗时的样子,觉得婆婆随时都有可能好起来。于是老大、老二、表姐和呆呆虎就一起去了无锡,他们先去了锡惠公园,然后就回到亲戚家去做饭。

做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长途电话,说:婆婆死了!

老大就一下子哭起来,待他最好的婆婆死了,他竟然不在身边,他觉得这是自己一生的大遗憾。

呆呆虎却不这么想,婆婆是故意把他们支开的,婆婆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最后痛苦的样子。等他们回去了,看到的是一个安详地躺着,像在继续做梦一样的婆婆。

这是呆呆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亲人死去,坐在婆婆的身边,一点害怕也没有,感觉那个躺着的人比平时要缩小了一点,但是却很安详,呆呆虎有一种感觉,她随时都可能起来再给他们做饭缝衣服,呆呆虎总觉得她没有走,她就怎么也哭不出来。

1977年,当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的时候,婆婆却走了,杨师傅说:婆婆太没有福分了,一辈子总是在帮人,却没有享到一点福。

袁先生说:来世吧,来世我们还是一家人。

40.突然有了许多可能

呆呆虎不知不觉地就15岁了,这一年里的事情足够多,渐渐地,呆呆虎觉得人生的各种可能性越来越多了。

先是关于考大学的传言,之后就变成真的了。

再接着是关于 “成分”这事似乎越来越没有人关注了。

袁先生几十年之后终于加了一级工资,还补发了一笔钱。

再接着年级里的学生突然被分成了 “快班”和 “慢班”,以前按照成分来分的人,突然间变成了按学习成绩来分。

呆呆虎对于把人分类这件事情一直很反感,因为她不想被人歧视但也不想歧视别人,好像没有理由因为学习好就可以轻视别人。但这个变化总要比原先的那种“出身论”要好一点。

因为有了考大学这一说,似乎所有的重点都只有这一件了。

呆呆虎的15岁就在这样的变化中到来了,她有点兴奋,毕竟自己可以选择的事情更多了,不用下乡了,想上学就能上学,想工作就能工作,呆呆虎觉得自己是个幸运人,一出生“自然灾害”就结束了,一想读书,就可以考大学了。

呆呆虎觉得因为自己的要求向来简单,很容易满足,所以,不管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呆呆虎都是一个幸福的,一个幸运的人,一个傻人有傻福的人。

呆呆是一只幸运的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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