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条河流的记忆

2011-08-11 14:44■桥
翠苑 2011年5期
关键词:木船新奇河水

■桥 客

我是喝门前的河水长大的。那时候,自来水还没有普及到皖南的乡村,当时的河水甚是清澈,家家户户用的水是从河里担回来的,那河叫九华河。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坐木船去河对面的小学上学,放学时,一群孩子飞奔到河边等渡船,渡船间隔大约半个小时,这期间,大家便用手掬起河水解渴,那水清凉甘甜。河的源头是几十里之外的九华山,流到此便汇入长江奔向大海。河的上游很浅,人可涉水而过,像是一条小溪,而流经这里已是宽阔且有好几米深。九华山是著名的佛教圣地。圣光普照,数千年的经声佛号在时空中穿梭而过,佛陀的智慧福泽融入河水中,养育了两岸的万物灵长。

春夏的河水涨满了河床,河面上撒网捕鱼的木船竖起的高高桅杆足足有五六米高,坐在大堤下面的院子里就可以看见河里往来如梭的热闹场面。清晨,当朝阳刺破晨曦的迷雾,河面波光粼粼,微风拂过,有鱼跃起,翻腾的水花溅起微澜。渔家的半大小子伴着这朝阳清风跟着他们的父辈们划着小木船来结网,这网上承载着的生活希望,是生计所在,他们结网时的神态虔诚而笃定。阳光不再柔和,变得明晃晃的闪眼睛,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结完网的渔民划着小船悠悠的回家——那些有着高高桅杆的木船是他们栖息的场所。岸边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陆陆续续走到河边,提着竹篮或者木桶。洗衣服的石板表面磨得光滑平坦,背面临水一端却留下青苔斑斑,见证着某些久远的故事。每天的这个时段,清脆的棒槌声此起彼伏划破长空,穿过水面,消失在未知的虚空之中。当这声音渐渐变得稀稀拉拉、寂静下来,院子里的晾衣绳子上便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各式衣衫,在阳光下随风晃动。河边慢慢变得宁静起来,这宁静伴着太阳从南边的天空移到西边,投射到地上人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时候,天边的晚霞也露出美丽的容颜,此时的宁静才渐渐被打破。健壮的男人从田地里干活回家,挑着木桶来河边担水,把厨房里那只大大的水缸装的满满的。放网的渔人划着船沿着河面一寸一寸放下丝网,细心的做好浮标的记号,指挥着鱼鹰潜入水底抓鱼。放学的孩子们嬉笑着赶来凑热闹,欢喜的看着鱼鹰在水面出色的表演,并时不时的捡起瓦片对着水面打水漂。夕阳的余晖散去,炊烟阵阵,空气中弥漫着饭香的味道,孩子们也慢慢散去。黑夜中,这河重又归于静谧之中了。

秋冬的河水开始慢慢退却,水面离堤岸愈来愈远,入江口这段形成一片宽阔的滩涂,盛产质地优良的黄沙。壮年的劳力们常到沙场挑沙,把高高的沙堆一担一担的挑上即将开往远方的水泥船上。我的父亲便是这劳力大军中的一员,那时候,幼小的我总是跟着他后面去沙场玩耍,看着父辈们满身大汗箭步如飞来来回回穿梭在水泥船与沙堆之间,健壮的体魄让瘦弱的我无比的仰慕和向往。在这比拼体力的组织里,父亲凭借其超越众人的力气和旺盛精力成了这小小组织里面的领头人。跑船的船主邀请父亲去船上喝酒,散装的烈性白酒、花生米、腌萝卜、咸鱼,偶尔从长江下游的芜湖、南京、上海带回来鸭舌头等下酒菜。那时候这里是闭塞之地,对于外面带回的东西让我充满了新奇,陌生的城市名字在我的心底扎了根,让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父亲热爱结交朋友,酒量大,为人不拘小节,和这些船主相处的甚是投缘,后来便和其中一位一起合伙换了一条大一点的船,这船后来沿着长江泊过大大小小的沿岸城市。

在我14岁的时候,沿江修建的一条省道穿过这里,这河上从此便有了一座大桥。桥刚建好的时候,两岸的人们都很新奇,常常在吃过晚饭到桥上散步,看着泊在岸边的船里透出渔火似的光点,以及时不时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大小车辆,感慨着生活迅捷的变化。我的爷爷,这个有着倔强性格的老人却依旧执著的搬着那张竹躺椅去大桥底下的河堤上纳凉,闭着眼睛想着过往的那些健在的或者已经不在的人和事。这个十几岁就挑起家庭重担,带着几个幼小的弟弟妹妹为了逃避战乱,从江北逃难至此,并塑造了一个在当地颇为有些名望的家族的老人,在他的暮年,热衷于给他的孙子们讲述他所经历的从民国到新中国的那些或新奇或悲伤或激动人心的故事以及关于这条河流的记忆。

再后来,我去了城里上高中,去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读大学,去外省工作,回家的机会变得很少。现在的人家已经再也不用去河里担水洗衣了,家家户户的生活习惯也与以前大为不同,城镇化进程改变了这个曾经闭塞的地方,这里的孩子再也不似当年的我那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新奇。只是每次回家的时候,我仍旧喜欢去河边走走,坐在那些堤岸上看着那些熟悉而陌生的风景,伴着流水声,倾听着岁月无声的讲述着关于沧海桑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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