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合理性的困境与突围——谈工业题材诗歌

2011-08-15 00:42
沈阳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2011年2期
关键词:合理性工业诗歌

李 静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审美合理性的困境与突围
——谈工业题材诗歌

李 静

(辽宁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探讨了当下工业诗歌所遭遇的审美合理性困境及其深层原因,并以其历史合理性为依据论述了突围的必要性。结合当下工业诗歌的创作,提出了创造以生命存在为本位的新的工业审美之维、植入个性化体验、追求语言形式的文学性三个设想。

工业诗歌;工业精神;审美合理性

在“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呼声中,我们不得不遗憾地承认一个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事实:工业题材诗歌的“欠收”。在工业题材诗歌的审美合理性基本沦丧的美学语境下,我们姑且不论当下工业诗歌创作的质量如何——论及这个问题,就又要面临审美合理化尺度上的困难了。单就其规模和影响力而言,“欠收”也已是不争的事实。这种局面是怎样造成的?笔者认为,这与审美合理化尺度的变迁是相联系的。传统意义上的工业题材诗歌,从价值指向、话语立场到诗学内涵、审美形式,都无法通过当下审美尺度的检测,从而丧失了原有的审美合理性。能否创造出新的工业诗歌范式,从而从审美合理性的困境中突围,已是当下工业诗歌创作面临的核心问题。

一、工业题材诗歌审美合理性的历史

审美,作为审美者与对象间的一种自由的互构活动,理论上似乎不存在合理性的问题。但是,作为人类文化的一个子系统,它从来都受着特定的文化思维模式、价值理念、社会历史形态、生活方式等或潜在或显在的规约,使特定时代、特定群体的审美都有其相应的范围和尺度。审美合理性是不言自明的,在它赖以生成的历史语境中,它经常不具备内在的自我反观机制。中国的工业诗歌,也经历过一个审美合理性获得、确立、动摇与丧失的过程。

工业诗歌,甚至整个工业题材,在西方一直没有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审美合理性。即使在现代工业文明的上升时期,工业造成的机器轰鸣、工厂林立、烟尘满天、劳工疲惫的场景,也绝不是美的。启蒙主义者虽然张扬理性、科学,却并不颂扬工业。相反,从狄德罗、伏尔泰到卢梭,他们的美学中都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情感”,认为自然中有与理性相通的“自然的法则”[1]。浪漫主义把激情倾注在了自然风光、遥远异域、田园生活等现代工业文明的触角未曾沾染的净土,而工业以及工业化了的欧洲城市,令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其核心是“人性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反抗,是对近代科学理性、物质主义带来的人的异化现象的第一次深刻而全面的反思”[2]。批判现实主义时代,工业进入文艺家的视域了,但它仍不是美,而是人性力量的对立面。在狄更斯的《艰难时世》中,庞得贝的工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地狱;在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中,工业流水线的引入带来的繁重而机械的劳动,是对基于这种自然和谐之诗意的粗暴侵犯。到了20世纪,无论是关注个体存在的现代人本主义思潮,还是批判、反思工业文化的西方马克思主义,更是都将工业视为损伤存在本真、造成异化生存的祸首,工业与审美几乎成了死敌。塞利纳《茫茫黑夜漫游》中的一些话很能代表这种理念:“我们的工厂不需要思想家,而需要黑猩猩”,“成千上万台机器轰隆隆不停地指挥着人,其他一切皆无关紧要”[3]。

工业审美之合理性以及工业的入诗,在一定程度上说是20世纪中国一个独特的美学现象。第一,这与20世纪中国的“现代性焦虑”是分不开的。除了社会制度和文化秩序的重建,中国人还把希望寄托在了强大的现代物质力量上面。而现代物质力量最集中的表征便是工业:大工业生产那庞大的规模,大型机器那巨大的力量、震天的轰响,劳动工人那结实的手臂、坚毅的表情……这一切给人的心理造成的是现代物质坚不可摧、无往不胜的幻象,它能给予危机中的民族以极大的鼓舞。第二,是大工业的流水线生产方式与主流意识形态争取话语统治权的要求之间的共谋。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来,救亡的要求,就迫使中国知识界的左翼,采取了追求话语统治权的立场,并建构起以救亡、自强、革新、进步等为关键词的宏大叙事诗学模式。50年代后期开始,政治意识形态更是要求绝对的排异和高度的同一。而工业的流水线生产方式,本质上正是取消个体性、差异性,把每个参与生产的个体变为生产线上的一个环节。第三,五四时代开创的中国现代文艺,从观念内容、价值立场到审美趣味、语体方式,都是建立在反传统的呼声之中的。中国传统诗学以观照自然为主导,经由天人合一、物我互构而生成意境。然而,这在处于现代性狂热中的知识分子(后来还包括了革命家和政治家)看来,是已经不符合时代要求的“贵族文学”“山林文学”。颠覆传统、建构新的诗学范式的“文化弑父”情结,使工业被推上了美的神坛——因为没有什么能比工业更直接地对抗以自然为核心的诗歌范式了。

论及此,工业诗歌之合理化在20世纪中国的得而复失,其根源便已得到了揭示。第一,新时期以来,价值领域和诗学领域几乎同时迎来了个体精神的觉醒,而这种个体意识,正是对现代工业文化的同一性、排异性的抗争,传统工业审美由于其宏大叙事性质,当然也在它的拒绝之列。第二,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审美现代性传入引起的泛审美主义思潮始,中国诗学开始关注存在体验性的一面,而传统的工业审美,通常是打着“精神”的旗号来展现强大的物质力量,人的“精神”虽然被升华得无限伟大,本质却成了创造物质力量的工具。80年代以后又成为发展主义观念最典型的承载者,这也是它的审美合理性被颠覆的重要根源之一。第三,是“国学热”带来的传统诗学的回归。自然、田园、日常生活等再度成为诗歌观照的对象,工业被挤出了人们的视线——它由于远离了本真而被视为无诗意甚至反诗意的。

二、历史合理性与审美合理性之矛盾

那么,丧失了审美合理性的工业诗歌,是否也丧失了历史合理性呢?事实显然没有这样简单。信息时代被冠以“后工业时代”的名称,这本身就说明它延续了现代工业生产的基本模式。如扩大再生产模式,虽然它使“客观的文化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其发展速度之快,已经把独立赋予对象物以重要性的主观文化远远抛在了后面”[4],因而受到人本主义者的批判,但是,只要现代市场机制存在,扩大再生产模式就会存在。又如细化分工和流水线式的生产模式,它虽然取消了个体在生产中的完整性,“现代社会使人的实在的整体性不复存在”,几乎是后现代批判者的一致口径,但后工业也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流水线”式的分工模式,生产中的个体,仍然是既定生产程度的一个环节。因此,后工业时代不是一个“反工业”的时代,它只是改变了原有工业的形式,或者说,是工业文明的自我革新、自我发展。既然工业文明还处在自我革新和自我发展中,它就仍然是一种上升性的力量而具有历史合理性。就当下中国而言,工业更是一种上升的历史因素。中国知识界借鉴西方的理论资源来否定工业审美的合理性,在一定程度上说就更是一种“历史的提前量”了。

而这就引出了工业文化的历史合理性与工业审美的不合理性之间的矛盾。工业,这个得到了政治上、经济上乃至(虽然不是全部)思想文化上普遍认可的历史因素,唯独被审美据之门外,而且理由很充分,因为工业化的现代世界是一个“技术化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再是爱与冥思的对象,而是计算和工作的对象”,它本质上是反审美的,只有让审美“向我们保证隐蔽而遥远的事物的存在”[5]才能使审美成立。这样的审美合理化尺度是否具有绝对性,其本身就值得质疑。

三、关于工业诗歌之审美合理性突围的设想

工业诗歌能否从审美合理性尺度中突围出去,改变“欠收”的现状,得到真正来自文学界的关注?浏览当下的工业诗歌创作,笔者试提出以下三点设想。

(1)工业诗歌可以尝试建构一种新的“工业精神”,作为其审美合理性的价值依托。对于个体生命存在来说,投入工业生产的流水线是否一定只意味着一场被异化的灾难?未必。个体在分工的模式下不能够把握生产的整体过程,但是,人的思维,尤其是建构价值、美感和存在意义的诗性思维,是具有超越性的,它可以在紧张运转的工业氛围中还原自身的整体性,即把自身与这种氛围融合起来、互构起来,使作为整体的工业生产线及其蕴含的全部能量都成为个体自身价值的确证。而这样的生命存在价值,必定是能量充沛的、趋向奋发的、体验丰富的、气魄雄健的,不仅可以构成新的诗歌审美之维,而且对当下柔靡的诗歌风貌也是一种调整和反拨。虽然这种“工业精神”还没有得到理论形态的表述,但是,它早已寄寓在了一些文学作品中。如奥尼尔剧本《毛猿》中的工人扬克,大工业的氛围不但没有粉碎掉,反而激发起了他的原始生命力,他以“我是原动力”等铿锵的简短判断句,来表达他对自我生命存在的肯定——这种肯定正建立在人与机器的互构过程中。又如《阿甘正传》,展示了另一种典型:一个从动作形态到行为方式都高度机械化的人,因为全身心投入“流水线”式的行动中,而不去追问其行动作为一个整体的意义和目标,反而超越了生存的目的性,而不自觉地栖居在了生命的本真之中。这些虽然还不是诗歌,但至少说明了建构工业审美之维在诗学上的可能性。

(2)工业诗歌在内涵方面,可以更多地植入个性化的体验因素,以矫正传统工业诗歌注重意识形态宣传的弊端和关注外在“客体文化”积累的发展主义宏大叙事模式。抒写工业氛围中,具体的工业生产者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体验,应该是具备可操作性的,因为当下盛行的“底层审美”为它提供了可操作性的范例。而这至少具有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方面,在工业转型期,书写生动而有质感的工人生存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另一方面,这也有助于营构出工业诗歌意义结构的多重性:工业题材本身具有较鲜明的时代价值和社会历史价值,而个体独特的生存体验的抒写,又会生成人生意蕴、哲理意蕴等维度,避免了传统工业诗歌意义结构过于单一,甚至口号化、宣传化的弱点。

(3)工业诗歌在语言形式方面,可以更多地追求诗歌语言的陌生化、意象符号的生成性等艺术手段的运用,增强其文学性。如前所述,传统工业诗歌的审美范式是在对古典诗学的“文化弑父”过程中确立的,在普罗主义观念的指导下,自20世纪三四十年代直到七八十年代的工业诗歌,都力求语言的平民化,直白、通俗、浅近。与其说是文学语言,不如说更接近于日常语言,力图制造欣赏拒阻性的陌生化手法或追求语言意义的不确定性的意象化手法,更是得不到充分运用。这也是造成工业诗歌审美合理性沦丧的重要根源之一。但是,工业题材本质上并不一定与语言的直白化、日常化联系在一起。虽然这一题材通常被认为以大众为期待读者,但即使这一命题成立,当下的大众较20世纪的大众也不同了,审美素质和品位得到了普遍的提高。文学性的追求,是工业诗歌重获审美合理性的必由之路。

[1] 狄德罗.狄德罗文集[M].王雨,译.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7:380.

[2] 郑克鲁.外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145.

[3] 李志斌.漂泊与追寻:欧美流浪汉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289.

[4] 齐美尔,时尚的哲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183.

[5] 刘小枫.现代性社会理论绪论[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1998:20-21.

Difficulty of Aesthetic Rationality and Ideas of Breakthrough:On Industrial Subject Poetry

L I J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6,China)

The difficulties of aesthetic rationality that the industrial poetry encountered are discussed,as well as the underlying reasons.The need for breakthrough is elaborate,taking its historical rationality as the basis.In view of the creation of the present industrial poetry,three ideas are put forward:constructing the aesthetic dimension of industry,implanting personalized experience,and using the literary language.

industrial poetry;industrial spirit;aesthetic rationality

I 207.22

A

1008-9225(2011)02-0099-03

2010-10-31

李 静(1982-),女,辽宁沈阳人,辽宁大学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王立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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