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松
(沈阳大学 师范学院,辽宁 沈阳 110044)
也谈王绩佛教思想中的“空”观
华云松
(沈阳大学 师范学院,辽宁 沈阳 110044)
根据王绩的诗文总结了其在仕途坎坷中所体悟的佛教的“空”观,指出这种“空”经历了一个从“现象之空”到“本体之空”的领悟过程。认为在生活中,他以率性自适的人生态度,实践色即是空的体悟,这种人生实践,又是以醉酒自适为终极表现的。
本体之空;现象之空;醉酒自适
王绩,一位生活于中国隋末唐初的诗人,一生三仕三隐,以嗜酒、诗才名于世。儒、释、道、玄学、阴阳历数等多种思想都对他产生过一定的影响。从佛教“空”观研究王绩的佛学思想是当代学术界的一个共识,只不过有的学者侧重在对王绩“空”观的体认,有的学者则从“色即是空”的层面将王绩的“空”观与其“归隐自适”的人生选择相联系,从而使研究视角更为全面。
“王绩出生于山西高门世族。自佛教传入汉地伊始,山西就是佛国圣地,佛教文化在山西具有深厚的根源。”就家庭环境而言,对王绩影响最深的兄长王通,不仅是隋末大儒,更在中国思想史上第一次以儒者身份提出儒释道可以相容。“无论就地域文化还是家族文化而言,王绩都有接触佛学思想的可能性与必然性。”[1]
综观韩理洲校点的《王无功文集》,其中以王绩的佛教思想为主题的作品只有三首诗:《观石壁诸龛礼拜成咏》《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和《游山寺》。王绩在行文中点到佛教思想的作品很多 ,如诗《独坐》《咏怀》,文《游北山赋》《答程道士书》等。本文以《观石壁诸龛礼拜成咏》《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和《游山寺》三首诗为主,以王绩其他点到佛教思想的作品为辅,希望能对王绩的佛教“空”观予以全面的阐释。
先看《观石壁诸龛礼拜成咏》:
万里疏烟壁,千龛对日宫。瞻颜犹不暇,合掌更难穷。岭路横携断,山心暗凿通。真如何处泊?坐费计人功。[2]131
要探究“真如何处泊?坐费计人功”这种观点的价值,需要联系王绩生活的时代。隋唐时期,正是中国佛教的极盛时期。隋文帝、隋炀帝皆崇佛,唐太宗则重在将佛教服务于其政治目的。无论他们主观信奉与否,在客观上皆有利于佛教的发展。汤用彤在《隋唐佛教史稿》中总结到“:隋文帝立寺三千七百九十二所,造像十万六千五百八十区,隋炀帝治故像十万另一千匹,造新像三千八百五十区”[3],唐高祖、唐太宗也广建塔寺。在这种情势下,王绩敢于提出“真如何处泊?坐费计人功”的观点,不仅大胆、进步,而且可见他对“真如”是极为推崇的。
再看《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值得深思的是,王绩在该诗中又一次谈到了“真如”,其诗句如下:
赖有北山僧,教我以真如。使我视听遣,自觉尘累祛。何事须筌蹄?今已得兔鱼。旧游傥多暇,同此释纷。[2]55
以上两首诗是学术界在研究王绩佛教思想时经常引用的,下面这首诗则几乎没有人引用,即《游山寺》。
赤城仙观启,青山梵宇裁。中天疏宝座,半景出香台。雁翼金桥转,鱼鳞石道回。经文连树刻,仙影对岩开。别有迷方者,终惭无碍才。抠衣杖锡,敛袂谒浮杯。暂识耆岭,聊询劫尽灰。持花龙女至,献果象王来。讲坐真乘阐,谈筵外法摧。方希除八难,从此涤三灾。[2]130
综观王绩以佛教思想为主题的三首诗,其对佛教的推崇关键在两个词上:真如、真乘。而“真如”一词的分量显然更重。在此,虽不能将“真乘”一词牵强地附会成“真如”的概念,但从字面上看,两者当都指向佛教的真谛,只不过“真乘”一词较为笼统罢了。因此,研究的关键在“真如”一词上。
那么,究竟什么是“真如”呢?真如“亦译为‘如’‘如如’,早期佛经译籍中译为‘本无’,意为真正如实的、常住不变的存在,一切事物的真实性质、真实相状。佛教各派从不同角度亦称作佛性、法性、法身、性空、无为、实相、法界、实际、真实、真性、实性等,属同类概念。”[4]904
一般研究王绩佛学思想的论著多谈到上面前两首诗,并由此谈到王绩的“空”观。那么,佛教的“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与王绩所推崇的“真如”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佛教中,“空”指存在的无实定性。佛教认为,一切现象都是因缘和合而成的,刹那生灭,没有质的规定性和独立实体,假而不实,故谓“空”,或指理体的空寂明净。《大乘义章》卷二:“空者就理彰号,理寂名空。”“空者理之别目,绝众相故名为空。”[4]768
可见,佛教的“空”有两重含义。一重指本体层面的“空”,即理体的空寂明净。而“真如”——真正如实的、常住不变的存在,一切事物的真实性质、真实相状——也指的是本体层面。在这一层面上,“空”与“真如”是否具有内在本质的一致性呢?
“真如”可称作“法性”,般若学认为诸法缘生,体性本无所有,故以“性空”为诸法的“法性”[4]732;从“无为”的角度来说,“真如无为”是佛教达到最高真理的精神境界,法相唯识宗以观悟我空法空所显的不虚不变的真实如常的理体,为“真如无为”[4]165;真如又可称为“实相”,“实相”指一切诸法的真实体相,又名“诸法实相”,空是宇宙万有的“真性”,亦即“诸法实相”;又如前文所述,“真如”在早期佛经译籍中即译为“本无”。由以上分析可知,在本体层面上,“真如”为“空”。从上述两首诗可以看出,王绩认为体悟到这一层面上的“空”——“真如”——要比盲目的偶像崇拜重要得多,因为心灵达到这一精神境界,就可以解脱“尘累”,领悟真谛。
从前文“空”的概念可知,“空”的另一重含义指现象层面的“空”,即因缘和合、刹那生灭的无常,王绩有很多作品表现了他对这一层“空”的认识,如《独坐》诗“:寄身千载下,聊游万物初。欲令无作有,翻觉实成虚。”[2]4《7咏怀》诗“:故乡行云是,虚室坐间同。日落西山暮,方知天下空。”[2]49《游北山赋》“:天道悠悠,人生若浮”[2]2“,戒非佞佛,斋非媚道。言誉无功,形骸自空。坐成老圃,居为下农。身与世而相弃,赏随山而不穷。”[2]8这些诗作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表现了人生际遇的虚幻与不确定性。李玮认为“:仕历二朝三君,一生三仕三隐,最终选择退耕东皋的王绩,原本就对生命的虚无感有深刻的体认。这种体认不是与生俱来或是自觉接受的,而是目睹了世事遽变,王朝更替,生命在变迁中脆弱如草芥,济世理想在现实中又处处碰壁,而作出的无奈选择。”[1]很明显,这些诗所表现的王绩对生命虚无感的深刻体认,也就是对现象层面的“空”的体认。
那么“,空”的这两重含义之间是否具有内在的联系呢?王绩在诗作中对此已经作出了回答。仍看《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一诗。该诗作于王绩第一次罢仕后。他回忆了在“豺狼塞衢路,桑梓成丘墟”[2]55的战乱中,自己与薛收奔散逃亡“、东西各异居”[2]55的前尘往事,自然产生了“追念甫如昨,奄忽成空虚。人生讵能几?蹙迫常不舒”[2]55的悲观,在此基础上,他希望以对“真如”的体认摆脱自己与好友薛收的人生“纷”。诗中很明显地表露了王绩从“现象之空”到“本体之空”的领悟过程,也即是从现实的动荡虚幻中醒悟,追求真实不变的真如——空寂明净的本体。
《般若心经》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意谓不论物质现象或精神现象均属“因缘所生法”,无固定不变的自性;若以为实有自性,则是虚妄分别,本质是“空”[4]489。张海沙认为:“王绩的虚无观非以空灭色,乃即色是空:王绩的解脱非以成仙为途径,而以率性自适为通达。”[5]也就是说,王绩以率性自适的人生实践,来达到对“空”的体悟。我认为,更进一步来说,这种率性自适的人生实践,又应是以醉酒自适为终极表现的。
王绩的醉酒自适多被认为是《庄子》思想的体现,在此方面,梁静的观点具有代表性。梁静认为,酒是王绩获得“自适”高峰体验的媒介。“王绩认为醉酒是人与道合一的和谐之境。在这一境界中,王绩看破了现实世界的虚伪与残酷,并摆脱了人生的各种欲望、痛苦,达到‘至醒’状态,在瞬息变化的世界中,控制、把握自己的生命历程。”[6]
以上分析非常鲜明地表现出王绩率性自适的人生实践是以醉酒为终极表现的,王绩在醉酒中与道家所崇奉的“道”合而为一,从而达到了灵魂的“至醒”境界。我认为,这种观点无可疑义,但应明确两方面问题:
其一,并不是王绩所有的醉酒诗都表现了他与“道”的融合。他有很多醉酒诗表现的是一种纯粹的酒徒之乐,如《初春》:“春来日渐长,醉客喜年光。稍觉池亭好,偏宜酒瓮香”[2]51;《尝春酒》:“野觞浮郑酌,山酒漉陶巾。但令千日醉,何惜两三春”[2]61;《春园兴后》:“散腰追阮籍,招手唤刘伶。隔架窥前空,未余几小瓶。风光须用却,留此待谁倾”[2]69等。在这类诗中,充满了世俗生活的情调,哪里有半点“道”的影子。
其二,王绩在醉酒中所体悟的“至醒”境界,是否只能以“道”名之?
其实,王绩在《答程道士书》一文中早已融汇了三教思想:“昔孔子曰‘无可无不可’,而欲居九夷;老子曰‘同谓之玄’,而乘关西出;释迦曰‘色即是空’而建立诸法。”“夫一气常凝,事吹成万;万殊虽异,道通为一。”[2]158
在这段论述中,王绩是将释迦的“色即是空而建立诸法”与老子的“同谓之玄”相等同的,认为这两种观点在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所谓“色即是空”是“指一切色法即是空幻不实”[4]489,也就是说,释迦是在“空”的基础上建立了诸法,因此诸法本空。老子的“同谓之玄”语出《道德经》第一章。陈鼓应认为:“‘无’和‘有’是指称‘道’的”,对于“道”来说,“我们既不能用感官去接触它,又不能用概念去表述它,于是老子不得已就用‘无’字来作为‘道’的别名。对于‘道’的创生万物和蕴涵万物来说,老子又用个‘有’字作为‘道’的另一别名。总之,‘无’‘有’都是用来指称‘道’的,是用来表现‘道’一层层地由无形质落实到有形质的一个先后而具持续性的活动过程。”[7]从这一层看,“道”虽能以“有”的形态存在,但本质为“无”。因此,王绩在此处所表达的,是老子的“道”与佛教的“空”在内在本质上的一致性,即两者在终极内涵上都指向“空”。既然如此,王绩的醉酒又岂不是对佛教“空”的体认?
王绩有一部分诗文生动地体现了醉酒自适的存在状态对佛教“空”观的实践性体悟。如诗作《解六合承还》:“我家沧海白云边,还将别业对林泉。不用功名喧一世,直取烟霞送百年。彭泽有田唯种黍,步兵从宦岂论钱?但使百年相续醉,何辞夜夜瓮间眠?”[2]61-62《独酌》:“在生知几日,无状逐空名。不如多酿酒,时向竹林倾。”[2]62王绩还描绘了一个超凡脱俗的醉乡,“其人任清,无爱憎喜怒,呼风饮露,不食五谷。其寝于于;其行徐徐。与鸟兽鱼鳖杂处,不知有舟车器械之用。”[2]181这是一个超越于尘俗之外的世界,这里的人连情感都没有,可算是“空”的较彻底了。最典型的例子还应推《五斗先生传》,王绩在文中描绘的五斗先生,堪比醉乡之人的代表,其实文中所述,也正是他自身生存状态的写照:“有五斗先生者,以酒德游于人间……先生绝思虑,寡言语,不知天下有仁义厚薄也。忽然而去,倏焉而来;其动也天,其静也地,故万物不能萦心焉。尝言曰:‘天下大可见矣!生何为养,而嵇康著论;途何为究,而阮籍恸哭?故昏昏默默,圣人之所居也。’遂行其志,不知所如。”[2]180
[1] 李玮.王绩诗歌与佛教禅学[J].青年科学,2009(2):201.
[2] 韩理洲.王无功文集五卷本全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 汤用彤.隋唐佛教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2:6.
[4] 陈聿东.佛教文化百科[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
[5] 张海沙.题歌赋诗以会意为功[J].学术研究,1997(10):81.
[6] 梁静.王绩的自适之道[J].晋阳学刊,2002(4):78.
[7] 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北京:中华书局,2009:6.
Concept of“Emptiness”in Wang Ji’s Buddhist Thought
HUA Yunsong
(Normal School,Shenya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44,China)
The concept of“emptiness”in Wang Ji’s Buddhist thought,which is realized in his career ups and downs,is summerized through his poetry. He underwent a process from“the emptiness of phenomenon”to“the emptiness of noumenon”.In life,he practised“everything visible is empty”by doing whatever he pleases;the performance of the practice is self-ease in an intoxicated life.
the emptiness of noumenon;the emptiness of phenomenon;self-ease in an intoxicated life
B 94
A
1008-9225(2011)02-0089-03
2010-06-17
华云松(1973-),女,天津人,沈阳大学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田懋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