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旗
(嘉应学院 文学院,广东 梅州 514015)
当代大学生是未来社会的公民,也是中华民族和国家未来的主人。问题在于,很多大学生整日庸碌无为,只关心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屑小琐事,缺少民族国家关怀意识和承担社会责任的勇气,难以实现主体人格和主体能力的养成,这是非常令人担忧的。要想解决这个难题,既要通过大学生的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自我养成,也要通过大学教育和社会实践的合力才能得以完成。为此,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工作者,应该在教学内容的选择上有所侧重,以便培养大学生的主体意识和主体人格。以是观之,关涉“革命文学”的课程内容和教学对于促进大学生主体人格和社会关怀意识的养成是有所帮助的。下面,笔者依据自身开设“革命文学研究”课程的实践经历来进行说明和阐述。
根据《辞海》(1979年版)的界定,“革命文学”是指中国1920年代以为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事业服务作指导思想的文学。[1]4637显然,这一概念的厘定是不够周严的。其实,从广义上讲,“革命文学”是指“五四”新文化运动落潮后兴起的以宣传无产阶级革命思想为志业且发展成为1930年代左翼文学的一种文学形态。以是观之,革命文学是“中国现代文学”课程教学中必然会被讲授到的内容,其本身既具有先锋性、现代性和世界性,也存在公式化、概念化、标语口号化、左倾幼稚病等问题和缺陷。因此,阅读革命文学作品容易令当代大学生产生困惑和矛盾感。那么,要达到相应的教学目的和要求,必须先使大学生尽量“回到”20世纪20、30年代的历史场景中,如此他们才能真正了解革命文学的本质及其得以发生的复杂根源,才能明白革命作家的生存困境、生命体验、艺术体验及其文学叙述背后的工具理性和功利目的。
笔者认为,“革命文学研究”课程首先要涉及到的教学内容是:革命文学的概念界定与探源;1920年代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内忧情状和1930年代暴日侵略下的外患情形以及国民党统治失败的征象与表现;现代化的文学生产方式对于革命文学运动发展的推进效用。此时,教师要面对的是这样一种现状:在授课之前,学生已经通过课堂教学和一些阅读途径,对一些有艺术缺陷的革命文学作品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可这种了解不但无助于学生接近革命文学,反而容易使他们对这种文学形态产生畏难、厌恶情绪,故而拒绝阅读和接受革命文学与革命作家。如何使学生对这些文学作品和革命作家产生精神层面上的契合感(而非崇高感),由教师希望他们读或让他们读,变成他们自己有意识地去读,这是我们面临的必须解决的首要难题,也是教学实践能否收到良好效果的关键。因此在教学过程中,教师应该注重对作家人生经历的讲述,这要比在讲授中国现代文学史时的比例多一些,教师应力求使学生知道的一点是:这些作家在参加革命和从事文学创作伊始,也与现在的大学生一样,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可他们在同样的年龄段和生命时期却比现在的青年拥有更加成熟的经历,他们的作品不仅具有文学史意义,而且建构了他们主体的生命风度,这是我们所难以企及的。理解了这些,学生再阅读革命文学作品时,就不会因挑剔作品内涵或艺术形式上的缺陷,而忽略或抹杀其存在价值,他们会自觉思考自身与革命作家的同一性或差异性,从而对这些作家多一份理解和尊重。
就文本读解而言,“回到历史现场”意味着要了解当时关于都市和农村情形的多元书写。在具体讲解当时都市情况时,教师可以以海派文人和左翼文人笔下的都市为例,展示两种不同的都市表现视角:“一种是以刘呐鸥《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和穆时英的《夜总会里的五个人》所代表的‘都市风景线’,丧失了自我和历史意识的迷乱分裂的资产阶级现代性;一种是以茅盾的《子夜》所表现的资产阶级必然没落和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的历史叙事。”[2]15同样,教师也可以将左翼文学和京派文学表现农村的两种不同视角展现出来:“一种是以沈从文的《边城》为代表的以堕落的都市/淳朴的乡村的反现代性编码方式所进行的对于农村的重新阐释和发现;一种是以茅盾的《农村三部曲》、洪深的《农村三部曲》、王统照的《山雨》和叶紫的《丰收》为代表的以‘父与子的冲突’体现出来的新的农民形象和农村觉醒。”[2]15通过采用比较分析的方法,学生就会明白,都市和农村在20世纪20、30年代是革命文学的重要背景,革命是后发展国家获得现代性的重要方式,而令人诟病的革命与文学的结合实际上是当时进步知识分子的一种文化理想和现实诉求,是有其存在合理性的。
当学生对革命作家的生存境遇和革命文学有了比较理性的总体认识之后,教学就进入了引导学生阅读作品的阶段,即通过引导学生阅读一定数量的作品,让他们逐渐走进20世纪20、30年代的历史世界,去倾听作家们发出的声音,走进他们的世界,探究他们的心态,触摸他们的灵魂,并与之进行思想交流、心灵沟通,去领悟他们为什么要写作?为什么要这么写,而不是那么写?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因为学生一旦丧失了阅读的兴趣,不了解作品的内容,他们的听讲效果就会事倍功半。为此,笔者在讲授这一阶段内容时,将授课内容分成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的题目起名为“普罗文学风景线”,讲述的是1920年代革命文学发生之初时的创作情状,课程安排上共设置三讲,选讲的作家分别是:蒋光慈(读解了他的诗歌《新梦》、《哀中国》,小说《少年漂泊者》、《短裤党》、《野祭》、《菊芬》、《最后的微笑》、《丽莎的哀怨》、《冲出云围的月亮》、《咆哮了的土地》);华汉与洪灵菲(读解的小说有华汉的《马林英》、《深入》、《转换》、《复兴》和洪灵菲的《流亡》、《转变》、《前线》、《大海》);阿英、楼建南、郭沫若、戴平万等(读解的小说有:阿英的《玛露莎》、《义冢》,楼建南的《盐场》,郭沫若的《一只手》、《骑士》,戴平万的《激怒》、《春泉》,刘一梦的《失业以后》和李守章的《秋之汐》)。第二部分的题目起名为“左翼文学主潮”,讲述的是1930年前后革命文学汇入左翼文学思潮之后的发展情形,课程安排上也分为三讲,选讲的作家分别是:茅盾(读解了《幻灭》、《动摇》、《追求》、《虹》、《子夜》);丁玲(读解了《韦护》、《母亲》、《一九三O年春上海》、《水》、《我在霞村的时候》);柔石和胡也频(读解了柔石的《旧时代之死》、《三姊妹》、《二月》和胡也频的《往何处去》、《到莫斯科去》、《光明在我们前面》)。从选讲的篇目可知,笔者的侧重点在小说,而这样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发和提高学生的阅读兴趣。一般来说,学生对有故事情节的小说(尽管有些作品并不精彩)还是容易产生兴趣的。当然也有例外,仍有一些学生对革命文学有成见或根本不喜欢、不愿意去读,这时就往往需要采用一些策略性的办法,如以交作业和读书笔记的方式来促使他们去阅读文本。
革命文学是“青年文化”[3]的一种文学表现方式,当学生通过阅读和教师的讲授对此有了一定的体悟之后,他们很容易在革命文学作品中的典型人物身上找到与自己的精神契合相通之处,进而去体认革命作家的生命风度和精神诉求:他们对健全社会的理想追求,他们将“革命”和“恋爱”结合起来的浪漫情怀,他们对无产阶级意识的自我认同,他们恨不得与旧社会一起灭亡的献身精神,他们“单纯”的思维模式和“Simple and Strong”[4]1-2的叙述风格的建构……也只有让学生在自我体认中与革命作家产生思想共鸣,教师才能进一步调动他们的阅读积极性,激发他们的想像力或创造力。
此外,笔者认为,大学生正值勃勃向上的青春时期,教师应该多向他们讲述革命文学积极奋进的一面,如是说并不意味着不可以批评革命文学和革命作家的时代局限性,而是强调教师不应该对这种时代局限大肆渲染、口诛笔伐,因为这种酷评不但无益于学生平衡、健康发展,反而容易增加他们的虚无情绪和培养他们眼高手低、目空一切的不良习惯。实践证明,认清革命知识分子充满民族国家关怀的这一面,既符合大学生心理发展的特点,也体现了教师全面认识革命文学的学理态度。
当学生对革命文学作品积极进步、轻松单纯一面初步掌握之后,还须引导学生进入革命文学的内容中思想沉重的一面。在这一部分里笔者设置了四讲,总的题目为“鲁迅与革命文学”,即“革命·吃人·文学”、“革命·做梦·文学”、“革命·主与奴·文学”、“革命·演戏·文学”,讲义的内容参考了钱理群和汪晖等学者对周氏兄弟(鲁迅与周作人)国民性批判思想的研究成果。笔者希望学生据此能够认识到革命文学严肃、深沉的一面,希望学生能够与鲁迅进行思想对话,理解他的爱与恨的宽广幽深,并能够学会运用类似的思维方法去认清什么是真善美,去批判当今社会上的假恶丑现象。笔者相信,这才符合当今大学的教育理念。要知道,大部分大学生已经成为合法的国家公民,因此,他们在享受各种权利的同时,也应该加强自身的公民意识,在面对社会不公正现象时要秉着知识分子的理性和良知去发出支持正义的声音,为社会提供有价值的意见和建议,履行公民的义务,并逐渐培养自己面对生命和人生中严峻一面(如失败甚至灾难)时解决问题的能力。在这种意义上,与鲁迅这样的思想家和社会剖析家进行对话,对渴望进入社会、实现人生理想的大学生而言肯定是有益无害的,因为他们能够从鲁迅那里明白读书就是读人的精神境界,能够明白鲁迅思想的核心就是“立人”。同理,读到这里,他们也就可以领悟革命文学的真义及其教育价值了。
接触和理解了以鲁迅为代表的严肃、深刻、沉重的革命文学思想命题后,还要引导学生研究其他革命文学作家、作品、现象乃至思潮,进入最为“艰涩”、“无趣”的理论层面。
笔者认为,在讲述革命文学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强调以下一些观点。第一,不可否认,革命文学本身问题多多,但如果从当时的历史情况来看,它是1930年代前后世界左翼文学思潮的有机组成部分,它是无产阶级思想在中国传播的介体,它的发生有其必然性、多种可能性和历史合理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是当时的文学主潮,[5]恰恰相反,它是被南京国民党政府定性为“反动”性质的处于边缘化状态的文学思潮,它是在国民党的文艺政策统制下艰难生存下来的,这意味着作家倡导革命文学是需要巨大勇气的,因为这直接威胁着他们的生命安全。[6]第二,要求文学与政治相结合是当时社会变革时期的绝大部分文学家、社会学家和政治家共同的文化理想。实际上,在20世纪中国历史上,文学与政治一直处于纠葛互动之中,一种社会政治思潮的兴起往往有文学在背后进行推波助澜,而一场文学运动往往带有政治性、意识形态性的特征,其背后最初的诱因也多是社会政治思潮。[7]44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象,其根源就在于:近现代内忧外患的社会现实的刺激,使得现代知识分子和仁人志士生成了浓重的忧患意识;同时,他们在传统的“士大夫”式的民族国家关怀情结的作用下,对民族国家现代性的缺失产生了强烈的焦虑感。第三,革命文学与通俗文学之间是彼此依存、互动互为的。革命文学是在“五四”白话文运动后不久发生的,在运用白话文这种新的书写工具时,作家们并不熟练,也缺少可以借鉴的典范,即使是鲁迅的写作也因文白交杂而令人有“夹生”之感,就此而言,是时已经非常“大众化”的通俗文学成为革命文学借鉴的语言资源是正常的,而通俗文学也在自觉地向新文学学习和靠拢。可以说,正是在外国文学与通俗文学等的刺激下,在经过自我调整之后,革命文学才获得了现代性之维;同时,也正是因为革命文学自身在不断进行着通俗化、大众化的努力,它才获得了大量的现代读者。第四,1920年代的文学生产方式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革命文学的本质,这是以往学界在探究革命文学的性质时常常忽略或语焉不详的,正是文学生产方式的革命性变化使“五四”后的文学快速转变为艺术商品和政治意识形态工具,并推动了革命文学的发生发展。
还须注意的是,学生在理解了革命作家的生存困境和生命体验之后,仍然会对研究革命文学望而却步,这是因为当年的革命理论家对外国文学理论生吞活剥,导致革命文学理论术语杂多且看起来艰涩难懂。其实,革命文学理论不过是貌似艰深而已,一旦掌握了这些术语的现代译意,其内涵是很容易理解的。如此,为了让学生明了这些理论,教师在讲述之外可以做一些论题设计,提供一些注重“文本分析”类的参考选题,如《论蒋光慈的革命小说创作》、《“革命加恋爱”小说背后的文学生产机制》等,要求学生查阅相关资料后去解读一些革命文学作品,并做出自己的价值判断和艺术评价。通过这样的研究活动,使学生接受一次严格的学术训练,这有利于促使他们形成自己的观点,甚至会产生独特发现和精彩见解。这既是笔者希望“革命文学研究”课程要达到的一个教学目的或曰要求,也包含着笔者认可的一个重要教育理念——任何作品(尤其是经典)的阅读必须落实到学生自觉接受与精神独立成长上。也就是说,鲁迅等现代作家的思想固然是学生的重要精神资源,但绝不能因此而取代学生自己的发现与创造,教育目的可以通过引导来实现,但引导不可能实现所有的教育目的,接受与否是学生的权利而不是他们的义务。
至此,“革命文学研究”课程的设计和讲授基本完成了。接下来,就要看学生的接受效果了。就笔者的经验来看,大学生对革命文学的接受情形一般是这样的:大一伊始,学生并不喜欢这种已经“过了时”的文学形态;但随着教学过程的深入和延展,尤其是大三以后,再开设“革命文学研究”课程就往往能够引起他们的强烈共鸣。这种现象的本因就在于大学生的社会阅历、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在大三以后明显丰富起来。或者说,他们依据自身作为一种“弱势群体”的存在情状,逐渐理解了昔日革命青年对于社会不公正现象的愤怒、批判和斗争意识,并开始认同革命作家的反抗意识及其奉献精神背后的生命风度。显然,这种认知对于大学生的健康成长是大有裨益的。
总之,关涉革命文学的课程教学其实是为了引导学生阅读,这种阅读是一种“过程性”的阅读,即通过引导学生阅读相关书目来让他们与革命文学“相遇”,让他们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感受革命作家的生命体验和艺术追求,进而形成对革命文学现象、左翼作家作品乃至当下社会人生的独立的价值判断。当然,我们要明确的是,通过引导大学生阅读革命文学或其他文学作品,来促使他们建立正确的人生观和养成高尚的主体人格,这是一个富有探索性的教育课题。以上所说的观点只是笔者依据自身开设“革命文学研究”课程的教学实践而生发出来的,其中还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最关键的是,它们还需要经过课堂教学实践的进一步检验。
[1] 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下[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
[2] 旷新年.1928:革命文学[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
[3] 王富仁.创造社与中国现代社会的青年文化[M]//黄候兴.创造社丛书·理论研究卷.北京:学苑出版社,1992.
[4] 同人.前言[J].流沙,1928(1).
[5] 王富仁.关于左翼文学的几个问题[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1).
[6] 陈红旗.左翼文学的发难:贫弱的实绩与历史的光影[J].东北师大学报,2010(3).
[7] 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