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文学“无根化”现象浅析

2011-08-15 00:54周红波刘金波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郭敬明文人文学

周红波,刘金波

(1.咸宁学院人文学院,湖北咸宁437005;2.武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湖北武汉430072)

任何事物都有根本,绚丽的花草根植于丰腴的土壤,先进的文化根植于优良的传统。当今时代的文学在经济化、全球化浪潮的撞击下出现了影视文学发达、网络文学丰硕而扛鼎力作缺失的虚假繁荣,在虚假繁荣背后是种种虚无化、无根化现象弥漫,是种种丑恶现象诸如造假、剽窃、工厂制造、无病呻吟等等的流行。那种如《红楼梦》式的广博,《三国演义》式的恢宏,《水浒传》式的豪情,《西游记》式的想象的弥传弥新的文学,在当下似乎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先秦散文、唐诗、宋词、元曲等经典更是不可企及的高峰,人们心目中神圣的、曾经为亿万文学青年所追寻的文学殿堂,也似乎瓦釜雷鸣、荡然无存。“无根化”成为时下文学批评界一个既无奈又沧桑,既严肃又新潮的话题。

谈论文学的无根化,首先要对文学的无根化稍作解释。韩少功曾经说过,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无根即相对于有根而言,当前文学由于商业化的运作模式而消解了固有的优秀文化传统,淡漠了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这就是文学的一种无根化现象。其具体表现是没有深刻的思想,没有浓郁的文化气息,没有特定的人文情结,没有固定的文学流派,甚至言说方式也不再传统,有的是自身的凸显、个性的张扬、外在的喧哗以及华丽外衣下的空洞、肤浅甚至无聊等等。究其表现及实质,笔者认为主要有三:

一、商品经济的流水线与传统文化的五味斋的激烈冲突

姑且不论商品经济下的东西方文明的冲突,单就当代在社会转型时期如何构建新文学的问题,我们也不得不面对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激烈冲突。

中国社会的现代化、工业化、城镇化进程在全球可谓一枝独秀。在走向现代性或后现代性的同时,人们面临着极度的商品诱惑,为了获取更大的经济利益,文学无论是创作还是消费,似乎都走入了一种“无根”的状态,有着严重的认同危机和无归宿感。由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联合《怀尧访谈录》发起的“2008-2009年度中国出版机构暨文学刊物10强”评选结果出炉,郭敬明主编的《最小说》以6835票高登榜首,而由一代文学大师巴金所创办的《收获》仅以459票名列第6。[1]前者独占40%以上杂志份额,而另一本老牌文学期刊《人民文学》也只位列第七。单从发行量和影响力来说,似乎是郭敬明的《最小说》赢了巴金的《收获》,一些媒体更是以《郭敬明打败巴金》作为醒目标题,而更让一些纯文学创作者和研究者难以接受的是,主流文学期刊《收获》在长篇小说专号(2010春夏卷)上,全文刊发郭敬明最新长篇小说《临界·爵迹》,这一系列现象被称为“郭敬明现象”。“郭敬明现象”似乎代表着当代文学的发展方向,但笔者认为,单从艺术的角度,消费类文学永远不可能超过甚至无法企及巴金的“纯文学”高度。有论者表示,“郭敬明现象”不仅仅是一个文学问题,更是一个典型的社会学问题,是消费主义时代造就的一个神话。这个神话最核心的组成要素就是让一切成为商品,利用资本营造一种繁荣的幻象。“郭敬明打败巴金”应该是一种表象,如果说有胜利也应该是资本意义上的胜利而并非文学意义上的胜利。

在传统文化范畴中,文学能给人们带来精神愉悦,寄托着作者深厚的情感,它是原创性的,能够表达思想,行文规范且具有语言的美感。但是,在商品经济社会,在文学创作的“流水线”上,所谓的文学“作品”全部成为了能够被大量“copy”(复制)而不是“create”(创造)的商品。一些作品从年轻读者的快餐文化需求出发,借用一切流行文化元素乃至商业元素,复制不切实际的虚幻梦想,以纤丽华贵的词藻组织一个个没有思想只有色彩的故事,让读者、书商、媒体等等各取所需,他们或索取所谓的“营养”快餐,或索取一本万利,或索取热闹与绯闻。所谓的作家,也变成了文学制造工厂的董事长,他们以商人式的利益最大化追求去打理自己的“文学产业”。传统文学的那种超越肉体需要,满足更为根本也更为深刻的心灵需求的东西,诸如精神渴求、道德拷问、人生反思等等,已在商品经济的冲击下荡然无存。

反映在地域上,也有这样的规律存在:越是经济发达地区,文学似乎越是欠发达。相反,在内地经济欠发达地区,反而产生了诸如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陈忠实、贾平凹、迟子建等名家。应该说,商品经济流水线与传统文化五味斋的根本冲突是当下文学构建需要解决的迫切问题。

二、文学张力与欲望叙述的二律背反

“文学”是“灵”,“欲望”是“肉”。灵与肉永远是一个二律背反、此消彼长的东西,他们永远处在一个颠覆与被颠覆的斗争关系中。根据程文超教授的理论,文化(文学)不是欲望的颠覆者,而是欲望的叙述者。[2]马斯洛的需求五层次说,也表明了人之欲望的复杂性与难以琢磨性。不论物质抑或精神的欲望,都是人得以满足、赖以追求、赖以创造的原动力,都是对生命的歌颂与肯定。文学的要义就是“叙述”“欲望如何得以满足”的故事。虽然这种理论不无道理,但文学还存在着一个“怎么说”的问题。传统文学非常注重“怎么说”,李建中教授在他的《中国文论:“说什么”与“怎么说”》里面阐述了“怎么说”的重要性。传统文论的“怎么说”具有厚重的历史底蕴和超越时空的生命活力,既可支撑中国文论的现代转换,亦可针砭当今文学的流行病症。[3]在传统文学中,李逵、武松和鲁智深的打斗描写各不相同,武松打虎、李逵杀虎、解珍解宝兄弟猎虎的各不重复,凸现出性格的极大差异,此时语言形式“怎么说”已经战胜“说什么”。最好的“怎么说”就是“说什么”。“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将典雅写到极致,虽然字面上看不出要说什么,但是文字的言语方式营造了一种典雅的意境,是一种极具张力的表述。

这种充满张力的表述在当下的文学作品里越来越稀少。面对商品经济的诱惑,人的欲望在物质匮乏时代的压抑大大释放并得以空前高涨,如洪水猛兽般气势汹汹滚滚前来,欲望的泛滥颠覆了文学的灵性。在当代文学作品中,“说什么”似乎更重要,书写身体隐秘部位及涉及性欲描写的身体写作成为中国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一种写作潮流。早期以陈染、林白等为代表的“私人化写作”,描写自己身体、表现女性隐秘性心理,代表作品有陈染的《私人生活》、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等;后来又出现了卫慧、棉棉等为代表的所谓“美女作家”或“新新人类”,在题材上进行全新的性描写,主要作品有卫慧的《上海宝贝》、棉棉的《糖》等,而另外一个重要的文学群体——80后写手的作品表现出来的单纯幼稚的伤痕、玄幻的想象等等,欲望倒是很充足,但没有精神内核的单纯欲望表达,没有生活内容的无病呻吟,必然导致文学性的严重缺失。

猎奇与刺激是为了欲望的满足,但欲望的满足却不是精神层面的震撼与超越,而是肉体的、感官的,因而也是肤浅的、无根的。当下文学经典的相对匿迹,与这种欲望叙述的无节制有极大关系。这种欲望叙述无节制的关注点在“说什么”上,对“怎么说”反倒有点漫不经心,导致文学张力的极度匮乏。传统的孔门诗教主张仁以述礼,礼以节情,让情感欲望在礼之调控范围之内有节制地抒发,“怎么说”与“说什么”相互制约,达成一种动态平衡,是一种充满张力的表述,也为当下文学的发展指明了一条出路。

三、文人的角色焦虑与责任担当的严重失衡

文人是什么?古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古人还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些话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文人意义与价值的极度轻视或者蔑视,但文人用自己的智慧审视社会、发现弊端、警醒世人,用自己的文字为人类寻找心灵栖息地,为社会寻求大同理想,其意义和价值是毋庸置疑的。

应该说,文人的角色或责任担当就是反思与建构,他们比一般人更需要人文精神,但现实社会的诱惑、浮躁以及文人自身的欲望,往往导致文人产生角色焦虑,使他们对文人的职业操守产生动摇。如上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进行了一场场短兵相接关于“文学基于普遍人性”、“文艺自由”等文学理论焦点的论争;八九十年代中国文艺界进行的“雅”、“俗”之争;21世纪的一系列关于文艺批评的论争。这些论争以及当代中国文学“无信念的虚无”的泛滥成灾,都是文人的角色焦虑与责任担当严重失衡的直接产物,表现在创作上就是放弃深层精神价值,放弃批判与反思,放弃探寻与求索。究其深层原因,在中国现实社会,不拿工资的作家很难靠稿费维持生计,要让著书均为稻粱谋的文人,要让作为“个体户”的他们来承担反思社会伦理道德与价值判断的责任担当,着实有点勉为其难。

以2009年中国文学创作为例:长篇小说实体书出版达3000余部,相比2008年成倍增长;各类诗歌刊物和作品数量巨大;散文写作持续大规模扩散和泛化;报告文学相对繁荣;儿童文学创作保持快速发展的态势;出版码洋占全国图书的16%以上;网络文学持续热潮。[4]但在发行数量节节攀升,发行码洋直线上涨,作家收入羡煞旁人等等一系列虚假繁荣的幻象背后,是顶礼膜拜与文学无根的严重对立。韩寒的“文坛是个屁,谁都别装逼”、“什么坛到最后也都是祭坛,什么圈最后也都是花圈”等言论折射出,在当代某些作家眼里,文学的本质、文学的审美、文学的出路、文人的责任等等似乎全不重要,文人的存在也没有意义和价值。

哈维尔说:“在我的理解中,荒谬感决不是对生命的意义失去信念的表现,恰恰相反,只有那些渴求意义的人,那些把意义当作自己存在的不可分割的部分的人,才能体验到缺乏意义是痛苦的,更准确地说,只有他们才能领悟到这一点,在令人痛苦的意义缺失状态,它反而比在其理所当然、无可置疑存在时更真切地呈现出来,就像病人比健康人更懂得什么是身体好一样。”[5]这段话恰当地说出了当今文坛无意义、无信念的虚无乱象,乱象背后是文人作为时代精神的承担者、社会生活的思考者的角色焦虑与重大责任担当的失衡,是虚无导致的无根化的弥散。这些都是当今文学需要重新审视的问题。

狄德罗说:“真理和美德是艺术的两个密友,你要当作家,当批评家吗?请首先做一个有德行的人。”[6]发挥文人智慧,回归传统,引导受众欲望,为个人寻找精神家园,为社会建立精神支柱,这是当代文学变革乃至寻找新精神,走出无根化的必由之路。传统文学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目标仍是我们应该为之努力的方向。

[1] 胡晓.郭敬明打败巴金[N].深圳商报,2010-01-02.

[2] 陈文超.欲望的重新叙述[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3] 李建中.中国文论:“说什么”与“怎么说”[J].长江学术,2006(1).

[4] 中国现代文学馆.2009年中国文学发展状况:长篇小说实体书3000部[N].人民日报,2010-04-22.

[5] 哈维尔.哈维尔选集[M].崔卫平,译.香港:基进出版社,1992.

[6] 狄德罗.论戏剧艺术:上[M]//文艺理论译丛:第1期.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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