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慧
(孝感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孝感432000)
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经过20多年的发展已经进入相对繁荣的时期,其间一大批作家的创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面对中国目前日益严峻的生态危机和生态焦虑,作为中国当代文学发展新方向之一的生态文学承担着沉重而艰巨的责任和使命,其现实价值的选择将影响当前正在进行的生态革命的发展和命运。
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经过不断发展正逐步走向繁荣,文本内容不断丰富,文本形式日趋多样,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中最具生命力的变奏曲。这些生态文学作品借鉴西方生态文艺理论,从人与自然关系的视角激烈地抨击了人类对自然造成的严重破坏,然而这些作品过多地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对当前社会精神生态问题的现实追问,缺少从正面肯定和弘扬生态价值的能力,从而导致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价值取向存在偏颇。
1.忽视社会精神生态危机。当代生态文学作品重视对自然灾害的客观描述,强调对自然生态危机的忧患意识,而忽视对自然生态危机根源——社会精神生态危机的探究。许多生态文学作品主要通过对生态失衡引起的灾难性后果的描述来强调自然生态危机的严重危害性,并止步于将危害性归罪于人对自然的疯狂掠夺。沙青的《北京失去平衡》主要侧重描述了北京缺水的现实以及缺水给北京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将北京缺水的原因仅归咎于工业消耗、环境污染和无序规划。该作品的侧重点在于描述缺水的直接原因,而忽视从社会精神层面来探讨缺水的根本原因。徐刚的《伐木者,醒来!》将武夷山森林遭到毁坏归罪于滥伐者对生态资源的肆意破坏,描写了“陈建霖”这样的森林守护者形象,但是作品也缺少从人的精神危机方面来分析生态资源遭到破坏的根源。许多这样的生态文学作品都过于注重人与自然冲突的描述而忽视了对社会精神层面的思考与追问,从而使作品不能实现更具深远意义的震撼力和影响力。
2.缺少正面肯定和弘扬生态价值的能力。许多生态文学作品往往通过反面揭露和批判将生态危机归罪于人,缺少对“生态人”正面典型形象的塑造。张炜的小说《怀念黑潭中的黑鱼》将黑鱼的离去归罪于老夫妇的背叛和渔夫的利诱,陈应松的《豹子最后的舞蹈》以拟人化的手法讲述了豹子一家的悲惨遭遇,并谴责猎人老关是制造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即使有许多作品从正面来颂扬生态环境保护者,但明显缺乏表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与人相互关爱的能力,不能塑造出丰满且令人震撼的“生态人”形象。杜光辉的中篇小说《哦,我的可可西里》展现了青藏高原上一群生灵守护者的形象,黄宗英的《小木屋》讲述了高原生态学专家徐凤翔研究与保护西藏高原的故事,徐迟的《生命之树常绿》歌颂了植物学家蔡希陶对热带雨林的保护,李青松的《一种精神》塑造了种树人“二杆子”的形象,这些“生态人”形象无论是人物内心细致的刻画还是其生态意识的表现都略显单薄。
中国当代生态文学价值偏颇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客观现实原因。当前中国社会精神生态危机问题日益凸显。二是主观原因。生态文学创作者缺少对当前生态危机形成根源的探究。
1.当前中国社会精神生态危机问题日益凸显。生态危机包括自然生态危机和社会精神生态危机。自然生态危机一直以来都是社会关注的焦点和热点问题,但是当前社会精神生态问题日益凸显,而且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超过自然生态危机,有部分生态文学创作者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中国当前社会精神生态危机主要表现为消费主义盛行和社会责任缺乏两方面。
1)消费主义盛行。随着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不断渗透,消费主义已经盛行于中国大地。消费主义者在消费过程中不追求商品的实际价值,而是追求商品的所谓象征意义。[1]莫言的《酒国》(又名《酩酊国》)中酒国市的食客们在饮食上追求口味与时尚,其结果是导致一些物种因滥杀滥采而绝迹。哲夫的《地猎》这部小说通过一个毒孩的诞生,生动细致地展现了人的物欲与放纵及其带来的悲惨后果。这些小说暗喻人类在物质上的过度消费与享受,将导致对自然资源的无限索取,势必制造自然灾害并最终祸及自身。
2)社会责任缺乏。社会责任缺乏主要表现在情感淡漠和社会意识淡化两个方面。社会竞争日趋激烈,人与人之间的社会经济地位的差距越来越大,现实社会存在的不合理现象使他们产生了逆反心理和焦虑情绪,人们的情感世界披着厚厚的“冻土层”,对人对事熟视无睹、漠不关心、冷酷无情,甚至以怨报德。[2]陈应松的神农架系列小说之一《狂犬事件》通过对狂犬之祸的描写,揭示出当今偏远山村中存在的人与人之间缺乏关爱,彼此冷漠的社会问题。由于人与人之间缺乏关爱和责任,这将使人失去道德的约束而肆意妄为,为了个人利益而敢于破坏自然,进一步加剧自然生态环境的恶化。
2.创作者缺少对当前生态危机形成根源的探究。生态文学创作者往往不是生态学理论的研究者,他们缺少对当前生态危机形成根源的探究。清华大学教授卢风在其著作《启蒙之后》中的研究结论是:“自然生态危机的深层原因是文化上的……只有在分析批判现代文化的基础上来一次‘心灵的革命’,才能克服自然生态危机。”[3]这表明自然生态危机形成源自当前日益严峻的社会精神生态危机。但是有些生态文学创作者缺乏从社会精神生态的视角来探究中国现实的生态问题。
中国当代生态文学要正视当前中国社会精神生态危机问题日益凸显的现实,要思索自然生态危机形成的根源,要敢于揭露日益严峻的社会精神生态危机。部分弥足珍贵的生态文学作品已经开始在这方面进行了大胆的尝试。
1.敬畏生命,善待自然,探寻“诗意栖居”的和谐世界。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认为人处于世界的整体联系中,他把这种整体联系称为“四维体”。人只是在地球上居住的匆匆过客,应该珍惜地球,而不是操控它。因此中国当代生态文学要倡导人类“诗意栖居”的和谐生活,不要把自然物看作是满足人的需要的工具或资源,不要将自然物作为征服的对象。世间万物都有其自身存在的权利,因为万物构成了地球上自循环的生态系统。在这个生态系统中,每一个物种和生命的存在都是如此重要,任何一个物种的存在都离不开与其他物种的联系和对整个系统的依赖。温亚军的《寻找太阳》讲述了在环境艰苦的苏巴什哨卡,战士们和一对小羊羔“太阳”和“月亮”共同生活,在人和动物的相处中,洋溢着对生命的关爱与敬畏。周晓枫的散文集《鸟群》和贾平凹的《怀念狼》通过揭示生命意识和生态文化的内涵,追寻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态理念。
2.返璞归真,简朴生活,对消费主义文化进行深刻反省。
1)对消费主义的谴责。消费主义将人们的生产和生活都引入歧途,在生活中造成大量浪费并制造大量垃圾。生产劳动的快乐已经完全被消费所取代,奢侈消费变成了幸福生活的源泉。中国当代生态文学要揭露消费主义的欺骗性,戳穿奢侈消费带来的虚假幸福,要拒绝将消费作为经济和社会生活的信条,要反对名牌崇拜和消费中心主义。徐刚在《世纪末的忧思》中站在全球生态环境的高度,发出这样的忧思:“在当今地球上,没有比人类更加尴尬的了;他们面对各种精包装的饮料,却没有一杯清洁的水;他们走进现代化的厨房,却忐忑不安地思虑着蔬菜的农药残余;他们安上了空调,却不再有清新的空气。”这就是对现代消费主义观念的嘲笑与谴责。
2)对中国传统“中庸之道”思想的生态解读。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中庸之道”,讲究对“度”的把握。“度”的生态意义就是适度消费、节约资源,这是中国人生存和生态智慧的表达。“中庸之道”的生态意义就是:自然资源是非常有限的,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能过度向大自然索取,人们应珍惜自然万物,节约资源。生态文学可以通过对中国传统文化中“中庸之道”生态思想的表达和宣传来纠正消费中心主义的弊端。迟子建在生态散文集《我的世界下雪了》中说:“外界生活的简朴将带给我们内心世界的丰富”。李青松的报告文学《茶油时代》从过往时代的人与事中挖掘传统生态文化,通过认真审视简单生活的意义来反对奢侈的消费主义。
3.仁者爱人,关心社会,弘扬和肯定社会责任意识。儒家思想倡导的“仁者爱人”就是一种深刻的生态思想,也体现了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保护自然实际上就是保护他人的生活环境,提高他人的生活质量,这就是关爱他人的“仁者”行为,而肆意破坏自然环境就是对他人不负责任的“不仁”行为。面对社会责任感缺失日益凸显的现状,当代生态文学要借助传统文化“仁者爱人”的生态思想,积极倡导集体主义价值观,通过树立典型形象从正面弘扬和肯定社会责任意识,帮助人们自觉调整和修正价值选择。陈应松的《松鸦为什么鸣叫》通过成功塑造伯纬这个“生态人”形象,讲述发生在神农架一个对他人关怀备至,勇于承担社会责任的感人故事,其中蕴含了对自然生态和谐的诉求和对社会精神生态和谐的呼唤。
[1] 王岳川.生态文学与生态批评的当代价值[J].北京大学学报,2009(2).
[2] 邢瑞娟,张文生.浅谈当代中国社会转型中的文化危机[J].福建论坛,2009(4).
[3] 卢风.启蒙之后:近代以来西方人价值追求的得与失[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