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
(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039)
《淮南子》夏朝人物论
李雅
(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039)
夏朝是我国第一个具有国家性质的朝代,先秦文献对其记载颇多。而《淮南子》则以其独特的视角记载了夏朝的历史人物,给予了公正而客观的评价。
淮南子;夏朝;禹
夏朝是第一个具有国家性质的历史朝代,被认为是中国奴隶社会的开端。《竹书纪年》云:“自禹至桀十四世,有王与无王用岁四百七十一年。”[1]先秦的文献对夏朝的人物记载颇多,如《尚书》《国语》等典籍文献记载的大禹、少康、羿等。汉初刘安及门客写的《淮南子》,亦对夏朝的人物作了记载,以独特的历史视角详细记载了鲧、大禹、启、夏桀的事迹,并对这些人物予以褒贬。
鲧,《淮南子》高诱注:“帝颛顼五世孙,禹之父。”鲧是一个诸侯国的首领,为崇伯侯,《帝王世纪》:“夏鲧封崇伯。”《竹书纪年》云:“帝尧六十一年,命崇伯鲧治。”作为一个统治者,在政治方面鲧显然是失败了。《原道训》云:“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2]他修筑“三仞之城”,是从政治出发来巩固自己的统治,结果却是“海外有狡心”。应该说,鲧最初的想法是值得肯定的,修筑城郭既巩固其统治,亦可以使人民安居乐业,然结果适得其反。可见治理国家,依靠的不是“三仞之城”,而是有德之人,这也是《淮南子》对贤明帝王的要求。
鲧,在其治国方面显然不是一个成功的领袖。然其亦有“得事”,《吴越春秋》云:“鲧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居人,此城郭之始也。”从此处记载中,可以知道鲧是最早的造城郭之人。城郭的出现,无论对城市经济的繁荣发展,还是对统治政权的加强,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鲧,也是一个治水失败了的英雄,因治水失败而引来杀身之祸。其时洪水在华夏大地肆虐,人民深受其害。这场洪水的始作俑者则是共工,《本经训》记载:“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江、淮通流,四海溟涬,民皆上丘陵,赴树木。”洪水滔天,淹没大地,洪水中的人们居无定所,流离奔波。尧应四岳之建议,让鲧治理洪水,其结果是“功用不成,水害不息”[3],因此“尧……殛鲧于羽山”[2]。失败的原因《淮南子》中并未做分析,从其他的文献中,我们可以知道,鲧是用堙塞百川的方法。据《山海经》记载,鲧窃帝之息壤以堙塞洪水。这种堵截的方式在滔滔洪水面前,只能土崩瓦解。即位的舜亦束手无策,听取臣下的意见,任命大禹治理水灾。“鲧障洪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鲧之功”[4]。大禹继承父业,开始了治理洪水的伟大工程。
“鲧障洪水而殛死。”显然鲧被杀的原因是治水无功。如果仅是因为治理洪水失败而被杀,那么最高领导者的处罚过矣。在四岳建议用鲧治理洪水的时候,尧说“鲧负命毁族”[3],显然在治理洪水之前,尧就已经对鲧有了一个不友善的印象。可以知道鲧被杀绝不是单纯的治水失败,应该说这只是一个导火线,而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屈原在《离骚》中则揭示了鲧被杀的原因。“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天乎羽之野。”《远游》:“行婞直而不豫兮,鲧功用而不就。”《说文》:“婞,很也。”婞直,就是刚正不屈。“不豫,朱熹注:‘言果决不犹豫也。’”屈原认为鲧耿直刚硬,故招致杀身之祸。在这里,屈原虽带有一定的愤激之意,却也开启了另一扇原因之窗。《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记载:“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详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吕氏春秋·恃君览》云:“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怒于尧曰:‘得天下之道者为帝,得地之道者为三公。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为三公。’以尧为失论,欲得三公,怒其猛兽,欲以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召之不来,仿佯于野以患帝。舜于是殛之于羽山,副之以昊刀。”从这些记载来看,鲧是一位耿直之臣,并且是一场部族之争(或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从《韩非子》记载来看,鲧被诛杀是因为不同意尧让天下于舜的决定,触犯了天子的意愿。这是纯粹的政治原因,因忤逆或者政治观点不和而被杀。关于这点笔者是同意的,鲧不是一个听从于最高统治者的顺臣,他的被杀有其政治原因。《山海经》认为是偷盗息壤而招致杀身之祸,这个理由失之于单薄。如果是因为政治而被杀,则是相当充分的理由。
记载鲧的文献较多,对鲧的态度是褒贬不一的,其中代表性的两个态度评价体系:以《山海经》为代表的批判的态度;以《楚辞》为代表的赞扬的态度。《山海经·海内经》记载:“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一个“窃”字足见其态度的不友善。《尚书·尧典》中则是把他作为“方命圮族”,危害族人的一个负面人物来写。屈原在《楚辞·天问》篇中则对鲧做了全面的肯定。“顺欲成功,帝何刑焉?”这是在指责帝殛鲧的罪过。鲧顺应民心,治理洪水,怎么能被无端治罪呢?屈原还从反面提出诸多问题,从正面肯定并赞颂了鲧的功绩。“纂就前绪,遂成考功。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5]深刻地揭示了鲧对禹治水成功的先导作用,并对鲧的不公正评价表示强烈不满。《淮南子》对鲧的事迹只做了客观的记述,并未着褒贬之词。
鲧治水失败了,然而正是由于有鲧的前车之鉴,才有了后来大禹治水成功的案例。其中“堙”的方式也是大禹成功治水的方法之一。息壤,鲧偷盗来作为治理洪水的武器,亦被禹用于治水。《淮南子》中第一次提到息壤,是在《时则训》中,曰:“江、汉之所出,众民之野,五谷之所宜,龙门、河、济相贯,以息壤堙洪水之州。”指的是大禹用息壤平息了洪水而形成了九州,显然鲧的功劳是不可埋没的。
夏朝人物事迹记载最多的当推为大禹。夏禹,“名曰文命……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3]。大禹突出的贡献是成功地治理了洪水,《淮南子》用大量的篇幅记载这一功绩,并不遗余力地赞其“为天下兴利”。
在鲧治水失败后,舜帝听取臣下的意见,任命大禹来治水。《本经训》的记载概括了大禹治水的事迹,“舜乃使禹疏三江五湖,开伊阙,导廛、涧,平通沟陆,流注东海。鸿水漏,九州干,万民皆宁其性”。在保利博物馆入藏一件遂公盨,从形制和器表纹饰特点来看,约为西周中期后段(孝王、夷王前后)的器物,其中的铭文提供了关于大禹治水的信息。“天令(命)禹敷土,随山濬川,乃差地设征,降民监德,乃自作配乡(享)民,成父母。”治水成功,万民皆安。
《淮南子》详细地记载了大禹治水的方法,主要是用疏导和“堙”塞来治理洪水的。《地形训》记载:“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掘昆仑虚以下地。”大禹治水的方法显然是不同于鲧的,然而亦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鲧治水的方法,“息土填洪水”即是。“掘”的疏导方式来治理洪水显然是禹的独创。而依据人类的常识而言,治理水患最重要的还是疏导的方式。关于疏导洪水的方法,《脩务训》中有详细的记载:“禹沐浴霪雨,栉扶风,决江疏河,凿龙门,闢伊阙,脩彭蠡之防,乘四载,随山栞木,平治水土,定千八百国。”使用“决”、“疏”、“凿”、“闢”等词语可知大禹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奋斗,才疏通了山川,平复了水患。而禹既有“填”亦有“掘”,使洪水流入大海。无疑,禹是成功者。治理水患中,除了需要主观的介入,还需依据地势的特点来治理,《脩务训》说:“夫地势水东流,人必事焉,然后水潦得谷行。”高诱注:“水势虽东流,人必事而通之,使得循谷而行。”《国语·周语下》也谈到了大禹治水“高高下下,疏川导滞”。[4]“高高下下”,就是顺应大地的自然之势,高的仍保持其高,低的疏浚使其更深。“疏川导滞”,就是疏通河流,使水流通畅,顺利入海。总之,大禹治水,与其父鲧的根本不同之处,是顺应水性,改壅堵为疏导。
治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付出艰辛的劳动。大禹“沐浴霪雨,栉扶风”,大禹“履遗而弗取,冠挂而弗顾”[2],大禹“三过其门(家门)而不入”,[6]争取一切时间治理水患。“胼胝”[2]的辛劳,如同最勤苦的奴隶。洪水退后,人民用乐曲歌颂这位治水英雄。《齐俗训》道:“夏后氏其社用松,(祝)[祀]户,葬墙置翣,其乐《夏籥》九成,《六佾》《六列》《六英》,其服尚青。”《夏籥》又叫大夏,相传是歌颂大禹治水功绩的乐舞。
禹还是一位仁君。治水成功后,舜禅位给大禹,天下人咸服,禹大会诸侯于涂山。《原道训》记载:“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足见大禹的号召力,开始承担掌管天下的重任。禹的功绩在贤明的君王中是最高的,《尚书·禹贡》首先便是“禹功”。《史记·五帝本纪》就称赞道:“唯禹之功为大。”大禹治理洪水固然功大,却不居功恃傲。治理国家,则是以仁德为本,顺应天道人心,真正能以古圣贤为榜样治理天下,协调万邦。对于苗蛮的政策是“执(千)[干]戚,舞于两阶之间,而三苗服”。[2]化解了战争,是以自身道德的魅力,以一个贤明君主的姿态赢得了诸侯的归服。终于“遏绝苗民,无世在下”[6]。另外,禹能够尊重一些小国的习俗,《原道训》:“故禹之裸国,解衣而入,衣带而出,因之也。”《战国策·赵策》亦有记载:“禹袒入裸国。”大禹还能够严格要求自己,堪为天下人之表率。《泰族训》记载:“仪狄为酒,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而绝嗜酒。”《战国策·魏策二》记载:“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7]酒本是人间佳酿,大禹虽“饮而甘之”,终怕误国误民,所以“绝嗜酒”。而“酒亡国”的政治远见很是英明,此后果有桀、纣这样的以酒亡国的君王。
夏启即位以前,君王是以禅让产生的。贤明的帝尧传位给了仁爱慈孝的虞舜,而后舜帝传给了治水英雄夏禹。至启,则开创了中国封建王朝“家天下”的统治模式——世袭制。
启,夏禹的儿子,“元年癸亥帝即位于夏邑”[1]。《淮南子》只有两处记载了夏启的事迹。
夏启的出生颇有神话色彩,据记载是由石头中出生的。《脩务训》记载:“禹生于石。”高诱注:“禹母脩纪,感石而生禹,拆胸而出。”王念孙《读书杂志》引之云:便考诸书,无“禹生于石”之说。禹当为启。郭璞注《中山经》泰室之山云:“启母化为石而生启,在此山,见《淮南子》”。可知《淮南子》古本有“启生于石”的记载。《汉书·武帝纪》师古注:“事见《淮南子》。”此记载颇有传奇色彩。
夏启在禹死后继承了王位,建立了夏王朝。历史文献记载对其褒贬不一。《韩非子·外储说右下》:“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不足任天下,故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与友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也。”法家注重争霸,认为启得王位是靠暴力夺得的,同时也认为是大禹鼓励启去夺取王位,这样的见解有很强的学派特点。儒家见解和法家不同。《孟子·万章上》:“或曰:‘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孟子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显然,儒家把启之继位归结为天命和民心,认为启的即位是天命所属,人心所向。
《淮南子》中涉及到启的文字比较少,对其继承王位的事迹并没有记载。由禅让制到世袭制的改变,必然会伴随着争战。因此,夏启的继位注定是有流血、有征伐的,《尚书》中的《甘誓》,就是记载启在继位初期攻打有扈氏的战争宣言。启继位之初,有扈氏不满启世袭而得王位。《齐俗训》中记载:“昔有扈氏为义而亡,知义而不知宜也。”许慎注:“有扈,夏启之庶兄也,以尧、舜举贤,禹独与子,故伐启,启亡之。”显然当时有扈氏对夏启继禹为王是不服的,恪守着历代君主之间的禅让关系,不服从启的领导。显然这场战争是由启发动的,有扈氏的不满导致了“亡”。有扈氏的失败归结于其“不合时宜”,没有认识到历史在改变,而自身的力量显然还不足以和夏启抗衡,因此惨遭失败。从“知义而不知宜也”中,我们可以看到,《淮南子》对有扈氏是持有同情态度的。当然《淮南子》并没有批判夏启,在《兵略训》中,是把启讨伐有扈氏的事件,和舜讨伐有苗氏的事件放在一起记载的,那么有理由认为,《淮南子》对夏启采取的不是批判的态度,而是以一种客观的态度,看待历史事件发生的必然性,即为“兵之所由来者远矣”[2]。历史终究是“成者王侯败者寇”,即启继禹之后开始了夏王朝的统治。
《史记·集解》说:“贼人多杀曰桀,残义损善曰纣。”历代史家们动辄以“桀纣”代表暴君。
夏桀,“元年壬辰帝即位居斟鄩”,[1]是夏朝的最后一位帝王,以荒淫而臭名昭著的亡国之君。他是个孔武有力之人,《主术训》记载:“桀之力,别觡(仲)[伸]钩,索铁歙金,椎移大牺,水杀鼋鼍,陆捕熊罴。”另外桀还是一个发明家,《说山训》:“桀有得事”,高诱注:“谓知作瓦以盖屋,遗后世也。”他发明了瓦片来建造房屋,这项发明在建筑史上是一大进步。
然而夏桀在治理国家中却是昏庸的。“逮至夏桀之时,主暗晦而不明,道澜漫而不修,弃捐五帝之恩刑,推蹶三王之法籍。是以至德灭而不扬,帝道揜而不兴”。[2]由于夏桀穷奢极欲,不修政事,残忍暴虐,对诸侯的叛乱镇压不力,致使夏王朝灭亡。《淮南子》是把桀作为亡国之君进行批判的。
夏桀身上具有典型昏君的特性,其记载主要有:
劳民伤财,大肆兴建琼宫瑶台。夏桀之时,建筑起豪华的宫室,“为琼室瑶台,金柱三千”[3]。聚敛了很多的民脂民膏来建造宫室,既劳民又伤财。
不修政事,荒淫无道,导致众叛亲离。桀凿池为夜宫,男女杂处,三旬不朝,终古泣谏,夏桀不听,遂奔商。《氾论训》:“夫夏之将亡,太史令终古先奔于商,三年而桀乃亡。”终古作为夏桀的史官,劝谏失德之君,只是昏庸的夏桀没有听取终古的呼声。又《说林训》记载:“桀辜谏者。”天下之人必不敢劝谏,刚愎自用必导致个人野心的膨胀,从而加速了国家灭亡的脚步。
狂妄自大,以天命自居。《尚书大传》记载当夏桀之时,天下之民不堪忍受其暴行,怨声载道。伊尹劝谏说天下要亡了时,桀还振振有词地自比于太阳,认为自己是永不落的太阳,其狂妄可见一斑。所以当“囚于焦门”之时不责己之过失,“而悔不杀汤于夏台”[2]。他不知道“天下非一汤、武也,杀一人,则必有继之者也”。也不知道“审其在己者”,是自我的无道,导致了这样的身死为天下笑的结局。“而反备之于人”[2],可知其愚昧至极。
夏桀虽有“南面之名,而无一人之德”[2],最终葬送了夏朝四百多年的基业。
夏朝,是我国第一个有记载的“家天下”的王朝,《淮南子》以历史的眼光记载了夏朝的人物,给予了公正而客观的评价。即使对于夏桀在不遗余力地批判其昏庸统治之时,仍留意到其个人在历史发明创造中的成绩。足见《淮南子》以全面的眼光来评价历史人物,正视人物的功过。由此可见,《淮南子》是以一种更广大的视野对历史进行审视的,带有自己独特的视角。
[1]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竹书纪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陈广忠.淮南子斠诠[M].合肥:黄山书社,2008
[3][汉]司马迁.韩兆琦评注.史记[M].长沙:岳麓书社,2004
[4]上海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校點.国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5][宋]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
[6]阮元.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7]刘向.战国策[M].长沙:岳麓书社,1988
B234.4
A
1009-9530(2011)01-0034-03
2010-10-23
李雅(1982-),女,安徽阜阳人,安徽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