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夫小说《弗勒希
——一条狗的传记》中的意大利形象

2011-08-15 00:44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巴雷特伍尔夫意大利

张 晶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48)

伍尔夫小说《弗勒希
——一条狗的传记》中的意大利形象

张 晶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48)

伍尔夫小说《弗勒希——一条狗的传记》对意大利这一异国形象的描绘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意大利是一个阳光的国度,欧洲人的文化圣地;作为一个乌托邦式的社会集体想象物,意大利更象征着真实、自然的生活、人性和自由。这里的意大利形象是作为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的“他者”的存在。

伍尔夫;《弗勒希——一条狗的传记》;意大利形象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英国著名的意识流小说家,无论是她的小说创作还是她对小说理论的阐释都对现代派小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她的这篇为很多学者忽视的作品《弗勒希——一条狗的传记》中,伍尔夫按照时间顺序为我们展现了一只血统纯正的西班牙猎犬弗勒希的一生。它与女主人维多利亚时代著名的女诗人伊丽莎白·巴雷特相逢相处相依,历经巴雷特小姐与布朗宁先生恋爱、秘密结婚、私奔到意大利并生子等事件,她们一人一狗截然不同,但却命运相连、情感相通,特别是在厌倦英国老家和喜爱阳光意大利上。值得一提的是,伍尔夫突破人类惯常的以视觉为主的认知方式,另辟蹊径,不仅站在弗勒希的立场去思考看待问题,还运用了狗的嗅觉感官——这一人类很少也很难在小说中表现的感官去描述意大利形象,以接近她所追求的真实。

莫哈在《试论文学形象的研究史及方法论》中,提出了文学形象的三重限定:“它是异国形象,是出于一个民族(社会、文化)的形象,最后,是由一个作家特殊感受所创作出的形象。”[1](P25)依据他的分法,我将从这三个层次来对小说中的意大利形象进行分析。

一、社会集体想象物层面的意大利

意大利的地理范围以皮靴形的意大利半岛为主,亚平宁山脉若脊柱般纵贯半岛全境。小说中,正是游览亚平宁山脉时,引发了伍尔夫关于弗勒希与巴雷特小姐一个用嗅觉一个用视觉的不同生活体验方式的探讨。意大利半岛由北向东南伸入地中海,比起英国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四季变化要更为鲜明,夏季更为炎热,全年阳光也更充沛。因此在地理上,意大利名副其实是一个阳光的国度,而这恰恰又是小说中意大利给我们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意大利盛产葡萄,出产的葡萄酒品种居世界之最。这一点也着重写进了巴雷特小姐在意大利的新生活中,如:“以前她只啜一点点波尔特葡萄酒,且老是抱怨头痛,现在她却大杯大杯地喝勤地葡萄酒,睡得既香又甜”。[2]

(一)意大利——欧洲人的文化圣地 意大利在欧洲人的心目中是怎样一种想象物呢?我们可以从欧洲的大旅行(Grand tour)之风中看出端倪:“欧洲英法等国,从17世纪以来,在朝野上下,尤其是文化教育界,便盛行‘大旅行’之风”,“这种旅行的要旨就是到意大利参观游览和学习,这一趟意大利之旅也就是文化之旅,成为当时有学问、有教养的人必备之课。”[3]可见,意大利形象作为欧洲人的集体想象物是一种近似于文化圣地的存在。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形象当然与意大利的历史密不可分。朱龙华精辟地解释道:“今天的欧洲文明,广义的说也可泛指现代西方文明,从历史上看其构成不外三样东西:希腊罗马的古典文明、中世纪的基督教文明和文艺复兴以来的近代文明。……而在欧洲各国中,只有意大利是上述三大文明都得到充分发展的地方,它既是罗马的故国,又是教皇与教廷的驻地,更是文艺复兴的源头和中心。”[3]

第4期 张 晶:伍尔夫小说《弗勒希——一条狗的传记》中的意大利形象

(二)意大利——英国本土形象的他者 弗勒希在英国出生在英国长大,她的女主人巴雷特小姐也一样,而小说作者伍尔夫就更不用说了。因此在这篇小说中英国毫无疑问是一个本土形象,而意大利则是一个异国形象。按照法国学者巴柔的定义,“异国形象应被作为一个广泛而复杂的总体——想象物的一部分。更确切的说,它是社会集体想象物的一种特殊表现形态:对他者的描述”[1](P121),那么小说的意大利形象便可以看作相对于英国本土形象的一个他者形象。同时巴柔又提出:“所有的形象都源自一种自我意识,他是对一个与他者相比的我,一个与彼处相比的此在的意识。”[1](P121)那么在社会集体想象物层面的意大利形象便不单单是它本身带给他国民众的印象,而是结合意大利本身的情况,想象主体按照自己的内心需求构建的一个想象物,甚至意大利本身如何也变得并不那么重要了。相反,作为本土形象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弗勒希的出生地)对于分析意大利形象却显得尤为重要了。

1837年维多利亚登上英国女王的宝座,她在位的60余年中创造了英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维多利亚时代。它是日不落帝国的巅峰,也是帝国辉煌的结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首先要关注的便是这个时期的经济状况——英国完成了工业革命,自由市场经济在英国确立了起来,标志着自由资本主义在维多利亚时代进入鼎盛时期。1851年,英国举办了第一届世界博览会,充分展现了大英帝国世界第一的雄厚实力。小说第二章巴雷特小姐带着弗勒希逛商店,虽然只有短短一段描述,却表现出日不落帝国建立了世界范围的商业贸易圈并占据着其中核心地位的事实:“他进入如覆满彩色薄纱般云彩和织锦的神秘长廊商场。一百万种来自中国、阿拉伯的气味,若隐若现飘进他每一种感官的最深处。”[2]

但是,帝国繁华的外衣掩盖不住她脚下的黑暗。海外贸易、殖民扩张,我们熟悉的鸦片战争正是发生在维多利亚时代!资本家残酷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阶级矛盾激化,我们熟悉的《共产党宣言》也正是发表于维多利亚时代!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加快,英国社会的面貌也发生着剧烈变化——19世纪中期,英国往昔那种田园诗般的风情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工业化社会,雾都由此诞生。小说中反复出现的得了黄疸病似的天气正是这一状况的真切体现。在第四章白教堂中,贫民窟的偷狗贼抓了弗勒希向巴雷特小姐索要赎金。这一发生在弗勒希狗生中的极其惊险的遭遇,使我们看到了一幅贫富矛盾空前尖锐、高度文明背后暗流汹涌的伦敦市民生活场景——伦敦最安静最文明的区域温珀尔街,这里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而它的背后却是生活条件极其恶劣肮脏的贫民窟,他们以最卑劣的手段生活着,偷富人的狗并诈骗赎金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缩影。

莫哈认为:“社会集体想象物建立在‘整合功能和颠覆功能之间的张力上’,建立在意识形态和乌托邦的两极张力上。”[1](P34)整篇小说的情节——巴雷特小姐身心受到了异化社会的污染变得柔弱不堪,生活恋爱的自由受到了父权制的压抑,她与布朗宁先生私奔前往意大利寻找到了新的生活——正是以巴雷特小姐为代表的英国当时的知识分子意识到英国社会的病态、企图在他者身上寻找救赎的表现。作为欧洲人文化圣地的意大利形象,在小说中显然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社会集体想象物。这个乌托邦就是要质疑大英帝国空前繁荣的现实,就是要颠覆这个远离了人性的社会,它是对自由与人性的向往与复归。

二、伍尔夫笔下的意大利

伍尔夫笔下的意大利形象既具备异国的真实风貌,又有着乌托邦的色彩,但似乎又不止这些。她创造意大利的理念,与客观物质决定论或是意识形态的思想都有着一定的距离。我们似乎能从中更贴切地感受到那里的真实生活:

(一)意大利的阳光 在这篇小说的六个章节中,前四章都发生在英国,大英帝国的形象全方位地铺满了弗勒希的生活,后两个章节巴雷特小姐携宠与布朗宁先生私奔到阳光国度意大利,大英帝国的本土形象与那浓郁的异国形象相成了强烈的反差。每呈现一段新生活的画卷就让人不禁让人想起以前生活过的英国。这种“我”与“他者”形象的对比在小说中关于两个国家阳光的意象描述中表现得最为突出。

强烈的意大利式阳光让周遭事物轮廓分明,而暧昧的英国式阳光却为现实披上了一层虚幻的外衣。现实的街道那被那雍容华贵的红光包覆住的状态形象地展现了出来,它暗示了大都会伦敦原来的样子被一些虚荣的东西掩盖了起来,它蒙蔽了人们的双眼让他们沉溺在自满之中,看不到自己的缺陷和繁盛中孕育的危机。

通过意大利与英国阳光的对比,我们可以看出导致这两个国家形象如此相异的主要原因不是自然地理而是人为因素,其中有政治经济方面的,也私人感情方面的。意大利在阳光的照耀下彰显着真实,让人能保持着自然的人性;大英帝国在膨胀与繁华中建立起了当时世界上人类文明礼教的顶峰,但越是发达离人越是遥远。

(二)意大利的家 布朗宁夫妇明亮宽敞的意大利新家与阴暗狭小的伦敦温珀尔街旧住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弗勒希在温珀尔街第一次与女主人相见时,他觉得这个房间“每件东西都经过乔装易容”[2],而意大利比萨的家则与之完全相反,“所有属于他深居简出那段时日,罩了东西的家具已全部消失,如今床是床,盥洗台是盥洗台,每样东西都以本来面目见人。”[2]在对比中,我们看到了繁复奢华的装饰对房间的异化,让每样东西失去了本来面目,且与根本的实用目的背道而驰。推衍到人的身上,英国那高度繁复的礼教就像那些装饰在家具上的东西,外表高雅,实际上却让人疲惫不堪。人为物质所累、人为他者所累。而意大利的家却简洁明快,那里布朗宁夫人过着的是真正的生活!

(三)意大利的弗勒希 弗勒希在意大利充满阳光和自由的环境中,逐步领悟了民主和自由的真谛!早在小说的第一章,作者便严密考证了弗勒希在狗中的贵族地位——他是一只符合具有狗中纹章院权威地位的猎犬俱乐部认定标准的纯种红色柯卡猎犬。起初由于在英国的耳濡目染养,弗勒希像一位落难的贵族,在意大利的杂种犬中鹤立鸡群。后来,他渐渐抛却了人类对狗族的等级认定思想,“每天他都出去和小狗狗们讲意大利话”[2],摆脱了“狗必须系狗链”这一伦敦地区人类豢养的宠物出门必守的法则,最后独立起来“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2]。

弗勒希的世界是嗅觉的,“爱情主要是味道,音乐、建筑、法律、及科学全是味道。对他来说,宗教即味道。”[2]人类的味觉和他比起来简直相当于不存在!在意大利“他熟悉佛罗伦撒的大理石的光滑,及沙砾与卵石的粗糙……他极端敏感的脚掌肉垫,则被清楚地拓印上珍贵的拉丁文铭文。”“他数不清的感官感觉,没有一样曾遭到过文字的扭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佛罗伦撒的熟稔度,没有一个人模拟得上”。[2]

弗勒希的这种对意大利的感知让我们不禁想到伍尔夫在《论现代小说》中的表述:“把这种变化多端、不可名状、难以界说的内在精神——无论它可能显得多么反常和复杂——用文字表达出来,并且尽可能少羼入一些外部的杂质,这难道不是小说家的任务么?”[4](P3-13)伍尔夫曾用意识流的手法去表达这种未被定势思维修饰的真实感,而此处对弗勒希感官的摹写不正是另一种尝试表达真实的方式么?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伍尔夫在她的这篇小说中塑造的异国形象并不仅仅基于自然地理层面的异国本身,也不满足于表现社会集体想象物层面的意大利形象,她追求的是个人化的生活中的真实。一个科学家强调物质决定意识,这是为了把握普遍规律、更好地认识世界;而一个小说家对意识的能动作用的偏重,则是基于对人的关注、对世界进行审美的需要。正如英国的父权制、贵族的礼教束缚了巴雷特小姐的人身自由,文学创造也容易因袭一些思维定势和既成手法而无所创建、流于俗套。作为一个非常有时代使命感的作家,伍尔夫提出的真实观正是对当时停滞不前的英国文学的一种突破和创新。她真正追求的不是意识流,而是未被束缚的真实。

[1]孟华主.比较文学形象学[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2](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著,唐嘉慧译.弗勒希——一条狗的传记[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3]朱龙华.意大利文化[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

[4](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著,瞿世镜译.论小说与小说家[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

I109.5

A

1003-8078(2011)04-0028-03

2011-05-03

10.3969/j.issn.1003-8078.2011.04.08

张 晶(1987-),女,湖北汉川人,首都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

责任编辑 张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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