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集》的新诗观

2011-08-15 00:44管兴平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宗白华田汉郭沫若

管兴平

(长江大学文学院,湖北荆州434023)

《三叶集》的新诗观

管兴平

(长江大学文学院,湖北荆州434023)

《三叶集》作为三个诗人友情的见证,提供了个人的诗歌观点,也给研究早期的新诗观提供了线索。三人观点存在差异,但是创造的精神、启蒙的理念和对自由的热爱却是共有的。

《三叶集》;新诗;创造;启蒙;自由

《三叶集》是宗白华、田汉、郭沫若三人的书信结集,于1920年5月出版。当其时,三人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宗白华小郭沫若五岁,大田汉一岁,意气风发,气味十分相投,结为朋友。其实宗白华与田汉早相识,他们都是少年中国会的同志。郭沫若在日本学医科,由于投稿给宗白华担任编辑的《时事新报》的《学灯》栏目,二人得以相识,宗白华遂将郭沫若介绍给在日本留学的田汉。这一段交往通过文字书信记录下来,是他们三人友情的见证,也给我们研究他们早期的新诗观提供了线索。

从《三叶集》的文字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三人身世不同,经历不同,各人兴趣爱好侧重点也不同,但是他们通过书信,通过对话,而惺惺相惜,而相互影响。三人中,宗白华较为沉稳而对哲学艺术有恒久的兴趣,田汉则峻急而真率,开始努力献身于戏剧事业,郭沫若则自我哀伤,而创造力雄富。对照各人以后人生轨迹,人生发展已初现端倪,实在使人感叹。本文不在于完整、全面分析三人思想,而是重点解析三人对于新诗(他们也叫新体诗、白话诗)的看法,希望能对新诗研究有所启示。

一、“真诗”与“真诗人”

对于郭沫若的诗歌的出现,宗白华直截了当给予赞叹,给予同情的了解,而且感同身受,将郭诗引为自己的诗:“你的诗的境界是我心中的境界”,“现在你的诗既可以代表我的诗意,就认作我的诗也无妨。”[1](P8)

郭沫若的诗歌观点,宗白华是想快点知道的,郭沫若也急急忙忙说了出来:“诗不是‘做’出来的,只是‘写’出来的。我想诗人底心境譬如一湾清澄的海水,没有风的时候,便静止着如象一张明镜,宇宙万汇底印象都涵映着在里面;一有风的时候,便要翻波涌浪起来,宇宙万汇底印象都活动着在里面。这风便是所谓直觉,灵感(Inspiration),这起了的波浪便是高张着的情调。这活动着的印象便是徂徕着的想象。这些东西,我想便是诗底本体,只要把他写出来的时候,他就体相兼备。”“诗底内涵便生出人底问题与艺底问题来。”[1](P12)这一段是郭沫若中心诗观的体现。其中重视个人,重视想象与灵感,同时将人和艺术在诗歌内涵中的两分也明白无误地表白了出来。

宗白华对于新交的朋友期望很高,对这一富有才气的诗人也寄予了厚望。所以他会说:“沫若,你有lyrical的天才,我很愿意你一方面多与自然和哲理接近,养成完满高尚的‘诗人人格’,一方面多研究古昔天才诗中的自然音节,自然形式,以完满‘诗的构造’,则中国新文化中有了真诗人了。”[1](P8)郭沫若的回答是:“我不是个‘人’,我是坏了的人,我是不配你‘敬服’的人,我现在很想能如Phoenix一般,采集些香木来,把我现有的形骸烧毁了去,唱着哀哀切切的挽歌把他烧毁了去,从那冷净了的灰里再生出个‘我’来!可是我怕终竟是个幻想罢了!”[1](P15)

对于郭沫若的真诚忏悔,田汉也进行了回应:“我读Rousseau’Confession是前年的事,我不知受了多少感动,增了许多力气。”[1](P44)宗白华也给予理解:“你从西洋文艺——卢梭、托尔斯泰等——中养成一种真诚底精神,忏悔底勇气,很是可喜。”[1](P54)

西洋文艺中,奥古斯丁、卢梭、托尔斯泰都写过忏悔录,而五四时期的青年人,受到这些作者以及西方文化的影响,为了做真的人,真的诗人,将心扉大胆敞开,是真性情的流露,真精神的显现,难怪他们会相互吸引。

所以田汉会再次强调:“但是我对于你的诗的批评,与其说你有诗才,无宁说你有诗魂,因为你的诗首首都是你的血,你的泪,你的自叙传,你的忏悔录啊。我爱读你这样的纯真的诗。”[1](P56)

写出的是“真诗”,秉持的是“真诗人”的性情、精神,根底上还是要回到自我,回到浪漫主义。郭沫若说:“诗底主要成分总要算是‘自我表现’了。所以读一人的诗,非知其人不可。”[1](P87)在他们的思想里,做人与作诗是紧密联系的,知人而论诗,流露的是真性情,诗和诗人都贵在一个“真”字。

二、诗“以哲理作骨子”和“诗的创造贵在自然流露”

宗白华写给郭沫若说:“你的凤歌真雄丽,你的诗是以哲理做骨子,所以意味浓深。”[1](P22)这里所说的“哲理”,主要是指有思想,有宇宙观与人生观。作为编辑,接触到郭沫若诗歌之后,非常兴奋,他根据自己的阅读印象来试图给诗人定位。宗白华分析郭沫若的诗歌之后,写信给他说:“你是一个Pantheist,我很赞成。因我主张诗人的宇宙观有 Pantheismus的必要。”[1](P10)认为郭沫若是泛神主义者的观点首先由宗白华提出,他也希望郭沫若对这一看法给予具体的解释。

郭沫若回应认为诗人和哲学家的共同点在于都是以宇宙全体为对象,诗人偏重感情,哲学家偏于理智。“可是我想哲学家中的Pantheism确是以理智为父以感情为母的宁馨儿。不满足那upholsterer所镶逗出的死的宇宙观的哲学家,他自然会趋向到Pantheism去,他自会要把宇宙全体从新看作个有生命有活动性的有机体。”而且,“诗人虽是感情底宠儿,他也有他的理智,也有他的宇宙观和人生观的。”[1](P17)郭沫若还认为,歌德就具有泛神论的思想,这也是诗人的宇宙观,但是也和人生观是结合的。

这是从整体上来看待艺术的,显示出了一种文艺的整体观。具体到新诗的看法,宗白华提出了确切的意见:“所以白话诗尤其重在思想意境及真实的情绪,因为没有词藻来粉饰他。”[1](P23)在《三叶集》公开发表二十一年以后,宗白华依然这样强调世界观和人生观:“白话诗运动不只是代表一个文学技术上的改变,实是象征着一个新的世界观,新的生命情调,新生活意识寻找它的新的表现方式。斤斤地从文字修辞,文言白话之分上来评量新诗的意义和价值,是太过于表面的。”[1](P144)

“五四”青年人崇尚个性,追求真我,极力要将加于自身的束缚和枷锁砸掉,所以对于本真自我的追寻成为诗歌表达的时尚。郭沫若说:“亚里士多德说,‘诗是模仿自然的东西’。我看他这句话,不仅是写实家所谓忠于描写的意思,他是说诗的创造贵在自然流露。诗的生成,如自然物的生存一般,不当参以丝毫的矫揉造作。我想新诗体的生命便在这里。古人用他们的言辞表示他们的情怀,已成为古诗,今人用我们的言辞表示我们的生趣,便是新诗,再隔些年代,便会有新新诗出现了。”[1](P36)这一段话的意思有这样几点:首先是对亚里士多德观点的再创造,亚里士多德是对诗下的定义,而郭沫若根据自己的意见对之进行了发挥,结合的是他自身的创作经验;接着一句,表述自然物的生成,认为不能有任何的添加成分,而且不能对之进行扭曲,它是自然天成的,也是天生的,这一点郭沫若认为代表了新诗的生命;最后,将今诗与古诗进行对比,强调“我们的言辞”和“生趣”,这成为文化和自然的结合的产物,也是一时代的产物,所以也才会有后来的“新新诗”。

从中我们也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三叶集》诗人信奉的是崇尚自然,追捧天才,对于白话诗的出现以及创作,与胡适所言“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相类似,而有时势造英雄的意味。

三、人生态度和“生活艺术化”

在《三叶集》序言中,宗白华说:“我们乃是提出一个重大而且急迫的社会和道德问题”(婚姻和爱情问题)。一般而言,《三叶集》被认为是文艺青年的艺术论集,但是从以上宗白华所言和集中所谈论的具体问题来看,这个集子显然带有五四时代青年人探讨人生社会诸问题的取向。这是时代的主流和实存的问题。

郭沫若虽然在日本,他也取和五四思潮同样的步调。他说:“我们现在正在组织一个‘医学同志会’,想把我国底不合理的旧医学(至少有一大部分是不合学理的),迷信旧观念,积病旧社会来打破,推翻,解放,改造;发行一种《医海潮》底杂志,把新医学底精神来阐明,宣传,公开,普及;以达我们救济全人类社会的目的,以营文化运动底一项‘分工’”。[1](P19)也是要改变社会,改造社会,参与人生现实事务。

这样的人生态度一方面顺应时代,突入现实,完善社会理想,另一方面也影响到几个人的文艺观念和创作。

宗白华的走向是趋于理智的一面,尽管社会风潮不断,自己也有所感动,但他的计划是先“研究生物学与心理学,再从这上面去研究哲学文学艺术”。[1](P55)这样的训练显然会使人趋于科学和严密,也会限制浪漫的想象。他大量阅读哲学科学书籍,仅仅将文学诗词作为消遣,可是也免不了发生“中国人遗传的文学脑筋”[1](P25),因为读文学作品所发生的直觉感想很多,但是对于旧式文人往往因此而“笼统,空泛,武断”,这一点也是他极力加以批评的。

郭沫若学习医学,就像宗白华羡慕他的,可以因此看见一个微观的小宇宙,他所受到的是科学和实证的训练,但他有服务社会的冲动,有浪漫的想象和激情。尽管他的想法是往欧洲去进一步学习,但是限于个人条件和家庭原因,却不能做到。就像他所说的:“我近来很想奋飞,很想逃到西洋去,可惜我没钱,我不自由……我很想弃了医学,专研文学……”[1](P103)果然,一年多之后,郭沫若和郁达夫等人就发起成立了创造社,放飞自己的文学理想了。

其实在郭沫若的思想观念里面,“人心”和“道心”是两分的,就像他在《三叶集》开头序言里引用歌德《浮士德》中诗句所表明的,人生和艺术也应该有所分别,他期望心目之中的艺术之神引领自己从凡尘飞升。

而田汉说:“我如是以为我们做艺术家的,一面应把人生的黑暗面暴露出来,排斥世间一切虚伪,立定人生的基本。一方面更当引人入于一种艺术的境界,使生活艺术化(Artification),即把人生美化(Beautify)使人家忘现实生活的苦痛而入于一种陶醉法悦浑然一致之境,才算能尽其能事。”[1](P66-67)他既要暴露黑暗,直面现实,又要美化人生,可以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了。他追求现实与理想的融合,在浪漫的理想之中充斥着现实关怀,他同时追求新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可以说他是一个艺术的殉教者。

就像宗白华所说的,他自己过的是“催眠式的快乐人生”,田汉则属于“急进创造的精神”。[1](P135)在后一点上,郭沫若和田汉是相似的。而且,作为创造社的主将的郭沫若和田汉,这时的文艺观点还处在不能加以“规范”的时期,相比于其后他们提出的“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这时还有许多的人生关怀和现实关怀,也不像后来那么绝对和极端。

总的来看,《三叶集》的三位诗人,性情不一,选择不一,彼此的观点可以说有着很大的差异,但是他们走到一起,成就了一段文坛佳话。作为“五四”的同时代人,他们的共同点首先在于创造。郭沫若说过这样的话:“我近来趋向到诗的一元论上来了。我想诗的创造是要创造‘人’,换一句话说,便是在感情的美化。”[1](P38)不用说郭沫若和田汉的狂飙突进的精神,就是宗白华的就学理出发的新诗观念和理论何尝不是创造。他的意境说和生命观在《三叶集》中已经开始显露。

其次是启蒙的观念。郭沫若说:“我想我们要宣传民众艺术,要建设新文化,不先以国民情调为基点,只图介绍些外人言论,或发表些小己底玄思,终究是凿枘不相容的。”[1](P16)宗白华认为:“但是现在却是不可不借些西洋的血脉和精神来,使我们病体复苏。几十年内仍是以介绍西学为第一要务。”[1](P123)两者看来冲突,却实在是殊途同归的。前者的立足点在于国民性,后者的立足点在于输入外来文化,改变精神。

然后是对自由的追求,对美的追寻,达到人生完满。在他们的观念里,创作新诗不仅能够达到形式的自由,而且能够达到精神的自由。郭沫若说:“形式方面我主张绝端的自由绝端的自主。”[1](P38)对于自己感情不美导致诗形不美他也有清醒的认识,他也要追求完美。值得一提的是三人的讨论和对话风格,这和书信体有关,但是一经公开发表,又显示出了一定的自由空间的意味。

[1]宗白华,等.三叶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I206.6

A

1003-8078(2011)04-0018-03

2011-04-29

10.3969/j.issn.1003-8078.2011.04.05

管兴平(1969-),男,湖北潜江人,长江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 张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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