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诗大序》的文学思想

2011-08-15 00:44陈如毅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情性言志诗歌

陈如毅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试论《诗大序》的文学思想

陈如毅

(湖北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诗大序》是儒家诗学的开山之作,其“诗言志”、“教化美刺”、“止乎礼义”、“主文谲谏”等文学观点对我国后世的诗歌乃至整个文学艺术的创作和理论批评都产生了重大影响。研究和辨析《诗大序》的文学思想,对正确认识、深入把握我国古代文论及文学创作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诗大序》;诗;文学思想

《诗大序》是我国诗学发展史上第一篇比较全面、具体地论述诗歌本质、诗歌功用等重要诗学问题的文献,对后世的诗歌乃至整个文学艺术的创作和理论批评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其文学观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志之所之”、“情动于中”——对诗歌本质认识的深化

《诗大序》首先提出了“诗言志”的观点,这在我国古代诗歌理论上有着重大意义。

春秋时期,人们在运用《诗》的接受实践中逐渐形成了“《诗》以言志”观念。所谓“《诗》以言志”,是指《诗》可用来表达用《诗》者的心意,其中的“志”,是指用《诗》者的心意、思想,虽包含情的因素,但当时人们并没有明确认识到。到了战国末期,屈原创作了大量骚体诗,荀子模拟《诗》创作了《佹诗》,终于将人们从对文献《诗》的涵咏中拉了出来,人们开始察觉到诗是个人心志的载体,是人人可以实践的文体,不必再站在接受者的地位,将“彼人之诗”赓为自作,而是可以真正地自作而言志,从而产生了“诗言志”的观念。本来屈原之“言志”是表达“一己之穷通出处”,既言志又抒情,情与志是相混的,而到了荀子那里则把“志”规范成了圣人之道,“志”不再是、也不应该是作诗者个人的思想感情,而只是圣人思想意志的传导。到了汉代,汉儒们继承了荀子关于“志”即圣人之道的论述,并进一步强化“志”的理性内涵,使“志”游离于人的情性之外而成为一个孤立的理念。陆贾《新语·慎微》篇云:“隐之则为道,布之则为文诗。在心以为志,出口为辞。”文与诗都是“道”的外观,“道”是人之志,它不是生成于人的情性之中,而是超脱于人的情性之外,作文赋诗依据的是合“道”之志,凭此矫正不合圣人之道的情性。贾谊在《新书·道德》中亦说:“诗者,志德之理而明其指,令人缘之以自成也。”“志”被明确地作为一种道德理念,成为了诗的核心。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玉杯》篇中说:“诗道志,故长于质。”认为“志”的内核是“礼”,诗必须符合礼的规范,有利于人的内在修养,从而把“志”导入了更功利的治国之道。在此背景下,《诗大序》提出了“诗者,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1](P39-40)突破了传统的“诗言志”的束缚,在中国古代文论史上首次将“情”引入了文体诗的创作,并强调了“志”中其实包含有“情”,诗歌的产生更多源于“志”中所含的“情”,从而阐明了“抒情”与“言志”相统一的关系,使人们对诗歌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这不仅对后世诗人的诗歌创作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而且为陆机的“诗缘情而绮靡”、刘勰的“情以物迁,辞以情发”、钟嵘的“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白居易的“根情、苗言、华声、实义”、严羽的“诗者,吟咏情性也”等人的诗论奠定了理论基础。

二、“教化”和“美刺”——对诗歌政治功用的强调

《诗大序》认为诗歌可以从两个方面发挥其政治功用,一是“上以风化下”,二是“下以风刺上”。

所谓“上以风化下”,是指统治者用诗教育感化下层人民,使之成为安分守己的“顺民”,从而稳定其统治地位。《诗大序》曰:“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1](P39)又说:“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1](P40)认为诗歌对于家庭夫妇关系之稳定、长幼人伦孝敬之实现及整个乡国社会教化风俗之美好都有巨大的作用。《诗大序》把诗的教育感化作用看得如此之大,一方面导致了后世诗歌正统观的形成,为我国古代诗歌的繁荣起到了积极作用,另一方面由于把诗歌的政治作用过于夸大了,反而取消了诗作为一种美文学文体的独立地位,使其成为政教的附庸,从而制约、扼杀了诗人们自由的审美创造,产生了不小的负面影响。

所谓“下以风刺上”,是指下层人民用诗对统治者进行讽谏,从而使统治者“知得失,自考正”。《诗大序》指出《诗经》中的风诗具有“下以风刺上”、“吟咏情性,以风其上”的作用;而颂诗则是“美盛德之形容”的,从而形成以美刺论诗的理论。郑玄在《诗谱序》中进一步解释说:“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各于其党,则为法者彰显,为戒者著明。”认为对于有功德的政治,诗歌应该给予颂扬,以彰显其美让人取法学习;而对于有过失的政治,诗歌应该给予讥刺,以匡救其恶,让人引以为戒。《毛大序》的“美刺“说强调诗歌直接为社会政治服务,为后来进步的文学家用文学创作干预现实,批判社会黑暗政治提供了理论依据,具有一定积极意义,但由于过分强调诗的社会政治作用,在依经立论思想的指导下,又往往置作品的广阔题材和艺术事实于不顾,常常牵强附会曲解《诗》意,对此后人讥评曰:“只缘诗序者立例,篇篇要作美刺说,将诗人意思尽穿凿坏了。”[2](P2076)

三、“变风”、“变雅”“止乎礼义”——对诗歌思想感情的规范

《诗大序》提出了一个“变风”、“变雅”的新概念:“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1](P41)

此段话首先介绍了“变风”、“变雅”产生的时代背景。所谓“变风”、“变雅”是相对“诗之正经”而言的,即相对于西周初年的风、雅,西周后期迄东周之《诗》内容情调有变化,故称“变风”、“变雅”。《诗大序》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探索诗歌的变化,体现了深邃的历史眼光。这一思想影响深远,后来的文论家如刘勰、孔颖达、白居易、欧阳修、李东阳、袁宏道、叶燮等都是从社会历史的角度考察文学创作的发展的。

其次,此段话进一步指出“变风”、“变雅”具有“下以风刺上”的功用,其思想内容则是“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即反映时代巨变,缅怀先王之德及礼乐盛世。在这里,《诗大序》体现了对“变风”思想内容的规范。“变风”之“变”不过是从弘扬王道“变”为“救亡”王道:“国史”们洞察国家衰败的原因,于是“吟咏情性,以风其上”,用《诗》来挽狂澜于既倒,唤起、规劝最高统治者和世人重新温习和皈依圣人之道,这就是“达于事变而怀旧欲也”。这种“变”的观念及其规范,给予以后的中国文学史造成一些奇特的现象,这就是:即使要创新,也以“复古”的面貌而出现。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和明朝的前、后七子的复古运动,都是典型之例。以复古为通变,在他们具体的历史环境中虽然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但“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终究是以传统重重羁绊其变革与开拓新领域的步伐,具有很大的封建保守性。

最后此段话指明“变风”的创作原则是“发乎情,止乎礼义”,即必须以“礼义”为规范,不能超过封建道德思想的规定,在统治者可接受的范围内进行讽刺批判。在这里,《诗大序》一方面肯定了“变风”的合理性,认为它是“发乎情”而作,是人内在感情的表现,并认为它符合“民之性”,把它看作是合乎人性的,这就把揭露批判性的“变风”、“刺诗”上升到了人之本性的高度来进行肯定,这是难能可贵的,从而为后世的批判性诗歌创作提供了坚实的理论依据;另一方面,《诗大序》又从思想感情上规定“变风”必须“止乎礼义”,对“情动于中”之“情”进行引导和抑制,从而又与传统“言志”的规范很快达成了一致,这种规定与限制体现了封建统治者对诗歌创作的最基本的思想要求,实际上代表了历代统治者对于文学创作的基本政治原则。

四、“主文而谲谏”——对诗歌艺术技巧的要求

《诗大序》从统治者接受“刺上”之诗的心理角度,对诗歌的艺术技巧提出了相应的要求:“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1](P41)对于这段话郑玄《笺》解释说:“风化、风刺,皆谓譬喻不斥言也。主文,主与乐之宫商相应也。谲谏,咏歌依违,不直谏也。”这就要求诗人在以诗进行规讽时,要避免直切显露,而应采取委婉曲折的表达方式,以维护统治者的尊严和权威。这种理论其实是对儒家“温柔敦厚”传统诗教的具体阐述。

所谓“主文而谲谏”,即“依违”讽谏,“依违”,颜师古在《汉书·礼乐志》中注曰:“谐和不相乖离也。”这便看出,“主文而谲谏”的核心是“谐和”。一方面是思想内容上的“谐和”,即通过“礼义”的节制,以委婉含蓄之辞来表达忠诚讽谏之意,以调整统治阶级内部关系,维护其团结;另一方面是艺术上的“谐和”,即要求通过比兴艺术来达到含蓄表达、委婉讽谏的目的,艺术风格要求含蓄蕴藉、委婉入情,从而产生“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礼记·乐记》)的巨大社会作用。从积极方面看,艺术“谐和”要求含蓄委婉,“譬喻不斥言”,以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境界,某种程度上符合艺术思维规律,提高了诗歌艺术的审美效能,为后世诗人对诗歌形式美的自觉追求奠定了理论基础,但片面追求温柔敦厚、委婉含蓄,把“主文谲谏”当成唯一正确的艺术模式,一概反对并压抑炽热感情的倾泻,排斥意气奔腾的豪放之作,否定富有战斗精神的作品,又会对文学批评与创作产生不利的作用。

总之,《诗大序》作为我国古代第一篇专论诗的理论文章,将儒家诗学系统化、明晰化了,从而形成了儒家诗学的一个高峰。清人纪昀说:“《大序》一篇,确有授受,不比诸篇小序,为经师递有加增,其中‘发乎情,止乎礼义’二语,实探《风》、《雅》之大原。后人各明一义,渐失其宗。一则知‘止乎礼义’而不必其‘发乎情’,流而为金仁山《廉洛风雅》一派,使严沧浪辈激而为‘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之论;一则知‘发乎情’而不必其‘止乎礼义’,自陆平原‘缘情’一语引入歧途,其究乃至于绘画横陈,不诚已甚与!”[3](P198-199)纪昀的看法,显然有偏颇不实之处,但它指出了《诗大序》深远而复杂的影响,这是符合实际的。

[1]霍松林.古代文论名篇详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2](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卷第八十·诗一·纲领[G].王星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

[3](清)纪 昀.纪文达公遗集卷九·云林诗钞序[A]//(清)纪 昀.纪晓岚文集(1册).孙致中等,校点.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1.

I206.2

A

1003-8078(2011)04-0012-03

2011-04-28

10.3969/j.issn.1003-8078.2011.04.03

陈如毅(1973-),男,湖北大冶人,荆楚理工学院人文学院讲师,湖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

责任编辑 高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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