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辛弃疾的铁骨精神

2011-08-15 00:44雷晓蓉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铁骨辛弃疾英雄

雷晓蓉

(温州科技职业学院,浙江 温州325006)

浅论辛弃疾的铁骨精神

雷晓蓉

(温州科技职业学院,浙江 温州325006)

本文从辛弃疾三个主要的人生阶段——青年、中年、晚年的经历和表现,书写了他鲜为人知的辛酸和深沉的苦闷;壮志难酬的愤懑和时时刻刻为国计民生呕心沥血的铁骨赤子情怀。也正是这渗透他全身的铁骨精神终究谱就了中国历史上一曲武士的悲歌,同时更是成就了中国文学史上一位杰出的诗词大家。

铁骨精神;豪迈之气;抗争之韵;涅槃之火

中华民族是值得每一个华夏儿女自豪的民族:五千年古风浩荡,五千年正气常存。每临乱世大难,必有英豪揭竿而起;每逢国运多舛,总有雄杰扬眉出剑。特别是在国势羸弱的宋代,朝廷软弱,外敌猖獗。大好河山,沦落敌手,百姓流离,哀鸿遍野。在那充满屈辱的年代,更是激起了众多爱国知识分子的满腔悲愤。他们拿起笔来,抒发胸中郁闷和强烈的爱国情愫。而辛弃疾则是他们之中不得不说的一位,甚至说,他更是在中华民族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现代著名作家梁衡在他的散文《把阑干拍遍》的开头这样写道:

“中国历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终以文为业,成为大诗词作家的只有一人,这就是辛弃疾。这也注定了他的词及他这个人在文人中的唯一性和在历史上的独特地位。”[1]

这种独特地位最主要体现在辛弃疾的铁骨精神上。

一、青年辛弃疾用豪迈之气阐释铁骨精神

公元1140年,辛弃疾诞生在山东济南,其时,金人的铁蹄已踏破了山东。他的祖父辛赞,当北宋灭亡时,因受家族拖累,未能脱身南渡,不得已仕金,曾任亳州谯县令、开封府知府,官至朝散大夫。但他时时眷念故国,常带领儿孙“登高望远,指画山河,思头畔而起,以纾君父不共戴天之愤”。他对辛弃疾寄以殷切的期望,曾两次让辛弃疾至金都燕京参加进士科考试,借机侦察金人形势,以图恢复。同时,辛弃疾也不断亲眼目睹汉人在女真人统治下所受的屈辱与痛苦,这一切使他在青少年时代就立下了恢复中原、报国雪耻的志向。而又由于辛弃疾是在金人统治下的北方长大的,他也较少受到使人一味循规蹈矩的传统文化教育,在他身上,有一种燕赵奇士的侠义之气。

绍兴三十一年,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在其后方的汉族人民由于不堪金人严苛的压榨,奋起反抗。二十二岁的辛弃疾也聚集了二千人,参加由耿京领导的一支声势浩大的起义军,并担任掌书记。当金人内部矛盾爆发,完颜亮在前线为部下所杀,金军向北撤退时,辛弃疾于绍兴三十二年,奉命南下与南宋朝廷联络。在他完成使命归来的途中,听到耿京被叛徒张安国所杀、义军溃散的消息,便率领五十多人袭击敌营,把叛徒擒拿带回建康,交给南宋朝廷处决。辛弃疾惊人的勇敢和果断,使他名扬一时,“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2]“少年横槊,气凭陵,酒圣诗豪余事”(《念奴娇》),“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鹧鸪天》),词中一个血气方刚,一心想杀敌报国,收复失地的青年英雄,呼之欲出,一种铁骨精神跃然纸上。

二、中年辛弃疾用抗争之韵书写铁骨精神

南归后,宋高宗便任命他为江阴签判,从此开始了他在南宋的仕宦生涯。但是,他却不能像他理想中那样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奋勇杀敌,再也没有机会奔走沙场,血溅战袍。他在一首《戒酒》的戏作中说:“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成灾”。这首小品正好刻画出他的政治苦闷。他因爱国而生怨,因尽职而招灾。他太爱国家、爱百姓、爱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烦他,忌用他。他作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时间被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使用的20多年间又有37次频繁调动。但是,每当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机会,就特别认真,特别执着地去工作。40年间无论在何地何时任何职,甚至赋闲期间,他都不停地上书,不停地唠叨,一有机会还要真抓实干,练兵、筹款,整顿政务。辛弃疾这个耿介的书生,这个工作狂,实在太过了,“过则成灾”,他也实在太爱国,怨愤“生于所爱”——对于庸俗圆滑、面对民族危亡无所作为的官僚,辛弃疾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厌恶,在《千年调》中他勾勒了这类人物的丑态:“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然而正是这样的人充斥官场,把持权位,引导着一条苟且偷安的道路。他愤慨地写道:“千古李将军,夺得胡儿马。李蔡为人在下中,却是封侯者。”(《卜算子》)于是,他终于惹来了许多的诽谤,甚至说他独裁、犯上。皇帝对他也就时用时弃。国有危难时招来用几天;朝有谤言,又弃之而闲几年,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节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政治悲剧。

他不顾官职低微,进《九议》、《美芹十论》等奏疏,具体分析南北政治军事形势,提出加强实力、适时进兵、恢复中原、统一中国的大计,然而这一切都却被主和苟且的南宋小朝廷置之脑后。当他失去了手中的钢刀利剑,只留下了一支羊毫软笔时,他就把满腔热血倾注到这支笔上,他追忆当年虎啸风生的战斗生活,抒发自己渴望抗金北伐、收复失地的爱国之情,“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阮朗归》);他讽刺苟安残喘的南宋小朝廷,批判现实社会的黑暗腐朽,“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贺新郎》)抒写英雄失路的无限焦虑,表达壮志难酬的满腔悲愤,“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贺新郎》)……应该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蘸着血泪的刀和剑刻成的。

当辛弃疾带领不多的人马冲过战场烽火来到南方时,是怀着满腔热血,渴望一展宏图,却不料从此陷落在碌碌无为的境地,这使他感到难以忍受的苦闷和悲愤。他甚至自嘲自己的姓氏: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永遇乐》)

但是,正是这种失意中的抗争,才铸就一种铁骨精神。正如王光文《中国古典文学的悲剧精神》所说:“辛弃疾真正伟大之处在于失意而不失态,失势而不失威。”辛弃疾认为要追求理想,“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正气,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水龙吟》),失意的人生从不会让他失去“古今长在”的英雄事业。

辛弃疾受老庄思想影响很深,曾自述“案上数编书,非庄即老”(《感皇恩》)。老庄哲学让他暂时忘怀世间的烦恼,贴近自然与日常生活,感受并在词中“一壑一丘”中所蕴涵的哲理与美感。如《清平乐》写农学生活的情调: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西江月·遣兴》写自己放旷的生活: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但这类词作,并不意味着辛弃疾悲愤的心境随着年岁的增长与生活的闲适而淡化。这只是一时的忘情,也是悲愤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只要读一下《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就可以知道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正是因为他经历了许多世事沧桑,储蓄了太多太深的苦闷,深知人生的无奈,才“欲说还休”。他只能在恬静的田园乡村中为自己的感情寻找寄寓,抚慰饱受创伤的心灵,这是一个英雄人物在一个平庸苟且的社会中的不得已的选择。因而,他常常一面尽情赏玩着山水田园风光和其中的恬静之趣,一面心灵深处又不停地涌起波澜,时而为一生的理想所激励,时而因现实的无情而愤怒和灰心,时而又强自宽慰,作旷世之想,在这种情感起伏中度过了后半生。一生抱负未能施展,终因忧愤而卒,据说,他临终时还大呼“杀贼!杀贼”(《康熙济南府志·人物志》)。

三、晚年辛弃疾用涅槃之火升华铁骨精神

时间毫不留情地让辛弃疾来到了晚年。现实的残酷,坎坷的人生,犹如烈火焚烧了辛弃疾的英雄执着,但辛弃疾不会因此死去,他要如凤凰涅槃一样再在毁灭中重生。他在这首著名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写道: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主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从开头起,一路写想象中练兵、杀敌的场景与气氛,痛苦淋漓,雄壮无比,可谓是写极了抗金部队壮盛的军容,横戈跃马的战斗生活,以及恢复祖国山河的一片壮心。虽然是“可怜白发生”,但能“了却君主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令人不由得惊栗震动。梁衡是这样评价这首词的:“这首词除了武圣岳飞的《满江红》可与之媲美外,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里,再难找出第二首这样有金戈之声的力作……他的诗词简直是一部军事词典。”[1]

再看《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这是对山河破碎的悲哀,对壮志成空的悲哀;岁月无情地流去,因这种悲哀更显得怵目惊心。透过历史的烟云,仿佛看到在那离被金人铁蹄蹂躏着的大地并不遥远的地方,流彩的晚霞裹着一轮血红的残阳,静静地用那柔软、金红的光芒映照着万里江天、无际清秋。唯孤雁哀鸣,水随天去。辛弃疾伫立在建康城头的亭阁之中,一脸严峻。他抽出宝剑,反复端详那雪亮的剑锋,流火的目光与冰寒的剑光碰撞,仿佛激起一片闪电。他嗟哦咏叹,几将阑干拍遍,然而又有谁能理解他的登临望远之意呢?但英雄无功的羞愧感和执著的进取心促使他放弃了隐退的念头,英雄生命等闲虚度的失落感和时不待我的紧迫感,交织于胸。欲进不能,欲退不忍,英雄也禁不住愤然泪下。

身为英雄的理想人生是建功立业,彪炳千古。但是时运不济,壮志难酬,于是造就出稼轩激烈难平的怨愤,高度深沉的压抑,飞动跳荡的生命激情,辛弃疾要涅槃,在逝世前三年,他写出了《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风流不再,功业湮没难寻,滞留着的是历史残留的草树和巷陌。“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气似乎只能在怀念中突然想起。廉颇老矣!尚有赵王问起,而自己四十三年却无人问起,悲愤在感叹、质问中透出的是无限感慨。

辛弃疾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和苦闷,壮志难酬的愤懑,为国计民生呕心沥血的思索与解民于倒悬的政治方略,但是无论他做出了如何的努力,却最终被那个懦弱的朝廷闲置了,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却是我们的幸运,因为我们很少有人记住1174年南宋朝廷的丞相是哪位大人,但是会有很多人清楚地记得“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记得“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记得“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是危机时期的英雄,壮志难酬但能豪气满涨,依然一身肝胆,气吞万里。英雄末路中留得一身豁达,或感怀绝卓而化归,或回身戮力奏出生命悲歌,这种铁骨精神必定是后世要寻觅的东西,也一定能在现在和未来焕发出灿烂光芒。

[1]梁衡.把栏杆拍遍[A].高中语文课本[C].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

[2]洪迈.稼轩记[A].容斋随笔[C].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

I206.2

A

1003-8078(2011)04-0015-03

2011-03-22

10.3969/j.issn.1003-8078.2011.04.04

雷晓蓉(1968-),女,浙江文成人,温州科技职业学院高级讲师。

责任编辑 高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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