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 姗
(淮阴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3)
夏目漱石(なつめそうせき)(1867~1916),本名夏目金之助,在1888年首次使用笔名“漱石”。夏目漱石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他对东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诣,既是英文学研究者,又精擅俳句、汉诗和书法、绘画。其余裕类作品的出现并非偶然,余裕论的形成也并非一蹴而就。夏目漱石生活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一方面他主张以真实的态度来描写生活,但另一方面感到自身力量的弱小,出现了厌倦社会的情绪,故提出独善其身的“余裕”思想。
1888年,夏目漱石考入东京第一高等中学,与俳句倡导者正冈子规结为挚友。他曾用汉文来评论好友的诗文集《七草集》,也就在同年使用了“漱石”这个笔名。1890年,其高中毕业后进入东京帝国大学学习英国文学,在大学期间,尽管西方心理学、社会学等课程极大丰富了他的思想,但自幼“欲以文立身”的志向,似乎与英国文学的学习毫不相干。夏目漱石在《文学论·序》中这样写到:“在大学学的是英国文学,但在毕业时总有种受到欺骗的感觉,为此我感到深深的不安。带着这个‘不安’去了松山的地方中学,一年后又带着这个‘不安’到了熊本,在熊本生活了几年,这个‘不安’仍未消失,又带着它来到伦敦”。在熊本任教到33岁,任教期间夏目漱石积极创作、发表了很多诗歌、俳句。大量的苦读和创作影响了其身心健康。27岁那年患上肺结核,在鎌仓养病期间,参禅的生活丰富了夏目漱石的创作题材,但病情并未好转,加之神经衰弱,厌世情绪由此萌芽。可见,厌世情绪的萌芽并非一朝一夕,但其情绪的萌芽对日后作品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
夏目漱石去英留学途中,绕道去了正在举办万国会的巴黎和欧洲其他国家,在大开眼界之后,夏目漱石才深深感到日本的弱小。但在学习西方文明的同时,怎样客观对待、评价日本的“文明开化”及怎样保持自己国家的传统,成为夏目漱石反思的对象,也成为日后文学创作时保持清醒的根源。在留学期间,经费不足和所学专业的无味让夏目漱石的美好理想破灭,回国后神经衰弱一直困其左右,但也更刺激他专注创作。1905年,夏目漱石发表了短篇小说《我是猫》,在第一回写完后,《子规》的主编高滨虚子劝其继续写下去,接着他完成了第二回,第二回问世后反应更加热烈,于是一回接着一回写下去,一直写到第十一回,变成了一部长篇巨著。
《我是猫》这部巨著,确立了夏目漱石在日本文学舞台上的历史地位,同时也流露出“余裕”的端倪。之前,夏目漱石只写过汉书、俳句,从未写过小说,是怎样的社会背景促使他决定动手写小说,这部小说和当时的日本社会有怎样的联系呢?其实这部小说是在日本明治维新过去了三十多年的时间里问世的,当时日本实现了社会形态的更替,使日本社会由落后的封建历史发展阶段过渡到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并在这个基础上使日本仅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就发展成为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但日本政府大力推进资本主义经济,对外抵御入侵,对内加强对人民的统治,于是地主资本家越来越富裕,而劳动人民越来越贫穷。《我是猫》描写的正是明治维新后的知识分子对社会的指责、不满、嘲笑,进而暴露当时日本社会的黑暗和在同样社会背景下的暴发户与知识分子之间各种各样的矛盾,小说中将两类人物的描写集中在穷教师苦沙弥和暴发户金田之间,从对两个人物的描写扩大到两类人物、两个阶层的描写,从而揭露当时金钱社会下人和人之间的虚伪。总之,这部小说勇敢面对明治维新下日本社会弊端,在不平凡的生活经历下主张以真实的态度来描写生活,此状态恰恰成就了“余裕论”的萌芽。
19世纪末20世纪初,经历了甲午战争的日本真正走上了帝国主义道路。作为一个岛国,日本资源缺乏、市场狭小,资本主义发展自身先天不足。为了促进国内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也为了摆脱经济危机,日本走上了对外扩张的殖民主义道路。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给日本国内人民带来了巨大创伤,也让夏目漱石既感到愤怒但又因个人力量的渺小而无能为力。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让夏目漱石无法找到作品突破的出路,因此,在其之后的创作中批判社会、揭露社会矛盾的作品减少,力量也削弱了。在1907年1月,夏目漱石为高浜虚子的《鸡头》作序时指出,小说分为“余裕”小说和“非余裕”小说。
所谓“有余裕的小说”,是绰绰有余不显逼仄的小说,是身着日常服装的小说,所以其特点也就是从容不迫、普通平凡、日常所见。用夏目漱石的话说:“余裕小说所反映那个时代的内容并不是现实社会中发生的重大事件,不是以社会的重大题材为写作对象,从而追求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来对待现实和东方式的低首徘徊情趣。”人在辽阔世间的居住方式各种各样,那各种各样的居住方式可以随机应变地享受,这是“余裕”;以绘画与雕刻消闲,是“余裕”;钓鱼、谣曲、戏剧、避暑、洗温泉疗疾也是“余裕”。依据这些“余裕”,才能将自己对发生的事件以及对世间产生的情绪汲取为活泼的人生内容,它既有描写,也有阅读价值。
同时,夏目漱石认为,“余裕”到处都有,除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他喜欢这种“余裕”,“余裕”中生出的素材,皆适合写成小说。对于“非余裕”小说,夏目漱石在给高滨虚子《鸡头》的序中也做了具体叙述:“一言以蔽之,没有余裕的小说指的就是高度紧张的小说,是丝毫不能信步遛弯、绕路兜圈或闲磨蹭的小说,是没有舒缓的成分、没有轻松因素的小说……出现的都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发生的是人生浮沉的事件。”夏目漱石同时强调两种小说都应有存在的权利,“没有余裕的文学和有余裕的文学,就像一种东西的颜色一样,不能认为颜色浓就是上等,颜色淡就是下等”。
“余裕小说”、“低佪趣味”并不是夏目漱石的文艺思想的全部,但“余裕论”是夏目漱石文学论中最有特色、最让人感兴趣的一个理论主张,因此夏目漱石中后期创作的“余裕”风格的小说也引起读者的极大兴趣。例如,被称为夏目漱石的“爱情三部曲”的《三四郎》、《后来的事》(《其后》)、《门》便有了“余裕”的特征。《三四郎》的主人公三四郎从家乡熊本来到东京,在与同学、同乡和女友接触、交往过程中,深感自己生活的艰辛和酸楚。《后来的事》描写的是生活无忧的主人公代助在追求自己的爱情和自由时,因为自己力量的弱小,面对种种困惑却一筹莫展。《门》则是描写的是小官吏宗助虽拥有美满的生活,却又将朋友妻子拥入怀里,但因生活拮据、碌碌无为而想参拜佛门,却被拒之门外。三部小说,情节不同,人物命运不同,看起来好像毫无关联,但仔细推敲起来,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以说“爱情三部曲”集中体现了“余裕论”的特点。三部曲描写的都是明治维新时期普通知识分子的成长和觉醒过程,这也是那个时期知识分子最平凡、最普通的生活,即体现“余裕小说”的普通平凡、不以重大事件为题材的特征,同时小说也写出那个时期知识分子对人生理想的追求,对社会的反抗的积极心态,即体现“余裕小说”的从容不迫的特征。另一方面,从夏目漱石的创作心理来看,这三部小说恰恰是其内心无助的表现。当其内心苦闷却无法摆脱现实的社会、无法让自己置身于外时,内心世界的抗争和矛盾寄予作品中也许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夏目漱石提出的“余裕”主张得到了当时日本一部分文人作家的认同。在日本文学史上与夏目漱石一同被称为“文学巨匠”的森欧外的创作中也出现了“余裕”的作品。其作品《青年》与夏目漱石的《三四郎》成为并驾齐驱的青春小说。但夏目漱石把在“烦恼”中所写的小说称为“非余裕小说”,无疑是把非余裕小说所追求的“打破生死关口”、“把人生作为第一要义”的主旨降为第二位,这引起了自然主义文学界的不满。其实,夏目漱石在步入文坛以前,从自然主义文学那里吸收了不少营养,应该说夏目漱石的创作与自然主义文学有相同之处,他们的目的都是追求新文学,只是表现形式各不相同。夏目漱石提出的“余裕”、“非余裕”等概念,其实是对不同文学风格的描述,是呼吁作家应该摆脱狭小的空间思维,在客观的处境中感受世界和描写世界,与当时的自然主义文学相对。自然主义文学评论家谷川天溪、大町桂月对余裕派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自然主义是站在现实世界中以客观为对象,而“余裕派”则远离了现实问题。实际上夏目漱石的余裕论并非让作家脱离现实,而是以“余裕”的风格描写非余裕的内容,具有纠正当时风行的自然主义文学思潮的美学偏颇的。总的说来,“余裕”趣味,主要是不满足于自然主义那样单纯客观描写社会的苦难和人生的严峻,意在提倡文学表现人在客观处境的地位和悲苦情感的积极体验以及感受,是反感自然主义文学被动地反映客观世界,想强化文学中的人的能动感受的一种努力。这一点,中国作家鲁迅先生与其找到了共鸣,鲁迅先生也指出,余裕更多的指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轻松、舒适和悠然的状态,人不能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总是处在一种没有余裕的状态中,也要重视精神过程,以“余裕”的心态来写“非余裕”的内容。这正是鲁迅先生对夏目漱石准确而深刻的理解。
夏目漱石提出“余裕论”绝非偶然,也绝非一蹴而就,在经历家庭的不睦、求学苦闷、身体疾病的生活过程中,在亲眼目睹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的残酷,在亲身体会明治维新留下的种种弊端后,从最初对所处社会的各个方面进行辛辣讽刺和抨击到因自身不堪压力重负而剖析人们内心世界、批判人们私心、揭露社会的黑暗,这是夏目漱石作品风格出现所谓的“转型”的主因。无论夏目漱石的创作怎样的复杂和转变,但追求现实主义,认真探索,努力尝试各种创作手法,特别是对知识分子的人物形象的描写是夏目漱石不变的创作基调,更是其内心真实感受和对所处社会的黑暗猛烈抨击的有力证明。总之,与时代背景紧密结合,用作品来反映现实是夏目漱石在任何阶段、任何作品中一直追求的风格。“余裕”思想只能代表夏目漱石创作的一个方面、一个阶段,并不是创作过程的全部。客观公正地看待“余裕”论,将夏目漱石提出的“余裕”观点和其生活的社会背景、生活境遇相联系,将作品人物回归当时的社会环境、文化背景中加以考察,以发展变化的眼光看待夏目漱石的创作及在某一阶段所提出的创作观点和内涵,会让我们对夏目漱石的作品乃至其内心世界有更全面、更深刻的认识。
[1]李光贞.夏目漱石小说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
[2]夏目漱石.我是猫[M].于雷,译.吉林:吉林大学出版社,2009.
[3]夏目漱石.三四郎[M].吴树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4]夏目漱石.后来的的事[M].吴树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5]夏目漱石.门[M].吴树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6]刘立善.余裕派[J].日本研究,2005(3):35 -40.
[7]刘立善.夏目漱石的“低佪趣味”[J].日本研究,2006(3):7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