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圆圆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6)
民族旅游开发过程中的民族文化再建构
——以浙江省安吉县郎村为例
李圆圆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6)
旅游开发过程中,东道主社区意识到只有深入挖掘本民族的历史、传统、民俗才能吸引旅游者的目光,这种情况下激起的文化自觉无疑有助于民族文化的保护和再认识。
民族旅游;民族文化再建构;郎村
20世纪90年代以来,民族旅游在全国各地蓬勃发展,旅游对东道主社区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反对者认为,对民族地区旅游开发会破坏民族传统文化的真实性,是对文化真实性的“亵渎”;支持者则认为,那些经过加工提炼的歌舞虽然与原来的有较大的差别,但他们仍保留了基本内容和形式,其真实性并没有丧失,相反在快速变迁的社会得以保持。针对这一争论,本文以安吉县郎村为例,就旅游开发过程中的文化再建构及其影响作初步的探讨。
现代社会,工业化、城市化的生活方式使人们长期处于一种疲惫、压抑的环境中,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中,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生计疲于奔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淡漠和紧张。人们无法通过彼此间的沟通和交流来排遣心中的苦闷,寻找打开另一个门的钥匙,就只好背起行囊,到陌生的地方寻找另一种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实现自我的回归。正如王宁所说,现代性所带来的“副作用”或负面效应,诸如自然的消失、环境污染的加剧、生活节奏的加快,随技术分工而来的工作性质的程式化、大众社会中人情的淡漠以及矫饰和虚情假意的盛行等,使人们对现代性有所憎恨。而旅游这种逃逸日常生活价值中心的方式恰好成为了我们对于现代性好恶交织的发泄与解脱,以致于成为了现代社会中人们一种普遍的生活方式[1]。
现代社会存在着不同形式的旅游模式,瓦伦·史密斯将其划分为民族旅游、文化旅游、环境旅游、历史旅游、娱乐型旅游等五种形式。这五种类型往往相互交融,比如“民族旅游”可能包含环境旅游、历史旅游以及文化旅游。当工业化的步伐一步步逼近古老的农耕文明,承载着传统民俗和文化多样性的偏远民族地区便成为了人们徜徉体验的主要归宿。民族地区优美的山川风光,古老的耕作方式,简朴的木结构住宅,迥然不同的民俗风情,无不吸引着置身于现代性的人们,满足着他们各式各样的想象。
民族旅游,主要是以地方“奇异”和异域的风俗习惯为特色[2]。由于民族地区大多地处山区,生态环境和传统文化都保存得相对完好,村落置身于群山的环抱中,构成了中国人理想的天人合一的生存关系,因此能够满足人们多方面的旅游需求,如享受良好的生态环境,感受传统的农村生活,体验独特的民俗风情。民族地区纯净的空气、清新的山水、热情的氛围、纯朴的村民、丰富的民俗,以及各种备受尊重的接待礼仪等,弥补了人们日常生活中所缺失的生态环境和友谊,消除了人们的紧张情绪。人们在旅游中寻找真实的自我,摆脱日常琐事的纷扰。在民族旅游中,游客还可以通过各种神话传说、英雄故事、历史遗迹去探寻远古的历史、追忆民族开天辟地的壮举。
畲族自称山哈,是个具有古老历史的民族,据史籍记载,畲族人民最早聚居在广东省潮州凤凰山一带,由于历代统治阶级的民族歧视和压迫,历经多次大迁徙。唐代迁居闽浙赣三省交界地区,后又由福建迁徙到浙江各地。目前畲族主要分布在我国闽、浙、赣、粤、皖5省80多个县、市的部分山区,与周围汉族水乳交融,息息相通,人口共634,700人(1990年第四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其中浙江畲族人口173,750人,占全国畲族人口的27.38%,仅次于福建省。浙江省畲族人口主要集中在浙南的温州、丽水、金华3个地区的10多个县。
文中所说的郎村位于浙北安吉县章村镇西南边缘最深的山村,与安徽省云梯畲族乡相交。安吉境内群峦叠嶂,山清水秀,秀竹连绵,是新崛起的生态旅游县。被誉为“植物王国基因库”的省级自然保护区——龙王山坐落于章村镇,1999年经上海地理学会专家组考证为黄浦江的源头。同时郎村还是湖州市辖区内仅有的两个少数民族村之一。郎村的畲族以蓝姓、雷姓为主,据族谱记载他们是1871年从浙江丽水、龙泉迁入。目前全村共530户,1615人,其中畲族人口为541人。
由于畲汉杂处,处于弱势的畲文化很容易受强大汉文化的影响,虽则各地程度略有不等,但过去畲族那种“居山寂处,自安化外”的生活也逐渐被打破。郎村现有13个自然村,以上郎村和张家村的畲民居多,且由于姓氏的原因很容易区分谁是畲族。村民们普遍认为除了族群身份和保留畲语外,在生活习惯,宗教信仰等方面,畲族与周围汉族没有什么不同。
“每个社会都有一个发出强大影响的文化中心,中心有着霸权地位,有着话语权力,它支配着社会的符号秩序、价值和信仰,代表的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心理、政治、经济、文化优势。中心通过社会整合的方式不断将中心的文化价值渗透到边缘,从而将边缘纳入到中心的势力范围。”[3]由于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不平衡,中国也存在相对意义上的不平衡。如果说经济较为发达的东部是中心,那么欠发达的西部就是边缘;先进和国际化的城市是中心,静止和闭塞的农村便是边缘;强大的汉文化是中心,少数民族文化就处于边缘位置。
2008年安吉县提出建设以“环境优美,生活甜美、社会和美”为目标的“中国美丽乡村”。在全县范围内评选出若干个精品村、重点村、特色村,由于是采用以奖代补的奖励方式,对各个村庄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发展机会。“旅游业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交汇点,不仅可以促进落后地区经济发展,从而实现地区间的平衡发展,而且是提高国民素质、提倡健康向上的消费方式、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途径”。[4]依靠着美丽的山水风光和黄浦江源头这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章村镇大力发展旅游业,推出了8个风景区,还利用民族优势打出畲族旅游的牌子。
(三)民族文化再建构
传统文化重建过程中族群精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郎村村干部中大多数都是畲族,在发展地方经济和保护传统文化的要求下,郎村村委牢牢地抓住新农村建设这个机会。调查过程中,大多数畲民也希望当地政府能够帮助畲村发展旅游业。然而畲族长期生活在汉族文化的包围下,文化涵化过程长,迁徙到郎村的这些畲民也只有短短一百多年的历史,历史遗存不多。如果想要以畲族文化为卖点发展旅游业,必须好好对其进行包装。据章村镇党委副书记张军介绍,为了发展旅游业,计划到2010年年底,将在郎村建成一个畲族文化展示馆、一个“牛牯坳”民俗风情园、一个畲族艺术团、一个旅游接待中心、一条民族风情街和一座盘瓠广场。①被访谈人:张军,男,章村镇党委副书记,访谈时间:2010年9月3日。
2005年郎村开始搭建凤麟门楼、修建盘瓠广场、建造畲族文化长廊,举办“三月三”畲村歌会、清明节祭五祖、“九月九”畲族丰收节等系列活动。2008年安吉县提出建设“中国美丽乡村”后,郎村积极响应建设“中国最美丽畲村”、“民俗文化大村”,为了合理地开发郎村的旅游资源,聘请上海复旦大学的学者为郎村制定旅游总体规划,同时与周边的湖州职业技术学院、杭州师范大学、杭州树人大学等院校合作,利用高校的知识资源、信息资源和人力资源对畲族文化进行挖掘。
鉴于郎村畲族文化的痕迹浅显,相关部门多次去丽水景宁畲族自治县考察学习,拍摄各类节庆活动的场面,购买当地畲族的民族服饰和手工艺品回来学习制作;举行跨区域的文化交流活动,与临近的安徽云梯畲族乡开展畲族舞蹈交流,聘请县文化馆的老师教村民歌舞。民族服饰作为区分族群的一个重要文化符号,为了凸显自己的特色,郎村与湖州职业技术学院结对,在景宁畲族服饰的基础上设计郎村畲族服饰,每逢节假日,村民都会按照村里的要求穿起畲族服装进行表演庆祝。
2008年参与“中国美丽乡村”的评选之际,郎村将原先村口4米的道路拓宽到7米,同时还对家家户户的围墙进行整修、粉刷,墙体悬挂体现畲乡风情的壁画,让人一进村就包围在别样的异域风情中。将原来的郎村小学改建为畲族文化展示馆,展示畲族的历史文化、生产工具、生活用具、劳动成果、民族服饰。这个场域所展示的东西似乎充满矛盾,除服饰外,其他东西与浙北汉族农村无异。当地畲民真实的生活写照其实就如文化展示馆所展示的那样,至于那些衣物,不过是为了迎合游客对畲族村的想象而构建的。
2009年,郎村村委与村民小组协商,以土地流转的形式建设“牛牯坳”民俗风情园,以每亩480元的价格将7个村民组、200余户村民手中的120多亩闲置土地流转到了村集体名下,2010年又流转了380余亩。此前,村民手中的零散土地,有的被抛荒,有的只是种点口粮,每亩实际获得的净收益不过百元。流转到村的土地,作为“牛牯坳”民俗风情园的园区用地,统一规划后开始了规模化、景观型的种养。为了增加吸引力,游客只需要付500元,就能入驻“牛轱坳”1年,包括认领一块30平方米的农田,购苗种菜。“我们这些村民,平时有游客的时候就做畲族祭祀、婚嫁的演员,没有游客时就种菜,帮游客看农田”①被访谈人:雷绍青,男,郎村畲族祭祀表演主祭,访谈时间:2010年9月14日。。据了解,2010年年初,郎村以“牛牯坳”民俗风情园为载体,经浙江省文化厅、旅游局联合组织成功入选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旅游景点。
在学术界,民族地区的旅游开发所受到的最大诟病,是导致旅游目的地传统文化的“断裂”、商品化、破坏传统文化的真实性。不可否认,在旅游过程中,确实有一些东道主社区为了追求商业利益而对民族文化进行庸俗表达或对民族文化做肤浅的展示。但是将民族旅游文化商品化视为旅游对民族文化的消极影响似乎过于片面。
我国广袤的土地上有55个少数民族,每个民族都有她不同的发展历程,唯一的共性是与周围“先进”的汉文化相比,他们始终是“落后”的,是被污名化的。自唐朝开始,畲族由南而北,向闽、浙、赣三省的山区迁徙。明清以来各地的畲族就有不同程度的汉化。[5]
当地畲族文化的真实性和商品化问题其实是绑在一起的,有一系列的问题可以引起我们的追究和考问:如何理解真实?谁眼中的真实?包装后形成的民族旅游商品是一种简单的、毫无意义的伪文化、虚假文化,还是民族文化的表征与符号,亦或是民族文化的记忆与建构?
文化的真实性并不等于文化的原生性,真实性是一种相对的概念,是一个社会建构的过程,其隐含的社会含义不是固有的,而是动态变化的。在郎村畲民看来,他所展示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因为他们的畲族身份是真实的,重新学习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唱畲族歌曲、跳畲族舞蹈、穿畲族服饰,对他们来说无所谓真假,他们只是将遗失的民族文化重新拾得。正如郎村雷书记所言:“我们虽然都是畲族,但是基本已被汉化,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畲族文化,只能到景宁县、云梯乡重新学习模仿畲族传统文化,对游客来说,既然你到了我们畲族村,那么我们所展示的就是畲族的民俗风情”②被访谈人:雷绍林,男,郎村村书记,访谈时间:2009年9月20日。。在民族学者看来,郎村的民族旅游是十足的伪文化,是对民族文化的简单再造。虽然他们的畲族身份是真实的,但是早已汉化,完全不存在对畲族传统文化的认同,展示畲族文化不过就是为了经济利益。那么游客在旅游过程中追求怎样一种真实体验?其实大多数来郎村的游客并非为了寻找一个“真实的”他者,而是为寻求乐趣,缓解压力而来,且郎村只是他们匆忙旅途中的一站,并没有过多的时间探究他的真实性。如果想要寻找真实,他们会选择远处的云南、贵州等地。这里,地域的远近决定了对远处他者真实的想象。
从根本上说,民族旅游是对民族文化的展示。民族旅游文化商品化对民族传统文化的保护与发展,既有积极促进的一面,也有消极阻碍的一面。以郎村来说,通过发展旅游,村里的基础设置大大改善,扩建了道路,建设了污水处理池、盘瓠广场、休闲公园、安装路灯,整个村子都因此受益。经济上,2005年以前,郎村是一个村集体经济收入不足10万元的经济薄弱村,主要收入来源于茶厂、入股的电站及租赁少量土地。2008年以后,郎村依托自身良好的自然环境和独有的畲族文化,实现了土地和文化创意的完美结合。2009年村集体经济收入超过30万元,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13606元。文化上,人们主要依据各自的语言、血缘、出生地、种族和宗教等来寻求自己属于某一个民族共同体的意识。郎村的这些畲民,在2005年之前对于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并不了解,甚至都不知道盘瓠神话。发展畲族旅游,唤起了这些畲民对本民族的生存发展、荣辱兴衰、利害得失等方面的认识、关切与维护。年轻的一代更是积极了解民族传统文化,练习山歌,编排舞蹈,学习刺绣。不过在旅游过程中仍然存在不少问题,倾向于从展演的角度建构畲族文化,缺乏对畲族文化的深层次了解,甚至能见到卖狗肉的畲民,这实在是犯了民族旅游的大忌。
笔者认为民族旅游的开发,关键是以民族文化为支撑点,对于那些民族文化保存较好的地区主要是考虑旅游过程中的文化涵化、文化变迁的问题,而对于那些早已被汉化的区域,主要考虑的是认同的问题。人们依据各自的语言、血缘、出生地、种族和宗教等来寻求自己属于某一个民族共同体的意识。那些深受汉文化影响的区域,很容易出现认同危机,按原生性要素来说是少数民族,但文化上更倾向于汉文化,甚至于不了解本民族的文化。民族旅游的开发,有利于增强这部分区域的民族认同感,增加各民族的接触交流,重新树立民族形象。
[1]王宁.旅游、现代性与“好恶交织”——旅游社会学的理论探索[J].社会学研究,1999(6):93-102.
[2][美]瓦伦·史密斯.东道主与游客:旅游人类学研究[C](第二版).张晓萍等译.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2:1-20.
[3][美]米切尔·舒德生.文化与民族社会的整合[C]//[美]戴安娜·克兰.文化社会学:浮现中的理论视野.王小章,郑震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17-36.
[4]李菊霞,林翔.我国旅游业政府主导型发展战略辨析[J].社会科学家,2000(6):45-47.
[5]谢重光.明清以来畲族汉化的两种类型[J].韶关学院学报,2003(11):13-20.
Re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Culture in the Process of National Tourism Development——A Case Study of Lang Village of Anji County in Zhejiang Province
LI Yuanyuan
(College of Literature,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Guilin Guagxi 541006)
In the process of tourism development,the host realizes that it will attract tourists eyes only by exploring the nation's history,tradition,folklore.This case arouses the cultural consciousness and contributes to the protection of national culture and re-recognition.
ethnic tourism;re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Culture;Lang Village
责任编辑吴二持
J203<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7-6883(2011)01-0073-04
2010-06-28
李圆圆(1985-),女,浙江宁波人,广西师范大学2008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