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传统“人文”之本真意蕴

2011-08-15 00:49孙爱玲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意蕴本真万物

孙爱玲

(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潮州521041)

论传统“人文”之本真意蕴

孙爱玲

(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潮州521041)

对中国传统“人文”本真意蕴的理解,存在着主体论和本体论两种不同视野,前者偏重于政治道德,后者偏重于自然哲学。在先秦时代,两种视野是互相依存,互相通融的。在封建社会的历史进程中,传统“人文”本真意蕴存在着遮蔽和去蔽的双重现象。揭示传统“人文”的本真意蕴,为理解传统人文思想打开一条澄明的路径。

人文;本真;道不离情;去蔽

对中国传统“人文”之本真意蕴的理解,关系到怎样认识传统人文思想的精华,怎样实现传统人文思想的现代转换等重要问题。既往对传统人文思想的研究,或沿袭陈旧的思想观念,难以分辨其中精华与糟粕;或借镜西方的人文观念,难以贴近中国文化的实情。有鉴于此,本文通过对中国早期原典“人文”始源义的追寻,探求传统“人文”之本真意蕴,剔除后世累积其上的思想尘垢,领悟传统人文思想之精华,以期使中国传统人文思想能够成为人类健康发展的精神营养。

对“人文”始源义的理解,其核心是对“文”之初义的理解。在这个问题上,先秦时代有两种不同的视野,一是偏于人的主体论视野,一是偏于物的本体论视野。

首先,就主体论视野的理解作一番梳理。

周人克殷,制礼作乐,建立新的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对殷商旧有的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而言,是一场根本的革命,这当然是“文”的伟大表现。因此,孔子赞誉道:“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这里,“文”是指周代之礼乐教化等制度文化,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

这个制度文化的开创者——姬发,成为被无限崇敬的对象,人们称之为“文”。先秦文献对周文王的赞誉不绝于耳。如《诗经》所云:“亹亹文王”,“穆穆文王”,“仪型文王”,“文王之德之纯”。周文王以其政治上的成就而终于成为道德的象征。这样,“文”的内涵便又增添了道德的意味。

周人将文王的政治、道德遗产发扬光大,使周代社会“文”风盛行。在礼乐制度熏染之下,周人自觉追求文明,以养成君子美德。于是,“文”便从对姬昌的特称,演变为对君子美德的泛称。周朝卿士单襄公论“文”,则将“文”视为君子美德的总称。他说:“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实也;信,文之孚也;仁,文之爱也;义,文之制也;之,文之舆也;雍,文之帅也;教,文之施也;孝,文之本也;惠,文之慈也;让,文之材也。”[4]96而孔子的四教“文行忠信”之“文”,也是指在礼乐教化之下君子的德行修养和文雅气度。

从主体论视野看,“文”的内涵更多具有宗教、政治、道德的色彩。

其次,就本体论视野的理解作一番清理。

在中国早期思想中,还有从自然万物的本体论角度去理解“文”内涵的思维路径。如《国语》记载史伯之论“和同”:“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乃尽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是以和五味以调口,更四支以卫体,和六律以聪耳,正七体以役心,平八索以成人,建九纪以立纯德,合十数以训百体。……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4]516

这里,“物一无文”是指:单一事物与“文”无缘,而多种事物相杂、调和,生物、成物,才有“文”的性质,而“文”其实也就是“和”所应该具有的本质特征。史伯的看法突破了政治、道德的狭隘视野,上升到一种哲学的高度,包容自然万物,进而领悟到“文”的多元和谐、生物成物的特点,这是非常深刻的。

对“文”的这种认识,在《易传》中也有突出的体现。《系辞下》云:“物相杂,故曰文。”晋人韩康伯注之为:“刚柔交错,玄黄错杂。”这与史伯的认识是一脉相承的。“物相杂”乃是“文”充分而必要的条件。所谓“物”,是指宇宙万物,自然也包含万物之灵的人类;所谓“杂”,是指宇宙万物的和谐状态。这里的“杂”是指宇宙万物杂而不乱,有机交融、统一和谐的状态。《辞源》解释“杂”字曰:“聚集”、“错杂”、“五彩相合”等,反映了“杂”字的初始含义。

《系辞下》云:“其称名也,杂而不越。”这里,“杂”与“不越”对立而统一,自然有相交错、相融合、不逾越、不凌越的意义。《易传》又有《杂卦传》专门解释《易经》卦象。韩康伯注云:“《杂卦》者,杂糅众卦,错综其义,或以同相类,或异相明也。”[5]所以“杂”既是对整个卦象的概括,也是对宇宙万物本源状态的形容。可见,“杂”的本义,透露出“文”更深层的哲学意蕴。从哲学视野观照宇宙万物及人类社会之“物相杂”和谐状态的认识,凝固在对“文”的语言诠释之中。许慎的《说文解字》释“文”曰:“文,错画也。”[6]这个解释简明扼要地揭示了万物交错而体现出的和谐之美。这里的抽象符号——“错画”,正象征着宇宙万物及人类社会交错和谐的本真状态。

从本体论视野看,“文”的内涵更具有自然、哲学的色彩。

先秦时代人们理解“文”内涵的两种视野,尽管有着不同的侧重,其实它们还是互相依存、互相通融的。

首先,人们在从主体角度谈论“人文”的时候,往往有通达本体道境的开放识度,具有着一种“因文体道”的特征。

周公制礼作乐,虽然强调主体德行,但是并没有取消德行的本体依据。他通过总结殷商暴政亡国的教训,认识到“为政以德”的重要性。他用“德治”观念去改造殷商“君权神授”的思想,提出“以德配天”的理论。这里,“天”不仅仅是道德义理的,惩恶佑善的,而且还包含了使区分善恶的标准成为可能的更深层含义。也就是说,“天”既不是主体中心的,也不是超越现象界的,而是给予这个世界和人生的裁判者,显示着世界和人生意义的终极境域。孔子尽管不轻易谈论“天道”,而他对“文”的理解也体现出一种开放的识度。他曾这样回答子贡“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之问:“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这里的“文”虽然主要是指人的德行修养,但是,这“好学”与“下问”却并不是德行修养所能够完全范围的,显然给“文”留下了通向本体论认识的空间。所以,“周道文”之“文”,始终具有礼乐制度、道德伦理与天命、天道相联系的深刻意蕴。

这种“因文体道”的特征,在《周易》中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和最深刻的阐发。作为古老的文化典籍,《周易》通过卦象表达了对宇宙万物的整体认识,体现了中国最早的文化原型模式。如《系辞》云:“易者,象也”[7]630;“《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7]598-599。可见,《周易》的卦象表达了一种宇宙发生论和宇宙图象论的认识,它不只是宇宙万物的具体形象,而是通向对宇宙万物本真情态的认识。

《系辞》又云:“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7]620-622圣人通过“观物取象”,“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揭示了宇宙万物的本真情态和生命存在的本真意义,所谓“《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7]546,最终实现“以象达道”的目的。

《彖辞》亦云:“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里将“人文”与“天文”对举,透露出它们之间的密切联系,表现出“人文”通达“天道”的开放视域。

在中华早期典籍中,明确显示了“文”、“象”、“道”的联系。在《系辞》中,观“象”、观“文”相对应,而后人则把“天文”、“地文”、“人文”,以及“鸟兽之文”的“文”,直接解释为“象”。如《庄子·应帝王》云:“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成玄英疏“地文”云:“文,象也。”[8]300又如《淮南子》有《天文训》。高诱注云:“文者,象也”[9]。所谓“文”就是指天地自然万物显示于外的源发本真象貌,“天文”是日月星辰分布运行的象貌,“地文”是地面山岳河海丘陵平原的象貌“鸟兽之文”是指鸟兽的形态、色彩、斑纹等象貌。与此相对应,“人文”自然是指人自然显现的本真之状态。

人作为自然万物之一,人之“文”具有着与宇宙万物之“象”一样的源发浑成之意蕴;而作为万物灵长,人有自觉意识(海德格尔的“此在”),人有筹划自身的能力,这又与一般存在物不同。人能够通过思考和作为,去法则天地自然,即从宇宙自然本真的情貌去认识和体悟人类自己的本真面目。譬如:人为何物?人与非人的区别是什么?人怎样与他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怎样才能与生生不已的大化同流?这些问题经过人的修为、思考、筹划,最终便能够通达生命存在的本真道境。

所以,“因文体道”乃是传统人文思想的核心特征,而探讨传统人文思想最终必然指向对“道”的言说。

其次,人们在从本体角度谈论“人文”意蕴的时候,往往又有不脱离日用常情的态度,具有一种“道不离情”的特征。

早期儒家很少抽象谈论“天道”,而更重视人们的具体情感。如孔子有“逝者如斯”的喟叹,孟子有“恻隐之心”的感慨,他们通过生活中的具体情感去体悟历史和人性等形而上问题。早期道家把“道”讲得恍惚难辨,而他们也重视本源处的真情。如《庄子·渔父篇》云:“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8]1031-1032这些情感与人的喜怒哀乐相联系,无不是绾结人与天道的本源之情。总之,在华夏文明的源头,思想家们是以“情”为本根而出发,开始他们探寻人生意义的思想之旅。

当然,儒家和道家所言之情是有所不同的。儒家所言之情,其侧重点在伦理情感;而道家所言之情,其侧重点在自然情感。但是,他们共同的思想特点是:体“道”不能离“情”,非“情”无以入“道”。考古出土的《郭店楚墓竹简》有“道由情出”、“道始于情”、“礼生于情”等说法,更表明早期儒家对“情”的本根性认识。《淮南子·缪称训》云:“圣人在上,民迁而化,情以先之也,动于上不应于下者,情与令殊也。故《易》曰:‘亢龙有悔’。三月婴儿未知利害也,而慈母之爱谕焉者,情也。”[10]324这是道家对“情”的本根性认识。

“道不离情”的特征,乃是早期人文思想的精华。而经过秦汉的儒学嬗变,出现了情性分离,性善情恶的话语,尤其是宋明以降,程朱理学倡导“存天理,灭人欲”,对人的自然情欲极度贬斥。尽管如此,中国人对生命本真之情的执守与探寻却从未停止。

总之,先秦时代人们对“人文”的理解,能够彰显其本真意蕴。所谓“人文”,具有非现成化、非概念化的性质,具有通达“天地之道”的思想意趣,也具有生物、成物的生命活力。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伴随着封建制度兴盛和衰微的历史过程,传统“人文”思想的本真意蕴也不断经历着遮蔽和去蔽的思想斗争。

在传统宗法社会上升阶段,为了确立宗法制度的统治,处于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更多强调“人文”的礼乐教化蕴涵,而忽视和消解着“人文”的自然本真蕴涵,这实质上是对“人文”本真意蕴的遮蔽。

孔子讲“克己复礼”[11]131,要求人们约束自我,遵守西周礼制,要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是对人自然本真需求的限制。孟子讲“性善”,认为“仁义礼智”为人所固有,只是陷溺物欲,才“失其本心”,所以要“求其放心”[12]。这也是对人自然本真个性的制约。他们为了规范“君臣父子夫妇”之礼,而限制人的自然需求和个性发展。在当时,这应该是针对婚姻、家庭、社会的混乱无序状态而发,自然有着一定的合理性和积极意义。况且,孔孟所讲“君臣父子”关系,虽然是一种从属、依附的关系,但是他们对君与臣、父与子双方都有要求。他们不仅要求“臣忠”、“子孝”,同时也要求“君仁”、“父慈”。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11]66;“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11]128。孟子也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11]290这里,臣子对君主的忠诚,是以君主的仁德为前提的,并不是对臣民的单方面要求。

到了汉代,情况便发生变化。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儒家,对儒学加以改造,使之适应专制集权的统治需要。汉儒竭力标榜“三纲五常”,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只强调君对臣、父对子、夫对妻的绝对统治,只要求臣对君、子对父、妻对夫的绝对服从。这样的“纲常礼教”,片面强化了人们之间的支配关系、依附关系和等级关系,而完全泯灭了人的人格独立和自主意识。汉儒的理论有力地维护专制的政治制度的封建的社会结构,也普遍造成了克己、驯服、愚忠的民族文化心理。

这样对“人文”的理解,丧失先秦时代“人文”思想的生命活力,而使之成为概念化、现成化、呆板化的说教。唐人吕温在《人文化成论》中的表述就颇富有代表性。其云:“《易》曰‘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能讽其言盖有之矣,未有明其义者也。尝试论之。夫一、二相生,大钧造物,百化交错,六气节宣,或阴阖而阳开,或天经而地纪,有圣作则,实为人文。若乃夫以刚克,妻以柔立,父慈而教,子孝而箴,此室家之文也。……乐胜则流,遏之以礼,礼胜则离,和之以乐,与时消息,因俗变通,此教化之文也。近代谄谀之臣,特以时君不能则象乾坤、祖述尧舜作化成天下之文,乃以旗裳冕服、翰墨章句为人文也,遂使君人者浩然忘本,沛然自得,盛威仪以求至理,坐吟咏而待太平,流荡因循,败而未悟,不其痛欤!”[13]

吕温所言“人文”,虽然也“则象乾坤”,但已经丧失了“人文”的自然本真意蕴,而强化了其政治道德意蕴。他把乾坤天地之“道”具有的非现成化意趣,完全现成化为圣人制订的礼乐法度;他把“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理解为圣人“作化成天下之文”;他把“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直接压缩成“人文化成”四个字。这样,他就把“人文”所具有“则象乾坤”的动态之“观”的非现成化思想意蕴,改变成为静态的礼乐教化之“人文化成天下”的现成化思想理念。这种现成化了的礼乐教化之“人文”,一旦成为人们理解“人文”的思维定势,那么,“人文”思想就完全变成了禁锢人性的封建教条。

对“人文”本真意蕴的遮蔽,到宋代更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二程、朱熹提倡“存天理,灭人欲”,将“人欲”与“天理”完全对立起来,他们视人之“情”、“欲”为万恶之源。如有人问程颐:有孤独寡妇,家境贫穷,无依无托,可以再嫁否?程颐回答说:“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14]朱熹也说:“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未有天理人欲夹杂者”;“学者须是革尽人欲,复尽天理,方始是学。”[15]二程、朱熹为了维护宗法专制统治的秩序,竟然完全抹煞了个体的存在价值,剥夺人的自然要求,灭绝人的快乐幸福。这样的“人文”理论带给人们的是残酷的精神虐杀,特别是对于妇女的迫害,尤为严酷残忍。程朱理学作为“官方哲学”,写下了一页页“以理杀人”的悲惨历史。

与对“人文”本真意蕴的遮蔽相对立,人们对生命本真之情的执守和追寻也从未停歇,那“人文”的本真灵光始终放射着光芒。如六朝情性士人就率性宣告:“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16]透过专制思想的浓云,放射出“人文”本真之情的光芒。在封建礼教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中,尽管“人文”本真意蕴是非主流的思想意识,但是它深化着人们对本真情感的思考,为去除对“人文”本真意蕴的遮蔽而储蓄着思想势能。尤其是在宗法专制社会的末期——明清时期,终于孕育出反对程朱理学的思想潮流,真正凸现了人文主义的思想真谛。

伴随着资本主义萌芽,明朝中叶以后兴起的人文主义思潮,针对程朱理学的道德说教,鼓吹人的“自然天性”。李贽明确表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17]4。说明人伦物理必须切合自然人性,满足人的正常生活和正当要求。程朱理学所提倡的道德以人们的寒饿而死为代价,显然应该被抛弃。李贽倡导“童心”,反对道学,公然提出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18],不以“六经”、《语》、《孟》为“万世之至论”[17]99。他的思想背离了封建意识形态,具有思想解放的伟大意义。在他的思想影响下,特别在文学领域,掀起了反传统的潮流。袁宏道提倡“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汤显祖鼓吹“世总为情”[19],以情抗礼;冯梦龙提出“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20]。他们借助文学的艺术表现,使人文主义思想得到广泛的传播。

然而,明朝灭亡,清人入关,中国的历发展进程被打断,资本主义萌芽被扼杀,人文主义思潮被浇灭。在各种社会因素的推动下,直到“康雍乾”时期,人文主义思潮才开始复苏。

文艺领域依然是得风气之先。如诗人袁枚“风流倜傥”,敢于“非圣无法”。他指出:“人欲当处,即是天理。”[21]1573明确批驳宋儒“存天理,灭人欲”的荒谬:“使众人无情欲,则人类久绝而天下不必治;使圣人无情欲,则漠不相关,而亦不肯治天下。”[21]1615对人们自然本真之情的肯定,乃是人文主义的核心价值。又如画家郑板桥贵生爱物,崇尚天性。他说:“平生最不喜笼中养鸟,我图娱乐,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以适吾之性乎!……而万物之性人为贵,吾辈竟不能体天之心以为心,万物将何所托命乎?”[22]他连自然生物都如此关爱,也就难怪对老百姓发自内心的关怀了!

哲学领域的戴震对“人文“思想作了充分发挥。他通过“注经”和训诂的方式,深刻地论述了“理”、“欲”之辨。他在《孟子字义疏证》中说道:“理也者,情之不爽失也,未有情不得而理得者也”;“在己与人皆为之情,无过情、无不及情之谓理”。进而一针见血地指出:“其所谓‘理’者,同于酷吏之所谓法。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23]戴震复苏了早期思想家“道不离情”的思想,揭去后儒对“人文”本真意蕴的遮蔽,使传统“人文”思想的本真意蕴重见天日。

达到传统“人文”思想探讨最高峰的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曹雪芹通过小说的形象描写,揭示了封建社会对人的奴役,对人性的戕害,对人精神的扭曲。在这个“诗礼簪缨之族”,从子女对长辈的昏定晨省,到逢年过节、生日丧葬、宗祠祭祀,处处都在维护着尊卑、贵贱、长幼、嫡庶等封建宗法的礼制。《红楼梦》写出了封建礼教的残忍和虚伪,形象地再现封建制度“以礼杀人”、完全背离生命本真存在的社会现实。《红楼梦》写女性生活的悲剧,所谓“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乃是表现了封建礼教的罪恶。《红楼梦》描写大观园众女儿吟诗游戏、充满诗意的自由生活,则是作者呈现给世人的一幅人类生命本真存在最生动鲜活的人文理想蓝图。

明清人文主义思想家们,以他们的哲性思辨与文学实践,将“人文”本真意蕴作了空前的揭示和淋漓的彰显: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对“道”(明清人多称“性命”之学) ——人类生命本真存在意义的探究集中在对“情”的揭示与开发中,并且在回归传统思想源头的意趣下进行思想探讨。他们通过对生命本真之情的体悟来逼近本真生命之终极道境,对后儒僵死的“道”作了最有力的反拨。“四大皆空,唯情不空”,明清时期对人类本真存在之“情”的探讨可谓集传统人文思想精华之大成。我们从王夫之的“循情以定性”到袁枚的“即情以求性”再到曹雪芹的“以情悟道”等思想的出现,可清晰看到传统“人文”思想在情性方面探讨不断拓展、不断深化的过程。就此而言,今人的研究远远没有把传统“人文”思想的深邃精神内涵充分发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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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True Meaning of"Humanism"in Chinese Tradition

Sun Ai-l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To understand the true meaning of"humanism"in Chinese tradition has two paths:subject theory and ontology.The former stresses on moral standards,and the latter pays attention to the natural standards.In pre-Qin Dynasty the two understanding pathes were a unity and interdependent.In subsequent feudalistic historic course,the true meaning of"humanism"in Chinese tradition had the dual phenomena of covering and uncovering.Revealing the true meaning of it breaks a clearing ground for our understanding of the traditional humanistic thought.

"Humanism";true meaning;natural feelings;uncover

责任编辑吴二持

B2<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007-6883(2011)01-0001-06

2010-05-18

孙爱玲(1958-),女,内蒙古包头人,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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