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炳通
(福建师范大学 闽南科技学院,福建 泉州 362332)
胡适与海外汉学家学术交游考述
郭炳通
(福建师范大学 闽南科技学院,福建 泉州 362332)
近代著名学者胡适与海外汉学家交往频繁。以往学界多重视他与海外学人交游的个案研究,文章则通过对胡适日记、书信中大量文献的梳理,对他与海外汉学家近50年的学术交游做一纵向的梳理。藉此透析胡适对海外汉学研究态度的变化履迹,为当代的中学西传提供借鉴。
胡适;海外汉学家;中学西传
十八世纪前欧洲人大多迷恋中国茶叶中散发出的阵阵清香、瓷器中透出的淳淳古风。到了二十世纪,欧洲人对中国的迷恋不仅在精致的家具、瓷器和古玩上,也不再满足于心旷神怡的茶叶香,他们可以更多地接触活生生的中国文化个体。众所周知,人与物的交流是单向性的,如果说物中有特殊的蕴涵,也是人赋予的。人与人的交流却不同,双方往往相互影响、彼此借鉴。
纵观胡适与海外汉学家近五十年的交游史,不难发现,通过他与汉学家为学之相互切磋,推动了中学在海外传播。古语道:“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着,不以咫尺为近。”本文拟借搜罗的史料对此交游史作一详尽的阐释。胡适与海外汉学家的交游历程,笔者将其分为四个阶段:胡适在康乃尔大学留学期间(1910—1917),与汉学家交往较少;归国后十年(1917—1926),爆得大名的胡适与汉学家的交往越发频繁,对汉学的了解愈加深入;1926—1945年,胡适频频出国造访,与诸多海外汉学名家当面论学切磋; 1949—1962年间,老年胡适曾长期旅居美国、后归台湾,与海外汉学家的隔阂增多,交往稀疏。
一
胡适四岁开始认字,五岁开始读其父编的《学为人诗》、《原学》,姚鼐选编的《律诗六钞》。五至十四岁胡适读完《孝经》、《小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易经》、《书经》和《礼记》。经书典籍的通读,使胡适具备了深厚的国学底蕴,为其日后的国学经籍考证夯实了基础。
20世纪初,法国的伯希和(Paul Pelliot)、英国的翟里斯(Herbert Allen Giles)运用校勘法发表了许多研读中国文化的论文。欧美汉学界在翻译中国经典作品的同时,出现了严格意义上的校勘考据研究,这些论文引起正在康乃尔大学留学的胡适的关注。
据《胡适日记》记载,他关注欧美汉学始于1912年。是年10月15日胡适记曰:“下午至藏书楼读A.H.Smith:Characteristics of the Chinese,夜读E.A.Ross:The Changing Chinese”[1]165,A.H.Smith中文名为明恩溥,E.A.Ross中文译作爱德华·罗斯。其中《变化中的中国》由美国纽约世纪图书公司于1912年出版,该书的副标题为中西文化冲突在中国,主要研究西方文化影响下的中国社会习俗,是美国汉学早期著作之一。胡适在1913年10月9日的日记中再次提及罗斯的此作品,“昔E.A.Ross著The Changing Chinese,其开篇第一语曰:中国者,欧洲中古复见于今世。(Chinese is the Middle Ages maded visible.)初颇疑之,年来稍知中古文化时尚,近读此书,始知洛史氏初非无所见也。”[1]203此文的语气中流露出胡适对当时的海外汉学家还是颇多微词的,这是海外汉学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自此,胡适对国外汉学的研究疏漏不断予以补正,开始了相互切磋的漫漫长路。1912年10月16日的日记中记载:“(我)读Paul.S.Reinsch:Intellectual and Political Currents in the Far East(保尔.S.莱因斯:《远东的思想与政治趋向》),中有一长篇论吾国廿年以来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于实在情形,了如指掌。美国人著书论吾国者,未有及此书之真知灼见也。中有人名年月稍有讹误,为纠正之,作书寄之著者。”[1]165据现存的史料来看,这当是胡适首次对海外汉学家的疏漏进行校补。胡适早期校正汉学家讹误的又一例证是1914年8月2日的日记中所记的《解而司误读汉文》一文。文中提及《英国皇家亚洲学会报》(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1914.PartⅢ,pp.703—729)上刊载英国汉学家翟林奈(Lionel Giles)写的《敦煌录译释》一文,“所记敦煌地理古迹,颇多附会妄诞之言,抄笔尤俗陋。然字迹极易辨认也,不意此君(解而司)所释译,乃讹谬无数。……彼邦号称汉学名宿者尚尔尔,真可浩叹!余摭拾诸误,为作文正之,以寄此报。”[1]402-403此篇纠误的文章发表在《英国皇家亚洲学会报》1915年第35-39页。该文分四方面补正翟林奈的文章:句读之误,认字之误,文本中解字之误及其他讹误的地方。①此文参看胡适:Notes on Dr.Lionel Giles Article on the Tun Huang Lu,周质平、韩荣芳整理:《胡适全集·英文著述一》第35卷,第108—113页。翟林奈对胡适的校正颇为认同,很快对该文进行修正。②1915年2月11日胡适在日记中记到:“去年八月二日,余读英人Lionel Giles所译《敦煌录》,为摘其谬误,作一校勘记寄之。……今日英国邮来英国国家亚洲学会(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寄赠所刊余所作文单行本若干份。译者已自认其误,另译《敦煌录》一本,亦刊于《亚洲学会杂志》内(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Jan,1915),则西人勇于改过,不肯饰非,亦足取也。”胡适:《胡适日记全编2· 1915—1917》,曹伯言整理,第48页。这次纠正是胡适与国外知名汉学家在学术上的首次较量。海外汉学家漏洞百出,这令胡适多少有些看不入眼,鄙薄之意清晰可见。考其所用之法,不难发现他沿用的是国学研究的校勘法,指正的理路也不外乎发现错误、纠正错误和证明其纠正无误三步。
胡适凭借其深厚的国学功底、科学严谨的校勘学方法,不断在国际汉学的权威杂志上发表文章,日渐树立在汉学界的权威形象,令海外汉学家高山仰止。
不难看出,20世纪初期,胡适在美留学期间对海外汉学家虽有些许认可,但以质疑鄙薄为主。他在1916年4月5日日记中所记的一席话足可见端倪。
西人之治汉学者,名Sinologists or Sinologues.其用功甚苦,而成效甚微。然其人多不为吾国古代成见陋说所拘束,故其所著书往往有启发吾人思想之处,不可一笔抹煞也。[2]
在胡适看来,欧美汉学“成效甚微”,其价值仅在于不受中国古代陈见之约束。虽“不可一笔抹煞”,但鄙薄之意尤为明显。更有甚者,他提出:“此学(Sinology)终须吾国人为之,以其事半功倍,非如西方汉学家之有种种艰阻不易摧陷,不易入手也。”[2]此语虽无彻底否定海外汉学家之意,但坚持国学研究为国人之己任,不应旁落他人之手。此种情怀,不无狭隘之嫌,但国难当头,身在海外留学却心系国学的振兴,足见胡适的一片赤诚。
二
胡适自1917年7月留学归来至1926年7月再度出国,历时九年。留学归来的胡适已成北京上流社会名流,与海外汉学家交流的机会也日渐增多。九年间,他结识了德国汉学泰斗尉礼贤(Dr.Richard Wilhelm)、日本汉学名家青木正儿(Aoki Masaru)、瑞典考古名家安德森(J.G.Anderson)、英国著名汉学家庄士敦(Reginald Fleming Johnston)、俄国汉学家钢和泰(Alexander von Stael-Holstein)、瑞典汉学家高本汉(Bernhard Karlgren)等。真诚为彼此的沟通架起了一道桥梁,此间的为学切磋留下了段段佳话。
钢和泰出生于沙俄时代爱沙尼亚贵族之家,是知名的东方学专家。胡适与其交往颇多,1918年胡适请钢氏到北京大学教授梵、藏文和古印度宗教史课程。期间蒙胡适百般关照,使得钢和泰在中国的生活、工作非常顺利。作为近代学术界沟通国际东方学及汉学的重要媒介,钢和泰对于促成中国学术进入近代世界起到了重要作用。[3]1937年钢氏因病在北平不幸辞世,胡适闻讯,大为感伤,称赞他“是一个纯粹学人,终生寻求知识,老而不倦”,并在出席钢和泰的奠仪时“不觉堕泪”。
1921年6月6日的《胡适日记》中谈到庄士敦送他两本“The New China Review”(《新中国评论》)。杂志中有庄士敦所著The Romance of an Emperor(《一个皇帝的风流韵事》)。胡适评此文“辩证顺治帝的董鄂妃为董小宛之谬说,引证甚博。”[4]3016月7日的日记中提到翟林奈发表在“The New China Review”上的文章《记<永乐大典>》。胡适说该文:“引起我对此事的兴趣。”[4]304并据掌握的资料做了考证。1922年4月1日胡适和陶孟和去探望考古学家安德森,安德森领他们看了仰韶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古石器和古陶器。胡适认为:“安君是地质学者,他的方法很精密,他的断案也很慎重,又得袁复礼君的帮助,故成绩很好。”[4]601胡适极力推崇他的考古方法,①胡适在1922年4月1日的日记中记到:“他(安德森)说,旧日考古学者发掘文物,往往重在文字方面而遗其器物(如中国宋以来的金石学者),或重在美术而遗其环境(如英国初期之埃及学者),都是错的。他自己的方法,重在每一物的环境;他首先把发掘区画出层次,每一层的出品皆分层记载;以后如发生问题,物物皆可复按。”胡适:《胡适日记全编3·1919—1922》,曹伯言整理,第601页。并约他为《国学季刊》撰稿。对安德森提议在大学讲授《比较古物学》一科,胡也颇为赞同。[4]601-6024月28日晚,胡适与丁文江在安德森家吃晚饭,一起谈论古代历史。胡适赞曰:“Anderson立论甚谨慎,很可佩服。”[4]605誉美之词,溢于言表。
1925年6月12日,胡适在华北协和华语学校(North China Union Language School)所做的演讲《当代汉学研究》(“Sinological Research at the Present Time”)中谈到西方汉学成就,认为:“西方汉学研究的价值归纳起来可为以下几方面:一是拓宽了研究的范围;……二是系统化的材料整理;……三是经常采用新材料进行比较研究。……汉学研究的现状表明,在中国文化研究上,国内学者与西方学者合作颇具价值。”[5]58-61同时修正自己过去的看法:“通常人们认为在中国文化研究方面,只有自己国人研究才有真正的意义,当你发现如此之多的西方学者也置身于此,就会大为惊叹。”[5]61此时的胡适已不再坚持汉学应由中国人为之的观点,也慎用收效甚微之语了。
胡适也格外关注海外汉学家为学之态度。该年8月29日,胡适与钢和泰、雷兴(F.Lessing)一起吃茶,谈到为学的态度,胡适认为尉礼贤“有一种心悦诚服的热诚,故能十分奋勇,译出十几本古书,风行德国。”[4]775-776尽管这种热诚多少有些盲目,且缺乏批评态度和历史眼光,依然令人敬畏。
以上不难看出,胡适虽也在校正一些汉学家的错误,以免造成中学西传的误读,但多是为学基础上的真诚切磋。恰恰也应了《礼记》中一句古语:“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
三
国学大师季羡林曾说过:“我觉得要探索中国近百年来的学术史,必须抓住三条线索或三条脉络:一条是遵守乾嘉诸老以考据为基础的治学方略;一条是利用西域和敦煌新发现或新出土的古代典籍和文物;一条是——利用美国学者费正清的现成的话——‘中国对西方的反应。’”。[6]41926年7月17日,胡适以中英庚款赔偿委员会委员的身份前往伦敦商谈庚子赔款事宜。8月4日到伦敦,12月31日离开英国前往纽约。这段时间他辗转于伦敦与巴黎间,除了公差与讲演事务,其他时间大都到大英博物馆和法国国立图书馆东方写本部翻看馆藏的敦煌经卷。大英博物馆的经卷是英国探险家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于1900至1915年间三次到敦煌考察时盗回的。法国国立图书馆东方写本部的经卷是伯希和于1907至1909年间从敦煌低价骗购而得。这些经卷作为新发现的史料成为国学研究者的至宝。
兴趣使然,胡适此行首先拜访翟林奈和伯希和。翟林奈在大英博物馆工作,负责管理斯坦因盗回的敦煌文献。伯希和是敦煌文献的盗取者,也是法国国立图书馆馆藏敦煌文献的研究者。据胡适日记记载,1926年8月至12月底,胡适与翟林奈见面9次,提及谈话1次;与伯希和会面10次,提及谈话3次;与阿瑟·韦利(Arthur Waley)会面15次,谈11次;与庄士敦会面8次,谈6次。
胡适为学严谨,发现对方错误,从不避讳。这次旅欧五月,单是伯希和治学的讹误就修正三次。该年9月4日,胡适在日记中提到伯希和送来一篇文章《有关六朝和唐代几位艺术家的笔记》(Otes Sur quelques artistes des six Dynasties et des T’ang)。该文有论达摩的内容,伯希和沿用杨衒之《洛阳伽蓝记》的材料,无视唐代道宣的《续僧传》。胡适认为《续僧传》作者道宣“著书断自贞观,其所记大可供参考。”[7]279-280第二次是9月19日,两人谈及敦煌经卷编目的事宜,当时的伯希和已就法国国立图书馆的写本做过详细编目。胡适仅读了50卷,占全部编目的三十分之一,便当面指正伯希和的诸多错误。9月26日胡适将在巴黎读敦煌写本的注释用英文写出,寄给伯希和。但伯希和的编目却迟迟未修订。[7]343-361究其原因,伯希和事务繁忙恐仅是推托之词,对胡适遇强逞强的心理不满乃是主要原因。第三次是在10月18日,胡适用大英博物馆敦煌经卷《续僧传》中的《达摩传》资料,修正伯希和对《续僧传》不公允的说法,甚至断言“Pelliot(伯希和)之不注重此传,似因为他看不懂此传全文。”[7]397-398伯希和是否懂此传,笔者没有作详细考证,但胡适的推断似乎有些太过苛刻,遇强逞强之心令二者时有交浅言深的唐突感。
就连这次出访期间会面最多、交情笃厚的阿瑟·韦利也不例外。阿瑟·韦利1926年前的汉学研究主要集中在诗歌翻译方面,①1926年前韦利译介的作品有:Chinese Poems(1916)(《中国诗选》),A Hundred and Seventy Chinese Poems(1918)(《一百七十首中国诗》),More Translations From the Chinese(1919)(《中国诗文续译》),The Poet Li Po(1919)(《诗人李白》),Japanese Poetry:The Uta(1919) (《日本诗集:和歌》),The No Plays of Japan(1921)(《日本能剧选》),An Index of Chinese Artists Represented in the Sub-Department of Oriental Prints and Drawings in the British Museum(1922)(《大英博物馆东方绘画写本分部馆藏中国艺术家目录》),Zen Buddhism and Its Relation to Art (1922)(《禅宗及其与艺术之关系》),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Chinese Painting(1923)(《中国绘画研究介绍》),The Temple and Other Poems(1923)(《庙歌及其他》)。由此可见,韦利在这一时段的成就主要表现在诗歌译介上。韦利也是据此奠定其在英国汉学界的地位的。但成就尚不突出。阿瑟·韦利虽是胡适知心好友,但在为学方面,诸多观点不敢苟同。该年9月24日,阿瑟·韦利送胡适《禅宗及其与艺术的关系》一书,征求修改建议。胡适畅言:此书“多沿旧说,颇多错误。”[7]358该书1959年再版时,阿瑟·韦利先生将胡适指出的错误一一予以修正。
1937年纪念哈佛大学出版社成立三百周年,胡适撰文《中国的印度化:文化借用的个案研究》(The Indianaization of China:A Case Study in Cultural Borrowing)。胡适认为佛教对中国的影响是一种复杂的文化借用(Cultural Borrowing)。[8]1941年9月24日,胡适为芝加哥大学50周年庆典做《中西思想交流》(“The Exchange of Ideas between the Occident and the Orient”)的演讲,对上文中的文化借用理论予以深入分析。胡适认为中西思想交流是在文化交流的舞台上展开的。文化交流有三大原则,其一,交流体现为文化借用,具有相对性和等级性;其二,自由是文化传播的决定性原则;其三,大众的接受原则是文化交流得以完成的终极核心因素。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无论是中国丝绸、瓷器的外传,还是基督教、西方科学在中国的传播,都紧遵上述三个原则。[9]291-320海外汉学也不例外,也是一种复杂的文化借用。
1938年的中国国难当头,国民政府正式任命胡适为驻美大使,争取欧美各界对中国抗战的同情和支持。这次赴欧真是以公务为主了,虽也见伯希和、韦利等人,但多是匆匆一见,无暇细谈为学之道。7月24日到伦敦,8月24日瑞士参加史学会,9月23日回英国,28日便匆匆离开。
从1926年8月赴欧到1949年4月侨居美国期间,胡适频频出国造访,与海外汉学家有当面论学的机缘。借此机会,胡适与他们畅谈学术研究的问题、方法、路径,指点其汉学研究的疏漏与不足,帮助他们正确解读中国文化。
四
1949年后,胡适曾长时间滞留美国,1958年4月始才回台湾定居。晚年的胡适潜心于学术研究,《<水经注>疑案考证》即是花费多年心血完成的一部国故考证大著。校勘考证不仅需要扎实的国学功底,而且要求严谨的科学态度。科学客观的态度(Scientific Objective Attitude)是将客观事实研究置于首位,努力寻求真实,不管结论如何。[5]54胡适认为学术研究应该持这种态度,且是唯一可取态度。晚年的胡适依然以此衡量、考察海外汉学研究的得失。
该期,花甲之年的胡适与海外汉学家仍有些交往。日本的铃木大拙②铃木大拙,日本著名的禅学思想家。胡适在1951年1月25日的日记中记载两人共餐及互赠著述一事。参见胡适:《胡适日记全集8·1950—1962》,曹伯言整理,第96页。、美国的海曼·莫勒(Herrymon Maurer)①1951年3月26日,胡适日记记载为海曼·莫勒的书《东西方大碰撞》(Collision of East and West)作序,原文参看Hu Shih:“Introduction to Herrymon Maurer,Collision of East and West”,周质平、韩荣芳整理,《胡适全集·英文著述五》,第39册,第281-289页。另可参看胡适:《胡适日记全编8·1950—1962》,曹伯言整理,第118页。、A.W.休姆(Arthur.W.Hummel,现译为恒慕义)②1951年4月19日,胡适在日记中记到:“下午到会听A.W.Hummel读论文。题为‘Basic Orinciples of Chinese Culture’(《中国文化的基本原则》)。”参看胡适:《胡适日记全编8·1950—1962》,曹伯言整理,第120页。、法国的卡林顿·古德里奇(Carrington Goodrich,现通译为傅路德)③傅路德为美国著名汉学家,曾帮助伯希和修订卡特著的《中国印刷术的发明和它的西传》一书。胡适晚年与他的交往很多,现存有他们交往的一些信件。等都与胡适过从甚密。昔日老友翟林奈、伯希和也常出现在胡适晚年的日记中。可细读日记中有关伯希和的记载,就感觉不到老友间的脉脉温情了。
胡适在1955年2月13日的日记中写到:
我在一九二六年,曾写信给Pelliot(伯希和),请他修改Carter(卡特)的《中国印刷术的发明》,注意元稹的《白氏长庆集序》(元《集》51)。④胡适记录写信与伯希和是在1926年,当是记忆的误差。查看胡适1926、1927年间的日记,可知,此信是在1927年1月23日完成的。1923年1月21日,胡适记到:“检元稹《长庆集》五十一,页1,《白氏长庆集序》云:(长庆四年冬十二月)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至于缮写模勒,炫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扬越间多作书模勒乐天及予杂诗,卖于市埠之中也。)(勒,刻也。《礼》,‘物勒工名。’)此一则甚重要,诸家皆忽之。……因拟作一文,寄与伯希和,他拟修改此书。”另见1927年1月23日的日记记到:“作一短文,译元稹《长庆集序》,并附小论,寄与Pelliot(伯希和)。此序,叶德辉及留庵皆不曾引。”胡适:《胡适日记全编4·1923—1927》,曹伯言整理,第489、492页。……Pelliot(伯希和)死后,Carter(卡特)书的修改由Carrington Goodrich(卡灵顿·古德里奇)主持。他前月有书来,说,Polliet(伯希和)不信元白诗有刻本之说。此真所谓西洋学者之固执自信。[10]358-359
用固执自信来评判伯希和,似乎晚年的胡适对海外汉学家已没有往日的宽容大度,而多了些尖酸刻薄。[10]230
人到晚年,思乡心切,乃人之常情。但促使胡适回台北的直接原因是与海外汉学家分歧日益增大。胡适在海外汉学界被挤兑得越发严重,为学也好,信仰也罢,恐与老年固执休戚相关。此种态度“得罪”了不少人,胡适在1956年10月18日致赵元任的信中坦言:
我现在的计划是要在台中或台北⑤应该是台北市南港区。郊外的南港寻一所房子为久居之计。……(我)曾有信给元任,说明为什么近几年总不愿在美国大学寻较长期的教书的事。……第一,外国学者弄中国学术的,总不免有些怕我们,我们大可以不必在他们手里讨饭吃或抢饭吃。第二,在许多大学里主持东方学的人,他们的政治倾向往往同我有“隔教”,他们虽然不便明白说,我自己应该“知趣”一点,不要教他们为难。[11]1291
1956年12月,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决定,为庆贺胡适先生六十五岁生日,史语所集刊第28本为纪念专刊,分上下两册。胡适众多老友纷纷著文志贺,古德里奇的《敦煌文献考》(“Documents Issuing from the Region of Tun-huang”)、陈荣捷的《新论语派解题法的错误》(“The Neo-Confucian Solution of the Problem of Evil”),雷兴(F.Lessing)的《无量寿:藏传佛教与中国长寿仪式之比较》(“Wu-Liang-Shou”:A Comparative Study of Tibetan and Chinese Longevity Rites)。阿瑟·韦利也在该刊上册发表了《几份关于敦煌地区伊朗庙的参考资料》(Some References to Iranian Temples in the Tun-huang Region)一文。有趣的是,这些老友的文章多少有些拘谨,究其原因,主要还是老年的胡适太过较真,苛求考据使得每位学者在他面前有些不敢妄言。⑥该刊收录了韦利的《几份关于敦煌地区伊朗庙的参考资料》(Some References to Iranian Temples in the Tun-huang Region)一文。该文参考伯希和及斯坦因的一些敦煌手稿对敦煌地区伊斯兰庙宇的一些资料进行分析。文末提到:“许多文章仅仅是同一文本的变种,仅仅依靠一个文本来证明是非常危险的。”韦利在证实上述结论时,曾引用宋初画家董羽的作品作佐证,故而有“危险”一说。一个证据证明一件事在考证学上叫孤证,一般情况,考证校勘不支持孤证的做法。可见韦利为胡适著文时下笔也是小心谨慎,生怕被胡适挑剔。Arthur Waley:“Some References to Iranian Temples in the Tun-huang Region”,《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庆祝胡适先生六十五岁论文集》上册,第28本,1956年12月。
此后,老年胡适与海外汉学家交往日渐稀疏,对汉学的修正也逐年减少,近五十年的交游告一段落,但留下的段段佳话值得回味。
众所周知,近代以来,中学西传远逊于西学在中国传播的蔚然之势。大多学者致力于宣扬西学的先进成果,为国学西传摇旗呐喊者寥若晨星。胡适借自己学者与外交官的双重身份,利用各种机会在欧美竭力宣讲中国文化;同时倚仗他与海外汉学名家为学切磋,修正海外学界对中国文化的误读。海外汉学家因其与所在国读者文化相容,在中学西传上发挥了独特作用。胡适以这些文化传播者为中介,推动中学广泛传播,为国学西传觅到了又一路径。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随着中国全面崛起,中外文化交流将越发频繁。多种文化彼此借鉴,共同发展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在文化上我们既要引进来,也要走出去,让世界更多地了解中国。中西兼顾的胡适借海外汉学家这一媒介宣扬国学的路径当为今天的中外文化交流提供有益的借鉴。
[1] 胡 适.胡适日记全编1·1910—1914[M].曹伯言,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2] 胡 适.胡适日记全编2·1915—1917[M].曹伯言,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351.
[3] 胡 适.胡适日记全编3·1919—1922[M].曹伯言,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145.
[4] 桑 兵.国学与汉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5] 胡 适.胡适全集·英文著述二:第36卷[M].周质平,韩荣芳,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6] 胡 适.胡适全集·胡适文存一集:第1卷[M].郑大华,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4.
[7] 胡 适.胡适日记全编4·1923—1926[M].曹伯言,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8] 胡 适.胡适全集·英文著述四:第38卷[M].周质平,韩荣芳,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328-467.
[9] 胡 适.胡适全集·英文著述三:第37卷.[M].周质平,韩荣芳,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291-320.
[10] 胡 适.胡适日记全编8·1950—1962[M].曹伯言,整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11] 胡 适.致赵元任夫妇.胡适书信集1950—1962下[M].耿云志,欧阳哲生,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责任编辑:倪向阳)
Hu Shih’s Academic Communication with Overseas Sinologists
GUO Bing-tong
(Minna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stitute,Fujian Normal University,Quanzhou 362332,China)
Hu Shih is a famous master of Chinese national culture.He kept frequent communication with overseas sinologists.The past studies on Hu Shih were mostly paid attention to his communication with single abroad scholars.This article quotes detailed historical information which is stated in Hu Shih’s Dairy and Hu Shih’s Letter.Through it we can outline the 50 years associations between Hu Shih and overseas sinologists,and analyze his attitude’s changing on sinology.It can provide reference to spreading Chinese culture to west nowadays.
Hu Shih;Overseas sinologist;Chinese learning spread to the western countries
K250.6
A
1009-2854(2011)09-0051-06
2011-09-16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0BWW008)、福建省教育厅社会科学研究B类项目(Jb11377s)
郭炳通(1972—),男,山西平遥人,福建师范大学闽南科技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