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庆华
(伊犁师范学院,新疆伊宁 835000;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江苏南京 210093)
论《新青年》与注音字母的发起
冯庆华
(伊犁师范学院,新疆伊宁 835000;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江苏南京 210093)
作为近现代史上最有影响的期刊之一,《新青年》在新文学方面的贡献除了熟知的思想启蒙的能指层面外,其所指的本体层面尚很少进入当下的研究视野。关于注音字母的讨论贯穿了《新青年》的办刊始终,这一过程与新文学相伴生,并对新文学发展有实际的奠基和推动作用。
《新青年》;注音字母;文学形式;新文学
据郭汉民《1949年以来的<新青年>研究述评》可知,在2000年之前对于《新青年》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办刊宗旨、性质、思想进程、民主科学思想、中西文化观、历史作用和历史地位等几个方面的研究。进入21世纪后,与《新青年》相关的研究论文发表了有200多篇。黄晓虹《新世纪以来<新青年>研究述评》介绍,涉及内容主要集中在妇女解放、与现代文学的关系、民主科学思想《新青年》同人的分化、《新青年》的历史地位和作用方面。相对于20世纪,研究的格局从总体上并没有太大的突破。这中间的代表性论著当属陈平原的《思想史视野下的新青年》,该作也只是捎带提及了其它方面,如:
即便推进“思想革命”与“文学革命”的大方向一致,在具体策略及实施方案方面,《新青年》同人间还是有不少分歧。于是,在“通信”栏中,展开了高潮迭起的论争——大到文学如何改良、孔教是否该批,小到《金瓶梅》如何评价,横行与标点是否当行,还有世界语的提倡、英文“She”字译法之商榷等,几乎五四新文化的各个子命题,都曾在“通信”栏中“表演”过。”[1]
而文中提到的“小”的方面,前此大部分文章都鲜有论及。该文论述虽然全面,但因为关注的是思想史视野,对此亦未稍作梳理。
而文学革命之所以能够成功,文学的启蒙之所以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其中的思想内容固然重要,而文学形式革新提供的得力应手的利器的作用也是不可小觑的,《新青年》关于文学形式诸方面讨论的研究理应进入当下的研究视野,语言当然也是其中内容之一。“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形式”,[2]诚如斯言。语言作为文学基本构成材料,其相关的变化对文学的影响是可以想见的。当然这里的语言变化不只是从文言到白话的变化,它包括“国语的文学”建构过程中的方方面面。
当下对于文学的研究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向文学本体回归,其中“语言”成为一些学者的关注焦点,如南京师范大学朱晓进关于“语言的变迁与中国现代文学形式的发展”获得国家社科基金立项,表明当下关于语言与文学形式的关系的研究已经提上日程。
“语言还有形式问题,语言的形式就是语音,语音具有物质性,意义属于意识范畴,具有思维抽象性。”[3]索绪尔的观点也很类似,只是进一步把语言符号化了:“它是一种符号系统;在这系统里,只有意义和音响形象的结合是主要的;这系统里,符号的两个部分都是心理的。”[4]也就是说索绪尔也认为语言的读音是语言的主要部分。
在诸种文学形式和语言的讨论中,注音字母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环。黎锦熙认为注音字母跟国语运动和文字改革运动都是分不开的。这两项运动涵盖的“言文一致”、“国语统一”,都与注音字母息息相关。[5]
说到“注音字母”,这个叫法对于专业以外的人士可能有些陌生了,这里稍作介绍。
据黎锦熙所述,注音字母原由章太炎所创①。1913年由民国政府教育部附设的读音统一会制定,1918年在徐世昌和段祺瑞政府下,以教育总长傅增湘的名义,由教育部正式公布。1920年,以代理教育总长傅岳棻名义通令全国改小学国文科为“国语”科。并在同年,以教育总长范源廉的名义,正式公布《国音字典》。1922年,《注音字母书法体式》公布,被称为“国音字母第一式”②。[6]它的制定和推行是清末切音字运动的延续和提升,是汉字产生三千多年以后产生的第一套法定的汉语字母,也是一次影响深远的革命。
从“读音统一会”的通过到民国政府教育部1918年11月23日签发,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冻结期(从1913年5月“读音统一会”闭会至1915年11月王璞呈请教育部“即将公制之注音字母推行全国”并批准在京兆创立注音字母传习所);解冻期(从1915年11月教育部同意在京兆先行试办注音字母传习所至 1916年袁世凯封建复辟统治的终结);催生期(从1916年6月至1918年11月教育部推行注音字母令的颁布)。[7]之所以过程曲折幽长,是因为其中有几股力量在博弈,他们分别是“执政者价值观”如历任的教育部总长;“非官方的参与者”如1913年的“读音统一会”(吴稚晖有参与)、1916年的“中华民国国语研究会”(黎锦熙参与)等;教育系统如“湖南省教育会”“江苏省教育会”;社会力量如王璞等人的“读音统一期成会”。
在这个过程中,《新青年》这个阵地以及《新青年》同仁如钱玄同等人对于推动注音字母颁行付出的努力是极大的,但历来关于“注音字母”发生过程的研究中没有丝毫提及,这是很不应该的。
关于“注音字母”的讨论几乎贯穿了《新青年》办刊的整个过程,从第一卷到第九卷,从“注音字母”的解冻期到催生期,到推行于全国,《新青年》一直都直接或间接地关注着该问题,大概是《新青年》关于文学本体问题的讨论里面最持久的一种了。
对于“注音字母”颁行,社会的关注度比较高,但不是每个人都了解它的价值,特别是它与传统的“反切”相比。如何让启蒙受众接受这种快速识字的“利器”,显得尤为重要。在鼓吹“注音字母”的过程中,吴稚晖、钱玄同出力最大,算是冲锋陷阵的猛士,《新青年》则提供了一个关于“注音字母”辩论的阵地,让“注音字母”在辩驳中逐渐走向完善,也让启蒙受众在辩论中对它由认识而接受。
首先,第一卷第五号国内大事记中,就登载了一篇关于“教育部协办注音字母传习所”的新闻:教育部总长张仲任,应“读音统一会”之请,准在北京设立注音字母传习所,并转呈总统,予以立案。”后面又说到其动机:“各国识字人数多寡,德国最多,美英法日次之,都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中国仅为千分之七八。”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呢?“主形文字难,主音文字简,繁则难记,简则易知。”所以要推行注音字母,以冲抵中国主形文字的难度,增加中国认字的人口的比例。
该文还介绍了“注音字母”的出炉过程:“召集全国研究字母专家与夫通晓中外文字及音韵及音韵学者数一人”,“会同各省派出的各一人懂当地方言的专家共同开会,三个月制定字母三十有九”。推行计划:“先将京城未入校之学龄儿童,及失学平民中年长者”强令入学;“一面即成书报,令所有语言均可以此项文字达之”;“酌派师范生到京练习,借语言改造文字,借文字以统一语言”。逐渐由京畿推及到省。
这便是《新青年》上第一次登载与“注音字母”相关的文章,以“国内大事记”的新闻形式出现,尚未进入正文栏目。当时的《新青年》同仁对于这套注音字母的的效果如何,尚不能断定,但他们判断,如果这个事情能够成功,对于文学启蒙的作用应该是空前的。于是同仁们心中窃喜,“云此事如果有成,虽字母如何,吾人尚未深悉,固不可谓非文艺改革之硕书也。也姑志之以观其后”。后面几年中便是注音字母上报教育部审批阶段的“冰冻期”,在审批未果之前,《新青年》便少有了这方面的内容。他们继续忙他们的启蒙:外国科学名人的引介、白话诗的实验、对国内存在问题的批驳。此时还没有纲领性的文献来引导,《新青年》同仁对于如何改良文学,如何启蒙民众还不是很明了。这个问题直到《文学革命论》、《文学改良刍议》、《建设的文学革命论》发表之后才开始明朗化,此时对于注音字母的判断只是出于启蒙者的敏感。
《新青年》第三卷第三号又在“书报介绍”栏目推荐三本书,其中两本书都是与注音字母相关。
一本是胡以鲁的《国语学草创》:“国音之需制定,国语之需创造,皆今日至要之务,而于言文一致之先,制作近语之文,以为过渡时代之用,藉以驱逐选学妖孽、桐城谬种之毒谈,尤为刻不容缓之举,胡君此书,陈义甚正,大足供参考之资。”
另一本为吴敬恒(即吴稚晖)《“读音统一会”进行程序》:“先生因著斯编,说明会中应办之事,并畅论定音标准,谓虽大致不离普通所谓官音,而‘入声’、‘浊音’二事则必不可使归消灭,持论甚精。”先生又曰“每个字审定之音命名为‘国音’者,其意盖谓全国派人会议所公定,是谓国有之音,非复北有南有京有省有县有。异日就国音而发近文之雅语,作为全国交通之媒介,即名之曰“国语”,“国音”生“国语”,名称亦可相承一线。异日学校中果据以统一之注音字母拼读统一之国音,则有十年八年之习惯,通国人皆以国音为近文之谈话,自成一种极普通之官话,而国音统一之希望,不带安排,自然达矣。”
《新青年》同仁认为,用统一的注音字母统一国音效果当是极好的,说明他们此时还没有预料到注音字母推行中可能会出现的细节问题,甚至有点把注音字母万能化的意思了。但如此鼓吹,足见《新青年》同仁对其寄予的厚望。
在第四卷第一号里有钱玄同《论注音字母》一篇文章,这这篇文章里,钱玄同把1913年“读音统一会”公议制定的39个注音字母列了出来,即:
表母音(相当于现在声母)24个ㄍㄎ兀ㄐ ㄑ广ㄉㄊ ㄋㄅㄆㄇ ㄈ万ㄗㄘ ㄙㄓㄔㄕ ㄏㄒㄌㄖ。
表韵(相当于韵母)12个:ㄚㄛㄜㄟㄞㄠㄡㄢㄤㄣㄥㄦ。
表“介”音3个:ㄧㄨㄩ。
并对这些注音字母来源、发音及推行原因,甚至其局限都作了全面的介绍。然后回答了当时社会上对于注音字母的两种疑问,一是“既然新制音标为什么不特造新符号,而要借古字读他音的一半呢”?二是“为什么不直取世界公用的罗马字母来标中国音呢?尤其是对于第二个问题的分析,可以说为解放后注音字母变为现在罗马字母的汉语拼音作出了科学的预测:“取罗马字母来标中国音是极正当的办法,因为罗马字母已经变成世界公用的音标;凡其国有特别形式之文字者,若要把他的语音和名词行于国外,都要改用罗马字母去拼他的音”,并举如俄罗斯、印度、日本之类的例子。最后还把注音字母24个表母字母与“守温”三十六字母及罗马字母的比较中对其缺陷也做了表述,这里不再赘述。
在第四卷第二号里,林语堂的《汉字索引制说明》一文对汉字查字法做了某种程度上的规训。说到按读音查字时,他这样解释:“虽然据音分部实是一法,玄同尝谓注音字母今已草创,异日倘能修正颁行,凡中小学校之教科书及杂志新闻纸之类悉以注音字母附记字旁,则此后字典可用注音字母“ㄍㄎ兀”之顺序,师运输之成法,仿英法日本字典之体例,岂不甚善?”当时注音字母尚未正式颁行,但林语堂给予了极大的期许,林语堂汉字索引的观点是很符合汉字实际的,后来的几种通用字典基本上都是按照这个理路编纂的。
同卷第三号里又发表钱玄同《论注音字母》:接着论述“表韵”和“介音”的字母15个,与广韵206韵、元“切韵指南”的一六摄、明人“字母切韵要法”一二涉及罗马字母作了列表比较,说“注音字母所取的音百分之九十九是京音,但京音只有平上去,没有入音。入音被分配至其他音中。”并随后对如何分配做了阐释。但是“综观三九个注音字母,因为全以北音为主之故,所以删浊音、删入声,而如“ㄓ”“ㄔ”“ㄕ”诸母则存而不删——此诸母能发其正确之音者,全国中不过十之三四——不可谓非制字母时之疵点。”钱玄同认为“现在国中南北东西语言绝异之人相见,彼此而操之‘普通话’,此句调声音略类所谓‘官音’——‘官音’与‘京音’大同小异——似乎以北音为主亦非全无理由,但是既为国定的注音字母,当然不能专拿一个地方的音来作标准。”所以,虽极愿注音字母早日施行,“而在此未施行之短时期内,尚欲论其缺点,希望有人亟起讨论加以修正,那么这注音字母的音,真可算得中华民国的国音,不是什么‘京音’‘国音’‘北音’了。”由此便引出了一些关于注音字母的一系列讨论。
本号“通信”栏里,吴敬恒作为“注音统一会”的负责人写信与《新青年》商榷,非常认同钱玄同的看法,他说“读先生大作《论注音字母》篇,欣喜无量。此事若多经通人引论,其发达之速,必能别出意外,大著平允精严无伦,虽犹未卒读,于要点已多见,多所抉正。”文章里对于钱玄同文章中提出的关于“注音字母”的瑕疵作了解释,又论及“注音字母”产生的过程。相关问题他在《论国音字母》一文里解释更为系统。该信的后面又登载了钱玄同的回信,表达了对于“国音”的观点:“全国音声之去取必有一标准,即所去者为奇诡之音,仅极少数人能发者;所留者为平易之音。”
在第四卷第五号“通信”栏里吴敬恒的信《致钱玄同先生论注音字母书》(《东方杂志》十三卷第五号)又接着第3号进行讨论,继续前文未尽的观点,对钱玄同的疑问作了进一步的阐释,并接着论述了几个声调问题:(一)四声究以何者为标准乎?(二)入声果当于四声之分配乎?(三)北方之“阴阳平”果何自来乎?(四)阳平之广狭果归一律乎?通过对古今不同音韵学家观点的对比如段玉裁、江晋三,以及中外字母发音之比较,更为充分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可见,此时还是把声调作为注音字母的一部分进行讨论的。
如果把关于“注音字母”的讨论当做一场辩论赛,那么前面的几号里关于“注音字母”的讨论多是赞成者一方内部的、查漏补缺的声音,其方向都是一致朝着“注音字母”建设的方向。在注音字母正式颁行前夕,第五卷第四号“通信”里刊登了一封代表反方观点的信件——朱友畇的《反对注音字母》,朱认为:(一)注音字母不足简省学者的脑力;(二)注音字母不足改良文字。尤其是第三条:何不爽爽快快地把中国字完全去了。他认为“既要用注音字母,就是要保存中国旧文字。为什么缘故呢?因为注音就是注汉字的音,那么不是保存中国旧文字是什么呢?吴稚晖先生说‘中国文字迟早必废’,既然如此何不爽爽快快把汉字全然打消,用世界最通行的罗马字拼法。”朱的反对意见尤其是对于注音字母一部分的几条,显然是片面的,且言语之间显得无理和傲慢。
对于朱关于“注音字母”观点,钱玄同基本上逐句作了驳斥,如对于第三条意见,钱玄同说,“我主张注音字母,是因为汉字一时不能废去,所以想出这个‘补偏救弊’方法,绝无保存中国文字的意思。朱君谓注汉字的音就是保存旧文字,则朱君要改罗马字母拼音,是否是拼汉字的音,如其是也,岂朱君亦要保存中国旧文字乎?”
第五卷第五号里吴敬恒《补救中国文字之方法若何?》论及注音字母相关的好几个方面,即罗马字母拼音、注音字母、Esperanto(世界语)、第二国语。
这是一篇长文,有一万四五千字,本文章几种观点论述中阐明了自己对于“补救中国文字”的态度:一、用汉语拼了音另造一种新文字。对于这种观点所造成的麻烦,吴稚晖认为用这种新发明的文字叫世界学问家增一参考上的困难,称之为“恶狗挡路睡,人己不两便”。第二,讲了如何让注音字母与汉字永不相离。吴对一部分认为西方的希腊罗马文字只是拼音的错误认识作了辩驳,让大家知道“拼音是拼音,拼音文字是拼音文字,二者相似而不同,相去有十万八千里。”通过多方举例,证明拼音代替不了拼音文字但却有助于文字的认识。于是他相信:“至于有了文字而再有拼音帮忙,我相信他效力反增加。”并认为日本就是“既有了汉文,又有假名帮忙,或者他的教育容易进步就是这个缘故。”所以中国“当现在止好用汉语的时候,莫妙于把汉文留着,将一种拼音帮他的忙。”对于以上观点,钱玄同肯定“其中所言,极有价值,”并欢迎吴敬恒经常来信。这篇长文算是吴敬恒作为“读音统一会”负责人对于前面正反两方面讨论的一个总结了。
在注音字母颁布以后,《新青年》中对其的讨论就少了很多。但在讨论其他问题时或从宏观上审视“新文学”时偶尔还会论及注音字母。在第五卷第六号“通信”里,又刊发了孙少荆的来信《罗马字与新青年》,提及关于中国字改为罗马拼音文字的问题。钱玄同认为中国字要改为罗马拼音很难,并提出了更好的设想:与其这样倒不如“老实提倡一种外国文为第二国语,叫人家学上三年五年,就可以看现在世界上“做‘人’的好书”。”“至于普通应用及浅俗书报之类中国话一日存在,便可仍用旧文字,在文章的方面用国语来做;在读音的方面用注音字母注起音来;在书写的方面,渐渐的废去楷书行书,专写草书,或更采用些许多简笔字。如此则旧文字也仍可以用用,不至于感绝大的困难,似乎也不必定要改用罗马字来的拼音。”
《新青年》第六卷中没有再刊登关于注音字母的内容,原因大致是注音字母已经由政府颁布,似乎没有大范围讨论的必要了。而七、八、九卷中,《新青年》的重心开始逐渐偏向“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相关推广,渐渐偏离了“文学启蒙”的轨道。
但在第九卷第二号里,吴敬恒又发表了《注音字母的讨论》一文,回答罗国杰关于“注音字母”的问题。罗国杰对于吴敬恒所述“四声问题是汉文或国语应讲的问题,不是注音字母包办的问题”以及“能够读一个统一,终是研究国音应有的事。那么这件事与注音字母更是间接的间接了”的质疑。罗认为注音字母的用法无非有以下两项(一)为统一国语,让那识字的人,看着字母能得到正确的读音;(二)教育普及,让那不识字的人,看着字母可以知道文学上的说话。如果不注意声调可能会出现问题,对于注音字母第一种用法举出一例如吴、武;施、石;李、黎可能会混淆;对于第二种用法亦举出一例如:“你应该负报国的义务”可能会误以为“你应该负包裹的衣物”。
吴认为他把注音字母与四声混为一谈了,认为四声固为美术问题,而长短分别,究属自汉魏以来。多一分别,终算进化,然这是汉字自身问题,和注音字母无关。即“汉字,记义者也;注音字母,记音者也;四声,记声者也。”“四声点可记于注音字母之四角,亦可记于汉字之四角;从前旧法,点本位圈,圈四声于汉文字角,由来已久,今之声改点,唯形变耳,实未变也。于注音字母毫无连带关系。注音字母或于需要时,请他帮忙,亦无不可。”结合上文提及情况,吴对于注音字母的态度是辩证的,可以用声调帮注音字母注音,但汉字、注音字母、声调都各有其独立价值。
在第九卷第三号,又有人来信支持“广韵注音字母”(即粤语韵)。因为粤语与北方话的发音相差较大,广东有人认为推广国音的“注音字母”比较困难,想在本地专门设立一种粤语发音特征的“注音字母”来推广。
吴敬恒《答<君广韵注音字母的疑问>》里认为:君关于广韵注音字母认识是一种误解,认为国音统一的关键,并不在注音字母而在“国音字典”。注音字母只是一种拼音之器具,说穿了,一个简单的反切。他并不是什么文字,不过帮了汉文,做些拼音的功夫。“注音字母刻在国音字典每字之下,始显出国音身份。”否则,每个方言区都以注音字母按方言的读法注在字的旁边,是不利于国音推广的、国语统一的。“粤人既可以编出广韵注音字母,闽人也可以编出闽韵注音字母。举凡二十二行省,不难会编出二十二行省的注音字母,将国音无形中推翻。”
作为一种简单易学的工具,注音字母在中国新文学的启蒙阶段起的作用是不可忽略的。中国传统的常用汉字数千个,而这些汉字不像西方拼音文字具有阅读的直观性。大多数汉字的构成和他的读音没有多大的联系,尤其是涉及到一些抽象的概念时。因此它的读音与含义必须通过反复的教学才能逐渐掌握,这个过程又是比较漫长而艰辛的,所谓十年寒窗,大抵便是这方面的意思。在这种情形下,能够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特别是具备足够的脑力来学习这些文字的人毕竟是少数,这就决定了中国传统社会里读书人只能是极少数,而这又反过来影响到中国新文学作为“启蒙”文学的效果。
《新青年》同仁要启蒙中国民众,要给他们灌输“民主和科学”的观念,不得不从各方面想尽办法。白话文相对于文言文来讲,固然是一种简单明了、易学易懂的语言形态,但它只是相对于文言的晦涩而言。白话文还是由文字写成,要读懂它还是要有一定的文字基础的。如果想让这种文字为大多数中国民众所掌握,一种新的、便捷有效地拼读规则必须建立起来,而注音字母所起的就是这方面的作用。
黎锦熙认为:“世界各民族自己创造字母的,注音字母算是最晚,因此就比较最合理;只看它按照发音原理排列的字母顺序,比那西洋字母子音(声母)母音(韵母)参差错杂的国际习惯的排列法就科学得多。”之所以伴随着注音字母一直有国际形式的拼音字母运动,不是因为注音字母不合适,“主要的理由是民族语的文字符号也应当‘国际化’,不是光计较字母形式上一笔一画的区别。”“在中国文字改革运动中,注音字母基本上是合法的、合理的、合用的。”[5]
注音字母只有 37个,掌握它和它的拼读规则比起掌握几千个汉字要容易得多,也要快得多。注音字母经过各级师范学校推行以后,为很多人所掌握,就像掌握26个英语字母一样,学习者就可以根据这种拼读顺序,通过查字典来检索不熟识的字词,从而可以借助工具书进行独立阅读,并在阅读过程中提高自己的词汇量和阅读能力,使他们得以在符号层面上掌握了这门语言。这此扫盲虽然没有实现全民化,但即便受益的一部分人亦为“五四”启蒙文学的使命的完成提供了可能性。
海德格尔说“语言是人类存在的家园”、“人以语言的方式拥有世界”,培根甚至说“人被语言占有和支配”,一切言语都必须从语言结构中找到自己的源泉。“五四”时期就是意图建立一套新的语言结构用以颠覆旧的话语系统。《新青年》同仁所作的努力大多也属于这一范畴。这里面“注音字母”只是这种语言复杂机构中的某个微小的环节。
“人类以自己的语言系统承载主体经验时,往往已经按照修辞的方式组织为相应的结构模式,物质世界本身无所谓意义,是我们赋予物质世界以意义。现实借助语言而存在,现实是语言指向的存在。因此,人对世界的体验不能不受他的语言模式的制约,不能不经过他的语言过滤。”[8]
如此说来从文言到白话固然是一种语言的变革,同时也是国人认识世界,过滤世界方式的变革,反过来,对于一个除旧布新的时代,语言变革显得尤为重要。同样,能否用一种简单便捷的方式让更多的民众掌握这种语言的各项元素,直接关系到未来语言社会变革的成败。于是注音字母在这里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新旧文学博弈的一个很重要的筹码,或许也是压垮旧文化这个庞大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五四’文学革命对于汉民族文学语言转变的意义,无伦怎样高的评估也不过分,中国现代文学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9]显然,注音字母也是这场革命的一个小战场。
除了以上主要的方面,这样的梳理对于澄清人们对于“五四”时期文学革命过程中的一些概念也是有益的。因为很久已经不再用注音字母了,当下人提及一些相关的概念往往搞不清楚,分不清注音字母和汉语拼音,分不清拼音与拼音文字。如吴康在《新文学的本原》第170页论述胡适关于“形式”方面的贡献时说:“自戊戌变法以来,一批远见卓识者一直在尝试发明一种拼音文字,来帮助民众识字,弥补古文难认难读难记的缺陷。”[10]从上下文意思可以知道他所说的是指拼音或者注音字母,而不是拼音文字,他把二者搞混了。
注 释:
①当时各种形式的字母方案主要三派:以王照为代表的偏旁派,以卢戆章为代表的符号派,以刘继善为代表的罗马字母派。经过争论全部淘汰,最后章太炎创制的简单汉字式的注音方案“钮韵文”成为大家认可的方案。
②1926年“数人会”议定的“国语罗马字”为“国音字母第二式”。
[1]陈平原.思想史视野中的新青年(上)[J].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2(3).
[2][奥]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汤潮,范光棣,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2.
[3]刘富华,孙维张.索绪尔与结构主义语言学[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2003.
[4][瑞士]费尔迪南·德·索绪尔.高名凯,译.岑麒祥,叶蜚声,校注.普通语言学教程[M].上海:商务印书馆,1980.
[5]黎锦熙.四十多年来的“注音字母”和今后的“拼音字母”[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56.
[6]黎锦熙.字母与注音论丛[M].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8.
[7]于锦恩.民国注音字母的政策史论[M].北京:中华书局,2007.
[8]谈学纯.文学和语言[M].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8.
[9]刘纳.中国现代文学语言与传统[J].文艺研究,1999(1).
[10]吴康.新文学的本原[M].长沙:岳麓出版社,2005.
A Discussion of the Origin of the Phonetic Notional Letter inNew Youth
FENG Qing-hua
(Yili Normal College, Yining Xinjiang, 835000; Center of China News of 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93 Jiangsu,)
As one of the most influential journal in modern history, the contribution ofNew Youthincludes the thought enlightenment of new literature, but the signature aspect has been little researched. The discussion on the phonetic alphabet notion had almost gone through the whole life ofNew Youth, which had been accompanied with the new literature and actual promotion to the found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latter.
New Youth; phonetic notation letter; literal form; new-vernacular literature
H116
A
1009-8135(2011)06-0084-06
2011-09-05
冯庆华(1976-),男,河南扶沟人,伊犁师范学院讲师,南京大学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责任编辑:郑宗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