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兵
(重庆三峡学院,重庆万州 404100)
卡尔·科恩(Carl Cohen)现任美国密执安大学寄宿学院哲学教授,他侧重于关注有实际意义的问题,积极研究探讨引发公众高度争议的话题,并投身于对限制言论自由的论战之中,在道德伦理和政治哲学等学术领域颇有建树,著有《逻辑学导论》、《肯定性行动与种族偏好》、《动物权利之争》,《共产主义、法西斯主义、民主》、《四个系统》、《论民主》等著作。其中,科恩1971年著的《论民主》一书在中国备受青睐,在书中他构建起了自己的民主逻辑与透视民主的独特视角。
20世纪60—70年代,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了发生深刻调整和变化,美国的经济霸主地位逐步丧失,整个西方资本主义也开始从“黄金发展期”逐步转向“滞涨期”,世界经济出现多极化方向发展的趋势。而此时的发达资本主义各国都已实行了典型的资产阶级民主制的政治体制,如议会制度、选举制度、行政制度、司法制度、政党制度等,虽在设置上各具特色,但总体上都存在一些共同的原则,如少数服从多数兼听少数意见原则、人民主权原则、代议制原则、分权制衡原则、法制原则等。虽然战后西方民主政治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不过,由于过分强调自由平等和个人权利而削弱了人们对社会共同目标的追求。个人主义的膨胀、精神上的空虚和信仰危机,导致了政府权威的下降和统治能力的疲软。与此同时,民主制度在运行过程中形成了对权力的独占性,致使民主逐步蜕变为商业利益的附庸。“有些并不理解和需要他的人也自称信奉它。由于滥用辞藻,认识混乱,以及有些甚至故意欺骗,‘民主’一词已大大失去它原有的涵义。”[1](1)1958—1975年,现代世界的民主化进程中出现了第二次回潮,约有22个国家的民主制度被颠覆,造成了“民主的危机”,出现了“民主的讽刺”。民主化浪潮显得步履维艰,一波三折。到了20世纪70年代,民主的前景依然黯淡难料,人们对民主在各种不同文化背景中的普遍适用性也深有怀疑。所以,科恩认为,对于民主,我们应该持尊重的态度,并尽可能的从理论上完整阐明民主是什么,以及如何行使民主,“要提出能为所以支持民主的人都能接受的捍卫民主的理由……并对民主做出既能为其支持者又能为其批评者所接受的描述。”[1](3)以便充分理解民主,正确评价民主。
科恩的民主理论逻辑围绕民主的性质、民主的前提、民主的手段、民主的主要成效、捍卫民主的论据、民主的前景等六个问题依次开掘。
科恩认为,民主的实质亦即民主的定义为:“民主是一种社会管理体制,在该体制中社会成员大体上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或可以参与影响全体成员的决策。”[1](10)这个定义为科恩探讨民主的奠立了理论基点。民主作为一种社会管理体制,必须与其它管理体制区别开来才能充分理解民主的性质。科恩使用的社会(community)分为政治社会——城市、国家等和非政治社会——社会团体、宗教组织等两个层次。无论哪个层次的社会,其成员都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影响全体的决策。科恩认为,参与是一个关键性的概念,而且参与的广度和深度是衡量民主的尺度。评价一个社会的民主程度、民主形式和民主进程都与参与的广度与深度相关联。关于如何评价民主,科恩认为,需要依据诸多因素,如参与的广度、深度与范围以及在哪些问题上发挥多大的作用。民主的完善就是参与广度、深度与范围的扩大。但民主永无完成之日,始终尚待改进。因为,民主是一个动态的发展的行为,是一个时刻发生着变化的过程,这就是民主的实质。民主实质的重要性远远大于民主的形式。
科恩提出,民主有两种前提,一是要有共同关心的社会(政治和非政治的)存在。供民主活动的社会种类繁多,从家庭、社团到国家与国际社会皆属其范围。在所有人类社会中,政治社会是最高级的社会,具有头等重要性,就现阶段而言它表现为国家社会和民族国家。在政治社会中取的成员资格——公民权尤为重要,因为国家所宣称的目标是由公民参与而产生并分享的。不论是政治社会还是非政治社会,都是可以进行参与的社会,这是民主式管理的先决条件。科恩在此还强调了与社会这个民主的基本前提相关的原则与元素,即社会中服从大多数人的统治原则、社会保持团结的原则、排斥的原则和兄弟关系(博爱)的原则。二是要有理性即其成员有参与公共事务的基本能力,如制定计划的能力,掌握、判断行动规则的的能力,并在具体情况下,运用这一计划、规则的能力和清楚表达思想,与人讲道理的能力。社会与理性这两个前提与人类相伴而存。科恩宣称,民主的前提已经普遍的存在,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会有各种社会的存在,就会有理性的存在。但他并不认为,民主的前提无论何时何地都已成功实现。
在民主社会中,社会生活总是要求作出某种决定,采取一定的具体行动。因此,首要的问题是在作出决定时要有共同遵循的规则。而民主的成效,就必须为不同社会、不同问题和不同情况而制定不同的规则。所有的这些规则都是民主的工具,都体现多数裁定原则。多数裁定的规则作为一切决议中的最普遍和最重要的,也是符合民主的方式之一。由于其同时具备效率和保护的功能,所以通常被认为是最适合的折中办法。
科恩认为,作出采取行动的决定是自治的顶点。当作出决定的时必须遵循相应的规则即民主管理的决议规则。决议规则种类繁多,作为民主的工具,采取哪一种决议规则须视其实际问题而定。在对民主社会决议规则进行评价时首先应厘清决议规则与民主广度的关系。“评价民主决议时,必须权衡其保护作用与效率。”[1](65)理想的状态是,“找到居间的某一点,既能实现可能获致的最好的妥协,又能保证民主性与合理的保护作用,同时,在实际决议过程中,给社会带来的具体负担又最轻。”[1](67)所以“民主要有成效,必须为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情况、不同的问题制定不同的规则。没有一种规则对于一切都是最合适的。”[1](67)民主的工具除了裁定原则以外,还有代表制,不论哪种代表制,它们的任务就是估量和表达社会上的不同利益集团的愿望与要求。
科恩认为,民主需要地理条件、法制条件、心理条件、知识条件、防卫条件等五种类型的必备条件。民主的条件是民主程度的重要决定性因素。但就具体情况而言,也并非缺一不可,且大多难以实现,即使实现也难以维持。对某一具体社会而言,哪些条件更为重要,哪些条件必不可少,是由这个社会的特殊性质与特殊问题决定的。“民主的各种条件之间的关系不一定总是协调一致的。有些是相辅相成的,但有些的极度发展则可能抵消,或在某种程度上限制另一种条件的发展。”[1](103)“民主的各项条件之间的关系也不一定是互不相容的。他们都是对社会组织的一个方面发挥作用,必然能互相良好配合。”[1](103-104)
科恩提出,民主的物质条件大体分为三类:民主的地理条件、民主的设施条件和民主的经济条件。而科恩真正所关心的是对于实行民主必不可少的某些自由,即作为民主的法制条件的政治自由和言论自由。民主的智力条件是公民理性能力有可能运用于处理一般问题的哪些条件。”[1](158)它分为三类:“(1)提供信息,使社会公民能根据这些信息采取明智的行动;(2)教育公民,使之能有效地使用所提供的信息;(3)发展协商艺术,是智力能够以合作的方式运用于解决社会问题。”[1](158)“心理条件指的是社会成员实行民主时必须具有的性格特点和思想习惯。”[1](173)它是民主的条件中最基本的。从实用意义上讲,“民主心理条件是气质方面的,它们是促使许多社会成员按自治所要求的方式去行动的习惯与态度。”[1](173)民主的保护性条件分为防止外部的进攻和防止内部的进攻两类,它至关重要,关系到民主生死存亡。
为民主辩护时,科恩对民主在实践中表现出的效果进行了阐释。他认为,民主可以产生明智的政策,最可能保证社会成员与各阶层获得公正的待遇,更有可能以非暴力手段解决社会内部争端和培养公民的忠诚的必要性,它具有支持与促进言论自由和才智、心理的发展所需的条件。科恩坦言,虽然民主政体存在缺陷,但它却是危险最小,坏处最少的政体,它比任何一种政体更能够获得社会所期望的效果。然而并非所有社会具有把民主作为最好的选择坚定信念,所以有必要为主进行辩护。他在为民主辩白时,他依据的是同等的人应同等相待,在基本方而人皆平等,人皆平等这一方面正是证明民主在国家中的合理性所必需的等三个决定性的原则论证其正确性。科恩还提出了“假设的平等”论。他认为,要证明人人普遍享有的平等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可以把人人平等当作一种假设。如果我们接受这一假设并按此行事,我们就有理由保卫政治社会中的民主。”[1](268)而“关于证据问题我们必须选择下列两项原则中的一种。(1)如没有充分理由充分对待即有理由平等对待;(2)如没有充分理由平等相待即有理由按不平等者相待。”[1](269)比较而言,科恩更加认可具有自然平等性的前者。
在谈到民主的内在价值时科恩强调,自主是民主的最基本、最重要的特点,是民主的内在价值。科恩进一步提出,自由、平等、博爱这三个与民主紧密相连的传统目标同样具有内在价值。自由是实行民主的条件,是最具体、最受人关注,因此是民主国家内政治争论的要点。平等是民主合理性的关键,它最接近民主理论的核心。博爱是民主存在的前提。它创立了民主社会,在那里在平等得到承认,自由得到保护。
科恩对民主的前途进行了理性的预测,他认为,在某些社会中民主可能行之有效,而在有的社会中民主则如履薄冰。但总的趋向是:“在政治社会内民主的前景不太美妙”。[1](282)首先,从世界范围内看,实行民主所要求的物质条件很难充分实现。即使科技革命浪潮使生产力水平得到了极大提升,但持续的人口增长造成的贫困和对参与效能的冲击,使得“实现民主的物质条件的希望以及实现民主本身的希望都会继续缩小。”[1](285)其次,“民主的智力条件不断实现的前景——使公民消息灵通和接受良好的教育……不能令人鼓舞。”[1](285)虽然教育与传播技术的不断改进巩固着为民主服务的成效,但如果不能有效地控制这些新技术的使用反而会适得其反,如可使教育的能力变成灌输的能力,从而降低了“民主对成员所要求的那种评价道德与政治的能力”;[1](286)先进的技术与传播工具的使用更加便于操控参与过程和传播内容,造成权力的集中和公民参与质量与效力的下降;“从全球观点看,受过良好教育的少数人和教育不良与未受教育的那些人之间,能力上的差距日益扩大”。[1](287)受过良好教育的少数人会得到更多的权力,而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却不断受到剥夺和利用。再次,亚非国家的民族独立运动使社会自觉即博爱迅速加强,这确实是民主进程中的重要一步。但是“新民族主义的增长无理性的摆弄国家力量为某些主权国家的利益而牺牲另一些主权国家的利益的的纵横捭阖”[1](290)则对世界民主产生了严重的后果。
虽然民主前景不妙,但民主绝非空想,并非完全没有成功的希望。科恩强调,对此问题悲观乐或观皆不明智,“只有世界向善论的态度才是明智的,它要求我们尽可能是事实求是的观察一切并尽力之所及加以改进。”[1](292)“不论全球范围内民主前景如何,在民主已经或将基本上实现的那些有限范围内,人们必然会较生活在任何其它政体下活的更为健康些、更为丰富、更为满意的。”[1](292)而对民主成败的评价将最终取决于参与民主政权的被统治者们。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三次民主化浪潮迭起,民主化席卷全球,势不可挡。民主制度在版图上不断扩展的同时,民主的形式和内容也从精英民主理论发展到了公众参与民主和协商民主等更为广泛的民主形态和民主理论。民主已成为政治发展和政治现代化的一个最重要的目标。卡尔·科恩作为“多元民主”论者,其对民主理论的完善与丰富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当然,他对马克思主义的误读也是显而易见和值得商榷的。
科恩的民主理论思路清晰,逻辑严密,从理论上系统阐述了民主是什么,如何实现民主?科恩提出了“公众参与”的民主理论,即“民主是一种社会管理体制,在该体制中社会成员大体上能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影响全体成员的决策。”[1](10)简言之,民主就是人民参与政治决策的理论。此种阐释避免了对民主解释的欠完备与狭隘性。科恩对参与的强调是对古典民主的基木精神的直接继承,而且扩大了参与方式,深化了参与层次。科恩对民主是什么以及如何实现民主等问题的回答中,系统阐述了民主的性质、实现民主的前提、手段和条件,而“参与”这个核心概念贯穿始终。他把参与的广度与深度作为衡量民主的尺度;在论述民主的前提时谈到了参与应具备基本能力;多数规则和代表制则强调的是参与的手段;物质的、法制的、智力的、心理的、防卫的条件是参与的重要保障。总之,在科恩那里,参与成了一种社会形态和广大公众的生活方式。因此,科恩的民主理论给人们提供了一种独特透视民主的视角和思维——政治参与。
科恩的参与民主理论着重强调了民主的工具性。他不仅把民主当作管理者的工具,而更加强调民主作为被管理者的工具即民主是任何大小社会成员参与管理自己的一种方式。他认为只有把民主“视为一种治理的目标和一种实际可行的管理方式,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大大小小的社会中不同程度地实现;同时,为选举、政党、宪法保护的权力及其它为民主国家极度珍视的制度等发挥的作用提供前后一致的说明。”[1](37)评价民主的关键是“它在哪些问题上确能发挥作用?”[1](38)民主不倚仗任何权威,排斥某个人或某个集团所控制的功利性,也不允许存在任何民主主义的教条,是不具有任何先验的价值标准的,它并非绝对合理,但却是危险最小,坏处最少。科恩和他的《论民主》还民主以本来面貌。
科恩在阐释“民主的物质条件”时,宣称“马克思主义者所主张的,经济因素是惟一值得重视的因素,”[1](112)“马克思主义者的结论是‘经济民主’是任何真正民主的条件。”[1](112)我们完全可以指认,科恩简单、庸俗地视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历史观为机械的经济决定论,出现了对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误读与曲解。当然,这并不是科恩的原创,实际上,在19世纪90年代的德国就已经出现了攻击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仅仅承认经济因素的作用,并把唯物史观说成是经济唯物主义的思潮。而真相正如恩格斯所说:“根据唯物史观,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无论马克思或我都从来没有肯定过比这更多的东西。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2](695-696)马克思主义从来没有认为经济因素是唯一因素,而是把它作为最强大的、根本的和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因素。
[1][美]科恩.论民主[M].聂崇信,朱秀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2]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