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伟
(厦门大学公共事务学院,福建厦门361005)
哈贝马斯“理想言辞情境”的四个限制因素
聂伟
(厦门大学公共事务学院,福建厦门361005)
哈贝马斯通过对韦伯的工具理性的批判,提出了著名的“交往行为理论”。为了实现交往理性,哈贝马斯预设了一个“反事实性”的前提——理想言辞情境,即人们遵守共同的道德规范和论证规则、不受任何约束和强制、平等自由地展开对话,以此来达成共识真理。然而由于社会权力、知识拥有量差异、时间限度、社会多元利益冲突等因素,限制了理想言辞情境的实现,理想言辞情境在现在和未来都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目标。
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想言辞情境;权力
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是从分析韦伯的理性化概念开始的[1]。哈贝马斯批判韦伯的理性化概念过于狭隘,韦伯所谓的“理性化”仅局限于“科技理性”或者“工具理性”,而现实社会中人们越来越被“工具理性”所控制,“工具理性”成为“理性”的代名词。“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历史,实质上是工具理性越来越发达,其运用范围无限扩张的历史,西方现代社会的许多弊病正产生于此”[1]。韦伯认识到西方的理性化一方面促进了经济与社会的繁荣,各个方面朝着合理方向发展;另一方面,快速发展的科层制和工业化,在一定程度上危害到人类的基本价值,人们将理性手段作为终极目标来追求,导致了“资本主义理性化困境,即形式(工具)合理性与实质(价值)合理性之间的矛盾”[2]。哈贝马斯并没有因此走向悲观主义视角,而是通过积极剖析韦伯的理想行动类型,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交往行为理论。
哈贝马斯认为韦伯的理想行动类型(即目的合理性行动、价值合理性行动、情感行动、传统行动)是一种目的论的行为模式,韦伯把“主观意义”定义为一种行为意图,而这种“主观意义”只与孤立行为主体自身意见和意图联系在一起。韦伯不是用语言意义的模式来解释“主观意义”,也没有把主观意义与可以用来达成沟通的语言媒介结合在一起[1]。哈贝马斯针对韦伯的局限,根据行动取向和行动语境,提出了工具行动、策略行动、沟通行动三种行动类型。他将只考虑自身目的实现的非社会行为称之为工具行动,将只考虑自身目的实现的社会行动称之为策略行动。在此界分的基础上,为了更好地解决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矛盾,哈贝马斯提出了交往行动理论。即“行动者的行动计划不是通过各自的斤斤计较得来,而是通过相互共同协调得来,那么我们就说这是一种交往行为。在交往行为中,参与者主要关注的不是自己的目的,他们也追求自己的目的,但遵守在共同语境中通过语言沟通对他们的行为计划加以协调的前提”[3]。
通过语言,遵守共同的规范,达到相互理解,是沟通行动的核心所在。在哈贝马斯看来,一个交往行动要取得成功,应该建立在普遍语用学的基础上,普遍语用学即“言语有效性的基础”或者“沟通行动的前提”。
要达到交往行为的合理性和言语的有效性,应该达到下面4个要求:“第一,可理解性,言说者必须选择一个可领会的表达以便言说者能够相互理解;第二,真实性,言说者必须有提供一个真实陈述的意向,以便言说者能分享说者的知识;第三,真诚性,言说者必须真诚地表达他的意向以便听者能相信说者的话语(能信任他);第四,正确性,言说者必须选择一种本身是正确的话语,以便听者能够接受之,从而使言说者和听者能在以公认的规范为背景的话语中达到认同”[3]。
要实现沟通理性,除了要满足上述的沟通条件之外,哈贝马斯还认为,我们需要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一个平等、开放、自由的理想话语情境。理想的言辞情境是沟通行动得以实现的外在条件:在这个沟通情境中,沟通者具有同等对话的机会,有权进行陈述、解释、论证、反驳等,以使得所有的观点都可以得到批判检验,进而达成共识真理[1]。理想的言辞情境的条件可以归纳如下:“第一,对话各方应具有平等和对称的地位和权利。第二,任何与问题相关的证据都应该受到重视,当产生对有效性要求的疑问时,任何方式的批评和论证都不应受到压制。规范意义上,论据必须是完备的。第三,每个交往的参与者必须具有同等的权力实施表达性言语行为,表达自己的愿望、好恶和情感。第四,每个人都有同等的权利实施调节性的言语行为。第五,应该解决决策和行动压力,不给讨论设定时间界限,讨论是否终止取决于是否达成共识,如若资料和知识的限制,无法做出合理的判断,可暂缓讨论,但任何人都有权在适当的时候和条件下,重新提议讨论。第六,交往的参与者必须摆脱自我中心主义和认识论的独断论,对言语行为的有效性要求采取假设的态度。第七,交往结构必须排除一切强制,包括来自论证过程内部和来自外部的强制,除了相互合作追求真理这一动机除外,排除其他任何动机,也就是说,除了证据的力量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力量影响讨论”[4]。
总结起来,哈贝马斯旨在创设一个民主、平等和自由,排除一切差异(如权力、财富、地位和受教育程度等)和强制的“理想言辞情境”。现实生活世界越来被权力和金钱所控制,出现了所谓的“生活殖民化”,寻找理想言辞情境这一美好的愿景将很难实现。纵观社会历史的发展,社会都是由精英掌握一定的权力,通过集权和分权来维护社会秩序和社会结构的。而且每个人的先赋因素(如家庭出身等)和自致因素(如财富、教育文化水等)都存在较大的差异,正是因为这种差异,在现实交往过程中,以言语为基础人际关系交往中处处渗透着权力,限制理想言辞情境的实现。
哈贝马斯主张通过改变人们的对话环境,消除语言的“意识形态”的欺骗性本质,使社会的全体成员拥有平等机会参加交往,在无任何拘束、无任何压力的情况下“自由对话”,“从而消除彼此间误解和冲突的根源,达到人与人的‘理解与团结’、‘谅解与宽容’”[5]。然而在我们的言语交往中处处渗透着社会的不平等,从我们言语交往的过程来看,我们使用言语本身即体现着一种权力关系。法国学者布迪厄认为,“语言关系总是符号权力的关系,通过这种关系,言说者和他们分别所属的各种群体之间的力量关系转而以一种变形的形式表现出来,哪怕是最简单的语言交流也不是纯粹的沟通行为,总是涉及到被授予特定社会权威的言说者与在不同程度上认可这一权威的听众之间的权力关系。语言不仅仅是沟通的手段,语言是权力关系的一种工具或媒介,语言的生产结构取决于言说者之间的符号权力关系”[6]。在布迪厄看来,哈贝马斯以语言来消解交往的统治是不可能实现的。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权力关系的存在,我们难以通过言语交往来达到一个没有强制的“理想言辞情境”。另一位法国思想家福柯也认为,“压制着我们并决定我们的历史与其说采取的是语言的形式,不如说采取的是战争的形式;是权力的关系而不是意义的关系”[7],依据福柯对语言与权力的关系的洞见,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实现言语的可理解、真实性、真诚性、正当性的所有有效宣称,理想言辞情境是难以实现的。
理想言辞情境倡导以一种维护对话参与者的平等地位、平等参与权、平等话语权的对话规则来达及某种道德共识。问题是尽管形式上可以做到每个主体都拥有平等的对话地位,然而在现实的生活中由于每个人所占有的知识量不一样,人们的对话地位在实质上仍旧是不平等的。福柯认为,知识并非天然价值中立,而是会衍生出权力的,而知识所衍生出来的权力也就进而会扭曲对话所要求的平等的基础[7]。在我们现实生活中,在讨论专业问题时,如讨论核污染等问题时,专家系统会使用很专业的物理、化学术语,对于普通的民众来说,知识占有量远远小于专家,在讨论的过程中,虽然强调是主体平等的对话,但是如果普通大众不了解核反应原理的专业知识、专业代码,那么基本上只能对于专家的意见听之任之。虽然有要求专家进行解释的权力,但是许多知识不是一听就懂的,所以普通公众与专家之间很难形成平等的对话地位,理想言辞情境的先决条件难以实现。哈贝马斯认为如果由于知识的限制,可以暂缓讨论。然而现实社会追求的是效率,人们通常耗不起时间成本。所以现实中关于专业问题的诸多讨论往往存在着一边倒的态势,根本达不到所谓的共识真理,只能是所谓的少数人的真理。
理想言辞情境要求我们对言语的有效性采取假设的态度,即把任何一个事实陈述、规范要求和自我表达理解为可错的,有待于检验的。然而现代言语沟通行动必须依赖于所有参与沟通讨论的人都共同接受的知识和信念,或者是现象社会学家舒茨所提出的“库存知识”[8],这些“库存知识”被我们视为理所当然,是无需再通过检验的,因此交流比较畅通和快速。如果我们按照理想言辞情境设定的那样,不依赖于“库存知识”,而每个人为自己的演说去寻找有效性的依据,这在无形中给人们已负担沉重的现实生活再添一个重担。同时在现代社会中,大多数人采取策略行动,从其自身的利益角度出发计算得与失;而理想言辞情境要求人们在忙于其自身的策略行动之际,如果其行动受到别人质疑,则需要时刻为自己的行动的“真理性”做出辩护,这无疑为社会交往增加了负担。就这一点而言,理想言辞情境是很不现实的。
哈贝马斯认为,交往行动中潜藏着不同于目的——工具理性的另外一种理性:反省、批评和论证能力,即沟通理性。沟通理性首先是一种对话式的理想,其次是一种借助于更佳论据的力量进行反复论证的理性。在理想言辞情境中,为了达成共识真理,人们会因其他人对自己的言语表达的有效性采取不同立场。如果每个人都提出不同意的立场,那么就需要花很多的时间去反驳这些异议。另外,解决这些异议的方法,又是通过更佳论据力量的讨论去建立共识,但是在讨论过程中通常会发现,人们越是去寻找更佳论据的力量去解决问题,讨论就越会无休止。无休止的理性讨论是现代社会承担不起的。
在理想的言辞情境中,还有一个条件,即除了相互合作追求真理之外,排除任何其他动机。然而在现实社会中,每个对话主体的立场和利益不同,在考虑问题时,多数情况下采以自我为中心的工具主义立场,很难转向“主体间性”。人们通常并没有遵循理性的义务去追求真理,而是追求永恒的自我利益。因为有各自的利益关系存在,每个个体在社会交往中都会尽量让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以实现自己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实现达成普遍利益的理想言辞情境,达成共识真理。
总之,哈贝马斯试图设想一个美好的理想言辞情境,在这个情境中人们遵守共同的道德规范和论证规则,不受任何其他约束和强制,平等自由地展开对话,以此来达成共识真理,实现沟通的有效性,来化解现代社会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困境。然而,理想言辞情境所要达到的有效性与现实生活的事实性相差甚远,同时社会中还有诸多不平等的存在,因此无法达到理想言辞情境。但是理想言辞情境给我们解决问题和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在解决问题时,应该积极努力地去创设一个平等对话的环境,进行充分商谈;在作出做大决策时,应该积极沟通,避免独断专横,多方达成共识,这将有利于我们化解矛盾,建设和谐社会。
[1]侯均生.西方社会学理论教程[M].2版.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348-359.
[2]苏国勋.理性化及其限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226-233.
[3]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第1卷[M].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267-320.
[4]汪行福.通向话语民主之路:与哈贝马斯对话[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87-88.
[5]哈贝马斯.交往与社会进化[M].张博树,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62-69.
[6]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170.
[7]福柯.权力的眼睛[M].包亚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22-31.
[8]杨善华.当代西方社会学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22-28.
(责任编辑王烈琦)
On the Four Limitations of Habermas’s Ideal Discourse Situation
NIE Wei
(School of Public Affairs,Xiamen University,Xiamen 361005,China)
Habermas proposed his famous“theory of communicative action”to change the plight of Practical Reason through criticizing Max Weber’s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In order to achieve communicative rationality,Habermas presupposes an“anti-factual”premise——Ideal Discourse Situation,that in order to reach a consensus on the truth,people should follow a common code of ethics and reasoning rules to make dialogue equally and freely,without any constraint and coercion.However,due to social power,differences in knowledge context,the time limit,multiple conflicts of interest and other social factors,the realization of the ideal discourse situation is limited.At the present and in the future it is hard to achieve ideal discourse situation.
Habermas;communicative action;ideal discourse situation; power
C912.1
A
1674-8425(2011)03-0092-04
2010-12-06
聂伟(1986—),男,湖南衡阳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青年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