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军
(重庆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媒学院,重庆 400040)
论新世纪乡村小说的碎片化叙事
刘海军
(重庆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媒学院,重庆 400040)
新世纪的诸多作家强烈感受到当下农村生活的混乱与破碎,他们运用了非常态视角、荒诞与狂欢等叙事策略来表述时代变革中的乡村,不再对农村生活进行整体性的叙述,这在贾平凹、阎连科、林白与莫言等作家近些年的乡村长篇叙事作品中表现得十分明显。从而,表述混乱的新世纪乡村小说形象地展现出支离破碎的乡村图景。
乡村叙事;混乱;碎片
新世纪的诸多作家大都困惑于当下农村生活的繁乱,不同程度地意识到农村生活整体性的瓦解,他们常常运用各种艺术手法来表述支离破碎的乡村世界,这在贾平凹的《秦腔》、阎连科的《坚硬如水》、《受活》、林白的《万物花开》、《妇女闲聊录》与莫言的《生死疲劳》等近年来的长篇小说中表现得尤为明显。从而,新世纪乡村长篇小说形象地映现支离破碎的乡村图景,展示出混沌的艺术效果。
近年来,由于农村劳动力的无序流动与干群间的紧张关系所导致的乡村紊乱的社会秩序极大地刺激着许多作家的艺术神经。他们往往无力宏观驾驭混乱的乡村生活,常在作品中拼合着碎片,无意于对乡村生活进行整体性的叙述,乡村因而成为一个支离破碎的叙述对象。贾平凹的《秦腔》与林白的《万物花开》、《妇女闲聊录》等乡村长篇叙事正是以非连贯的生活碎片连缀而成,打破线性的结构,彰显零碎乡村生活的原生态,以杂乱而又琐碎的生活场景展示着当下乡村纷繁而不乏活力的现实生活,这往往容易导致作品中的乡村生活多是零碎的拼图。
而阎连科的《受活》与莫言的《生死疲劳》等长篇小说完全摆脱了革命现实主义手法的束缚,以独特的艺术形式表现乡村的脱序景观,不同程度地质疑当代乡村革命,反思着混乱的历史与现实,传达出混沌的美学效果。《受活》主要叙述的是两个革命者带领受活庄残疾人设法致富的故事,呈现的是破碎的、片段式的、不连贯的历史碎片,表现了乡村世界在现代权力之下难以避免而又被彻底异化的悲剧。由此,小说质询着革命神话,拷问了在革命年代的共产主义乌托邦梦想,将当代乡村革命解构成破碎的地方志。
《受活》是以荒诞的手法缝合着破碎的革命史,而莫言的《生死疲劳》则以动物变形记的戏谑方式打破线性的时间观,以地主西门闹的生死轮回来陈述当代中国农民难以言说的苦难历史,曲折地表达了作者对中国当代社会主义革命与改革的独特理解,呈现了由于政治革命的激进,普通农民在革命中所经受的苦难与不幸。不难发现,《生死疲劳》以零散破碎形态来解构文本的整体,将革命历史碎片化地处理,把中国20世纪下半叶的农村变迁简单地理解为集体化道路与单干的对立,因而消解了历史的必然性与庄严性,凸现一个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乡村世界。总之,《生死疲劳》与《受活》以独特的艺术形式表现出对“革命”的解构,揭示了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有可能违背人道、违反人性的一面,展呈了破碎、混乱的乡村图景,但这两部小说一味地戏谑、妖魔化革命,所缺乏的是对历史与现实间的辩证思考与双重反思。
在莫言、阎连科的作品中,当代乡村的革命史是支离破碎的,而现实的农村生活在林白的《万物花开》与《妇女闲聊录》中同样是驳杂、碎片化的。林白对乡村世界破碎化的艺术表达源自她主动的美学追求。在她看来,现实原本就是碎片化的,缺少总体性,“片断离生活更近。生活已经是碎片,人更是。每个人都有破碎之处,每颗心也如此”[1]。林白的《妇女闲聊录》、《万物花开》不同程度地呈现东拉西扯的生活流,展示了农村繁乱的生活图景,体现出追求本真、原生态的艺术旨趣。创作主体没有用理念去概括、提升生活,只是描述琐碎的日常生活而已,因此,我们在这些缺少明晰意蕴的作品中几乎找不到作者的价值立场与思想倾向,所见的多是混乱、琐碎的生活场景。
口述实录体长篇小说《妇女闲聊录》完全让农妇木珍自言自语,尽可能复制出逼近原生态的生活质地的方言土语,将民间话语的狂欢精神由木珍琐碎的叙述宣泄出来。《妇女闲聊录》由217个片段构成,以散点和拼贴的方式解构作品,展现王榨近30年来琐碎、杂乱、喧嚣的乡村生活,揭示了社会转型期乡土中国的脱序景观。“闲聊”这种信马由缰的自由、灵动的叙述方式排斥了任何预设的价值判断,不褒不贬,不破不立,也弃置了隐喻,对后现代有一种天然亲近的林白只要一片原生态的风物人情。小说的杂乱无章体式、片段式的结构隐喻着乡村世界整体性的碎裂,王榨在某种程度上被表述为一个破碎、杂乱无序的后现代世界,这正是林白心目中的乡村世界。
在诸多作家那里,乡村记忆的整体性已瓦解,乡村生活是纷乱的、破碎的,尽管他们在作品中试图缝合片断化、零散化的经验世界,但展现给读者的多是支离破碎的乡村图景。也就是说,新世纪以来小说中乡土中国的形象已经很难整合,乡村成为支离碎裂的叙述对象。主要原因在于,新世纪乡村小说常常采用非常态视角叙事和狂欢、荒诞等艺术手法来表述碎片化的乡村世界,从而再现了乡村纷繁的历史与现实,传达出混沌的艺术效果。
与以往乡村小说相比,新世纪乡村小说中非常态叙事视角明显增多,大都以疯傻、痴呆、弱智、精神病患者等不正常人为叙述者。作家们采用痴傻型叙述者,以独特的视角来传达他们对农村生活的认识与思考,这体现了作家们的艺术创造力,也可能与他们对时代脉搏、生活本质的把握不自信有关。《秦腔》、《恍惚远行》等长篇小说中的痴傻型叙述者基本上属于“不可靠的叙述者”,他们在智力或精神上存在缺陷和问题,所感知的世界是无序、零散、错乱的,因而从这样的叙述者角度展开的叙述是不可靠的,且通常具有混乱的性质。
新世纪的一些乡村小说之所以采用非常态视角叙事,有时是为了揭露生活的荒谬与虚伪,展示世道人心,反衬出社会的不公或混乱无序。李伯勇的长篇小说《恍惚远行》部分运用了非常态视角叙事,小说叙述者之一的“我”凌世烟是个轻度精神病患者(另外一个是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述者),成长于“文革”环境,信奉斗争哲学,秉持你死我活的两极思维,逞强好斗,是个自欺欺人的“虚幻英雄”。凌世烟坚持为姐姐报仇,争取“主人”权利的他不但未能实现自己的英雄梦,反而惨死在乡政府门口。由于思想的偏执与精神的病变,凌世烟内在心象的自述(“自家自己”)显得有些零乱、琐碎,且不太可信。但在某种意义上说,凌世烟之类的精神障碍者具有艺术家的气质,这在于他们感知世界和表现世界的独特方式,他们的叙述常常带给读者一个陌生的世界。小说没有完全由凌世烟来自叙,而同时使用了第三人称的全知全能叙述(“别处别人”)来补充凌世烟的自述,有力揭示出乡村弱势群体在强权的倾轧下的精神病变与遭际。
如果说《恍惚远行》的叙述有些混乱,但还不够破碎的话,那么,贾平凹的《秦腔》则以半痴半疯的叙述者充分地对乡村世界做了碎片化表述。引生一方面充当一个角色参与了故事,置身于事内做出忠实的记录,另一方面又作为一个叙述者,传达和叙述着他人的故事。疯子引生是个人精,且具有“通灵”与分身术的特异禀赋,从而叙述者可以自由地驰骋、夸张变形、虚构,使叙述自由灵活,获得开阔的创作空间。由于引生无法把握事件间的因果关系和现象间的逻辑联系,所以清风街的生活在他的眼中是失序、混乱的,完全由一些琐屑无聊的生活碎片组成。贾平凹之所以使用半痴半疯的叙述者,主要是因为他意识到历史的整体性已破裂,他再也无法整合社会转型期破碎的乡村世界,转而采用原生态的写法模拟生活本来面目。《秦腔》的疯癫视角充分地呈现了乡土中国破碎的现实生活,正如陈晓明所评述的:“恰恰在回到乡土本真性的写作中,我们看到,贾平凹的《秦腔》这种作品在以其回到乡土现实的那种绝对性和淳朴性上,却是写出了乡土生活解构的状况。这种解构并不是在现实化的意义上的解构,而是对其想象的解构,也就是在文学想象的场域中(维度里)使乡土生活解构。那是破碎的、零乱的、不可整合的乡土末世论。在文学上的根本意义在于,贾平凹的叙事再也不可能建构一个完整性的新世纪的乡土叙事,在回到生活的原生态中去写作,革命文学在漫长的历史中建构起来的那种美学规范解构了,只剩下引生那个半痴半疯的人在‘后改革’时代叙述。”[2]确实,《秦腔》所叙之“事”的碎片化意味着整体性乡村小说的瓦解与革命化乡土想象的终结,它以原生态手法仿写了破碎化的乡村世界。
《秦腔》等长篇小说采用了非常态的叙事视角,致力于还原生活的芜杂性、多层次与流动感,模拟生活的本来面目,传达出混沌的美学效果。非愚即痴的叙述者大都幻觉发达,思维混乱,爱东拉西扯,浮想联翩,因此从这样的叙述角度展开的叙述经常具有混乱的性质,作品所展现的大都是支离破碎的乡村图景。作家们不约而同地选择痴傻型的叙述者,虽然有可能廓清遮蔽世事的雾障,展示出生活的本真状态,使作品具有陌生化的艺术效果,给读者带来新鲜的感受、体验,但他们有意无意地悬置价值判断,甚至有的沉溺于事物的平面化描述,放松了对更加明晰的意蕴的追求和锤炼,因而容易造成作品叙事的混乱与破碎化,让读者承受了巨大的阅读负担。
除了采用非常态视角叙事以外,新世纪的碎片化乡村小说也经常运用狂欢、荒诞等艺术手法来表述时代变革中的乡村。有学者称,近年来长篇小说艺术创新的表现之一是“狂欢化”叙事风格的出现,“较早有莫言的《丰乳肥臀》、刘震云的《故乡面和花朵》,随后又有王蒙的‘季节’系列长篇小说和阎连科的《坚硬如水》等。这些作品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在一个被称之为‘复调’和杂合的形式中,运用各种矛盾和悖论的形式进行文学叙事,同时叙事的话语打破了庄重与诙谐、严肃与戏谑、精致与简陋、雅驯与粗俗、直陈与暗隐,以及书面与口头、古典与现代、官方与民间、本土与外来的诸多界限,构成了一种被称之为‘杂语喧哗’的叙事风格。”[3]具体到新世纪乡村小说,莫言的《四十一炮》、《生死疲劳》与阎连科的《坚硬如水》等长篇小说以狂欢化的话语方式消解精英意识,颠覆既有叙事模式,表现出无序的狂欢化色彩。狂欢文本中的故事背景常常发生在秩序规则相对混乱松弛的边缘世界,日常生活秩序被打乱,生活变得破碎、零乱、光怪陆离,因而不难理解为何新世纪的碎片化乡村小说往往具有狂欢化的叙事风格。
近年来,莫言的小说常常以狂欢的话语方式叙述现代社会现象,而这种狂欢化的虚构话语世界,破坏、颠倒既定的生活秩序,与制度化的生活迥然有别。如果说,他的《檀香刑》是用民间的历史解构官修的正史,那么,《四十一炮》则是用一个精神侏儒罗小通的倾诉讽喻现实生活的肉欲本质。莫言小说中狂欢节式的场景往往与人最原始的本能欲望有直接关系。《四十一炮》以罗小通的荒诞不经的诉说,叙写他对肉的嗜好以及兰大官超强的性欲,勾勒了没有灵魂、困于物欲的当代中国人动物化与残酷化的精神过程。叙述者罗小通是一个语言天才,他的语言汪洋恣肆,具有杂语喧哗、相互支持又相互拆解的特点,这使得他所叙之“事”显得破碎零乱。罗小通的诉说消解任何神圣的价值,也颠覆了各种以真理性自诩的话语的神圣性与权威性,让人感受到所有的话语都只是话语狂欢的结果。罗小通对自身处境有清晰的认识,他将自己从混乱而等级森严的世界里放逐,站到边缘上,成为局外人和这个世界的不合时宜者。同时,罗小通也会闯进正统的世界,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行为,打乱这个世界的生活秩序与节奏,揭露这个世界伪善与虚假的一面。
莫言的新作《生死疲劳》延续了其创作一贯的狂欢化话语方式,将农业合作化运动表述为一场集体狂欢的悲剧和闹剧。由地主西门闹投胎转世的各种有灵性的家畜总是竭力挣脱社会规则的束缚,努力张扬个性,在有限的世界里尽可能地扩张自由的边界,它们肆无忌惮的言行生动地展现出浓烈的狂欢色彩。小说的奇思、变形和想象耐人寻味,尤其是它的狂欢化的叙事风格深受评论家们的赞誉。“当然,对莫言来说,《生死疲劳》仍然充满了他一贯的‘狂欢’气质。在众声喧哗的‘复调’叙述中,狂欢节式的广场化图景在小说展示的每一个轮回场景之中都能看到。西门驴肉搏两野狼、大闹队部,带给我们的是兴奋与解气。西门牛在集市上披着红旗猛撞乱踹,更从反面描绘出文革时的疯狂与荒唐。猪十六则在一个月夜的河流中,上演了小说中最壮丽、最美好的狂欢图景。‘我驮着小花顺流东下,体验着唐诗的博大意境泛波中流……我就是生命力、是热情、是自由、是爱,是地球上最美的生命奇观。’在猪十六的记忆中,大河之上月光如雪,无数水族追随着顺河而下的它,去追逐永远的月亮。狗小四的广场聚会则使我们见到物欲横流的商业文化对于动物和人的异化。及至最终庞凤凰在广场上的耍猴表演,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众神狂欢、没有终极价值追求的后现代社会的图像。”[4]此外,《生死疲劳》的语言延续他一贯狂欢、荒诞、戏谑、反讽的特征,汪洋恣肆,自由无羁,滔滔不绝。小说夹杂了大量的粗话、脏话,讽刺与戏拟,宣泄了对社会不公的愤怒,颠覆了严肃话语掩盖下的等级秩序,支撑起一个狂欢化的人物生存空间。这种狂欢化语言与“十七年”农村题材小说庄重崇高的语言风格迥异,它对当代乡村做了独特表述,将农业合作化运动与“文革”解构成一场场政治闹剧,有力地批判了极左的政治运动。
一直从“耙耧”山脉寻觅创作资源的阎连科近年来也不断进行艺术试验,致力于现实与荒诞的吊诡书写,他的新世纪乡村长篇叙事典型地表现出狂欢与狂想的荒诞色彩,拷问着混乱脱序的历史与现实。阎连科的《坚硬如水》是对“文革”的荒诞叙述,用“毛语”语体讲述了一个“性欲”与“革命”的故事,欲望化的狂欢语言和革命的语言狂欢交织在一起,性欲最终解构了革命。在“文革”这一禁欲年代,高爱军与夏红梅这两个热衷于革命与权力的人在墓穴与地道等幽闭之地中纵欲狂欢,小说充斥着大量类似的性狂欢。在伯高·帕特里奇看来,“人总是处于一种矛盾的地位,在人身上既有文明倾向又有动物倾向,人一般是通过节制动物本性而使两者相协调,但这并不能解决不断增加的压力。于是各种各样的紧张状态就导致了一种释放,即狂欢。”[5]作者将性的原始欲望作为主人公夺权和革命的动力,高爱军正是在夏红梅的性刺激下逐渐走上夺权的巅峰,宣泄着肉体欲望。《坚硬如水》的荒诞性在于高爱军与夏红梅的性欲高潮大都是某次革命的胜利与成功所激发的,革命歌曲、革命口号成为他们偷欢的兴奋剂,因此他们往往是在革命歌曲中纵欲。“性”在他们那里成了夺权胜利的庆典。这是一种性狂欢,“巴赫金的民间文化的本质及其革命性就表现在狂欢上,而狂欢的实质就是荒诞的身体庆典:丰盛肥美的宴席,狂饮烈性酒,放纵性欲。”[6]小说以性爱的狂欢化叙述戏拟、亵渎了“文革”政治,由此透视“文革”的荒谬。阎连科用露骨的两性交欢的描写来颠覆“神圣”的革命,但过多的肉体展览与性表演存在着解放色情描写的嫌疑,这种性狂欢书写在他后来的中篇小说《为人民服务》中便失控了。
《坚硬如水》的狂欢化语言一泄千里,杂糅着革命语录、顺口溜、政治演讲与样板戏等“文革语言”。小说以慷慨激昂的叙述语调戏仿佛看似庄严的文革语言,以此来叙述疯狂的革命与性爱,从而传达一种狂欢化的风格,将主题的悲剧力量和荒诞色彩尽情发泄出来。夸张的文革语言主要是一种以崇拜“革命”和革命领袖等崇高、神圣事物为主要内容的语言,阎连科对文革语言的戏仿极大地消解、颠覆了其神圣性,让我们看到了这种语言的可笑与荒谬、单调与空洞,从而那曾经高高在上的被神圣化的语言就在戏仿中颠覆、瓦解。有论者这样论析小说语言“戏仿和拼贴”的特点:“古典的,当代的,文雅的,粗俗的,口语的,书面的,尤其是将文革前后流行的政治语言拼贴、镶嵌到人物语言和叙述语言中,使作品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风格。”[7]这种杂语现象极大地颠覆主流政治话语,展呈光怪陆离的、破碎的乡村世界,同时带来了阅读的快感。
在创作中,阎连科常采取一种荒诞近乎荒谬的手法来表达他所认识的现实。较之于《坚硬如水》,阎连科《受活》的荒诞性更加强烈、深刻,由于环境的封闭(几乎与世隔绝的受活庄)和人物的变形(受活庄人的集体残疾),小说具有一种浓重的寓言色彩,它将宏大的政治事件与离奇的残疾村联系起来,演绎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小说的开篇关于酷暑下大雪的描写就为整部小说营造出荒诞的气氛。在柳县长的狂想指挥下,“受活庄”里上百个聋、哑、盲、瘸的残疾人组成“绝术团”巡回演出,赚了一大笔钱。但正如有论者所说的,“现代性”的一些负面因素侵入农村后,势必引起农村伦理道德的变异,导致了金钱对人的“异化”等社会问题的日益暴露[8]。为了争夺更多的金钱,受活庄的个别人竟互相残杀。柳县长在附近的魂魄山修建了一座“列宁纪念堂”,并且打算到遥远的俄罗斯购买列宁的遗体,安置在魂魄山,卖门票挣大钱。这就是柳县长与山民的致富狂想,是颇具荒诞效应的情节。阎连科“用后现代的方式来谈论乡土中国,他强行把乡土中国的故事推到一个后现代的荒诞化的时空。”[9]小说被称为中国当代文学“狂想现实主义”的奠基之作,它主要叙述了两个狂想:一个是茅枝婆带领受活庄残疾人“入社”以及后来要求“退社”的荒诞经历;另一个是柳县长组织“绝术团”外出演出,发动全县人民集资购买列宁遗体,要以此大发死人财的政治狂想。《受活》主要通过狂想这面棱镜折射出当代破碎的乡村生活,拷问着革命年代的共产主义乌托邦梦想和当下的经济乌托邦梦想,当代政治狂热与经济狂热的荒诞性由此得到形象再现。可见,阎连科的《受活》与《坚硬如水》主要采用荒诞与狂欢等后现代主义手法透视乡村琐碎的生活世界,从而展示出当代乡村混乱、破碎、脱序的图景。
近些年来,许多乡村小说家不同程度地意识到乡村社会在转制、过渡、调整过程中所发生的巨变,即在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变过程中,伴随着乡村家族的血亲宗法共同体、人民公社的政治共同体的先后瓦解和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乡村秩序紊乱,村庄共同体逐渐解体,往往将乡村经验“破碎化”地处理。马歇尔·伯曼曾以马克思《共产党宣言》中的“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来描述现代性的基本特征,并认为现代公众常“用许许多多破碎的方式来构想”现代性观念[10]。当下乡村小说家就往往以多种艺术手法描写乡村脱序的景观,所建构的多是支离破碎的乡村世界。这是因为在一个价值观念尚不明确的社会转型时期,作家们对农村在现代性的进程中遇到的诸多困苦常常感到无奈与迷惘,往往缺乏明晰的认识和判断,倾向于书写纷乱的现象与内心困惑。面对秩序紊乱的农村生活,“作家能做些什么呢,他的认知如地震前的老鼠,复杂的矛盾的东西完全罩住了他,他所能写出的东西就只能是暧昧、晦暗和多元混杂,呈现出一片混沌。”[11]这种变幻不定的芜杂生活不只困扰着贾平凹一个人,新世纪的作家们大都强烈感受到当下农村生活的繁乱,且不愿对农村生活进行整体性叙述,这往往容易导致作品中的乡村图景支离破碎。而且部分乡村长篇叙事一味地贴近生活原生态,且“原生”不成“态”,因而给人一种杂乱无章、支离破碎的印象。基于原生态层面上的自然主义关怀,阎连科、林白与贾平凹等作家采用后现代主义的方法,无意于站在高于生活的思想立场上对基本素材进行提炼加工,从而使小说在一定程度上止于原生态展现,缺乏必要的精神高度和批判精神的烛照,在简单得近乎原始的形态下,与生活保持着消极意义上的相似。
[1]林白.生命热情何在——与我创作有关的一些词[J].当代作家评论,2005,(4):59-63.
[2]陈晓明.本土、文化与阉割美学——评从《废都》到《秦腔》的贾平凹[J].当代作家评论,2006,(3):4.
[3]於可训.最近十五年来的长篇小说创作[J].小说评论, 2008,(2):4-11.
[4]吴义勤,刘进军.“自由”的小说——评莫言的长篇小说《生死疲劳》[J].山花,2006,(5):12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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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汪政,晓华.论《坚硬如水》[J].南方文坛,2001,(5):4-8.
[8]高亚斌.中国现代文学中的民俗叙事与怀旧书写[J].大连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124-128.
[9]陈晓明.故乡面与后现代的恶之花——重读刘震云的《故乡面和花朵》[J].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2004,(3):12-20.
[10]马歇尔·伯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现代性体验[M].徐大建,张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15-17.
[11]贾平凹,黄平.贾平凹与新时期文学三十年[J].南方文坛,2007,(6):61-66.
The Fragmental Narrative of New Century Rural Novels
LIU Hai-jun
(Literature and News College,Chongqing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40,China)
Some writers in the new century feel the chaos and fragment of the rural life.They depict the changed country with the techniques of abnormal narrator and artistic means like carnival and absurdity without narrating the wholeness of the rural life,which is often shown in the late works of Jia Pingwa,Yan Lianke,Lin Bai and Mo Yan.Thereby,the new century rural narrative expresses confusion and represents the history and reality of the anomie of the rural area.
rural narrative;chaos;fragment
I206.7
A
1008-407X(2011)01-0115-05
2010-05-08;
2010-09-10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CDJSK100170);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10CZW055)
刘海军(1977-),男,湖南浏阳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