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京京
(1.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2.阜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阜阳236000)
从女性主义视角看《觉醒》中的女性形象
吴京京1,2
(1.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2.阜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阜阳236000)
美国女作家凯特·肖邦在《觉醒》中主要塑造了埃德娜、拉夫人和瑞兹三个典型女性人物形象,她们个性相异却同样受到男权社会不同形式的压迫和束缚。作为西方女性主义先驱,肖邦通过《觉醒》这部小说,对传统男权至上的社会模式进行大胆地挑战,对传统模式的婚姻及其对女性自我发展的限制提出强烈地质疑,展示出她极其强烈的女性主义意识。小说通过三位主要女性形象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当时男权统治下的女性生存困境的普遍性,也进一步证实了女性解放需要一个长期的斗争过程,需要建立在自我努力和社会共同合作的基础上。
觉醒;女性主义;男权社会
《觉醒》是美国著名女作家凯特·肖邦(1850-1904)的长篇小说代表作。这部小说发表于1899年,主要讲述了女主人公埃德娜从一个缺乏主体意识的传统家庭妇女成长为具有现代意识的新女性的故事。作品在出版之初,曾引起轩然大波,被评论家斥为“病态”、“污秽”,被禁止收藏,凯特·肖邦也因此被许多文艺团体除名,从此一蹶不振,不久便抑郁而终。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由于妇女运动的蓬勃开展,《觉醒》才重见天日,评论界开始重估此书,视其为女性主义小说的先声,肖邦则被推崇为女权主义运动的先驱。肖邦的作品体现出对女性命运的严肃思考,她并不以单一的道德准绳来衡量女性的价值,而是用看似随意的笔触来刻画女性隐秘内心世界的微妙变化。她笔下的女性虽千姿万态,可又都是在自我、婚姻、爱情中面临困境、苦苦挣扎、四处求索。《觉醒》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肖邦在这部作品中除了塑造埃德娜这一著名人物形象外,还塑造了另外两个与她形成对照的女性形象:拉夫人和瑞兹。小说中的拉夫人和瑞兹分别代表了传统女性与独立新女性这两股对立的拉力,拉扯着埃德娜一步步从困惑走向觉醒,在这部关于女性命运思索的小说中起到重要作用。本文将从这三位女性之间的密切关系入手,考察肖邦在《觉醒》中倾注的丰富的女性主义思想。
凯特·肖邦于1850年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一个富商家庭。幼时父亲去世,之后,便生活在一个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家庭中,由母亲、外祖母、曾祖母抚养长大,接受天主教会圣心学院的传统教育,每当家庭出现重大变故便沉浸书房度过艰难时光。二十岁时嫁给奥斯卡·肖邦,定居新奥尔良,孀居后回到故乡,勇敢承担起家庭重担,并在家人鼓励下开始文学创作。她有着法国克里奥尔血统,家庭中的坚强女性给了她很大的影响,特殊家庭成长使她性格独立而叛逆,而在奥尔良的社交中积累的经验也为她日后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觉醒》的故事背景正是与这样的家庭环境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故事中的女性生活模式是肖邦对当时女性生活客观而敏锐的反映。故事发生在新奥尔良富有的法裔喜欢的避暑胜地格兰德岛,女主人公埃德娜和丈夫雷昂斯以及两个孩子在这里度假,在这里埃德娜遇见了罗伯特,两人在交往中逐渐产生了爱意。拉夫人对此早有警觉,她极力劝罗伯特离开埃德娜,也告诫埃德娜要以家庭为重,可是埃德娜并没有接受她的建议,而是向往瑞兹小姐那样靠着自己钢琴家的身份谋生的自由生活,她渐渐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丈夫的财产,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和宇宙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在离开了格兰德岛之后,她搬离了新奥尔良城里丈夫的豪宅,住进了自己的“鸽楼”,企图靠卖画维持生计,等待和爱人罗伯特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罗伯特却一样不能理解埃德娜,选择离开了她。最终,她的梦想破灭,选择大海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脱去了代表世俗束缚的外衣,赤裸裸地投入了大海的怀抱,无言地抗争那个她所无法改变的男权社会无形的压迫,实现了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于世界上的梦想。
肖邦在小说中塑造的女性形象有埃德娜、“家庭天使”拉夫人和新女性瑞兹小姐。拉夫人是克里奥尔文化下传统的女性形象,她的人生是被安置在家庭这个神座之下的,她崇拜丈夫,疼爱孩子,结婚七年生了四个孩子,一年四季不停地给孩子编织衣物,唯一的爱好弹弹钢琴也是为了让家庭的气氛和谐,她代表维多利亚时代笃信天主教的克里奥尔的家庭主妇形象。瑞兹小姐不同,她是个举止古怪、离经叛道但才华超群的钢琴家,擅长演奏肖邦的乐曲。凯特·肖邦匠心独具地设计她用肖邦的乐曲来引导埃德娜发现自我,走向觉醒的道路,实则用意在于用肖邦的乐曲寓意作家本人想要表达的思想,那就是追求自我的完整。埃德娜正是处于拉夫人和瑞兹的影响下不断成长进步并意识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她体现了肖邦对女性人生道路的思考。
肖邦所处的年代,即十九世纪下半叶到二十世纪初,正值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一次浪潮,它向传统劳动分工方式提出了挑战。“原有的劳动分工让男性得以控制所有的公共领域——工作、运动、战争、政府,同时使女性成为家庭中没有报酬的奴工,承担整个家庭生活的重担。女性要求享有人的完整的权利,向男性和女性之间的不平等关系挑战,向所有造成女性无自主性、附属性和屈居次要地位的权力结构、法律和习俗挑战。”[1](P15)《觉醒》中三个典型的女性形象正是对这一问题的公开探讨:女性在自我发展的道路上面临家庭、婚姻、子女多重问题,该如何追求个性解放,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在社会生活中获得与男性相等的权利和自由,从而实现自我身心愉悦的发展。
埃德娜在格兰德岛上第一个结识的女性朋友是拉夫人,她是岛上公认的贤妻良母,她是“宠爱孩子、崇拜丈夫的那种女人,她们宁愿牺牲自己的个性,长出侍奉天使的翅膀,并把这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她的丈夫不尊敬她,那他简直就是兽类,应该把他慢慢地摧残致死。”[2](P14)此外,她还拥有克里奥尔人心中最完美的女性形象,金色的头发,蓝宝石一般的眼睛,诱人的红唇,修长的胳膊,优美的手,可以说她是岛上最美丽的一位妇人。肖邦描写她时无处不使用这些充满女性气质的字句。岛上风景如画,宛如一个偏离了男权世界的女性世外桃源,女性得以在此开始小圈子的活动。拉夫人很喜欢埃德娜,她们经常在一起聊天,在拉夫人那里埃德娜曾一度学着做点编织,可那只是一时兴起,为了使自己能和周围的女性融合。在拉夫人母性的感召下,埃德娜得以第一次放下重重包裹,敞开心扉谈起往事;她思考自己的过去,不再是庞太太,而是作为埃德娜,叙述童年时代在肯塔基茫茫草原恣意奔跑好像在漂越大海,追寻这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埃德娜忘我地谈起自己从前的经历,拉夫人对她内心深处的世界得以有了敏锐的观察:当埃德娜说到自己童年经常逃避公老会的礼拜以及害怕父亲读《圣经》时阴沉的深情的时候,拉夫人紧紧握着埃德娜的手说:“‘我可怜的、亲爱的。’这种举动起初还使埃德娜有些不舒服,但她很快就情不自禁地倒在这位克里奥尔女人的温柔的怀抱中。”[2](P30)
不难看出,拉夫人在这里扮演了埃德娜母亲的角色,埃德娜从她那里获得了自幼从未能企及的母爱和亲切,有勇气重新认识自己。怀着对埃德娜的爱,拉夫人告诫罗伯特远离埃德娜,甚至在最后一次罗伯特向埃德娜告白的关键时刻,她鬼使神差地让人通知埃德娜去陪她分娩,使两人错过最好的沟通时间,失之交臂。这更像是一个母亲的作为:奋力保卫女儿的名誉,使她做一个正直的妻子。在拉夫人看来,埃德娜的行为更像孩子:任性、自私、不计后果。她多次告诫埃德娜别忘记孩子,要做一个好母亲、好妻子。埃德娜却没有因此而改变,她拒绝了周二的会客,搬进了“鸽楼”,决心过独立生活。
拉夫人代表家庭天使般的女性,她身体健康可总随身带着嗅盐和扇子,走路时总柔弱地依靠在别人肩膀,以彰显女性低于男性的柔弱,她遵守男性社会对女性的严格要求,将自己无形地物化而不自知。这些都是追求自我的埃德娜所逃避的,埃德娜认为,她可以为孩子放弃生命,但是绝不为孩子放弃她自己。在十九世纪末与二十世纪初,这种女性的自我意识还是比较前卫的。
“在十九世纪,一种被人们普遍接受的观点是:女性赋有与男性不同的特殊素质,比如生育和抚养子女就是女人的天性,因此女人的天职就是留在家里生育和抚养儿女。”[1](P20)埃德娜却对此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和怀疑,她甚至为拉夫人感到悲哀。她不愿意做丈夫的私有财产和附属物,对其言听计从,恭顺非常,也不愿意成为被孩子奴役的对象,她发现了作为一个独立的自我与宇宙之间存在的某种联系,却无法在现实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拉夫人是男权社会的维护者,她对埃德娜的不理解,显示出埃德娜的呼声在那个时代是阳春白雪般的理想,不能被大多数人接受,甚至没有女性同盟军。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在于梦醒了发现无路可走,最终,她选择大海的怀抱作为孤独的归宿和最终的解脱。为造成不幸溺水身亡的假象以保全孩子的面子,埃德娜赴死前曾不动声色地嘱咐威克特做饭,这也是她对信念(即愿意为孩子放弃生命,但绝不为孩子放弃自己)的践行。大海使她感受到生命的激情,使她觉醒,大海也给她终极的温柔安慰,宛如一个情人接纳了她。对于那个时代的女性来说,社会给予她们生存的空间是很狭小的,不能容忍她们追求不符合男性社会规范的自我。小说最初的名字定为《孤独的灵魂》,其深意正如此。
瑞兹小姐是一位独立的职业女性,她离群索居,凭借精湛的钢琴技艺获得经济上的独立,过独身生活,不愿打扮自己取悦男性,因此受到人们的排挤和孤立。她是十九世纪末美国妇女运动高涨背景下出现的新女性,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肖邦先锋的女性意识,即女性争取与男性平等的权利,是以女性的经济独立为基础的。瑞兹对日常社会规则不屑一顾,固执己见,时常会伤害身边的人。因此不论是在拉夫人还是在阿罗宾的眼中,她都不受欢迎,没有女人味,自我装扮更是没有任何品味。她在文中的几次出场都是紧随埃德娜情感的巨大波澜:第一次是埃德娜意识到自己作为独立的人与宇宙联系,第二次是在罗伯特突然离开后,第三次在埃德娜开始绘画创作后,第四次是在阿罗宾闯入她的生活后,第五次是在她即将告别丈夫的豪宅搬入“鸽楼”而举行的晚宴。
尽管连埃德娜自己都不清楚她是否喜欢瑞兹,瑞兹的音乐却使她深深啜泣,并在瑞兹的鼓励下开始了绘画职业生涯。通过瑞兹,埃德娜重新审视世界,她不再用周围人的眼光来审视自我,彻底地放弃了男权社会的一切准则后,她“变成了一个精力充沛的人。她的话语热烈有力,目光和举止中没有畏惧和自卑感……(使人)联想起明媚的阳光下精力充沛的美丽而健壮的动物。”[2](P122)瑞兹放弃了婚姻,反而是对埃德娜很有好感;她告诉埃德娜“翱翔在传统习俗和偏见上空的鸟必须生有一双坚硬的翅膀,看看那些翅膀软弱的鸟,摔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在地面上扑腾,有多可怜!”[2](P145)
瑞兹是埃德娜走向觉醒的精神导师,尽管埃德娜羡慕瑞兹的自由生活,她却无法像瑞兹那样独立于男性世界之外,过无异性恋的情感生活。肖邦在文中多次提到埃德娜在阴天便会渴望太阳,太阳则是对男性的一种隐射,这也就意味着埃德娜也不可能过上瑞兹那样的生活。瑞兹的生活方式也并不使埃德娜十分满意,如果过上自由生活就意味着不能获得异性爱情、没有婚姻、离群索居、令人厌恶的话,那么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是埃德娜所要追求的。文中瑞兹的形象也体现出肖邦对此深刻的思考:首先,她认为女性要经济上独立,有自己的社交圈;其次,在这样的基础上获得男女平等的权利,才有可能在社会生活、婚姻中争取女性的自由发展及幸福。
职业女性一样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瑞兹这样的独身方式只是获得自由的其中一种方式,对大多数即使是现代的女性来说,可能都是相对困难的选择。摆脱男权社会压抑,使更多婚姻中的女性从家庭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更多地参与社会公共领域,个性得以发展,才华得以实现才是普遍、迫切需要关注的问题。瑞兹代表的新女性希望打破旧习俗以及旧时社会分工,在更大的社会生活公共领域获得自己应有的空间和自由。在十九世纪末的美国,这样的女性意识还属超前,埃德娜所生活的克里奥尔人圈子在天主教保守思想的影响下不会接受这与其教义相悖的女性意识。按照福柯的话来说,“用不着武器,用不着肉体的暴力和物质上的禁止,只需要一个凝视,一个监督的凝视,每个人都会在这一凝视的重压下变得卑微,就会使他成为自身的监视者。”[1](P68)当埃德娜发现深爱的罗伯特其实并不能理解她的时候,她感到窒息般的压力,彻夜无眠,毅然决定以死来抗争束缚她的这个世界,赤裸裸地投入大海的怀抱,回归自我,在冰冷的海水里找到灵魂的归宿。
《觉醒》是一首女性命运的悲歌。肖邦在《觉醒》中所刻画的三位女性人物拉夫人、埃德娜和瑞兹代表三种女性形象,她们有的未觉醒,有的正在觉醒,有的已经觉醒,却都是当时男权社会压迫下的牺牲品。肖邦以现实主义写作手法客观再现了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女性的生存状态,揭露并批判了男性至上的社会形态对广大女性温情面具下的无情压抑和束缚。至今,这部小说仍具有强大的精神震撼力和现实启示意义。
[1]李银河.女性主义[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2]〔美〕凯特·肖邦.觉醒[M].张克,译.长春:吉林摄影出版社,2001.
吴京京(1985-),女,阜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助教,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