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少丹,孙宝根
英国记者眼中的义和团及清军
郭少丹,孙宝根
1900年义和团与清军围困东交民巷中的外国使馆区长达两个月,在这次战斗的过程中,同时存在着两支不同性质的武装力量,一支是来自于民间自发组织的义和团武装,一支是清廷派出的政府军。这两支武装力量一方面相互联合,共同作战;另一方面,二者也常常摩擦不断,发生冲突。在此期间,英国记者普特南·威尔亲身参与了战事,并对义和团与当时清军主力之甘军有着切实的记述,从中既可看到义和团、清军英勇奋战的一面,也可以看到义和团与清军的诸多愚昧落后的一面。
普特南·威尔;义和团;甘军
北京的东交民巷是各国使馆聚集区,庚子之乱前,有荷兰、美国、德国、西班牙、日本、法国、意大利等八国使馆在此处,比利时、英国、奥地利使馆则在东交民巷附近。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后,从6月至8月,在京各国使馆被围困,前后历时长达56天。外国人记载围攻使馆之书颇多,英文论著就有四五十种,其中最为详细的则是英国记者普特南·威尔(B.L.Putnam Weale)所著之《庚子使馆被围记》。普特南·威尔在使馆被围后,亲身参与了战事,目睹了使馆驻军与义和团及清军的作战经过,对义和团及清军留有详细的描述。
在普特南·威尔的记述中,印象最深的便是义和团的奇异服饰。1900年6月14日,成千上万的义和团团民,手执枪刀,身束红布,由城外群冲涌入京城,一时齐声呐喊,声震云天。见此情形,“意大利兵在使馆街之尽处,受此惊骇,几类狂易,人人皆面色发赤。 ”[1]23随后在交战中,普特南·威尔常见到义和团身着各类奇装异服,“见多人成一队,皆服饰奇异”,“身穿红布长衫,周围以蓝布缘之,头戴红帽,如法国大革命时期之帽”。义和团团民以红布巾蒙头,布巾余下二尺悬于脑后,胸系八卦肚兜。肚兜内有保命符,作战时义和团自信有神灵护体,故而勇悍绝伦。
据普特南·威尔的描述,团民所着大多为红色。在京津两地的义和团,大多数为义和团中的乾、坎二支,“乾字、坎字盘踞京津,势最张,色皆尚红,乾字间有尚黄者。”[2]34义和团的快速发展,也使得红色成为那个时代的流行色,“男子用红辫绳,妇女髻上用红布包。”这类服饰,在西方人看来自然是颇为奇异。
义和团进京后,由于其对西方持极端排斥立场,在京城到处杀“毛子”,义和团把当时北京城内的洋人称为大毛子,教徒称为二毛子,家中有西方器物的,则称为三毛子。“当拳匪起时,痛恨洋物,犯者必杀无赦。若纸烟,若小眼镜,甚至洋伞洋袜,用者辄置极刑。曾有学生六人,仓皇必乱,因身边携带铅笔一枚,洋纸一张,途遇团匪搜出,乱刀并下,皆死非命。”[3]
西方人及教徒群集的教堂,自然是团民攻击的首要对象,义和团入城后教堂便遭到焚烧,信徒被杀。6月14日使馆区派出第一批武装团队,前往罗马天主教东礼拜堂救援,沿途所见杀戮,极为残酷。至6月16日,东郊民巷使馆区派出第二批武装团队前往罗马天主教西礼拜堂,到达时看到一批义和团,至少有二三十人,“持矛而舞,予等及其未逃,猛前冲之,彼等亦颇凶悍,争斗甚烈。彼凶徒见予等人众,皆扯脱红带,伏地哀鸣,以翼免死。”在教堂周围救济完毕后,忽然从已经烧毁的礼拜堂后面跑出一个教徒,告诉普特南·威尔等,在教堂后面的胡同中正有义和团杀人。“予等一闻此语,即刻前往,见有数人赤其上体,满身鲜红,予等但从未见人类中有此等形象者。彼见予等来并不逃走,直来相斗,有一高大之人,举矛直刺予身,几为所中,其后竟被逃去[1]28-29。
此中除了记述义和团杀戮教徒外,也揭示了义和团的一个军事特征,即由于厌恶洋货,故而在兵械上义和团崇尚旧式刀矛。义和团入京后,到处求购旧式武器,竟至北京市内旧式刀枪售卖一空,重价也难购得。各铁匠铺日夜开工,赶造刀矛也供不应求。清廷对于喜用旧式武器的义和团,也予以支持:“庚子年五月二十七日上谕曾令各营所将旧存枪炮刀矛赶紧修理以备民团领用。”义和团所用武器,基本上是大刀长矛等冷兵器,连土枪土炮等武器也甚少。在北京攻打使馆驻区及西什库教堂时,义和团团民所持武器不过是刀矛,而防守方所持皆快枪,故而久攻不克,损失惨重。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团民还是有所觉悟的:“民等皆用刀矛,打交手仗尚有把握,惟洋兵皆用枪炮,民等血肉之躯万难抵御。”故而义和团竟然也请求清军拨给新式武器。通州团民曾领到“克鹿卜炮四尊,马梯呢枪八百杆。”[2]418普特南·威尔发现义和团也使用新式武器,对此颇感好奇。某日普特南·威尔随同日军出驻防地探查军情时,曾击杀3人。其中1名义和团拳民,“腰系一蓝色之弹药袋,内装有马梯垒子弹(马梯呢)。予等见之甚为奇怪,彼拳民非不信弹药者乎,何以有自带耶?”[1]50而在此之前,义和团对于各类法术竟然痴迷到荒唐的程度。“尤为可笑者,天津拳首曹福田,临阵手持二尺许秫楷(高粱秆)告人曰:此乃玉皇所赐之宝剑也,吾在阵前对敌军一指,敌首即纷纷自坠矣。”[4]这竟然导致一些找不到旧式武器的义和团,拿起高粱杆做兵器。此时相比于当初义和团所鼓吹的刀枪不入,以秫楷为刀枪等迷信,不啻为巨大之进步了。
虽然义和团最早与东郊民巷使馆驻军交锋,但攻打使馆区的主力,却是清军,其中又以排外而著称的董福祥甘军为主力,“联军夺取京城之际,最称奋勇者,为董福祥一军。”6月9日,董福祥率部进入北京,6月11日,董部奉命开入永定门。日本使馆书记生杉山彬,次日被董福祥甘军所杀,董军营官先断其四肢,又割其身体,并剖腹取出腑脏,塞入马粪,弃于路旁。
董福祥所部甘军入京后气势颇宏,欲剿灭东郊民巷的外国人而后快。“6月20日,奥使馆间突闻中国军队吹号之声,忽扬而高,忽抑而低,或如横笛之悠扬,或如怒牛之鸣吼,似挑战者。其声渐近,见有一大队之兵,其主将之旗帜甚为明显,有两骑马者,先不知何事下马,但见其扳鞍跨上,手执马枪,狂驰以合其队伍。”[1]43被董福祥甘军骇人声势所慑,奥地利使馆竟然放弃了其临街之防御阵地。随后普特南·威尔见紫禁城外满汉军队布阵,马步炮兵皆全,其所着军衣有各种颜色,从中可见满汉军队之差异。从武器上看,满兵有手执大刀、弓箭者,甘军马队则负最新式之马枪在背上。满兵由于长期养尊处优,外表看上去甚是平和;而董福祥的甘军则身体高大雄壮,杀气腾腾,由于受日光久晒,甘军皮肤均成为如可可一般的颜色。
董福祥率军作战,一直对待敌军十分凶残,其名言便是“以鲜血染红顶子”。在东郊民巷几战之后,各国军队都一致认为“董军甚凶悍,且为惯战之兵。”在7月6日的一次军事行动中,使馆区驻军与甘军肉搏交锋。这次行动,以日本水兵15人为前锋,各国志愿兵25人配合,另有中国教民20余人作为后队,突袭甘军炮台。见使馆区驻军冲上炮台后,中国指挥官便吹号角催兵向前,瞬息之间,便见有数百人持枪闪耀大喊而来,其所着彩色之衣及红战裙飘摇于风中,凶猛可畏,使馆区驻军只能后退。撤退中开枪击中甘军数人,虽负伤倒地,口中仍呼杀杀不已。“有一人业已倒地,犹力掷其刀,中予等一人之腿,受伤甚重。 ”[1]81
除了董福祥甘军外,尚有荣禄的亲兵,各省的“勤王军”参与了围攻作战。董福祥部队负责从北面和西面进攻,荣禄所统领的武卫中军,则负责从东面进攻。荣禄属于温和派,谙通外事,对国际局势有清醒认识,不主张轻率攻击外国使馆。但在慈禧下令进攻使馆后,荣禄军在其所负责的攻打法国使馆行动中也颇卖力,但自7月14日清政府向英国公使递交照会,要求使馆中的外国人移居总理衙门后,荣禄即向使馆区内送去水果与食物补给。双方也有停战之象,有大胆者自防线内站起,手摇白布,彼此示意。甚至有名法国志愿兵跑到荣禄军中,得到荣禄招待,并带回西瓜与桃子。使馆驻兵则利用此契机从清军手中,以高价买进许多鸡蛋,为妇孺及受伤之人补充营养。英国驻华公使窦纳乐在一份报告中说:“在我们周围各个方面的部队,具有值得注意的差异。在北面和西面的部队,都是董福祥手下的甘军。从其他方面,特别是从荣禄部队驻扎的东面,有可能获得鸡蛋和蔬菜的供应。”[5]
除了荣禄外区域的驻军外,使馆内区内也从甘军处获得大量火药与食物补给。甘军虽骁勇,但军纪败坏,在北京驻军期间滥杀无辜、纵火抢掠。号称排外的甘军,为了暴利,也在战场上与敌人做起了生意。普特南·威尔记载道:“秘密之交易,如鸡蛋、火药等仍有购买者,此皆董军中奸兵之所为,但亦不敢公然出售,因为其长官所知,已有多人正法,言如再有此事,即须开战。”[1]106但秘密交易如采购鸡蛋、火药,却一直在进行。日本人从事此类秘密交易最为拿手,对一些分明是输送假情报的奸细,日本人也不加以揭穿,而是予以慰劳并加以收买,通过这些奸细再与中国士兵暗中勾通做买卖。一晚普特南·威尔跟随日本人,亲自观摩了此种秘密交易。在交易场所,只见两个日本人蹲伏在地,屋中烛光暗淡,悄然无声。不久听到轻轻一响,此即暗号,日本人也以暗号回应。暗号对上后,便见一人爬入后缓慢立起,身体僵硬似难以伸展。待此人将身上的物品解下后,方才知道他为何行动不便。此人身上,从头至脚,均绑满火药,用了一刻钟方才卸完。日本人给出的价码是与火药同等重量之银两。这名卖火药者,乃是甘军军营中的厨役,待士兵睡着后,便偷偷窃取火药,并由同伴数人相助将这些物品卖出牟取暴利。只在此一人之处,便已购买到鸡蛋数千枚之多,普特南·威尔不由感叹,此真一离奇之戏剧。战场上存在的秘密交易,折射出清军军纪的涣散和部分士兵的贪婪。
100多年前的义和团运动,其爆发主要是由于外国势力侵入欺压中国人民,而中国地方官则施行“袒教抑民”之政策,最终导致民众愤而反抗。透过普特南·威尔的记述,我们既可以看到义和团、清军英勇作战的一面,也可以看到义和团与清军的诸多愚昧腐朽的一面。例如,义和团的极端仇视西方器物、杀戮西方人士及教民,清军的腐败昏庸、士兵的贪婪利禄等行为,这些也是毋庸讳言的。从今天来看义和团的盲目排外是朴素的、狭隘的爱国主义精神在起作用,清军有一股强烈的爱国愿望(客观上)和抗敌热情。这既表达了中国人民痛恨侵略者的朴素感情,又反映了对西方事物认识不足,以致在报仇雪耻的同时,给自己的行动打上了笼统排外的烙印。但在当时那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这些举动是并不是一种偶然,客观上,为中国近代史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1]普特南·威尔.庚子使馆被围记[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
[2]义和团史料(上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3]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陈捷.义和团运动史[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19.
[5]英国蓝皮书有关义和团资料选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0:104.
K256.7
A
1673-1999(2011)22-0131-03
郭少丹(1985-),男,河北邯郸人,湘潭大学(湖南湘潭 411105)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研究生;孙宝根(1964-),男,江苏镇江人,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南京大学历史学博士后。
2011-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