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中的小说因素

2011-08-15 00:46耿振东
重庆开放大学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桓公管仲管子

耿振东

(山西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030006)

《管子》中的小说因素

耿振东

(山西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030006)

“虚构”和“故事”是构成小说的两大基本元素。《管子》中记述的故事可以分为怪异类、品性类、寓意类和“轻重”类,其演绎多采用“因文生事”的方法,按照艺术思维的规律进行想象和虚构,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管子》记事内容纷杂,体制多样,其叙事中含有丰富的小说因素,是先秦子书向汉代杂史杂传过渡的桥梁。

《管子》;小说;子书;故事;虚构

《管子》是战国时期管仲学派的代表著作,集中体现了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管仲的思想。西汉末年,刘向校定《管子》,成书共86篇(今佚10篇)。《管子》内容包罗万象,自秦汉以来就难以被类属。《汉书。艺文志》归其为道家,《隋书。经籍志》又将其列入法家。总的来说,《管子》思想以法家为主又兼有道家的思想。从文体上看,《管子》一书包含有论说体、问答体、语录体、解经体、叙事体、应用文等6种文体。《管子》中的小说主要集中于叙事体篇章中。

一、构成小说的两个基本要素

小说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一种体裁。英国学者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到:“小说是用散文写成的具有某种长度的虚构成的故事”,“小说的基本方面是讲故事”[1]。福斯特在这里提到的虚构和故事,就是构成小说的基本要素。没有故事不能成为小说,而故事中没有了虚构因素,其感染力也会被削弱。关于这一点,从我国学者对小说起源的种种讨论中也能得到证明。

一部分学者认为,小说起源于“神话”,“《汉志》乃云出于稗官,然稗官,职为采集而非创作,'街谈巷语'自生于民间,固非一谁某之所独造也,探其本根,则亦犹他民族然,在于神话与传说。”[2]《山海经》是保存神话较多的一部古书,胡应麟称其为 “古今语怪之祖”。《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认为其“侈谈神怪,百无一真,是直小说之祖耳”。所谓“侈谈神怪,百无一真”就是指记述一些子虚乌有、出自杜撰的事情。例如,《山海经》中的 “羲和生日”、“常羲生月”、“夸父逐日”、“精卫填海”等都是虚构的故事。

部分学者认为小说源于子书、史书,其原因在于:诸子之书中存有虚构的故事,而史书在记录历史事件时也多有虚构。子书多为说理散文,但诸子在表述思想观点时,为避免枯燥的说教,便编撰了一些浅近易懂、生动有趣的小故事。这些小故事,我们称之为寓言,实际上就是虚构的故事。此外,子书中还有一些叙事性文章,如《论语》中的《楚狂接舆》、《墨子》中的《公输》,《庄子》中的《盗跖》、《说剑》等,其叙事娓娓道来,带有一些虚构的成分。正如胡应麟所说:“小说者,子书流也,然谈说理道,或近于经;又有类注疏者,纪述事迹,或通于史,又有类志传者。”(《少室山房笔丛》)

史书的编写应遵循“实录”原则,即要求以史实为根据,不允许艺术上的夸张、虚饰。但正如钱钟书所说: “史家追叙真人真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端,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几入情合理。盖与小说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通;记言特其一端……《左传》记言而实拟言、代言,谓是后世小说、院本中对话、宾白之椎轮草创,未遽过也。”因此,史书在编撰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虚构的因素,从而具有了小说的色彩。例如,“国语”中的“骊姬夜哭”、《左传》中介之推与母偕逃之前的问答,麑触槐而死的所见所叹等,完全是作者的虚构,后人多指责其脱离了历史事实,原因正在于此。正是由于史书中虚构因素的存在,石昌渝在《中国小说源流论》中才指出:“中国小说的母体是史传”[3]。

二、《管子》中记述的故事

在《管子》中,叙事体的篇章有《大匡》、《中匡》、《小匡》、《霸形》、《戒》、《小称》、《四称》、《封禅》、《小问》、《轻重甲》、《轻重乙》、《轻重丁》、《轻重戊》等13篇。按叙事的时间跨度对它们加以分类,则《大匡》、《小匡》可归入人物传记类,其余各篇多摭拾人物生活的某一片断或叙述一个简单的历史故事,可暂将其称之为人物轶事。而根据其内容性质,又可分为四类:第一类是怪异类,记载了当时的怪异现象;第二类是品性类,截取日常生活片断,用三言两语凸现人物性格;第三类是寓意类,包括政治训诫性的历史故事和言近旨远、言此喻彼的寓言;第四类是轻重类,记录了有关国家财经政策的谋化、实施。

1.传记类

《管子》中的《大匡》、《小匡》均是关于管仲的传记。《大匡》较详细地叙写了管仲佐齐桓公称霸的全过程。它从鲍叔、管仲、召忽三人受僖公之托写起,描写了公孙无知作乱、小白返齐夺位、桓公召管仲、齐鲁柯之盟等事件,记述了齐桓公在管仲的辅助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终于成就霸业的事迹。

与《大匡》不同,《小匡》大部分篇幅是桓公和管仲之间关于政事的讨论及政策实施的记录。但值得注意的是,《小匡》还用补叙的手法记述了管仲的几则轶事。

《大匡》、《小匡》相比,《小匡》的传记性稍弱,但有些地方也写得很精彩。如下面一段:

管仲许诺,再拜而受相。三日,公曰:“寡人有大邪三,其犹尚可以为国乎?”对曰:“臣未得闻。”公曰:“寡人不幸而好田,晦夜而至禽侧,田莫不见禽而后反,诸侯使者无所致,百官有司无所复。”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不幸而好酒,日夜相继,诸侯使者无所致,百官有司无所复。”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曰:“寡人有污行,不幸而好色,而姑姊有不嫁者。”对曰:“恶则恶矣,然非其急者也。”公作色曰: “此三者且可,则恶有不可者矣?”对曰:“人君唯优与不敏为不可,优则亡众,不敏不及事。”

由上可以看出,“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霸主齐桓公在管仲面前毫无遮掩、坦白直露,讲述其“好田”、“好酒”、“好色”三大恶习,读后令人忍俊不禁。

2.怪异类

《管子》中没有类似于《山海经》中“夸父逐日”、“精卫填海”的神话故事,但在几则简短记事中,也记叙了一些怪异现象,使故事带上几分神秘色彩。如《小问》中的“桓公北伐孤竹”:

桓公北伐孤竹,未至卑耳之溪十里,闟然止,瞠然视,援弓将射,引而未敢发也。谓左右曰:“见是前人乎?”左右对曰:“不见也。”公曰:“事其不济乎?寡人大惑。今者寡人见人长尺而人物具焉:冠,右祛衣,走马前疾,事其不济乎?寡人大惑,岂有人若此者乎?”管仲对曰:“臣闻登山之神有俞儿者,长尺而人物具焉。霸王之君兴,而登山神见。且走马前疾,道也。祛衣,示前有水也。右祛衣,示从右方涉也。”至卑耳之溪,有赞水者曰: “从左方涉,其深及冠,从右方涉,其深至膝。若右涉,其大济。”桓公立拜管仲于马前,曰:“仲父之圣至若此,寡人之抵罪也久矣。”管仲对曰:“夷吾闻之,圣人先知无形。今已有形,而后知之,臣非圣也,善承教也。”

齐桓公行途中忽见一怪物,奇怪的是左右侍从均不得见。它“长尺而人物具”,且“冠,右祛衣,走马前疾”,桓公对此大惑不解。管仲根据桓公的描述,告诉桓公这是登山之神“俞儿”,“霸王之君兴,而登山神见”,并从登山神“右祛衣”的动作推测前方涉水之径。“至卑耳之溪,问赞水者”,果如管仲所言。不难看出,《管子》中记载的这个怪异故事很似六朝的志怪类小说。

3.品性类

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记录魏晋名士的逸闻轶事和玄虚清谈,是一部有关风流雅韵的小说集。《管子》中也有此类情趣盎然的故事,其用三言两语刻画出一个人物的品性,透露出作者对人生的见解。如《小称》中的“四人饮”讲述了鲍叔牙直言谏桓公的故事:

桓公、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人饮,饮酣,桓公谓鲍叔牙曰:“阖不起为寡人寿乎?”鲍叔牙奉杯而起曰:“使公勿忘如莒时也,使管子毋忘缚在鲁也,使宁戚毋忘饭牛车下也。”桓公辟席再拜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国之社稷必不危矣。”

桓公饮酒时,让鲍叔牙祝酒尽兴。鲍叔牙却借这个机会劝谏桓公应该居安思危,不要忘记即位前的潦倒与艰难,更不能沉溺于安乐。“使公勿忘如莒时也,使管子毋忘缚在鲁也,使宁戚毋忘饭牛车下也”,寥寥数语,传达出鲍叔牙深邃的忧患意识,表现了其洞察人生真谛的智慧。

《小问》中的“客或欲见齐桓公”亦十分精彩。有人向齐桓公请求官位并授他千钟禄。管仲让桓公答应他的请求,此人得知后对桓公说:“吾不仕矣”。桓公不解,其人解释说:“臣闻取人以人者,其去人也,亦用人,吾不仕矣。”客用三言两语,道破了一个人生真理:成事受制于人,败事亦受制于人。面对高官厚禄,客挥袖而去。这则故事刻画出的“客”的形象相比《世说新语》中极具人生“洞见”的魏晋名士,毫不逊色。

4.寓意类

《管子》中寓意类的故事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类似寓言的故事,另一类是政治训诫性故事。寓言故事如《小问》中的“傅马栈最难”:

桓公观于厩,问厩吏曰:“厩何事最难?”厩吏未对,管仲对曰:“夷吾尝为圉人矣。傅马栈最难。先傅曲木,曲木又求曲木,曲木已傅,直木无所施矣。先傅直木,直木又求直木,直木已傅,曲木亦无所施矣。”

管仲以比喻来回答齐桓公,关于“曲木、”“直木”的喻意,郭沫若在《<管子>集校》的按语中说:“此以'曲木'、'直木'喻人,故即以'曲木'、'直木'拟人。'曲木又求曲木'、'直木又求直木'喻贤者引至贤者,不肖者引至不肖者也。”[4]“傅马栈最难”的寓意可理解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统治者用人必须慎重选择。

5.“轻重”类

《管子。国蓄》说:“凡将为国,不通于轻重,不可以为笼以守民;不能调通民利,不可以语制为大治。”《管子》中有许多与“轻重”理论相联系的小故事。如《轻重丁》中记载:

桓公曰:“粜贱,寡人恐五谷之归于诸侯,寡人欲为百姓万民藏之,为此有道乎?”管子曰:“今者,夷吾过市,有新成京者二家,君请式璧而聘之。”桓公曰: “诺。”行令半岁,万民闻之,舍其作业而为京以藏菽粟五谷者过半。桓公问管子曰:“此其何故也?”管子曰: “成囷京者二家,君式璧而聘之,名显于国中,国中莫不闻。是民上则无功显于百姓也,功立而名成,下则实其中囷京,上以给上为君。一举而名俱在也。民何为也?”

《轻重戊》中有许多齐国利用“轻重”术诱使他国弃本逐末,使其农业生产遭受打击,从而一举将其征服的故事。如“鲁梁之君请服”:

桓公曰:“鲁梁之于齐也,千谷也,蜂螫也,齿之有唇也。今吾欲下鲁、梁,何行而可?”管子对曰:“鲁、梁之民俗为绨,令左右服之,民从而服之。公因令齐勿敢为,必仰于鲁、梁,则是鲁、梁释其农事而作绨矣。”桓公曰: “诺。”即为服于泰山之阳,十日而服之。管子告鲁、梁之贾人曰:“子为我致千匹、赐子金三百斤,什至而金三千斤。”则是鲁梁不赋于民,财用足也。鲁、梁之君闻之,则教其民为绨。十三月,而管子令人之鲁、梁。鲁、梁郭中之民,道路扬尘,十步不相见,曳纟喬而踵相随。车轱刍,骑连伍而行。管子曰:“鲁、梁可下矣。”公曰:“奈何?”管子对曰:“公宜服帛,率民去绨。闭关,毋与鲁、梁通使。”公曰:“诺。”后十月,管子令人之鲁、梁,鲁、梁之民饿馁相及,应声之正无以给上。鲁、梁之君即令其民去绨修农,谷不可以三月而得。鲁、梁之人籴十百,齐粜十钱。二十四月,鲁、梁之民归齐者十分之六。三年,鲁、梁之君请服。

三、《管子》中故事的虚构性

关于虚构,金圣叹有“因文生事”的说法。他在《读第五才子书》中将《水浒传》和《史记》比较后说:“某尝道《水浒传》胜似《史记》,人都不肯信,殊不知某却不是乱说。其实《史记》是以文运事;《水浒》是因文生事。以文运事,是先有事生成如此如此,却要算计出一篇文字来。虽是史公高才,也毕竟是吃尽苦事。因文生事即不然,只是顺着笔性去,削高补低都由我。”“因文生事”,就是按照艺术思维的规律进行想象和虚构。史家一般具有历史观念,注重“实录”,因而受到历史事实的限制。小说家却可以打破这个约束,或夸张渲染,用笔细腻,或凭空虚构,轶事、传闻均可以写进小说。虚构的目的是为了增进故事性,塑造出活生生的人物形象。

1.《大匡》的虚构性

《大匡》中记载的历史事件与《史记》中的相比,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历史的“实录”,有虚构渲染的倾向。如“召忽之死”,《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其事只用了四个字:“召忽自杀。”《大匡》则这样写道:

管仲谓召忽曰:“子惧乎?”召忽曰:“何惧乎?吾不蚤死,将胥有所定也,今既定矣,令子相齐之左,必令忽相齐之右。虽然,杀君而用吾身,是再辱我也。子为生臣,忽为死臣。忽也知得万乘之政而死,公子纠可谓有死臣矣。子生而霸诸侯,公子纠可谓有生臣矣。死者成行,生者成名,名不两立,行不虚至。子其勉之,死生有分矣。”乃行,入齐境,自刎而死。

召忽死前这段慷慨陈词,表现了他对所附之君公子纠的忠心和面对死亡时无所畏惧的气魄,作者对此进行了有意的铺张渲染,已不再是客观的实录。与《史记》中“召忽自杀”的记录相比,这段记载显然经过了作者“拟言、代言”的艺术虚构。

再如“柯之盟”,《大匡》写道:

鲁人请盟曰:“鲁小国也,故不带剑,今而带剑是交兵闻于诸侯,君不如也。请去兵。”桓公曰:“诺。”乃令从者毋以兵。管仲曰:“不可。诸侯加忌于君,君如是以退可。君果弱鲁君,诸侯又加贪于君,后有事,小国弥坚,大国设备,非齐国之利也。”桓公不听。管仲又谏曰: “君必不去。鲁胡不用兵?曹刿之为人也,坚强以忌,不可以约取也。”桓公不听,果与之遇。庄公自怀剑,曹刿亦怀剑,践坛,庄公抽剑其怀曰:“鲁之境去国五十里,亦无不死而已。”左揕桓公,右自承曰:“均之死也,戮死于君前。”管仲走君,曹刿抽剑当两阶之间,曰:“二君将改图,无有进者!”管仲曰:“君与地,以汶水为境。”桓公许诺,以汶为境而归。

相比之下,《史记。齐太公世家》的描写则简略得多,其侧重点不在场面渲染,不在人物刻画,而在于尽可能地实录历史:

鲁庄公请献遂邑以平,桓公许,与鲁会柯而盟。鲁将盟,曹沫以匕首却桓公于坛上,曰:“反鲁之侵地!”桓公许之。已而曹沫去匕首,北面就臣位,桓公后悔,欲无与鲁地而杀曹沫。管仲曰:“夫劫许之而倍信杀之,愈一小快耳,而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可。”于是遂与曹沫三败所亡地于鲁。诸侯闻之,皆信齐而欲附焉。

2.《小匡》的虚构性

《小匡》记载的某些历史事件与《史记》、《国语》中的相比,同样偏离了“实录”。如“桓管首会”,《史记》仅用简短的两句话便交待了此事件的过程:鲍叔牙迎受管仲,及堂阜而脱桎梏,斋祓而见桓公,桓公厚礼以为大夫,任政。《国语》的记载更为简略:比至,三衅三浴之。桓公亲逆之于郊,而与之坐而问焉。再看《小匡》对“桓管首会”的描写:

至于堂阜之上,鲍叔祓而浴之三。桓公亲迎之郊。管仲诎缨插衽,使人操斧而立其后。公辞斧三,然后退之。公曰:“垂缨下衽,寡人将见。”管仲再拜稽首曰:“应公之赐,杀之黄泉,死且不朽。”公遂与归,礼之于庙,三酌而问为政焉。

“桓管首会”的场面在《小匡》中描绘得很详尽,读起来也颇觉真切,实为作者有意为之。历史既为追忆,本只需梗概记述,何至如此之详?韩愈《进学解》说: “《春秋》谨严。”班固赞美司马迁的《史记》“其文直,其事核”。比较《史记》、《国语》和《管子》对相同事件的记载可以看出,作者已超越了历史实录的界限。为了加强故事的感染力,再现当时的感人情景,作者进行了适当的铺张与虚构。

再如“葵丘之会”。《史记。齐太公世家》的记载客观简略,可谓“实录”之典范:

三十五年夏,会诸侯于葵丘,周襄公使宰孔赐桓公文武胙、彤弓矢、大路,命无拜。桓公欲许之,管仲曰: “不可。”乃下拜受赐。

《管子。小匡》的记载如下:

葵丘之会,天子使大夫宰孔致胙于桓公曰:“余一人有事于文武。使宰孔致胙。”且有后命曰:“以尔自卑劳,实谓尔伯男毋下拜。”桓公召管仲而谋,管仲对曰: “为君不君,为臣不臣,乱之本也。”桓公曰:“余乘车之会三,兵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北至孤竹、山戎、秽貉,拘泰夏,西至流沙西虞;昔三代之受命者,其异于此乎?”管仲对曰:“夫凤凰鸾鸟不降,而鹰隼鸱枭丰。庶神不格,守龟不兆,握粟而筮者屡中。时而甘露不降,飘风暴雨数臻,五谷不蕃,六畜不育,而蓬蒿藜并兴。夫凤凰之文,前德义,后日昌,昔人之受命者,龙龟假,河出图,雒出书,地出乘黄。今三祥未见者,虽曰受命,无乃失诸乎?”桓公惧,出见客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承天子之命而毋下拜,恐颠蹶于下,以为天子羞。”遂下拜,登受赏服、大路、龙旗九游、赤门赤旗。天子致命于桓公而不受,天下诸侯称顺焉。

桓公欲接受周天子“毋下拜”之赐,管仲对此加以劝阻。紧接着作者用大篇幅写桓公对自已文治武功的炫耀以及管仲对桓公带有神秘色彩的说教,极尽夸张渲染之能事。《小匡》中“葵丘之会”是经过作者虚构的,非严格的历史事实。

四、《管子》是先秦子书向杂史杂传的过渡

小说经过先秦的萌芽孕育,至汉代,出现了像《越绝书》、《吴越春秋》、《说苑》、《新序》、《列女传》等具有小说因素的杂史杂传。这些杂史杂传“苟出异端、虚益新事”,大都“朱紫不别、秽莫大焉”(刘知已《史通。采撰》)。从小说史的角度讲,杂史杂传是小说由先秦孕育期到以后笔记小说、史传小说形成的桥梁。

《隋志》杂史类序说:“又有《越绝》,相承以为子贡所作。后汉赵晔又为《吴越春秋》。其属辞比事,皆不与《春秋》、《史记》、《汉书》相似。盖率尔而作,非史策之正也。灵、献之世,天下大乱,史官失守其常。博达之士,愍其废绝,各记闻见,以备遗亡。是后群才景慕,作者甚众。又自后汉以来,学者多抄撮旧史,自为一书,或起自人皇,或断之近代,亦各其志,而体制不经,又有委巷之说,迂怪妄诞,真虚莫测。然其大抵,皆帝王之事。通人君子,必博采广览,以酌其要。故备而存之,谓之杂史。”元代马端临说:“杂史者,正史、编年之外,别为一家,体制不纯,事多异闻,言过其实。”(《文献通考》卷一九五)关于杂传,《隋志》杂传类序说:“古之史官,必广其所记,非独人君之举……究居侧陋之士,言行必达,皆有史传。……又汉时阮仓作《列仙图》,刘向典校经籍,始作《列仙》、《列士》、《列女》之传。皆因其志尚,率尔而作,不在正史。……因其事类相继,而作者甚众,名目转广,而又杂以虚诞怪妄之说。推其本源,盖亦史官之末事也。”刘知己称这类“杂传”为“别传”,他在《史通。杂述》中说:“贤士贞女,类聚区分,虽百行殊途,而同归于善。则有取其所好,各为之录,若刘向《列女》、梁鸿《逸民》、赵采《忠臣》、徐广《孝子》,此之谓别传者也。”

关于杂史杂传,我们可以从四个方面去理解。第一,作者著述态度比较随意。杂史杂传并非“实录”,所以与正史比较起来并不“谨严”,往往“率尔而作”、“言过其实”。第二,所记之事的真实性程度较差。“委巷之说,迂怪妄诞,真虚莫测”,“事多异闻”。第三,所记之事内容广博。“通人君子,必博采广览”,“体制不纯”,“广其所记,非独人君之举”。第四,不在正史范围之内。“非史策之正也”,“杂史者,正史、编年之外,别为一家”, “不在正史,……盖亦史官之末事也”。

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中说:“小说,子书流也。然谈说理道,或近于经;又有类注疏者。纪述事迹,或通于史;又有类志传者。……至于子类杂家,尤相出入。郑氏(樵)谓古今书家所不能分有九,而不知最易混淆者小说也。”事实上,胡应麟在此指出的这些“近于经”、“通于史”、“有类注疏”、“有类志传”的 “子类杂家”,正是其具有杂史杂传性质的表现。也就是说,这些子类杂家之书具有了从诸子书向杂史杂传过渡的性质。

《管子》记事内容纷杂,体制多样,可说是“广其所记,非独人君之举”,“体制不纯”、“迂怪妄诞”。其记事中人为增饰、夸张渲染的性质正是“不谨严”、“非实录”的表现。《管子》这部融儒、墨、道、法、名、兵、阴阳各家,具有杂家倾向的子书,以其叙事中丰富的小说因素,在先秦子书与汉代的杂史杂传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从而使它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具有不容忽视的地位。

[1]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

[3]石昌渝.中国小说源流论[M].北京:三联书店,1994.

[4]郭沫若.管子集校[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

I207.4

A

1008-6382(2011)05-0072-05

10.3969/j.issn.1008-6382.2011.05.016

2011-07-25

耿振东(1973-),男,山东淄博人,山西省社会科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与文化研究。

(责任编辑 周 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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